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认识了顺子了。他穿那件几年都不换的油兮兮的改小的工作服，身上从来少不了苍蝇瞎飞，没人爱和他一起玩，偶尔有几个烂菜梆子飞到他身上，他会拣起来塞到嘴里，我问他为什么要吃这脏东西，他说他们想轰走我身上的苍蝇，我让他们想的美。
听大人们说顺子傻，知道傻是什么意思都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大概我总陪顺子玩，顺子特爱和我在一起。每天晚上他都把一块砖头扔进我家院子里。只有我知道那是暗号，之后再抓住一条他从墙外搭进的绳子爬出去，跨过墙头顺子就在底下接着我，还管我这叫红杏出墙。我问顺子红杏出墙是什么意思，顺子说不知道，只知道他爸经常这么说他妈。
我妈经常去顺子妈那里告顺子状，说你家傻子这么小倒有一点不糊涂，会勾引小姑娘了。顺子妈拿着擀面杖撵顺子满胡同追，骂你个小王八羔子就知道出来给我丢脸，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玩意？
顺子总是第二天带着满脸泪痕找我玩，鼻涕搭到下巴那里，他只有过年才洗脸。
顺子经常带我到垃圾堆里去拣糖纸和火柴皮，我不去，我说我是女孩子不做那些脏事情，不然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顺子总是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嫁我贝，我天天带你拣这些啊，拣起来放一起，可好看呢！”
我把嘴一撅，嫁就嫁贝没什么大不了。
八十年代的小孩子是没有现在小孩这么多玩的，那些糖纸和火柴皮就是收藏品，当然，你有钱你还可以买玻璃球和人头像。我和顺子总是跑到百货公司连山的墙根那里，猫进草锞子中就去摸蛐蛐，门卫把手电筒往这边一打，我们就趴着不动，心惊胆战的看着头顶那几个刷白的生产第一，兼顾效率几个字。手电光一走远，我就从地上爬起来骑到顺子身上打他耳光：让你又往我身上抹鼻涕，你陪我衣服。
顺子管我叫老婆，是因为我们俩从三四岁就开始在一起玩过家家，那时他总是把他家黄狗牵出来拴到门前柳树那，之后一头钻进狗窝，穿着带窟窿的裤子撅在那里，狗窝里总会传来这样的声音：老婆，今天怎么又没扫地啊？我拼死劲对着他屁股一踹，他脑袋铛的一下撞在窝里，会抽出那沾满狗屎的脑袋回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冲我喊：
“秦艳，你再踹我屁股我和你离婚。”
“离就离，我当胡同口小峥老婆去。”
“那不离了。”
“好吧，不离了。”
顺子经常把我神秘兮兮的叫到没人的地方，把手叠成枪的样子，指着我对我说：“老婆，把裤子脱下来。”
“不脱，我是女的，你耍流氓我告诉你妈去。”
“你脱不脱，你脱不脱，你是我老婆你就该脱裤子，我爸都这样让我妈脱的。”
“就不脱......”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那时候顺子总是把家里做的吃的带出来，爬到树梢上，让我也爬上去，有中秋节的时候他就把他家月饼塞进我嘴里，我一口吐出来，说：
“没我家买的好吃，我家的五毛一块呢。”顺子总是说：“我家的两毛一块。”之后他会把我拿的月饼几口吞下去，又把他家月饼都塞到我嘴里，我不停的吐，顺子哈哈笑，用手一指天上的月亮：“说，那个值多少钱？将来我长大了给你买去。”
我一直等顺子给我买月亮，他还总是把手弄成枪的样子让我脱裤子，听我妈说顺子不傻，只是家里不好，因为穷，他妈总出去找男人，他爸不是喝酒就是打他妈，让他一直没人管，才疯疯颠颠的。
顺子再让我脱裤子的时候我就骂他，说，要是有别的男的脱我裤子怎么办？顺子把眼睛一立，说：“我把手一举，就枪毙了他，因为我是警察。”
“那好，以后你就当警察，不许别的男的脱你老婆的裤子。”
顺子成我们这里名人的时候是因为他的照片摆进了十字路口的橱窗里。
那天晚上，顺子大半夜把我拉出来，说，秦艳，让我亲你一口行不？
我说，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啊，你是我老婆啊，你不让我脱裤子，我就要亲你啊。”
“去你的吧，你是警察，不能脱人裤子，也不能亲女孩子。”
“那好吧，将来我娶你的时候你非要让我亲不可。”
“到时候再让你亲。”
胡同口一束光越来越亮，车声由远到近。顺子捂住我耳朵，说，“太吵了，我不让你听到。” 我一把把顺子的手拨开，说，“顺子哥，你快去啊，那是大解放来了，它们是抓我来的，你不拦住它你老婆就被拉跑啦，你可是警察啊。” 顺子把手一叠，嘴里嘟嘟囔囔的冲出胡同口，我敢说我从来没听过顺子有那么大的嗓门，他的声音从胡同的这头传到那头，又从这条街传到那条街，就是刮风的声音再大我都能听到顺子嗓子里的急切：“站住，我是警察！！！”
之后是凄厉的刹车声，又听到车开走的声音。我等了好久顺子也没回来，就偷偷的跑到胡同口，看了一眼吓的哭了，我跑回家去，用被蒙住头，不管我妈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说。
第二天胡同口围了很多人，顺子妈本来是拿着擀面杖出来找一夜未归的顺子的，这时候他妈鬼哭狼嚎的用擀面杖敲着他爸的头，很多人上去拦。顺子爸跪在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头一回看见大人掉眼泪。
后来我在十字路口宣传交通安全的橱窗里看到顺子的照片，虽然认不出是顺子，但他的鼻涕我认得，还是淌出那么长，和血混在了一起。
顺子身子被轧成了三截，所有的内脏都翻了出来，只有那只扮成枪的断手依然粘在地上指着那晚的晴空。
后来我做噩梦，噩梦里总是有那个声音，“谁也不许脱我老婆裤子........站住，我是警察.....................”我总是在睡梦中哭醒，叫着：“顺子，你回来，我不要你当警察了。”
八十年代的事了，关于那个时代的回忆我只有抽屉里那盒顺子给我拣来的糖纸和火柴皮。那么小，是根本不会懂什么是爱情的，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顺子流鼻涕，还有死的时候流了很多血的样子。
现在上网，看到一句话我会莫名其妙的掉眼泪，网上说：
那年，我六岁，他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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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风云 
站住，我是警察！！！[2006-6-4 15: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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