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形的与无形的运动都在逼仄的空间完成。包括转身触到倚墙而起至顶棚的书架和脑海里纵横驰骋至无迹可寻的漫游。
从无序的案头抽出一本书,是舒婷的散文集,虽重复阅读数次,仍爱不释手,必于睡前悉心默读几段,方可安心睡去。而近几日无缘由被冷落一隅,心生悔意,及至惶惶不安。轻轻掸落灰尘,指甲与硬质封皮轻弹发出噗噗声,似乎唤回渐行渐远的灵魂。当戴上近视镜细端量时,见封皮光洁如初,根本无尘。于是讪笑自己阅读前这种习惯性动作简直不可救药。
终究厚实的声音弹将出去,应声落地的不止是那些像嬉鱼一样四处游弋无处不在的灰尘,还有那些跳跃往来的文字,闪烁黑白分明的眸子,守候在阗寂的夜晚,像我一样。
我裸露变形的双足,咬紧牙根,行走在文字的针芒上,深知日久天长会被它刺得遍体鳞伤。意义在哪里?无屑回答,只知道我别无选择。
目光投放在一盆别人丢弃不要的吊兰之上,她很是惬意逍遥地开放,嫩黄细碎的花瓣送来淡淡清香。蚕豆大小的,白里透绿的花蕾中规中矩排列在纤细的茎上。原本旁逸四出的长茎,不知何时被淘气小儿硬生生拉拢集结在一起,编成几股麻花辫子。这种不是发自内心同心协力的聚集,是否为它们所愿?无暇细追究。有一茎稍微短些而免于一劫,怯怯地爬出,兀自揉探向空中,像一根岁月的鱼杆打捞遗落已久的文字。
我曾经一路寻找,几乎带着哭腔在寻找一本小人书,记得是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纵使腮边泪珠成行,它也执意不肯出来。结果呢,也是这样一个阗寂的夜晚,坐在清凉的夜空下,坐在一棚葱绿的葡萄架下,托腮凝视,默数天上精致而散乱的星子,如同阅读精致的文字,一直到夜露打湿衣衫。妈妈走过来,摸我的头说,丢了不要紧,用记忆重新把它拾回来。于是,如同现在我用酸痛的手指敲击键盘,在美丽的梦中打捞丢失的文字。驾驭不是很娴熟的方块字,一夜间写出一篇主观意愿美好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当然,结局臻于完美:小女孩在寒冷的大年夜,与奶奶坐在暖和的火炕上,等新年钟声响过以后,就做一个温暖而斑斓的梦。
我曾经一路寻找,为琼瑶的爱情小说,似乎走得很远了,明知误入岐途而无法自拔。因贪恋书中缠绵悱恻的故事情节,导致我原本就差强人意的数学成绩直线下降。而我仍旧执迷不悟,终于在一次数学测试中考个倒第一。一向慈眉善目的数学老师气愤至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我好不容易借来的《窗外》狠狠扔到雨中。趁下课的时候,再去拾起,黄涩的书页已被昨夜一场冷似一场的秋雨浸透,字迹斑斑,书页污浊不堪,根本无法阅读。伫立在凄风冷雨中,叛逆的思绪像逃脱捆绑的鸟儿,很难毫无芥蒂按落在岌岌可危的枝头。我变本加厉通读琼瑶,无论上自习,还是上课。直至老师将父亲叫到学校,我才抬起通红的双眼看父亲平静的脸。父亲只对我说一句话:凡事要有个“度”。当时我理解为“适可而止”应该是正确的。说完父亲拍拍我肩头,走了。十几本琼瑶的书暂时被我珍藏起来,我开始适可而止去读她,偶尔适可而止写一些密密麻麻的别人读不懂的文字,在复习完功课之后,在阗寂的夜晚。
而今,可以从书店捧着二十本名家散文集依次码到书架上,然后像只清醒的猫守候在阗寂的夜晚,盯着它们,并不急于翻阅。我只是在耐心等待,等待丢失已久的文字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