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夜是在黄海上度过的,年初一上午又被公司领导到船访问也没有功夫外出。已经是年初一下午三点了,我心不定地在房间里来回渡步,我突然想到到港口外面的大街上走走。油然而生的意念让我考虑和谁一起出去?能够出去的人就是隔壁舱室的老轨了。政委和大副因为规章制度约束不能和船长、老轨同时离船。我想花一点钱邀请政委和大副到下面酒店搓一顿,庆祝春节的机会都没有。
“老轨怎么样?你不觉得闷?我可闷死了,我们下去走走?”我度步到他的房间门口,依在门槛上相约老轨出去走走。
“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在船上也闷了,我们就到下面解闷去吧!”他迎合我的建议。“等一下,我把制服换了。”老轨转身回到了房间简单地梳妆一番。
我跟大副和政委打了招呼,请了假,回头告诉他们我带了手机电话,随时可以联系。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码头的水泥地才觉得踏实了。阳光从西南方向斜射过来,觉得眼睛前闪烁了摇动的光芒,对着阳光的方向要看远一点的地方需要用手搭一个凉棚。凉棚下远处集装箱堆场里面不时窜出集卡,这里集装箱码头没有交通车,行走必须分外小心。
走出空调恒温的船舶生活区到了码头上,温度变化很大,我穿了一件风衣裹在身上还觉得凉飕飕寒风直灌脖子和窜入袖口,浑身一个哆嗦。我和老轨挺了一下胸脯,两人对视地笑了,这个笑大家都觉得很勉强,勉强地笑容在寒风中脸有点变形。
我们两个迎着寒风走出了集装箱码头大门。前面停车场上两辆出租车等候着。
“走吧!”我向其中一辆出租车招呼一下。
那位出租车司机说:“他先来,乘他的车出去吧!”
“到那里去?”另外一位出租车司机见到我们在他地车里面坐定后询问。
我和老轨两人一脸茫然:“往港外开吧!哪里热闹就往那里。这样吧!开到超市门口。”我想到外面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超市了。
出租车驶出了港区大门,看到了春节的气氛,只见马路附近民宅的大门口都是花花绿绿贴满了春联,窗户糊满了倒“福”,大红灯笼高高挂,漾溢了北方特有的春节气氛。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马路上汽车很少。出租车在马路上如同脱缰之马高速行驶。十分钟后就到了港区外头,街头零零星星散落了一些年初一没有关门的商店。我们付了车资然后茫然地踏上了北方港口的土地。
“就顺着这条道走下去。估计前面就有什么酒店,到里面去啜一杯啤酒吧。”我随手指了方向,反正是漫无目标,让道路上的情景打发寂寞的情绪,让头脑渲染一下社会气息。
道路两旁大小树木没有绿叶衬托,寒风吹在树干上飕飕发响,一阵风从地面上卷起沙尘倒灌进脖子里,我和老轨两人缩紧了脖子无聊地向前走着。
“船长,你知道吗?我们小时候过年可来劲呢?大人在家里做年夜饭,亲戚朋友到家里来,热闹非凡。我们小人们都穿了簇新的衣服到大街上跑东跑西,聚集在村头的大槐树下面拿出鞭炮,小心翼翼地点炮,然后躲在磨盘边上,捂起耳朵却又要听到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无忧无虑真好啊!到了家里那做好的白馍馍可香了,过年等到的就是大家团团圆圆围在一起吃年夜饭。”
生长在北方的老轨打开沉默的行走僵局寻找话题,远处零星传来几下鞭炮声,迎合老轨的叙述。
我低着头踢着路上的一块石子:“是啊!鞭炮!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家里过年最期待帮助家里大人上街排队购买凭票的年货,当有限的年货买到手时那场面才叫欢乐呢!当爸爸、妈妈买了糖果在大年三十分发什锦硬糖时,兄弟姐妹高兴地都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往袋里装,没有更多的烦恼。”我使劲把石子踢到没有汽车通过的马路对面,仿佛回到童年的顽皮。
远处看到一对夫妇带着手里捧了一大堆玩具的孩子,那孩子大概还没有满足,嘴还噘着。年轻的夫妇在旁边正在左哄右劝,口口声声地向孩子承诺和保证什么。我使劲的盯着他们,看着孩子在爹妈跟前撒娇,直到他们转弯走向胡同里面。我摇了摇头:“现在孩子不满足,消费真有点吃不消。”
在一座高层建筑的墙面上跨栏运动员拿着“伊犁牛奶”笑容满面的广告显赫地被刷在墙上,上海小伙子的身影能够在全国发扬光大很值得老乡们骄傲。仿佛让我觉得上海的距离近了。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转身一看此处原来很热闹的地区却分外冷清,很多饭店、酒店门口都高悬了一块“庆祝春节,本店休息两天!”远处连原来远洋宾馆下面开的“老渔民酒家”也高挂免战牌。搞不懂这外地的酒店和上海的就是不一样。上海的饭店和酒店在春节可火红了,特别是除夕的晚上,更是一席难求。反过来一想,我们船到广东每天早晨就看到很多市民参加早茶的行列,热闹非凡,可是在上海广东人开的酒店,这早茶就没有广东兴旺了,早茶在上海遭遇了“滑铁卢”。这就是一个真理:一方土地,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的习惯。当然在天津唐沽附近就有这样的小城市的习惯,春节大家都到家里打点牙祭了,结果酒店关门大吉了。
看看没有什么地方好兜了。看见街边上仅有一家酒店和一家火锅店还开着,我和老轨互相之间讨论了半天决定点菜喝啤酒才走进了酒店。店堂里面大部分酒桌都空着,女服务员穿了高跟皮鞋,挺胸收腹,屁股一颠一颠颤动引导我们到了靠窗的一张小桌边:“先生几位?两位!这边请!”
坐定。女服务员酒端来了茶水,顺便把菜单放在我们的面前:“先生点菜!那边是招牌菜,你可以跟着我去那边直接点菜。”
琳琅满目的海鲜、青翠欲滴的时鲜蔬菜都是我的所爱,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因此点了一锅菌果粉丝煲汤、一盘蛤蜊、一盘烧鹅和一盘绿油油的油麦菜。
“再来一瓶啤酒!要青岛的”我对跟在身后女服务员吩咐着。
重新回到了小桌边,坐定后拿起了茶杯啜了一口。女服务员马上把菜一个个端上来了。无意中我碰到了风衣袋中的手机,我拿出手机看了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我想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妻女两人也在准备晚餐了吧。我心中油然升起了惦记妻女之情,头脑不假思索就把家里的电话号码按在了屏幕上拨通了。电波传来电话铃声,不一会儿就听到女儿的声音在手机里面响起:
“爸爸!我知道是你!你在哪里?我们在家里没有出去,就我们两个,我和妈孤孤单单地都很想你,你没在家里过年就像星期天!妈……,爸爸又打来电话了。”女儿大叫着呼唤老婆。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拖鞋声,接着“哐啷”一个巨响从家里话筒传来。我心里抽紧了,怎么回事?一会儿我听到妻子的声音:
“吓着你了吧!听到你的电话急匆匆没有从女儿手中接住话筒,掉了,听到你的声音太激动了。您好吗?现在什么地方?开船了吗?晚餐吃了吗?还有,今年船上的年夜饭的味道好吗?你看你不在家里,今天和昨天一样,我们都在桌上放了三双筷子,我们都在等你回家吃饭呢?”
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从心里、从哽咽的喉咙里发出:
“我很好!但是船上的年夜饭没有味道!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听到你的热锅中炒菜‘嚓嚓’声音了,也闻到了你炒菜的味道了。我现在天津唐沽的一家酒店里,和老轨在一起。我点了几个菜,可是在吃菜前想到你们了。这不,打一个电话了却一下心头的思念之情,特别是在春节期间我更想念你们。我就在电话和你干杯了,春节快乐!”
千里之外的电话也传来低沉的声音:“春节快乐!女儿,快!开一瓶爸爸带回家的葡萄酒,倒两杯!让我们在电话共同吃这顿初一夜饭了。”
我也连忙倒了一杯啤酒,听到妻子、女儿共同在电话喊:“老公、爸爸”让我们干杯!
“干杯!”我也在手机中高声喊叫。旁边的顾客们都被我的喊叫齐刷刷地向我行莫名其妙的注目礼,都带了疑惑的眼神听我说了他们听不懂的上海话。
老轨连忙打招呼这些疑惑的观众们:“没事,这是给家里人打电话,千里之外共度春节。我们出门在外的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对家人的思念了。”
我迟迟没有挂断电话,妻子和女儿也没有,她们和我同时都在不同的地方吃这大年初一的年夜饭。这顿特殊的晚餐将深深留在我的生活记忆中。
一阵动听的手机铃声响起……,老轨连忙伸进口袋掏出了手机。在特殊时间段中老轨的妻子也从遥远的南方城市打来电话。他们也在千里之外共同品尝大年夜的精神大餐。
海员家庭看来都有共同点在节日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挂念。
繁星已经在夜空中闪烁,可是没有月亮,但我和老轨似乎看到了远方亲人的眨眼。
冬天的寒冷被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