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社会发展快,差个两三岁,感觉就不像一代人了。比如我,算是
70年代中期出生的人,和生于70年代末的同事比起来,感觉就有不小的差距。
还有个同事叫陶,是个80年代生的小女生。那丫头大学毕业刚来上班的时候,年方23,顶着一头乱蓬蓬、咋乎乎的乱发,我还想,第一天上班怎么就这样呢。
后来才知,那是80年代人的审美,乱发。她们就是要刻意弄成乱发,首如飞蓬。梳得顺顺的,在她们眼里反是不堪,是笑话。
就像她们没有一条有中缝的裤子一样,每一条裤子都是一个又一样的口袋、拉链,还要把皮带露在外面,好像裤子随时都会掉。
和陶说话,她嘴里常吐出一个又一个我听不懂的词,比如“很牛”她会说“很牛叉”,飞吻她会说“打奔儿”,很兴奋她会说“很High”……很多的网络词交杂着英文单词,与我等一贯喜欢“捍卫汉语的纯粹性”的70年代人比起来,自是不同。她的那些新名词,常会影响我们交流的顺畅,总要让我忍不住打断她问她是什么意思。问得多了,就让我感到了自己与“时尚”与“新生事物”的距离,在她面前好像有点小自卑。
陶会拿500块钱去烫个头,会花1000多块钱买一套化妆品,出门喜欢打的,恨不得天天都下馆子,哪怕口袋里只剩下最后100块钱。从不亏待自己。那么舍得爱自己。她是典型的月光族(月底工资就光)。
70年代人呢,很难那么惯自己,宠自己。对自己太好,总会有奢侈感,犯罪感,惶恐感。内心充满犹疑,缺乏行动能力.
心烦时,我会说“烦死了”,她则说“郁闷死了”。
在办公室里说话,我说“去厕所”,她说“我去拉屎”。说出“屎”以及类似“屎”这样的字眼,总会让她心生快意。
我嘴里的骂人话,也不过就是“他妈的!”“真他妈的!”而她一句一口“靠!”,“我靠!”特别是我们私下交谈时,离了这个“靠”,她简直就说不成话,简直就没法畅快地表达。要骂人时,她则好说“我日死你!”或者“日死他!”要是遇上办公室里那个70年代末生的猛女,总会当仁不让地说:你日啊,让你日你也没那零件,你用胡萝卜?
刚开始听时,颇觉不堪。觉得这样的粗话有损内心的美好。70年代人,总是需要维护“感觉”的,哪怕那种感觉是失真的是虚幻的,也宁愿生活在自己的感觉里。听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现在,气不顺的时候,我也会在心里暗暗“我靠”一句。
有一次,和陶一起在总编的办公室里说事儿。总编是个年近50,头发梳得贼亮的传统好男人。说至兴处,陶一时忘怀,一个“我靠”冲口而出。总编显然没经过这样的事体,一个年轻鲜亮的小丫在他面前“我靠……”,他仿佛中弹似的彻底愣怔住,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一时不知如何整理自己的表情。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口,难以为继,办公室一时无话。呵呵,真是逗死了。
70年代的女人,心里总有些古典情结,追崇些古典美的:记忆中的麻花辫,白底碎花长裙,悠扬舒缓的抒情歌曲,回眸一笑的含情脉脉,眼波流转、欲说还休的心有灵犀……以清纯为美,以和谐为美,以含蓄为美,以羞涩为美,以优雅为美,以忧伤为美。她们的浪漫,是精神的浪漫。难免不淑女。难免不装淑女。
在80年代人那里,这简直是在“装×”(这是陶特爱用的词:装×),是狗屁。要笑场。她们是糙女一代。
70年代人,需要感觉美好,需要想象美好,需要小情小调,有点精神的洁癖。又曾经信奉永恒,信奉真理,信奉感情的忠贞与唯一。
80年代人,崇尚物质,崇尚冷酷,崇尚暴烈,美与粗俗在他们这里没什么界限,粗鄙就是他们的美学。惯于我行我素,从不需要忏悔,“只要我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抖掉一切精神负担。
且说这个80年代的陶,上班不久就因为寂寞谈起了恋爱。她以前没谈过正经的恋爱。这一恋就昏天暗地。后来她告诉我,两个月时间,她就完成了女人所有的第一次:接吻,上床,同居……
换上个70年代的人,这么短的时间,是会让人觉得英雄气短,好像挺对不起自己的。
而且,她的同居搞得全单位人都知道了,因为她的不设防。换上70年代的,这事怎么着也要藏着掖着的,何况她从来也不想结婚。
陶和我关系不错,她有什么心事都会飞快地来找我说。80年代的孩子,坦率得可爱,百无禁忌,口无遮拦,无耻也那么理由气壮。我在心里常常是佩服的。70年代人如我者,难有那样的勇敢,难以那样的正视自己。
我欣赏那样的真实,虽然我很难对外人抵达那样的真实,总要藏一点盖一点的,总有些事是无法启齿而避而不谈的。70年代人总有对“美好”的焦虑,唯恐自己不美好了。就因为这个“美好”,她们不能正视现实,甚至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木子美在她的日记里写过,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男人,一般都是闷骚型。是滴,70年代人只敢闷骚,80年代人却是要明骚的。明骚得毫不含糊。
和陶说话,有时会让我感觉震撼。有天陶告诉我,她家的狗竟然也会“自慰”,就在前一天晚上,她看见的。还说那会儿她正和一男同学在通电话,她在电话里对着男同学惊呼:“天哪,狗也自慰!我家的狗正在自慰!”听得我大惊,连连问她,你把这个告诉你男同学了??她说是啊。我说你怎么好意思。她说那有什么,我同学也很吃惊狗会自慰呢。让我叹死。
想起我在我情窦初开的年龄,不能容忍男同学在我面前提起“屁股”这样的字眼,不能想象和一个感觉很好的男同学在一起时,有擤鼻涕、放屁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陶告诉我,她和男友在一起时,如果有屁要放,就会故意放得很响,气壮山河。然后两个人狂笑。
又有一次,她皱着眉头告诉我:怎么我现在一见到一个男人,就会想,他性生活时是什么样呢?他性生活时也会这么正经吗?我老忍不住这么想,想着想着就要笑。
那一刻,听她这么说,我真感觉爱死她了。
很多像我之流的女人,也许也会这么想,偶尔也会这么想的,可是谁敢有这样的表达,谁敢于说出这种内心的隐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