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站在法国人曾经留守过的西式阳台上,这里的一切都为黑色的树影所侵占,尽管每天路灯直到东方发白才会熄灭。在肆意勾画的繁华面前,这里的恐怖假象远比虚拟世界里的闪烁其词更有力量,把一切都席卷了去。就像一场无须声势的龙卷风,在屏幕上涌过的,其实只是清净或是浓烈的清净而已。
Esein住进来的时候,刚刚毕业,应聘到一家报社做起廉价劳动力,当当编辑写写有背自己心愿的稿子。他认识小雅纯属房子的缘故,并且是经由报社的一位同事介绍的。Esein是在发了第一笔薪水后搬进来的。那时天气刚好凉快起来,骑着单车走在路边的梧桐树下,有种穿梭在树叶随风飞扬的老式建筑中的畅意。在往来的人群里,没有宣泄的噪音,倒能从身体里萌发出小时候,呼吸那种乡下大自然里翻新的泥土气息。
Esein住楼上,小雅住楼下。Esein每个周末都在楼上写作、睡觉。小雅每个周末都在楼下洗衣、做饭、看电视。所以Esein和小雅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偶有上下班,偶有相遇才会打声招呼,婉转一笑。
天气好的时候,Esein会把笔记本放在高背椅子上,然后搬到阳台上对着阳光和树影写作、听歌。眼睛累了的时候,他总能找到养眼的东西来消除已经习惯了多年的疲惫。
小雅在外环路上的一家电子厂工作,她的朋友安洁在报社做记者。Esein的入住是安洁介绍的。起初小雅并不十分同意。她是在见到Esein以后才打消了心里的担心。正如小雅所见到的那样,Esein是个很安静文雅的半大男生。
从Esein的窗口向对窗望去,便是小雅的电子厂。起初,Esein并不知道她这位年轻的女房东就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工作。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小雅会把楼上的房间腾出来让给他。老楼的内部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倒是外部的杂音很难进来。小雅每天看电视都到很晚,经常是Esein一觉醒来,她楼下的房间还有电视声。Esein有几次想问小雅怎么那么晚还在看电视,但终于还是没有。
同Esein居高临下的遥望相比,小雅替他所做的选择似乎更有合理之处。小雅害怕黑夜,害怕这黑夜的黑。而楼上的黑夜,又总是伴着窗外树叶摇动的影子,伴着浴室水龙头永不知疲倦的滴答声。提到这漏水的钟声,小雅曾N次试图修好它。但一直没有成功。终于有一天在夜半时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穿了件天蓝色的睡衣到储藏室里翻出工具箱找出钳子,在未果先知的过程中,她把流水的势力一度扩大到水流不止。水喉彻底挣脱环套的旋扣,在几秒钟之内把浴室变成了喷泉的腹地。
Esein被小雅的尖叫声惊醒。光着上身,穿着短裤便从房间跑了出来。恰巧小雅也拿着个钳子直奔楼上Esein的房间而来。两人相遇,未免觉得尴尬。Esein看着小雅满头满脸的水,先开口:“怎么了?这么晚。”“水……水龙头爆了!”小雅看着一脸失望的Esein,“你会修吗?太晚了,没法报修……”
Esein接过小雅手中的钳子,一支烟的工夫便把水龙头的水势恢复到原有的钟摆水平。但之后便再无进展。再之后他们便回了各自的房间。Esein很快又睡着了。在梦里他仔细地盯着小雅的眼睛,在睡衣浸湿的皮肤下摸索着那一片处女的象牙塔地。而小雅一直看电视到天亮,当清晨那一抹阳光穿透窗帘的底色爬到小雅的脸上,顺势掠过挂在花台上的绿色植物时,她突然觉得那绿色的窗帘、绿色的植株连同阳光里绿色的光线是那么的平静,对于被钟摆围困了半宿的疲惫竟然在顷刻之间变的安静,仿佛透过藤蔓的植株,攀到了楼上房间里正播放着的萨克斯的变换起伏的音弦里。冥冥中她觉得似曾有过这样的景致。
当藤蔓的绿色褪了的时候,楼下又住进了一位新房客。她住在小雅隔壁的单间。有一天,Esein下班回来,在院落里同这位看上去很成熟的年轻女子偶遇。他们打了招呼。Esein的眼神像鱼漂一样,浮游于年轻女子的脸上。他在看她的漂亮刘海。它让Esein想起了修理水龙头那夜,小雅被自来水溅湿的刘海。
擦身而过的时候,年轻女子的香水味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女朋友所用的香水:二十块钱一小瓶的那种。Esein站在阳台上,在夕阳里直看到黑夜中闪烁出随风浮动的星星,路灯下稀疏可行的黑色身影。他在虚应故事的开端画下了莫名年轻女子被自己专著看着的时候的尴尬和感性和未知。而同样在黑暗里,小雅坐在电视机前竭力地听着水龙头的钟摆声。她仿佛踩着湿漉漉的节奏,从楼梯的底层数到顶层,再从顶层数到底层。然后再径直走到Esein的房间门口。很多时候她就这样紧闭着双眼,从左耳踩过右耳,从左指尖数到右指尖,感受着那种与世隔绝的浅梦。
小雅在生日的时候,请了Esein和薇辰(年轻女子)。他们似乎都忘却了该有的作为,本应快乐的咀嚼牙齿于盘羹之间,但临近末了。薇辰的祝福,却又延续了他们在黑夜中失落了的身体和思想的迷醉。
薇辰说今天也是自己的生日。只是大小雅七岁,刚好二十七。Esein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饮尽杯子里混在一起的白酒、红酒,扫除桌面上的蛋糕,踩着两脚相互交换的默契,回到房间把CD音量调到最高睡觉去了。薇辰照例在床头拿一本书看,就这样一页一页的看下去。但总是看不到最后一页。她那周而复始的空白记忆,在书页中,总是留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总是沿袭着夜的空阔,难以成眠。而小雅依然在黑夜中看着电视。
做爱是人赋予生活节奏的一个被不断重复失去高潮的身体放纵过程。Esein看着薇辰俯压过来的身体和面孔,闻着她的胴体混合酒精的味道,通过她的口舌他承接了这味道。他机械而默契的配合她,甚至清楚她舌尖轻触他的上颚意味着等他肆意缠绕,他抚摸她紧致的身体,看着她闭上眼睛听自己粗重喘息外的钟摆声,透过这声音她感觉到被窥探的刺激,她的整个身体仿佛被水滴刺穿,碎落在他们的四周,弹子球一样地在木板上跳跃着,同他们紧密的体液交织在一起,在体内,发出冰冷的碰撞,使薇辰的上半身向上挺立,在房间木绿色的灯影里,仿佛就是一根天然生成的手指。她在黑夜的冰冷中尖叫着,
痉挛着,这一情欲的高潮,让她感觉除了Esein的进入之外还有一个隐秘的东西在逐渐深入膨胀,甚至比Esein的进入更狂热。
Esein在秋末的落叶中学会了对自己说话。走到小雅的电子厂门前,他想象着同小雅说话。看着她的刘海,和被风掀起吹落的衣角。他顺着小雅走路回家的方向,顺从地寻找着她的足迹。如果在路上有人从后面超越过来,他会很自然地比较那个人同小雅和薇辰的背影哪个更像些。这种自我陈述的过程,甚至有时会一直延续到夜深人静。Esein站在阳台上把所有的思绪藏匿,看着只有路灯和树影的街道。他在探索生活在城市的人们对于月亮围绕地球的理解,对于在时间里不断呼吸的理解。对那些曾经错失过的陌生,他不止一次地看着穿衣镜里自己高挑细长的影子,仿佛要把小雅的陌生戏为同谋。当这种自我使然的迷醉,再次出现在他同薇辰做爱的过程里,他终于记忆起小雅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穿着那件天蓝色的睡衣看着他们在彼此身体里完成放纵。
Esein在畸形的自我放纵与沉沦并举中,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他透过卧室、单位窗户的玻璃,在清晨、在傍晚、在身前身后看着、想着在他生命里流淌着的记忆。他相信没有任何爱情可以在一言不发中继续存在。就像马路上奔跑的车辆,如果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机油意味着什么。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睛、表情,仿佛折断了自己心灵的翅膀,惟有颤动、恐慌,像极了闪电的姿态,来了又走,不留下一丝表情。却又改变不了意识之外的那种,生生不熄的痛。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在痛什么。他只记得,留在他记忆中的窗口,是城市的缺口,有破碎的隐喻。那不是夜的深蓝。不是雨水从屋檐滴落,模糊他的视线。不是血液流动的声响。
老楼门前的木质玻璃踩板里的感应灯突然坏了。薇辰在凌晨回来,陷入黑暗。她睁大了迷醉的眼睛寻找不到一丝光亮。双手在脖颈挂着的蓝白线条鱼尾布包里,摸索着钥匙,发出与黑暗格格不入的浓烈声响。黑暗的静谧,总让薇辰觉得院子里有个脚步在向她走近。仿佛老楼民国时代留宿在法国人床铺上的风尘女子,脚步轻盈。她反复地回头验证这一猜想。她的脑中闪过儿时玩伴在其身后突然冒出的景象。她把头偏向身后,紧致地打开房门,在灯光亮起的瞬间,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慌,随着冷汗在脊背的凝结,在房门紧闭的空间被安静所侵蚀。薇辰单手提着高跟鞋,踮着脚站在小雅的房门前,房间内不再有电视的声音。她愣怔着踮起脚跟,仿佛在往日电视的声音里,用同样的步调走进房间。当她折身走上楼梯,她似乎听见微弱的呻吟,像是女子的哭泣。当她把握紧的门闩重又拧回,她的第二次直觉告诉她,那歌声只是碎玻璃外面传来的夜风。她再次折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睡梦里,她听见自己踩压过的楼梯的声音。那是歌声的声音,那是女人静卧楼梯呻吟的声音。
小雅关上电视坐在床上。她本是在看着电视,突然觉得要有一双手从电视里伸出来,抚摸她的头轻声说:“亲爱的,来,跟我来。”才关上了电视的。她听着EseinCD里的歌声,光着脚,穿过狭仄短小的楼梯,那木质玻璃楼板里镶嵌着的美丽灯泡发出蛋黄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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