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沦
文/斜倚幽篁
北方T城郊外,一个严冬的下午,呼啸的西北风席卷漫天飘舞的雪花,和地面几乎成了平行线,鹅毛大雪仍不间断向周边的市井乡村袭来。在通往远方大都市的道路上,有一个人影蹒跚、踉跄、艰难地行走着。不多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在人影近旁嘎然停下。驾驶楼内,司机好奇:“这样的鬼天气还有人赶路,(这人)肯定是有急事吧。”他探出头,冲着这个人大声打着招呼。等车下的人闻声抬起头,司机更为惊讶,索性跳下车走过来。啊!!原来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走在雪地中。一番询问之后,好心的司机连劝导带搀扶,让女人坐上副驾驶坐,卡车随即冒风履雪,向远方的B城驶去。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行走在这漫天大雪里,她又要去往何方?
[一]
黎明,露珠浸润着都市大地的时分,一抹晨曦也不甘示弱,在天际东方刺破厚重的夜幕,丝丝缕缕悄无声息重叠成通红的朝霞。紧接着,太阳如滚圆的火球拱出在远山的背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棂缝隙中划过,街区楼群被涂抹上一层圆润饱满的金色,轻纱般的薄雾被光线照得渐渐散开,每天最早从梦境里醒来的生意人便会陆陆续续地打开店铺,张罗着一天的买卖,安静的大街相继被喧闹的人群填满。
B城一隅某条小街,一家小吃店。
小吃店老板阿三,看上去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干小伙。原先在故土乡村中跟师傅学艺,练就一手加工油条火烧等小吃早点的绝活。新世纪最初的两年,早就看着不少乡亲闯进大城市,安家立命发财致富眼热了。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终于撺掇爱妻阿香,夫妇俩相携拜别家中父母兄长,几经辗转终于在B城这条小街,租房操持起城里人待见的小吃早点营生。不久,机灵的阿三又瞅准了信息,和妻子商量,捎带经营开中午和晚上的盒饭生意。辛辛苦苦几年后,两口子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仲夏一天早上,先醒来的阿三,叫起了阿香,日复一日开始了整条小街最早的小吃生意。勤快的阿三,利索地把清晨的第一把面放进油面翻滚的锅中。
油声,人声,汽车喇叭声。慢慢醒来的世界。
小老板阿三站在炉火前,时不时的看着街边路过的人群,空气里混合着油在锅内的燃烧声,一起变成空气浮动杂点。阿香站在他的身后,低头在抚弄刚系到腰间的围布,听着自己男人轻轻的叫声,抬头,茫然的眼神变得清晰,那一瞬间她轻轻的转了转身子,低头,眼睛里的光又熄灭下去,她又把腰间的围布重又围了围,有一两缕头发从面额上散出来,被风吹的贴在额头上。
不一会儿,油条火烧的扑鼻香味,引来三五成群的附近居民、学生和不远工地上不愿吃伙食饭的民工。人们七嘴八舌对着小老板喊出想吃的早点,女人应声重复着早点名。
长期的烟熏火燎,竟没有减退阿香原有的青春魅力,丰腴的身姿,一张白里透红显得很有精神的面庞,水灵灵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忧郁,不错的嗓音,细细的,柔柔的。她正在忙碌不停穿梭往返在丈夫和食客之间。她的发鬓垂在两只耳边,把那鹅蛋形的脸庞显得恰到好处。她有一种可爱的姿态和色泽,叫人看着神往;她的美可以说在于匀称,面部的器官和身段儿,好象天生绝配似的;假如分开来看也没什么特殊的,可是,合拢起来看就觉得彼此是互相呼应的,相当帮衬。微不足到的是两条腿似乎短了些,否则就更漂亮了。
吃早点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嘈杂的人群里,一个施工队小领班模样的中年汉子,吼叫着阿香:“老板娘,俺们经理说,伙房的厨子病了,让告诉你从今天起,先往工地上送三两天午晚的盒饭哩。”
夫妇俩闻听,大笔买卖来了,先后喜形于色地应承:“好说,好说,送多少就够啦?”
“大概其拿个一百份吧。”中年汉子粗着嗓门答道。
早点过后,为了这宗突如其来的大笔买卖,两口子连休息也顾不上了。多淘米,多炒菜,凭着阿三几年来学到的厨艺,临近中午时分,一百份香喷喷的盒饭已经装上了三轮车。阿三留下照顾店里的生意,让阿香自己蹬着三轮去送饭。
“你自己去能行吗?”小老板一边帮妻子上路,一边关心地随口问着。
阿香显现出很不耐烦的神情:“怎么啦,有什么不放心呢!”
目送老婆渐去渐远的背影,阿三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淡淡的茫然。
夏日的骄阳挑高三竿,阿香急匆匆蹬着三轮赶往不远处的建筑工地。虽说是只有一百份盒饭,路程也不过十多分钟,竟也让她累的不轻,红润的面庞泌出一滴滴汗珠,顺着脖颈淌了下来,浸湿的内衣被紧贴在身上,勾勒的少妇曲线不时吸引着一些路人的眼球。
到达事先约定好的施工队伙房门前,一群早在等候的民工立时围拢上来。那个中年汉子一边帮着阿香打开筐上的苫被,粗嗓门不停喊叫人们的名字,递送着盒饭,一边用眼光刺硭般盯扫小老板娘围裙下隆起的前胸,撩拨得阿香羞臊不已,眼帘一个劲连连低垂,只觉得局促得紧,不安得紧,心里七上八下,只恨不得立马溜走。等汉子刚刚发完盒饭,结完帐,赶忙“逃离”了这不无窘迫的境地。
夜色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不知不觉间轻柔地笼罩了整片大地。已经打烊的小吃店里,阿三喜滋滋和妻子在灯下算完一天收入的帐目,不一时就上床蜷缩着疲惫的身躯发出微微的鼾声。阿香眼瞅着身旁已然熟睡的丈夫,回想一连两顿饭自己在外单独抛头露面的尴尬场景,酸酸的滋味不禁缭绕上心头,很久很久才进入了梦乡。
[二]
第二天下午,在这个施工队工地伙房前,重复了几次的场景再三出现,可是不知是怎么的,阿香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羞涩感。发完盒饭时,那个汉子突然诡秘中夹杂淫邪地对阿香耳语道:“嘿嘿,累了吧,俺们老板请你去他办公室歇歇呢。”阿香一时怔住,觉得所有目光都聚拢过来,只等她怎么回答这一句调笑。
阿香脑际突然闪出自己丈夫正在汗流浃背应付食客的身影,可是脚步却不由自主跟随汉子走进位于工地角落,用彩钢板搭建的、远比民工窝棚阔绰了许多的办公室中。
这是个里外套间。宽宽的外屋,沙发、茶几、书橱、办公桌错落其间。汉子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板。看见他们进屋,老板放下跷起的二郎腿,略微欠了欠身。说道:“呵呵,老板娘辛苦啦,快请坐。”扭头又冲汉子喊:“赶快沏杯好茶来!”
阿香打量了一下这位老板,此人长的此人年龄有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顶多有一米七○。长得倒还算可以,皮肤黝黑黝黑的,可能是因为长期在工地工作的原因吧,大眼睛,他穿的衣服也可能都是名牌产品,但整套衣服和整个人搭配在一起,就是那种“农民企业家”样子。
阿香扭捏地在沙发上落坐,抬眼环视屋里的摆设,顿时显得十分局促,感到似乎如坐针毡一般。
这个细微表情即刻被对方察觉,笑吟吟的开口说:“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鄙姓高,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你这么帮忙,以后就是朋友啦,如果不嫌弃的话,以后叫我高哥就行。”
尴尬的僵局,就这样被轻松的一语打破,阿香不能不以礼貌的笑容相对了,双方随意唠了几句家常,眼看天色渐晚,她推辞要早点回店。高老板没有再怎么挽留,只是说:“伙房的厨子今天告假回老家了,一时没来得及再招工,你们要忙的过来,可要接着帮忙啊。”
阿香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顺手接过高哥递来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紧忙蹬车走上了归程。一路上,她盘算怎样说服阿三,自己再累几天把这个到手的买卖做完。满心喜欢地回想今天遇到这位和蔼可亲的高哥,还真够朋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高哥,原本是一个好色之徒,和小吃店做这笔盒饭买卖,一多半是因为早就瞄上了阿香姣好的姿容,为满足其占有欲玩的一个小小手腕,更不会想到,不久将由于自己的受骗沉沦,竟拖着阿三一起陷入了长达半年之久悲欢离合的漩涡!
就这样,小吃店与施工队的盒饭买卖又延续了十多天。眼见着一时能有这么可观的固定收入,阿三自然不说什么,只是时而关切妻子连日送饭的辛苦,因为店里必须时时有人照应更多的事情,也就无奈了。而阿香,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几次送饭后应邀去高哥办公室稍事休息,似乎那屋那人都有着莫名如磁石般的吸引力,自己也习惯成为那屋的常客了。
又是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阿香来到已经熟悉的施工队伙房前。分发盒饭时,无意中听到两个民工正在窃窃私语。
“狗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割麦子呢?”
“应该没几天了,等着人家发工钱呢。”
“是呀,没有路费咋走呢,再说也不能空手回家吧。”
“老板去年欠的钱都没给,今年又好几个月了,怎么还赖着。”
“不行的话,就得催着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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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不关己,她没有再听下去,自顾自收拾好家什,情不自禁又走进那个屋子。正在忙着算什么帐的高哥见阿香进来,用神秘眼神笑了笑,示意她自己坐下。
“天这么热,看你,又出汗啦!”高哥随口说道。
仿佛一股暖流扑面而来,阿香脑海里突然闪出阿三在小吃店汗流浃背忙碌,很久没有跟她说过体己话的画面,眼前的老板高哥却很知道疼人。对阿三抱怨的酸楚,顷刻间已被对高哥的感激所替代,她低眸扫了一下自己一片汗湿的薄衫,转瞬抬眼正与他的双眼不期而遇,四股灼热的目光交织,触电般的感觉蔓延到阿香身体内,一朵红云顿时飞上脸颊。
随意的她,边喝着高哥亲自送过来的水,边去拨弄空调的转向,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已然搭在自己柔软的肩头。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混合着烟和酒的口臭味,吹拂着她的后颈窝,扭头回望,两人炽热的眼神再次交织。没等再醒过神,高哥早把她揽在怀中,又快速用湿热双唇探入她的嘴里,不容阿香半推半就,已在贪婪的吮吸她的舌尖了。
良久,他再以更加猛烈的动作,将瘫软多时的阿香抱起,三步并两步进到里间屋,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铺上,扭身磕住屋门……
一弯弦月探头半空,阿香仍然痴痴沉浸在与高哥的柔情蜜意中。身边的这个男人,把阿三好久没能给予的,全部慷慨地倾泻给她了,以后还可以再给她么?此时,他又悄悄用耳语道出“真情”:“实话说,今晚我马上要出差,想带你出去玩几天。”
阿香一怔:“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只是玩几天?”
“呵呵,玩多久都随你,好吃好穿都给你……”男人答道。
她咯咯地笑起来,娇嗔地说:“说话算数,现在我就跟你走。”
两个小时后,阿香-这个长期渴求温情,却又愚钝地不辨黑白的女人,就这样紧随意中的新欢“高哥”,登上南下的特快列车。开车铃响的一刹那,她的心头掠起一缕转瞬即逝的忧思,毕竟是她抛却了同甘共苦多年的丈夫。
可她怎能知道,自己已活生生陷入了被眼前这个男人肆意玩弄的骗局。同样是这个真名为“高言”的施工队老板,一再拖欠工友兄弟用血汗凝结的工资,为了一赖到底,现在更加无法无天,竟然携款几百万元出逃,铤而走险了。
[三]
临近深秋,南方海滨都市C城,湿润的季风刚刚在减弱热浪滚滚的气候。
某星级酒店A座10层一个标准间里。
随“高哥”走南闯北“游玩”已经三个多月了,而今的阿香只因为人地两生,轻易不敢一人独自出门。她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在渴望着自由飞翔,时不时回想这段时间的一幕幕经历,也渐渐生出担心自己终有一天失去他“宠爱”的些许隐痛。
刚出来那一阵,自己确实与“高哥”几乎天天如胶似漆的厮守,走过北方南方不少地方,享受到不少好吃、好穿、好住、好玩的乐趣。曾经的日日夜夜,她依偎在这个牛一般健壮的男人怀中,做着无数个与他享尽荣华富贵的美梦;曾经的共进美餐,自己跟他尝遍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曾经的商阜流连,他也给自己从里到外买了几套高档服装;曾经的花前月下,他也信誓旦旦,要“永远”对自己好。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高哥”的许多行为举止,却又连连引起阿香的不解。每到一处酒店登记住宿,他从来不用真名,接二连三变换身份证;本来说是上外地出差,却从来没听他谈过办什么业务,揽什么生意;走的地方越多,他独自外出甚至夜不归宿的时候越多,用在她身上的钱却每况愈下;一天深夜,他喷着满嘴酒气回房间,二话不说倒头便睡,梦呓中几次喊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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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连连不解,自然有一定道理,但她浑然不知,自己一见倾心、为之献身的他,竟是披着阔老板外衣的骗子加色狼。所有的疑点竟是为她,为施工队众多挥汗如雨、辛勤劳动的工友兄弟,甚至是为他自己不法行为编织骗局的脚步声。选中她这个猎物同行,无非为有用时掩人耳目,为纵欲即时行乐,一旦厌倦,于是他就随处嫖娼、另谋新欢了。
就在两人结伴游荡、挥霍无度的同时,B城小街的这家小吃店,阿三为妻子的突然失踪,几经周折打听到是被施工队老板诱骗裹挟出逃,他痛惜自己这几年只顾忙于店里生意,给阿香应有的温存体贴太少太少,致使缺乏社会经验的她被坏人所诱骗,他为高言的不法丑行震怒了。施工队的工友兄弟们,原来期盼讨到被拖欠的工资,因老板背信弃义,置几十名兄弟几百个日夜辛勤操劳的血汗钱于不顾,竟然中饱私囊、携款出逃,致使一大批民工带工资回家夏收的希望成为泡影,他们也震怒了。
阿三和不少民工兄弟联名向公安机关报案,又寻求法律援助和舆论支持,一张巨型的正义天网以B城为轴心,向大江南北撒了开来!
正所谓做贼心虚,高言这只丧家之犬有着一副嗅觉灵敏的鼻子,他早已闻出气味对自己越发不利了。为了避开公安侦察员的眼睛,他也早已把阿香如羔羊般圈在一处处酒店的房间里,警告她未经许可,绝对不得“越雷池半步”。直到此时,她才懵懵懂懂的感到,心目中和蔼可人,与自己早有体肤之亲的“高哥”,竟也有狠毒的心肠。
一个初冬的日子,高言在D城鬼混,路过某条街巷的公共广告栏时,无意中瞥见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公安的一纸通缉令上。顿时,他有如五雷轰顶,再也顾不得寻花问柳,急忙跑回酒店,办了退房。拉上阿香,向无头苍蝇一样,登上漫无目标的逃亡之旅。
茫茫奔波路,凛冽冬日天。被高言裹挟的阿香,身无分文,却不得已紧跟着他随意乱跑。
一趟列车的角落里,她实在忍无可忍,不禁嘟囔地问道:“你到底要把我往哪儿带?”轻轻的一句话,却犹如火星般点燃了炸药包。
高言终于原形毕露,恶狠狠瞅着曾信誓旦旦爱着的女人,声色俱厉说:“你已经被我玩够了,有什么可问的,还想坏我的事吗?小心点,不然要了你的命!”
列车停靠T城站时,骤降的气温正在凝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高言想甩掉身边这个包袱,陡生毒计。他拽着阿香下车出站,先稳住了她,假言称找的士上酒店,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天色渐暗,如梦方醒的阿香,才彻底明白自己深深陷入色狼设置的骗人圈套。想起过去和阿三恩恩爱爱的日子,同甘共苦的生活,既无限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又感到无地自容,是自己无情背叛了阿三,还怎么去找他呢?
寒冷的雪夜,饥肠碌碌的阿香硬着头皮敲开了街边一个院门,向人家讨口饭吃。屋内好心的一老一小看她可怜,安抚着她取暖,又端来热腾腾的饭菜。老人问清了阿香的来历,既为她不慎受骗,自讨苦吃连连嗟叹,又劝导她早些回到自己男人的身边。当夜,老少二人还为她支起床铺,让阿香早点歇息。
这是她沉沦后遇到的第一个善良简朴人家,但真正的人性温暖连连沁入肺腑,让她开始感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第二天上午,阿香向老人打听清楚T城通往B城的路,不顾老人再三劝阻,冒雪登程。
经过冗长的沉沦之路,惨痛的结局终使她醒悟,义无返顾向同样思念她的亲人走去,向为她和家人洞开创业之门的都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