纽瓦克码头 (蔡学康/图)
这世上有很多种职业可以把相爱的人们分离,比如开矿、伐木、从军,其中又以一种职业为甚,甚至音讯全无、思念至痛,那就是海员——在技术发达的今天,一位海员的妻子要想知道丈夫的位置、此刻的心情,依然存在着技术上的障碍。
1993年,在连云港一个邮电局的长途电话亭,我不停地拨打一个号码,那是父母所在的乡政府的电话总机,我希图通过这个电话,接到堂兄家,再由其呼叫老父,才可交换家人的一线音讯。但一个多小时过去,电话那一头始终是忙音。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对一台直线电话的渴望。
1997年,我公休回家,家里已装上电话,我再次忍不住拿起话筒,但其实我爱的人就在身边,于是我只好给我那年迈的姑妈打了个电话。每一次靠好码头,急匆匆地去寻找最近的一个电话亭,一遍一遍地拨打自己最熟稔的那个号码。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多么渴望,有一天,站在船上自己的舱室里,就可以给心爱的人打电话。
1998年,海岸电台推出了面向船员的私人单边带电话业务,我成为上海和广州两大海岸电台的客户。拨打这类电话就好比向全世界广播,别的船台可以同步收听岸上的讲话。然而爱情没有秘密,有时还要排很长的队才接通呢。
2000年,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手机,装上SIM卡,我忍不住拿起手机就打。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在遥远的大海上,我能随时拿起话筒,告诉我爱的人,自己现在的心情。
2008年,我在船上,船在国内沿海,我用无线网卡与妻子视频聊天,妻子把摄像头对准儿子,直播儿子在除夕夜里燃放烟花。
迈阿密码头 (蔡学康/图)
“天涯若比邻”似乎实现了。但这只是在中国沿海,船位距离海岸线约在20海里之内,还要把网卡天线布放在高处,甚至把电脑搬到甲板上,只有这样才可以。一旦船只离开近海,与陆地世界就此隔绝。不管你有多想她,她也只能留在回忆里。20天后,也许是一个月后,等船靠岸了,才能再度建立书面或语音的联系。
虽然现今的大多数船舶具有电话、传真、数据传输的通信功能,费用也不至于高得离谱,但一般仅用于公司商用业务。仅有一些超前的公司开始为船员转发电子邮件,甚至可以短时间拨打卫通电话。要想通过卫星上网浏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从来没有问过妻子,“你为什么嫁给我”,就像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爱上她一样。正如在婚礼之夜我们合唱的《选择》所说,“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就是我们的选择”。
萨瓦那码头 (蔡学康/图)
我属于幸运的一员。海员的离婚率高于一般职业,许多海员隐瞒自己的婚姻状态,还有单身大龄青年冒充自己已有女友。无论爱情或婚姻,需要许多种元素的催化、合成,更需要现实的锤打考验,而这又岂是一部小小的电话所能担当的呢?
儿子出生三个月不到,我就出海了。船回来,儿子第一次上船,那时他还差五天才四个月。黄疸退净,白白胖胖的,太可爱了。从此,儿子成为船上的常客,北上连云港,南下厦门,船到哪,妻子就带着他奔哪。
儿子的字典里,“船”是很早的一个字,起先我们还听成是“钱”了。
船是他很熟悉的一个场所。每次上船,必到驾驶台转一圈。还深入调研,船头、船尾、机舱最底层平台,甚至救生艇里。
我尽量地给他解释船上、码头上每一样仪器设备的功能与原理,希望能培养一个理工男。其他父亲可没有这么好的现场来给儿子授业解惑。
六岁的时候,他的理想是当航空母舰舰长。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改成想当厨师了。可能是迷上了吃。
公休在家,和儿子吵架了,儿子说:爸爸,你上船去吧。过了三秒钟又说:我和妈妈会来看你的。 文/图 bonvoy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