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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版版主:钱二  塔格依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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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深度苏醒(第二十一集——第三十集)[2009-8-11 9:11:00]
海博士 巾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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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北京的。

当她看到那死也不敢相信的一幕时,她的心已凉透,她的神经已完全麻木,但她的双腿,抖得需要用尽双手的力气,才勉强按得住。愤怒、屈辱、悲伤绞得她就要爆炸。好几次,她都想冲出去拼命,但她都忍住了。

有时,女人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比男人镇定。

她将身子背过来,把脸深深地埋下去,贴紧颤抖的腿。该怎么办?她不停地问自己,却没有准确的回答。最终,她决定避开她的模范丈夫和无间密友,悄悄地回到北京去。后来,她暗暗佩服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在脑子里下了这个指令后,她霍然站起来,戴上墨镜,拖了李行箱,向检票口走去。她决定不再回头看这对狗男女,多看一眼都恶心!然而,就在她将票交给检票员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汪然,这个温柔体贴的丈夫,用对付女人的炉火纯青的技巧,母牛护犊般照顾着宋佳。他轻轻地搂着她的细腰,缓缓地向售票窗口走去。他的嘴灵活地动着,在说着什么情话吧……不然,宋佳的眼神怎么会如此迷离?

“请让一让!”欧阳漓身后一个声音极不耐烦地说。她赶紧扭过头,咬紧牙关,进站去了。

汽车快速行驶,欧阳觉得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糊在座位上。窗外,五月的北国景色很美,但在欧阳漓的眼里,不过是一些模糊的晃动。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才坐直了,给大连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请她订一张机票。朋友要她将信息发过去。半个小时后,朋友确定机票已订好,时间是下午五点,六点十分抵达北京。

回到家,天已黑透。她将行李一扔,放了一浴缸温水,慢慢浸泡着。一路上的思考,虽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她毕竟平静下来了。其实想来想去,汪然与自己,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夫妻本来平等,哪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又有什么理由谴责他?

想明白这个道理,她坐起来,打开喷头,让凉水冲刷自己的身子。洗完,她居然对着镜子笑了一下。但这笑实在难看至极。这一天的煎熬,让她感到脸色蜡黄,毫无神采。

接下来她四处找烟。汪然在的时候,她不许他吸烟,但汪然就那么听话?她不信。果然,他在汪然的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条中华,撕开一包,点了,刚吸一口就呛出眼泪。她呆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以为自己想清楚了,但哭过之后,仍然觉得没有想清楚。她觉得自己好委曲——她同季汉宇可是清清白白的,但看汪然与宋佳亲密的样儿,似乎早就不那么干净了。可是,这种事情,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郁闷极了。

自己的事情,无非就那么一点;然而汪然与宋佳,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她打了个冷战。也许刚才的冷水激了她,她打了个喷嚏,脑海里却浮现出宋佳那张难以捉摸的脸。

宋佳平时只是喜欢开荤玩笑。欧阳漓听人说过,老在嘴上挂着的人,其实往往规矩,就怕一声不吭的人,才是厉害角色——肯叫的狗不咬人。她信以为真。但看来这个宋佳,不是省油灯,居然挖了她的墙角——自己却还想着为她介绍男朋友,真是可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拼命地想。大约是一年多以前吧,她记得宋佳来公司应聘时的样子。她打扮得很清纯,乐观,健谈,几句话就说到自己的心坎里了。宋佳的简历做得很朴素,前一份工作是一家四星级饭店的销售经理,看简历上的描述,成绩很棒。一般的简历上,都会有薪金的要求,但宋佳没写。

欧阳漓:为什么舍弃了以前的工作?

宋佳:因为做网络营销更有挑战性。

欧阳漓:很多网站都因为营销问题而倒闭,难道你没考虑过风险?

宋佳:只有躺在家里睡觉没有风险。再说,正是因为网站销售难度很大,我才愿意尝试。

欧阳漓:你有这个自信?

宋佳:没有。

欧阳漓:没有自信你为什么还想从事这个工作?

宋佳:口头说有自信,未必就真自信,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岗位来证明自己的自信。

欧阳漓:你觉得自己适合什么岗位?

宋佳:销售员,出去跑的那种。

欧阳漓:请说出你的期望月薪?

宋佳:第一个月我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

欧阳漓:不要钱?

宋佳:是的,不要钱。因为我还没有给公司创造任何利润,但公司却为我提供了工作机会和办公条件,公司实际上已对我付了钱。如果我通过一个月的工作,没有任何起色,我会自动离开。

欧阳漓被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所吸引。她想,要是当初自己离校时也有这份勇气,或许将开创另一条人生道路。她又仔细地看了她的简历:江苏人,在大学时勤工俭学,做过家教,后来就做了酒店销售员,一年后做了销售经理。这个首月不要钱的应聘者,无论形象气质还是工作经历,都可以说得上理想。

欧阳漓当天没有让宋佳走,晚上请宋佳吃饭继续“摸底”。她惊诧的发现这个女孩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自己往往只说半句,她已完全明白其意。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才,无论哪家公司都是欢迎的,可是她究竟为何要离开以前的酒店呢?

欧阳漓本来想私下核实一下,但随着聊天的深入,她觉得这个女孩就像自己的妹妹一般,简直同小姑子汪雨一样聪明,且形象更佳,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于是,她决定直接问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去查实了。

宋佳把头一低,终于说:姐姐,既然你没把我当外人,我就直说。我们饭店的老总,一直打我的主意。他是有家室的人,他的老婆对他挺好,但我就是最看不惯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欧阳漓不禁油然而生敬意,心里的顾虑打消了。当晚,她破例陪宋佳喝了酒,聊到深夜,倒是将自己如何创办灵狐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自此,她们形同姐妹,无话不谈。自然,宋佳以出色的业绩回报了欧阳漓的知遇之恩,一年之后,宋佳升任业务拓展部经理。前不久,欧阳漓的合伙人曲灵芝甚至提名宋佳任公司副总经理,主抓市场。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欧阳漓十分迷惑。丈夫出了轨,自己也出了轨,离婚就离婚,本无所谓,但令欧阳漓无法释怀的是,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人,居然欺骗了她,而她居然像个傻子一样,对此事一无所知!这对她的智商是个侮辱,她决心弄清楚。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自己的记忆中,汪宋二人好像只见过几次面。倒是自己经常对汪然提起宋佳,也经常在聊天中向宋佳谈自己的丈夫。然而,二人好像对此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含糊应答。当时,欧阳漓还认为这二人都是君子,不轻易对别人的问题发表意见。现在看来,是自己太笨了,二人明明是私下早有勾结,却讳莫如深。突然,她想起了四天前汪然在送她去机场时,他问她两个问题:一个是去几天,一个是宋佳去不去。唉,可叹自己是个榆木疙瘩,居然没发现丈夫要趁这次机会,与宋佳私会……

她的思维,此时像一根被锤子敲击的钉子,使劲地往木头里钻,越钻越深,拨不出来了。但是,她仍然想不出半点可疑迹象。是不是自己错了?汪然要是真不爱自己,为何还那样煞费苦心地表演?直接离婚算了嘛!她脑袋如被群蜂蜇过,又麻又疼,于是又点了根烟。

现在怎么办?她突然想起季汉宇对她的种种好来。自己真是没有良心,将发了高烧的他一个人扔在陈家岛,心急火燎地往家赶,希望早一刻回家,回到汪然的身旁。然而,他的丈夫却骗她,明明是趁她不在约宋佳出去玩,却说要到天津办事!“他妈的!”欧阳漓骂出声来,嗓音尖利,吓了自己一跳。看看房间,空无一人,只有缭绕的烟雾。她突然哈哈大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现在,她真的鸡飞蛋打了,丈夫同最好的朋友私会,情人被自己伤了,工作,生活,家庭,他妈的这一切有狗屁意义!“去死吧,傻瓜欧阳漓!”她将烟灰缸砸在地板上,大叫起来。

这样的时刻,她多么希望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这种事向谁说?向季汉宇说?他要是听到,还不笑话死!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越是这样,越不能跟他联系;向妈妈说?不能,她刚退休,情绪也不好,说了,徒增烦恼;向婆婆说?更不能,这个婆婆平时眼里就只有汪然,说了,非但得不到同情,反而会招来白眼;向小姑子汪雨说?也不合适,她以前是自己的学生,当年曾正义凛然地向她大讲人生观、价值观,如今自己却陷入婚姻危机,岂能让小丫头笑话?!

一时间欧阳漓觉得自己被完全孤立了。三十二年的人生历程,她认识的人,几乎占满了她的手机内存。然而现在她翻开通信簿,居然找不到一个打电话的对象。

季汉宇的面容不可阻挡地浮现在她的脑海。现在她才懂得,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么稀缺。她闭上眼,几天来的种种细节像电影镜头一样闪动,她居然找不到一处令她不快的情节。是的,他扎筏上礁,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企图。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这过分吗?要是汪然和宋佳这个贱货,恐怕刚一上岛就迫不及待地苟合了吧!他是在乎她,珍惜她,才这样做。再说,他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自己真相,他是那么坦荡,心中没有一丝尘垢。如此看来,这个曾令她伤心的细节,此时却显得那么珍贵!

这样也好,她想。老天有眼,让她发现了丈夫背叛她这个秘密,自己并没有被动。想到这里,她冷笑了几声:想玩吗?那就陪你们玩玩!然后,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抓起了座机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通了。

“亲爱的,你到天津了吗?”她自己都被自己温柔的嗓音吓了一跳。

“到……到了,正在吃饭。”汪然的呼吸有些不自然,“你这么快就到家了?还顺利吧?”

“没有比今天更顺利的了。”她笑起来,“你一个人在天津,不要乱来哟,听说天津的东北小姐不少。”

“阿漓,你怎么啦?”汪然警惕起来,“你怎么会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的,我……”

“好了,东北小姐倒没事,就怕是江苏小姐缠死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谁在一起?还天津呢,在东北海边度蜜月吧?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就别侮辱我的智商了,汪先生!”她终于尖声吼道,然后猛地挂了电话,并把电话线掐了,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怕汪然打她手机,把手机也关了。

屋子里静极了。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然后,她决定回家。回老家。

 

好几年没回县城了。

县城里的老房子拆得差不多了,盖起了一排排新房,一看就是政府强行拆迁的那种,因为笔直的街道毫无错落感,显得太单调,太缺乏创意。

欧阳漓临走前向合伙人曲灵芝请了假,说自己病了,需要休息几天。曲灵芝声音有些冷,说宋佳在三天前辞职了,公司现在正处于冲刺阶段,为了股东利益,还是希望她尽快治好病回去盯着。欧阳漓应了一声,心想,天都塌了,整个破公司有个屁用!不行退股,不干了。

她把手机一关,心灰意懒,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宋佳的辞职,稍稍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看来汪宋二人,早就合计好了,甚至在她与季汉宇相遇前就好上了。昨晚,她还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今天她突然觉得没必要了。过不到一起,就不过,离开谁,地球照样转。

她的父母还住在那栋红砖祼露的老式居民楼上,狭窄的两居室房。自她十四岁那年,从城郊的小院搬到这里来后,一直没有搬过家。本来,她是准备过一段接二老到北京去的,看来出了变故,不知何时才能完成这个心愿了。

她的父亲到公园里下棋去了,她妈妈在家。见女儿突然回来,做母亲的高兴得流了眼泪。欧阳漓真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但她忍住了,努力地挤出笑。

妈妈头一句话就是问汪然怎么样了。欧阳漓敷衍了几句,便聊些家常。老人说,她与她爸爸再三商量,还是不去北京了。小城有小城的好处,住惯了。欧阳漓不住点头,觉得当年如果回到这个小县城,或许会生活得很平静,不会发生今天这样这些闹心事。妈妈见女儿神色有异,便不停地追问。毕竟是母亲和女儿,欧阳漓终于哭着说出了实情:汪然叛变了。

她母亲陪着她流了一会儿泪,便开始不停地安慰女儿。欧阳漓说,她想好了,回京就跟汪然离婚,这次回来就是跟父母商量一下,免得二老没有思想准备。

她本来想着妈妈一定会大吃一惊,甚至会骂几句汪然出气。可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妈妈静静地听完她带有情绪的讲述,竟然说出一句她无法相信的话:“阿漓啊,这种事情在现在这个社会,多了去了,你又何必认真?我看汪然这孩子,是暂时迷了心窍,你好好与他谈谈,离开那个姑娘就是了。以后啊,你们赶快要个孩子,对他好点,拴住他的心,好好过日子吧。”

“妈妈,您说什么?”她差点跳了起来,“是汪然背着我干这种事,您还为他说话!”

“阿漓啊,不是妈妈向着他。你说汪然这孩子吧,踏实能干,以前也帮过你,还不时打电话回来问候,比你打得都多。那年你爸爸做手术,他可是连夜开车送钱来,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你看看你中学那些同学,有几个混得好的?挣点工资,不够家里花消,苦得要命,有几个比你过得幸福的?女儿啊,日子怎么都得过,年轻人有时冲动,走错了路,我们要拉他一把,跟他淡开了,只要他跟那姑娘断了,就行了。”她妈妈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个社会乱得很,咱楼下201那家,知道吧,你杨大哥,是个好人吧?以前跟着你爸爸在铁路上上班,后来辞了,做起建材生意,都做到北京去了。他才狠心呢,明目张胆地将小老婆领家来,把媳妇赶出门去。一开始他媳妇还要死要活的,后来也老实了,默认了,只要你杨大哥给她娘俩钱,就行。你和汪然,不一样,这孩子还不至于这样绝情。照你的说法,他也是偷偷地带你那个同事去玩嘛,看来还是怕你知道……对了,你去东北做什么?你公司在那哈,有业务吗?”

欧阳漓被问住了。这是自己的妈妈呀,她既不想骗她,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是约了别的男人去玩……“妈,我从那经过,恰好碰见。”本来她想反驳妈妈,可她心里的确也有愧,只得忍住了。

“碰到了也好,碰到了也好,”她妈妈叹了口气,“早碰到比晚碰到好,只要谈开了,让汪然认个错,就算了。人生一世,难免有走错道的时候,回头就好,再说,男人做了父亲,就会成熟的。”

“我还是想跟他离,”她恨恨地说,“妈,如果不这样,他慢慢也会变成杨大哥那样。我才不傻呢,要是有了孩子,更遭罪;再说,孩子的父母感情不好,也会受影响。”

“阿漓,你要有信心啊,”她妈妈安慰她,“目前就是要跟他谈,把话说开了。再说了,你要真离了,就保管能找一个比汪然更好的?现在的男人,有点本事的,哪个没点花花事?你以为是你爸爸啊?别说北京了,就我们这县城,我那些学生,小时候乖得像小猫一样,现在你看看,个个都能耐啊,不是离婚,就是有小情人的。我看得多了,那些离了婚的,重新找的,没几个真正幸福的。女儿啊,我打个比方,这家庭就像一堵墙,婚姻就像是窗子。这墙要是没了,窗子也就没了。”

欧阳漓烦透了妈妈的啰嗦。看着这位头发斑白的退休小学老师,她突然感到一种陌生。这种陌生什么时候产生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平时真的没有想妈妈,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条件反射般想起亲人,也就打个电话问问;而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也觉得女儿陌生?要是不陌生,她为何离女儿的心那么远?

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倦鸟,经过千里之遥的飞行回到老巢,却突然发现那个曾经温暖的窝,已变得没有热度。

“要是汪然提出离婚,该怎么办?”她反问妈妈。

“你不离就是了。”她妈妈平静地说,“但妈想,他不会提出来。你不是说他一直对你很好吗?在你公司上班那姑娘,不也没显露一点风吗?这说明,汪然仍然是爱你的,他可能是太累了,想找个姑娘散散心,图个新鲜。女人嘛,就算是朵花,也就那么回事,时间一长,他就腻了。你只要跟他点出来,将你们这些年打拼的老皇历翻出来,感动他,再原谅他,他不会那么绝情的。孩子,放心吧,如果需要妈妈出面,我都可以和他谈。汪然这孩子,挺孝顺的……”

“行了,妈妈,我得走了。”欧阳漓实在忍受不了母亲的唠叨,站起身来。

“你干嘛呀,孩子!”她母亲这才急了,眼圈一红,一把拉住了她,“孩子,妈都是为你好呀。我的女儿受了伤害,难道我当妈的不生气?可是这事冲动不行。人生得有多少事啊,你连这坎儿都迈不过去,怎么让妈放心?呜——你先别走,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妈妈,我爱您!”欧阳漓抱住了她,眼泪像雨点一样淋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

良久,她松开手,先帮母亲擦干眼泪,然后擦自己的。“妈妈,请您放心吧,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冲动的。我得走了,公司有事等着我去办。”

她妈妈见留不住女儿,只得送她下楼。临别,欧阳漓说:“这事,我怎么说您也会告诉爸爸的,但您别将情况说得太严重了。爸爸心脏不好,你只是说我们闹点别扭,很快就会好的,行吗?求您了,妈妈。”

她的妈妈使劲点头。

欧阳漓拿出一个装满了钱的信封,塞给母亲:“来得急,什么也没买。这点钱,您和爸爸买点吃的吧。”

她终于在母亲的视线中走远了。她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再哭一次。这几天来,她流的眼泪太多了。她发狠似地告诫自己:再哭,就一头撞死吧!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小县城闷热的空气里浮动着沙尘。这次回老家,本来是寻找一些安慰,可是她妈妈的一席话,让她感到这生活,真是太没意思了……

当她停下脚步时,才发现已到了童年生活的那个小院。小院仍在,不过已被圈了起来。一辆挖掘机正在里头作业,将原来的房舍推倒了。那棵高大的核桃树,已被放倒,曾经浓密如盖的树叶,此时懒懒地躺在地上,布满了尘土。

欧阳漓脑子轰轰作响。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值得一去的地方?她想不出。

她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果然,有一条汪然的短信:

阿漓,请不要生气。因为,你同别的男人约会,我也没生气。你我夫妻一场,即使情不再,但义还在。我明天回京,咱们好好谈谈。汪然。

“谈个屁!”她大叫起来,将手机摔在地上,引得过路的人吃惊地看着她。

2009-8-11 9:11:00



瓦锡兰6L20DF发动机油耗
04规则三副考废了
知道船名找所属船务公司,怎么找,船讯网里没查到
想请问下海运的船舶订购燃料油要提前多久?
二副证书到期更新
请问:有比较新的各地海事局的联系方式吗?



齿轮箱 救生和消防设备 预计抵达引航站
无论靠泊与否 港口租约 汽车专运船
无论到港与否 汽车卡车专运船 二船东
截补料 船舶速遣协议
合作 核心企业 波纹状的
药皮 可调浆传动 曲柄夹板
航运在线官方微博 http://t.sina.com.cn/shippingonline
 

第 1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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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漓回到公司,翻开档案,找出了宋佳的简历。

再次仔细研究这份简历时,她才发现里头疑问甚多:宋佳并非学旅游专业,毕业后为何去了饭店?就算是饭店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她一个二流大学的本科生,很难在一年之后当上经理吧?再说,她应聘请时的表现和这份简历,就像是针对自己来的。欧阳漓蓦然一省,心想很可能是汪然给宋佳支的招。想到这,她心里一寒,这实在太可怕了。

欧阳漓本来决定不再翻这些陈年旧账,但心里委实难过,便又重新燃起怒火。她看到了宋佳在简历上留的一个电话,手写的。记得当时她仔细地问宋佳在酒店工作的情况,宋佳便写了一个电话,说:您要是不信,可以打酒店人事部门的电话问问。欧阳漓当时没好意思当面就打,后来经过深聊,觉得也无这个必要,渐渐就忘记了。

现在,她拔通了这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沙哑嗓音的男人,粗暴地问找谁。欧阳漓问是不是希莱里国际大酒店的人事部?那头粗暴地说打错了,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是不是打错了?她核对了一下号码,没错。欧阳漓做过记者,这次又分外留心,感到对方并不是什么酒店,因为四星级酒店的人,接电话决不会这么粗暴。她灵机一动,又将电话打了过去,不待对方说话,便冷声说道:“我是公安局的,想了解一下宋佳的情况,她犯事了。”

果然,对方沉默了一下,马上客气了:“哦,您好。什么宋佳?怎么啦?”正是刚才那个男声。

“宋佳牵涉一个案子,她留了这个电话。”她装作严厉的口吻,心想就算冒充警察犯法,也顾不得了,非得查清宋佳的来路不可。

“她说了些啥?”对方果然上当,但仍然小心翼翼。

“她现在受了重伤,不能说话,只是留了这个电话。”欧阳漓仍然保持着冷静,“我们想知道,她留这个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有啥意思?指定是整错了。”几句话后,对方的东北口音出来了,“宋佳早就不在这儿干了,都走了快两年了,跟我们啥关系也没有。”

“你这是哪儿?”欧阳漓冷静地问。

“西部风情娱乐中心。”对方说,“我们这可是正当经营,从未犯过事。警察同志,宋佳是在这里干过,但那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早就辞职了,真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欧阳漓压住心里的激动,冷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中心的负责人吗?”

“我姓罗,叫罗大胜,”对方说,“我是这里的一名小经理。对了,我们西八条胡同派出所的张所长,对我们情况最了解,真的是正当经营。那啥,宋佳不在这儿了,跟我们真的没关系……”

“好吧,罗经理,我们没说你们不是正当经营,只是宋佳留了这个电话,她又昏迷不醒,我们着急了解一下情况。既然她早已离开了,当然不关你们的事。”欧阳漓怕时间长了露出破绽,赶紧收话。

“她……警察同志,宋佳到底犯了啥事?”那姓罗的小心试探。

“恕不奉告。没你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她赶紧挂了电话。

想起刚才探得意外收获,她不禁兴奋起来;又担心冒充了警察引来麻烦,虽无不良动机,但总是不妥,便打电话给工程部的人,要他们马上到电信去注销办公电话,换个新号。

接下来,她开始在网上搜索“西部风情娱乐中心”,果然有不少信息。原来是家集温泉洗浴、餐饮、歌厅为一体的娱乐场所,在城北小汤山。尽管多数信息显示,这是一家正当经营的娱乐场所,但也有一些帖子,介绍这里的“特色”——用俗话说,这是个比较高档的“鸡窝”。

欧阳漓心下释然,但绝没想到宋佳原来是干这个的!倘若汪然早就与她相识,那么他就去过这种地方!伪君子!她暗暗骂道。

既然宋佳在四星酒店的工作经历是假的,那么其它的信息也很难是真的。这个宋佳,是个骗子!但是,她出色的业绩、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友谊,不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

但至少有一点她已很清楚,宋佳原来在这种地方工作过,怪不得平时喜欢说荤段子。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将她当亲妹妹看待,一直不曾疑她。

她不想再查下去了,那样只能让自己更加痛苦。现在要做的事是按兵不动,看看这俩人到底怎样表演。不过,看来他们亦知道自己与季汉宇的事,面对汪然,她的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欧阳漓没想到第一个找她谈的,竟是宋佳。

更没想到的是,宋佳的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和挑战的傲色。她脸容惨白,显得很累的样子。她请欧阳漓坐下,一如既往地为她端来咖啡,神情很是恭敬。这让欧阳漓大感意外。本来,她等待着一场大吵,甚至连骂词都打好了腹稿。

“漓姐,请别生气了。”宋佳低下头,“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绝不还手。”

“不要再叫我姐,我可担当不起!”欧阳漓哼了一声,“原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是我傻,行了吧?我骂你干什么?嫌累!”

宋佳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漓姐,我知道你冒充警察打电话给老罗了。我再不对,你也不该咒我进了局子,还受了重伤吧?”

“冒充警察?你去告我呀!”欧阳漓瞪了她一眼,“骂你是轻的,你这样对我,杀了你,都有这心。”

宋佳还是没有生气,轻轻地说:“是的,我骗了你。当初来公司之前,我的确在西部风情干过,怕你瞧不起这种地方,就编了个酒店经理的经历。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辞了。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些实情,免得你费心去查。”

“我查你?犯不上吧!”欧阳漓恶声恶气地说,“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你说吧,今天约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漓姐,别发火嘛,”宋佳还是那种淡然的样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些实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直说了吧。来公司,是汪大哥让我来的。”

“什么?”欧阳漓听她叫“汪大哥”,本已怒火中烧,但听说她来应聘是受了汪然的指点,更是气恼,但同时也更加惊疑。

“是的。”宋佳挺沉得住气,“漓姐,是汪大……汪然叫我来的。他劝我离开娱乐中心后,本想叫我到他的店里去卖车,后来他又觉得跟着你学学更好,就让我来应聘。”

怪不得应聘如此顺利,原来是有的放矢!欧阳漓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性格脾气,汪然自然了解,对症下药,哪有不成的事?但汪然叫她来向自己学习,倒是颇出意料。

“跟我学学?”欧阳漓冷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宋美女学习的?你那么高明,恐怕我做你徒弟都不够格吧?哦,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来害我的。”

宋佳叹了口气,也不管欧阳漓的揶揄,继续说:“漓姐,你要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这事吧,我们做得的确有点不地道,但这一年多来,我的确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应该说,如果我还有些长进,全是因为你的教导。”

“教导?”欧阳漓哼了一声,“我教导你去勾引我老公?”

“这事……说来话长。”宋佳毕竟理亏,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别说了。”欧阳漓恨声道。

“但我还是要说,”宋佳深吸了口气,望着咖啡厅外的人群涌动的街头,“漓姐,你可能认为,我是一个三陪小姐,在那种地方工作……而实际上,我是迫于无奈,才在娱乐中心上班,想挣点钱,解决家里的困难……”

“这种骗人的把戏,你还是省省吧!”欧阳漓冷笑,“这类故事实在太多了,还是我替你编吧:你家境贫寒,弟弟妹妹又要上学,一时挣不到钱,就去做了小姐,解决了实际困难。正当你如鱼得水之时,你遇到了汪然,很快你就套出他手头有几个子儿,就开始打他的主意。汪然呢,觉得你在那种地方,怕染上病,就捞你出来,但放在他的4S店不太合适,怕我知道了,于是想了个挺绝的办法,干脆派你到我身边卧底,掌握我的情况,有利于你们的私会万无一失,我说得对吧?”

宋佳的脸色倏变,但还是忍了,接着说道:“有一点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我是家境贫寒,但决不是为了挣钱养家才去娱乐城的。你可能不了解,我大学毕业后,四处找工作,都连连碰壁。在北京这个地方,人才太多了,用人单位都要有经验的,一看是应届生,而且是二流大学的应届生,更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政府机构或国营单位,一般都要名牌大学的硕士博士,我这样的人要进去,比登天还难。”她轻轻地喝了口咖啡,喘了口气,似乎陷入了当年的窘状。自然,她说的这种状况,欧阳漓有过亲身体会,倒也不像撒谎。

只听宋佳继续说:“当然,几乎每次去招聘会,都有私企老板看中我,可能是形象还算可以吧……”

欧阳漓冷冷地打断了她:“不是可以,简直是人见人爱的美狐狸!”

宋佳没有理会她的讽刺,继续说:“但是,每到一个公司,老板都不让我做真正的业务,只是让我晚上陪客户喝酒。更过分的是,有的老板居然让我陪客户过夜……”说到这里,宋佳眼圈一红,滴出泪来,赶紧用纸巾擦了。

欧阳漓心想,这不是你的“专业”么?贱货!现在才装委屈。但她觉得这话太恶毒,终于没有说出口。

宋佳望了一眼欧阳漓,说:“这些就不说了吧,相信每个女孩子在大都市里找工作,都有自己的辛酸。反正,我运气不好,去十家公司,九家都是说得好听,结果不是陪客人喝酒,就是陪客人出游,还且美其名说是高级沟通。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频繁换工作。干到第十二家公司时,便对老板说:能不能正经让我做一笔生意?老板哈哈一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凭什么把单子给你?如果这个单子给谁都可以,你必须给人家一个理由。我当时反驳说,可以跟人家谈啊。老板很不耐烦,说,你以为你口才好啊?这世道谁听你白话?现在的人都很实际,女孩子,长得漂亮,就是资本,但别装清高,一装就完。我不服,说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老板便将一笔八十多万的业务给我,说这笔业务谈了几次,没拿下,对方是一国企,管这事的项目经理不好对付,要的提成太高,是50%,做下来根本没利润,你要是做成,给你15%的提成。我心里一喜,如果这笔单子做成,就意味着我一下能进12万,对我当时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我兴冲冲去见了那项目经理,他很客气,像个学者,给我讲了一些欧洲见闻,却闭口不谈项目的事。我听他从中午侃到晚上,心里只是着急,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到了这笔业务。他微微一笑,说这个项目可以给,但暗示我晚上陪他,陪完马上就签。我当时非常生气,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但眼看就要到嘴的肉,也很谗……”

“于是,你就半推半就了?”欧阳漓不无讥讽地问。

“当时我去了洗手间,感到受了侮辱,只想哭。”宋佳叹了口气,“但我又实在放不下这笔业务,可能是急中生智吧,我突然想了一个办法,就给我一个老乡打了个电话。我这老乡是高中的同学,与我同姓,没考上,到北京做了小姐,人也漂亮。她在北京做这个,我开始很看不起,但她说赚足了钱,回省城开个饭店,没什么不好。这姐们挺够义气,听完我的讲述,说这事好办,妹妹帮你拿下这个色鬼。我一听,便说如果那人同意,我愿意拿出一半的钱分给她。她说如果成了,两万块就行。

“于是我心里有了底,回来时又约那项目经理到酒吧喝酒,在他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并给了尝了点甜头……他很着急的样子,我便轻轻在他耳边说,这几天不方便,过两天再找他。此时他正处于兴奋之中,说什么不也肯,说要‘验身’,我说如果你今晚一定要做,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让我妹妹代替。他一听,来了兴致,便问我妹妹的情况。我说我妹妹比我好看,正上大学,不知肯不肯。他要求马上要见我妹妹,如果可以,马上就签合同。我装作犯难的样子,但在他不停的催逼下,打了电话。我那老乡来了,她很专业,一下就将那人迷倒了。但那人经验丰富,在签协议前要求看我老乡的身份证。老乡给他看了,那人见我们同姓,长得又有点像,便深信不疑,痛快地签了字……”

“真是好手段!”欧阳漓冷笑着赞道,“怪不得汪然能被你骗倒,果然有些伎俩。”

宋佳再有忍耐力,也在欧阳漓三番五次的嘲讽中激起怒火:“欧阳漓,你也别总是以这种口气说话!我是尊重你,才约你来。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吗?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你要不愿意听,我可以马上走!”

欧阳漓不作声了。是啊,到了这一步,还是听听她到底怎么圆场吧。于是她说:“我说话是有些难听,但你们做的也不是人事。是的,我不该怪你,要怪就怪我没管好老公。”

“你也不能全怪她。”提到汪然,宋佳的眼里露出温柔之色,让欧阳漓心里一阵绞痛。但听宋佳继续说道:“汪大哥是个好人,跟我遇到的其他任何男人都不一样。好吧,事情还是得从头说起。那笔单子,是签了,但我那老乡却提出要十万,不然她就翻脸,将这事抖搂出来,告诉我老板,甚至要闹到那家国营企业去。那时项目刚开工,对方只付了订金,项目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前功尽弃。我没办法,只得求她等提成款到手后再如数给她,她说行,但得打欠条。这事后来倒没出什么岔子,但落到我手里,不到两万块钱,却是我有生以来挣的最多的钱。那晚我请自己喝酒,喝得胃出血,在医院住了几天。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心里很不平衡,费了半天劲才得一万多,而我那老乡半夜就挣十万,觉得这个世界充满欲望和欺诈,哪有什么真情可言?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只要手头有点权力,就得用足,就使劲欺侮我们这些弱女子……”

欧阳漓听到这里,心里也被震动,不禁对眼前这个情敌产生了一丝同情。是啊,倘若当初不是汪然帮她,她的命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佳苦笑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白,继续说:“后来我想,反正都是一回事,还不如去娱乐场所,直接陪男人算了,免得大家都带着面具装纯洁,其实心头早就烂了。那时,我打定主意,反正只是陪客人,决不出去。于是,我辞了工作,到西部风情去应聘。应该说,这个娱乐中心管理相当规范,不强人所难,决不出去的也不会勉强……”

“什么出去进来的?是出台!”欧阳漓插话。

“是。”宋佳没反驳她,“出台费用很高,但坐台收入也不低。这个地方还划分了专区,将我们这些上过大学的小姐组织到一起,专供那些层次比较高的客人挑选,当然,费用也贵些……”

“汪然是什么时候去的?”欧阳漓不想听她扯远,有些急躁地问。

“汪大哥……是两年前遇到我的……”她再次低下头。

“行了,我不想知道你们的龌龊事,你就直接说他如何英雄救美,将你捞出来的吧!”欧阳漓将脸扭向一边。

“好吧。”宋佳想了想说,“汪大哥去过几次,但天地良心,我们没干龌龊事,只是聊天。其中,他还不断提到你……”

“提到我?”欧阳漓转过头来。这倒让她有点意外。

“其实……汪大哥对你,真是有情有义,还不断夸你了得,是个干才……”

“他对我有情有义?可为什么要跟你好?”欧阳漓气呼呼地问。

“一开始,我们……我们真的没那层关系。”宋佳的头更低,“汪大哥了解了我的情况后,觉得我在那种地方,终究不是办法,说要我到他的4S店去上班。后来,他说这样也不好,学的东西有限,不如来跟着你干。你可能不知道,他对你是很佩服的,说你能够自立,放下好好的记者不干了,出来闯世界。他说我跟着你,能够学好……”

这几句话说得真诚,欧阳漓心里好受了些,但还是冷冷地说:“可结果呢?你们要好,谁也拦不住,可是你们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却联手欺骗我,你们做的是人事儿吗?”

宋佳没有反驳她。

“就说你宋佳吧,我对你还要怎么样?你说你刚来的时候,懂啥?连网络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是我,手把手将你领进门,是吧?没错,你很聪明,也很能干,但你既然有以前的遭遇,就应该明白公司给你的平台很珍贵吧?我不求你回报什么,但你这样拆我的台,挖我的墙角,你于心何安!”她的声音高了起来。

幸好此时咖啡厅的人并不多,但也有远处的客人向这边看来,欧阳漓赶紧压低了声音。

“漓姐……对不起,”宋佳低声啜泣,“无论如何,我都会感谢你的恩德……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可是……可是,我跟汪大哥,也是真心相爱……”

“汪然变心,我也不怪你。”欧阳漓稳住情绪,“但你们合伙骗我,将我视作傻瓜,也太过分了吧?!”

“我们不是想骗你,而是深知你的性格,怕会闹出事来,所以……所以这两年,我们只能等待机会……”

“等待什么机会?让我死的机会?”

“不是,是等待你找到自己的知音……”

欧阳漓心里一紧。季汉宇微笑的脸庞闪现在脑海,想到他,她的心不禁一跳。但这宋佳显然是话里有话,她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我欧阳漓一定能遇到知音?

“宋佳,我欧阳漓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她也叹了口气,“汪然如果真的喜欢你,你也死心踏地地跟他,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碰到这种事就要死要活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离了谁,地球照样转。你今晚说了这么多,但我觉得你还没说到正题。说吧,汪然叫你来跟我谈,你也忍了许多,但到底你要告诉我什么?看在我们过去交情的份上,你赶紧说吧。”

宋佳没料到这么欧阳漓这么快就单刀直入,不由一怔。看来,面前这个女人,决不是靠运气获得成功的,一种发自心底的敬佩,油然而生。

“漓姐,你这么直白,我也不必绕弯子了。”宋佳抬眼看她,今天谈话以来第一次与她的眼睛对视,“其实我也观察很久了,汪然,并不适合你。”

“你说说吧,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说。”欧阳漓也看着她的眼睛,尽量使自己平静。

“你们的性格不同,你很好强;而汪然,一向都牵就你,活得也很累。汪然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他跟你在一起,觉得找不到自己,总是被你压着……”

“看来他跟你在一起,感到放松,或是有绝对的优越感,是个男子汉,对吧?”

“是的。他能在我这里找到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是说,我没给他尊严?”

“不是,是一种感觉。汪然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这是他的原话。但他觉得你太强势,也不浪漫,整天就知道工作,甚至不让他碰……当然,还有,他喜欢小孩,你却死活不肯要孩子,他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你是说,你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

“愿意!”宋佳激动起来,眼里满是泪花,“我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付出我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汪然,才真正尊重我,疼我,为我付出一切!”她哽咽着,双手微微发抖。

欧阳漓深深地叹了口气。情感,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不由地想到季汉宇,这个坚硬的男人,却有着绕指般的柔情,可是,自己却拒绝了他……

半晌,欧阳漓才叹了口气,说:“我相信。”

宋佳感激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们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们要是真心相爱,就应该早点跟我讲,我不会阻拦你们的。”欧阳漓心里一阵难过,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们……我们怕伤害你,我们不敢……”宋佳一下抓住了欧阳漓的手,“好姐姐,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如果你不愿意离开汪然,我可以默默地离去,回老家去,不再到北京来……”

“没有这个必要。”欧阳漓甩开她的手,“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你们一直在等待我遇到知音?什么知音?你们难道是神仙,会掐会算?”

“我们不会。”宋佳讪讪地缩回手,“但我们相信,任何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只是要靠运气,靠机遇,才能碰得到。说出来,你别生气,你和那船长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

欧阳漓脑子嗡的一声。虽然看过汪然的短信,但她还是很吃惊。

“什么时候?”她问。

“就在你从金沙江旅游回来的那次。”宋佳说,“我们都感到高兴,但没想到你还是很传统,大半年后才成行……”

“慢着,”欧阳漓截过话头,“我去金沙江玩,你们怎么知道我遇到了他?”提到“他”,她的心里居然荡起涟漪。

“是……是王俭告诉我的,公司的人,都知道……”宋佳嗫嚅着说。

王俭是公司技术部经理,当时的确同欧阳漓一起出游。

欧阳漓只觉天旋地转。她曾天真地认为,她与季汉宇的事是个永远的秘密,没想到此事竟然像写在白纸上一样明白。这满脸大包的王俭,是个计算机高手。那么,自己用公司邮箱同季汉宇联系的邮件,恐怕早已公诸于世了吧?

她哼了一声,拿出手机给王俭打电话。

电话响了,却没人接。

宋佳不经意间扭头向门外看去。

欧阳漓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满脸大包的王俭,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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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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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漓看着正襟危坐的王俭,居然笑了一下。对这个技术一流的下属,欧阳漓并没有什么感情,因此也无需像对待宋佳那么横。

宋佳此时已经走了。看她出门的样子,对今天的谈判很满意。虽然,欧阳漓什么也没承诺她,但她深知欧阳漓的个性——这个女人,善良,认真,好强,仅此而已。她赴宋佳的约,不过是想知道她在鼓里蒙着时,汪然和宋佳干了些什么。

宋佳基本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王俭则不同。欧阳漓虽然有时也叫他弟弟,但这是一种对下属的亲近,只是出于对公司员工团结的考虑。当然,王俭是欧阳漓亲自从一家倒闭的网络公司挖过来的,而且当时为留住人才,是她提出给王俭3%的股份,算起来也是受过她的恩惠。

“说吧,弟弟,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欧阳漓和蔼地问。

“漓总,没有。”王俭大大方方地说,“您一直对我很好。”

“是吗?”欧阳漓微笑道,“那么今天宋佳约我出来谈,你为什么充当她的保镖?怕我们打起来,没人拉是怎么着?”

“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王俭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好,我问你,宋佳说你将我的事抖搂出来了。你知道,这是我的隐私,也是你应该做的?”

“我只对曲总负责。”王俭说。曲总叫曲灵芝,就是欧阳漓的合伙人,原报社广告部经理。

“是曲总让你跟着我?暗中调查我?”欧阳漓气得脸色发白。

“不是,是我自己干的。”王俭脸上的青春痘娇艳欲滴,“我是小人,漓总要是觉得我侵犯了您的隐私,可以告我。”

“告你?你也配!”欧阳漓大声说道,也不管咖啡店的其他客人如何看她,“你不过是给我打工的,我随时都可以开了你!”

“随你的便。”王俭使劲从小眼里挤出凶光,“再说,你在公司已经很臭了,恐怕不是说开谁就能开谁吧?你只是公司第二大股东,我的股份少,可我也是股东。”

欧阳漓立刻泄了气。这事,都怨自己当年想得太天真了,现在是农夫救蛇,反为其害。说到底,是公司做起来了,她的老朋友曲总在背后撑腰,不然一个小屁孩,技术再好,怎敢如此嚣张?

她暗暗怪自己修养不够,就不该叫这小屁孩进来扯这些。甚至,连与宋佳谈,都没什么意义。不就是离婚嘛,不就是曲总想一股独大嘛,又能怎么的?现在家庭崩塌了,事业动摇了,大不了一死嘛,有什么了不起?早知如此,真的与季汉宇在蛇岛上烧蛇吃算了。

想到这些,她心念一转,将嗓音降了两个八度:“王俭,姐以前对你,怎么样?”

“很……很好啊。”王俭一愣。

“那我请你帮我办件事,你会办吗?”欧阳漓小声地问。

“那……得看什么事。”王俭脸上的红痘痘更亮了。

“很简单,你回去告诉曲总,我决定转让股权了。”欧阳漓说完,感到一阵轻松。

王俭被她弄得有点晕,突然变得有些口吃:“可是……可是漓总,我……我真对不起你呀。”

“别说了,”欧阳漓微笑道,“你是觉得今天来,我给出的结果太早了是吧?按曲总的安排,你的节目,还没进入主题对吧?”

王俭低下头,那脸上的痘痘似乎也蔫了。

“回吧,兄弟,好好干,挣你应该挣的那份钱。”欧阳漓突然感到太疲惫了,挥了挥手,“你啥也别说了,我不会怪你。我的那点事儿,你既然知道了,爱告诉谁就告诉谁,反正以后不在一起工作了,也无所谓了。”

王俭进来时浑身鼓起的劲,像被针扎的皮球一样蔫了。那么壮的身子,他站起来时还扶了一下桌沿。

他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掉过头来,垂手站在那,眼里居然红了。“漓姐,我对不起您!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我还是要告诉您一些事:那宋佳,以前曾说她喜欢我,要嫁给我……但是,她要我盯住您的一切,包括邮件……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她根本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听她的话……至于曲总……”

“别说了,王俭。”欧阳游子伸出手去,隔着桌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既然一心为曲总办事,就不能背叛。还有,姐告诉你一个秘密:要想娶漂亮姑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拼命赚足钱,买大房子,买好车,这个办法比为你喜欢的人做情报员有效。”

王俭终于默默地走了。

欧阳漓把头仰起,将颈椎顶在椅背上。她太累了,颈椎针扎似的疼。

咖啡厅的音响里,M2M脆嫩的嗓音反复唱着两句歌词:

oh my pretty pretty boy i want you.

like i never ever loved no one before you.

……

“青春是多么美好,可惜它太短暂了,太容易失去了。”她心里叹息着,一种悲苦涌上心头。她从明净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一对小青年相拥走过,那璀璨的笑容,让整条街的风景黯然失色。

 

欧阳漓醉了,醉得很沉。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汪然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欧阳漓觉得胃里阵阵抽搐,头也很晕,但心里竟然有一种被释放的轻松。

“醒了,可吓死我了。”汪然见她醒来,关切地问,并去感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原来你那么喜欢喝酒,酒这东西,的确很有魅力。”她慢慢坐起来,将枕头垫在背后,“汪大少爷,感谢你将我弄回来,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还算有点良心。”

“阿漓,别拿我取笑了。”汪然把头一低,“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讲话了,君子断交,不出恶语,咱们好聚好散吧。”欧阳漓叹了口气,“这两天,我也想通了,当初,咱们结婚,可能都没想好。既然你喜欢宋佳,她也喜欢你,咱们就分开吧。”

“怎么分?”汪然仍然低着头,“我听你的。”

“别人怎么分,咱就怎么分。”欧阳漓说,“你爸妈的财产,是老人一辈子的心血,我们不能沾,至于以后是你继承,还是小雨继承,那是你们的家事。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挣了些钱,但没你挣得多。按法律,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我虽然并不高尚,但也不会这么干,还是你多一些吧。宋佳这两年也挣了些钱,但不太多,日后你们要生活,也需要钱。我一个人过,花不了多少。你看着办,想好了,写个协议,我签字就是。”

汪然沉默不语,半晌,他说:“我不同意,还是按法律办事,甚至可以多给你一些。对了,你刚才说,你一个人过,难道那船长,你们不合适?”

“挺合适。”欧阳漓想了想说,“不过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没同意,太远。”

“怪不得,你们没玩够时间,就回来了。”

“是啊,不然我怎么会碰到你们?”

“你看见我们了?在哪?”

“庄河汽车站。”

“嗯,我们朝着那个方向去,原本是想去找你们……”

“找我们?干什么?”

“原本……我们想,能在什么岛上碰到你们,让你们吃惊,也好趁机谈谈,人都在,免得误会。”

“嗯,你倒想得周到。可是,你没想到我拒绝了他?”

“没。我看过你们的通信,觉得你不会拒绝的。”

“我也觉得不会,但在岛上,我满脑子是你,你相信吗?”

“相信。我跟宋佳在一起,也满脑子是你。”

“但我们还是要离婚,对吧?”

“对。”

“听宋佳说,你跟她在一起,非常快乐?”

“很快乐。”

“是你让宋佳找我谈,而且还要让她忍?”

“是。”

“她对你倒是百依百顺。”

“是。”

“你以前跟我在一起,不快乐?”

“不是,也很快乐,但这是两种感觉。”

“对我是什么感觉?”

“像是亲人。”

“对她是什么感觉?”

“像是情人。”

“你们本来就是情人,还什么像不像的?”

“对,但又不对。你不知道那会,能与她呆一会儿,都觉得很美妙。”

“现在我知道了,什么感觉?”

“你知道了,没有强烈想见她的愿望了。”

“对啊,你以后天天可以见她,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你的亲人。”

“也许吧,谁知道明天呢?”

“你确定她爱你?”

“确定,为了我,她什么都肯做。”

“那好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屋子里只有墙上挂钟指针的响声。

良久,汪然小声地说:“阿漓,我想问你一件事。”

“请问。”

“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写一封信?或者,你也可以邀请我去旅游的……”

“请原谅,我没那心情。”

“看来,你……真的没有爱过我。”

“所以,你就去找小姐?”

“是的,我活得很累,因为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或者说,你从不懂得爱。”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欧阳漓,她腾地坐了起来,大声说:“是的,我不懂得爱,可你懂得吗?你想想当初吧,你请我在那个破饭馆吃饭,开口便说:‘前提是,你有没有嫁给我的打算’,你忘了吗?这是句人话吗?你当时算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这是要挟!是下作手段!你尊重我了吗?”

“原来你还记得那么清楚,真难为你了。”汪然叹了口气,“是的,当时我就想得这么简单,我被你的漂亮吸引了,一心想得到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一旦过上日子,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只将身体给你,心却始终游离在外,这日子过得就很没意思。”

欧阳漓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出去喝酒?我心里难受啊!一个漂亮的老婆,却总是像花瓶似的摆在家里,说不得,碰不得,还得小心侍候着。”汪然喘了口气,继续说,“这倒也罢了,可是你自从辞了报社那活,开始创业,我连见你一面都难。说句不好听的话,每次和你做那事,你就像一个橡皮人一样,你知道多伤我自尊吗?我也是人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别说了,别让我恶心了!”欧阳漓大声喊道,“你爱跟谁做爱,就跟谁做去,难道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我卖给你了吗?你说我不尊重你,你尊重过我吗?在你心里,你一直是我的救世主,对我有恩,就觉得我无条件的报答是理所当然的,对吧?可是你们汪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出生在北京吗?不就是有关系可以用吗?你知道吗汪然,这些年,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打拼,才玩命,因此我辞掉了报社的工作,因为那是你伯父给的。我不相信我必须依靠你们汪家才会成功,我靠自己也可以!”

“但是,没有伯父的帮忙,你现在是什么?”汪然突然抬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我牺牲了我的清白,我的尊严,我的幸福,将青春交给你们汪家了,你还想什么样?”欧阳漓气得扔了一个枕头,“难道你还想要我的命吗?”

汪然气得手直发抖,划了两根火柴才点着烟。

“好了,阿漓,咱们别吵了,邻居一会得报警了。”汪然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这一切,都因为我们年轻时不懂爱情。”

“你以为你现在懂爱情?”欧阳漓没好气地说,“告诉你,汪然,我的错误,就是因为我的屈服和贪心,想走捷径,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而你的错误,就是以为施舍可以换来感情,以为恩惠可以代替爱情。你这招已经很失败,可你还接着用,而且用在一个心灵本就破碎的女孩身上!”

汪然身子一颤,随即摇摇头:“不可能,宋佳跟你不一样,不一样的。我们的相识,是在轻松的环境里进行的,我们是平等的。她有上进心,她也是无奈的,她想出来重新开始生活,而且,她能读懂我的每一个眼神,她是真心实意地爱我的……”

“别逗了,汪大少爷!”欧阳漓打断了他,“本来,我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反正我们就要离婚了,你我都要解脱了,over了。但是,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汪然是个穷光蛋,宋佳会爱上你?你省省吧!”

“不会的,不会的。”汪然狠狠吸了几口烟,“我认识她那会,她根本不知道我开了4S店,根本不知道我有没有钱。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从未见到过我这样的客人,见面就劝她离开那个地方,她说无论我是干什么的,她都要跟我走,哪怕是去讨饭……”

“没想到你这个在生意场上十分老练的人,居然相信这种鬼话!”欧阳漓使劲摇头,“那我问你,她要是真去讨饭,干吗不离开那种地方去讨?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可是……可是后来,我让她去跟你学些东西,她真就去了。在你们公司,不也做得挺好吗?证明她是有能力的。”汪然不住为宋佳辩护,“你看,这一年多来,她始终维护着我,几次都说虽然恨不得马上嫁给我,但又怕伤害你,所以她等,她忍,甚至说如果你不愿意离,她就默默地回老家去,再不来北京了……这些,不是装得出来的吧?”

欧阳漓见汪然已对宋佳着迷如斯,知道他已无可救药,心想这个宋佳果然厉害,将来汪然不吃大亏才怪!现在说什么汪然都不会信的,男人往往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唉,怎么办?看来汪然的财产,只要离了婚,就会很快被宋佳这个精明的女人掏光……

她头脑此时变得异常清醒,居然下得床来,在汪然惊诧的目光里穿戴整齐,顺便向他要了根烟,低头凝思。

汪然不知她要搞什么鬼,也只好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将家里的财产全部告诉了她?”欧阳漓突然问。

“没有……但她可能也知道一些。”汪然有些不解。

“那我告诉你,我不离婚了。”欧阳漓说,“反正,我与那船长清清白白,信不信由你。”

“我信,”汪然没想到欧阳漓突然变卦,“不过……这,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欧阳漓说,“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就这样耗下去吧。”

“欧阳漓!”汪然站了起来,声音高了起来,显然是急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法律规定,如果夫妻双方感情确已破裂,法律支持离婚。你不离,恐怕也不行吧?”

“法律是要讲求证据的,”欧阳漓没跟他生气,“有什么能证明我们感情破裂了?就是因为你与一个三陪小姐好了?”

“你闭嘴!”汪然脸色倏变,几乎跳了起来,“不准你侮辱她,她不是三陪小姐!”

“好吧,她是千金小姐,行了吧?”欧阳漓目露寒光,“看样子,你是想打我是吧?”

“我不会打你,但你得讲道理。”汪然在她眼神的逼视下深深吸气,“实话告诉你,宋佳,怀孕了!”

欧阳漓只觉眼前一黑。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他们有了孩子!这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但对于欧阳漓而言,她难道不想要一个孩子吗?如果,当年与她结婚的人是季汉宇,她结婚后就会要孩子。可是,要她与汪然生孩子,她隐隐觉得不对。与自己并不爱的人生孩子,自己不过是一个生产机器;而与相爱的人生孩子,那是心灵和肉体完美结合的结晶,区别甚大,于是,她总是找种种借口……

“什么时候的事?”她压住胃里的抽搐,冷冷地问。

“不到两个月吧。”汪然被她的脸色吓坏了,深悔自己不该提前说出来。

欧阳漓瞬间明白了,就算自己不与季汉宇约会,他们也会设法逼她离婚。想到这,她马上联系到公司的事,便又重新坐下,问道:“汪然,你跟我说实话。我问你,宋佳怀了孩子后,你们是不是就合计着先跟我离婚,然后再快速结婚,生下孩子?”

“是。”汪然也坐下,声音马上小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公司的事,你们是不是也动了脑筋?”

“我们动什么脑筋?宋佳不都辞职了吗?”

“跟她没关系,她辞职还有你这个老板撑着,孩子的奶粉钱有人出,怕什么?我是说,我与季船长通信的事,是不是你出主意,宋佳找了王俭,然后在公司散布?”

“这……这是宋佳的主意。”汪然讷讷地说,“我们是怕,你死活不同意离婚……”

“汪然你知道吗,你害死我了。本来,曲总这个人,心眼就多,现在公司步入正轨了,曲总想挤我出局,又不好明说,毕竟是当初一起打拼起来的。你这样一闹,让曲总抓住了把柄,让我在公司无脸呆下去。曲总最清楚咱们的情况,当年你还拿过钱帮公司,如果我们家庭稳定,曲总拿我没办法;现在不同了,你要跟我离婚,必然使我方寸大乱,曲总趁机发起攻势,其他股东当然听她的。这样一来,我家庭没了,事业也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这一席话,说得汪然哑口无言。他又点了根烟,恨恨地说:“姓曲的要敢这么干,我找哥们收拾她!”

这话倒让欧阳漓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但她马上止住了汪然的念头:“你以为你是谁啊?动她?省省吧。曲总这个女人,红道黑道都有人脉,你们汪家,大伯在那会还行,现在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主,没用,想都别想。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些年,我的确关心你不够,怪我。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挺仗义的那种,都怪咱们开局没弄好,以致后来心里有阴影。但我欧阳漓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跟你一起生活这么些年,难道真的没有感情?我跟你说,那个船长,的确很好,但在岛上,当他提出要与我一起生活时,我拒绝了他。为什么?因为你。我觉得你虽然这不是那不是,但至少人不坏,所以,我把发了高烧的他一人扔在那里,着急忙慌的赶回来……这些都不说了吧,我刚才说不想离婚,并不是想赖着你,你也知道我的个性,不会容忍我的丈夫有第二个女人。但现在情况比你我想像的都要复杂,弄不好,你我都会被人家装里头,懂吗?我那公司,我也决定把股权转让了,但我这股权得转让给你,如果转让给曲总,她一定会接,但就没人能牵制得了她。你这个人吧,情感方面天真得像孩子,但做生意你比我强。我的意思,这婚,可以离,但你得听我的。”

这一席话,直把汪然说得晕头转向,弄不清楚哪跟哪。

见汪然茫然不知所措,欧阳漓才正色道:“没听明白?那我只说一句话:咱们的财产,不能让人给骗了。宋佳辞职了,很好,你就让她到你的店里去做销售,她没问题;我公司那边,你千万别让她沾,你得亲自过问。现在我们要离了,我送给你一句话:对任何人,都不可全抛一片心,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个我懂。”汪然说,“但是,曲总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我就不转让。”欧阳漓想了想说,“我的意思,股权转让这事,等我们离婚以后再办。这个,不算在咱们共同财产里头。”

“我知道。”汪然或许是被她刚才动情的话所感动,“共同财产,当然只能算咱们的共同存款,还有房产、车子什么的。”

“我不是想多捞你的钱,汪然,”欧阳漓诚恳地说,“咱们这夫妻做得很失败,但朋友做得还行。我这样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懂。”汪然突然眼圈一红,“你是怕我被宋佳骗了,所以想设法保住一些财产……”

“你明白我的心就好。”欧阳漓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多此一举。但我们今晚就私下签个协议吧,你需要借我400万,这钱是从咱们的财产里提出来,然后剩多少,我们平分。平分财产你吃亏,所以我要求减少100万。也就是说,你给我400万,我打500万的条。这钱,我拿去投资,将来赚了,也有你一份。”

“没那么麻烦,阿漓,就500万,不算在共同财产里头,你拿走,协议也不用签。”汪然挺爽快。

“那不行,这样我不会干。”欧阳漓严肃起来,“但有一点,你仔细回想你给宋佳讲过什么,凡是她知道的,那账,就要做得一清二楚。不信我说在这,到了那天,她会盯得很紧。”

汪然点点头,看着面色凝重的妻子,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那离婚后,你……你干什么去?”他的关心不是装出来的,在此之前他甚至做好了任由欧阳漓哭闹甚至漫天要价也认了的准备。他算了一下,这些年积累的共同财产,应该在1200万以上。但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离婚,而且想得那么远。

他今晚才深刻认识到,他的妻子是那么能干且思虑周全,是宋佳根本无法企及的……要是她能够将深深隐藏的爱给自己,哪怕是一部分,他都绝不会折腾离婚。

然而,想起宋佳那软玉温香的身子、那销魂蚀骨的情话,还有她肚子里头蠢蠢欲动的新生命,他立即掐掉了心头涌起的歉疚。钱,可以再挣;但激情易逝,不可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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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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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与汪然摊牌后,欧阳漓就从家里搬走,在另一套房子住了下来。这套房子位于近郊,是她的产权,以前曾租给一个广东人住,后来广东人回乡,她就没有念头再租。

她关了手机,在屋子里呆了五天,没有下过一次楼。一开始她往死里睡,睡得头昏脑胀,口腔里长满了泡,自己都能闻到嘴里的异味。常常,她在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想事情,越想越麻乱。说到底,她现在是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既要同汪然离婚,又不好意思联系季汉宇。汪然和季汉宇这两个男人,总是在她的思维里擦不掉。她恨自己庸俗,势利,软弱,但又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别人是怎么看待这种事?她想。第六天,她突发奇想,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一个情感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女人在丈夫和情人之间如何抉择。她注册了一个叫“彷徨mm”的ID,将自己的经历简要地描述了一下,表达了这种矛盾心理(她没说自己已决定离婚),然后发了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在论坛发帖,以前她是看客,如今成了靶子,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发完后赶紧下线。

躲在床上迷糊到下半夜,实在睡不着,便起来洗漱完毕,打开电脑看帖。不料大半天时间,居然有跟帖七百多条,说什么的都有。她心里一颤,仔细地从第一个帖开始阅读。多数网友的留言还算善意,表示理解,言现下这种情况相当普遍,还是应以家庭为重,但也有网友声称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肯定会跟着那船长走了。一名网友留言说:生命只有一次,真爱亦只有一次,楼主瞻前顾后,欲兼得鱼和熊掌,岂非痴人说梦!欧阳漓蓦然一省,觉得此言有理;又见一名网友说道:剪不断理还乱,非是剪刀不快,而是甘心受缚,下手不重,害人害己!欧阳漓也觉得有道理。接下来的留言就乱七八糟,有的干脆骂她发贱,不守妇道,活该报应;有的则深表同情,说她一定是性冷淡,丈夫才不得已找情人的;有的则同情船长,说他空投一腔柔情,结果病在岛上,太不值了;也有的怀疑这船长有病,三十七八的人了,还如此幼稚,居然相信楼主这样的有夫之妇,该跳海自杀;还有的干脆向她介绍如何管好老公的经验:一是要保证性生活质量,有条件时要去练习瑜珈,再不济也得练形体,主要是练习身体关键部分的收缩度,让老公飘飘欲仙,无法割舍;二是要学烧一手好菜,抓得住老公的胃,才能抓住老公的心;三是保持浪漫情调,家庭布置浪漫温馨,结伴旅游要经常化,甚至可以体验到野外去做爱,爬到树上去做效果更佳……欧阳漓越看越恼,心想要是这样才能让老公高兴,这女人做得也太他妈累了,不如死了拉倒。后面的,她也懒得看了,关了电脑,生起闷气来。

想想这些网友的留言,她哑然失笑,“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这些网友以旁观者的姿态胡说一通,本不该当真,若是他们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是一筹莫展。想通了这一点,她心里好受了一些,便思量下一步棋,这样躲着毕竟不是办法,还是要面对一切。公司做得累了,合伙人玩起了猫腻,无非是一个利字,现下全身而退,免得以后枝节更多。欧阳漓自己当初就是因为一个“利”字,才嫁给了汪然,从此种下恶果,现下局面本在意料之中,说白了,自己心里难受,不过是汪然居然私下另寻新欢,她不知情而已。要是汪然在与宋佳好时,跟她明说,她也许难过,但肯定会轻松离婚,那么再与季汉宇相遇相知,就变成了皆大欢喜。想到这里,她猛然一省:并不是汪然做得有多高明,而是自己忽视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汪然的一切,在感情上是大意失荆州。

第七日,她一早起来,打开手机,料想会有短信发来,至少业务上的事会联系她。但等了好半天,手机沉寂无声。她叹了口气,看来合伙人也早就动作了,那些同事和客户,自然不会再跟她联系;汪然恐怕正忙着与宋佳筹备新婚,只等自己签字画押吧?她不由得想起季汉宇,心里一阵悸动,赶忙打开电脑,打开了邮箱。邮箱里除了几个代开发票的垃圾广告,一无所有。她明明知道,季汉宇此时或许刚刚病愈,再说自己做得也有些过分,以季汉宇的性格,决然不会主动联系她了,不由得心下黯然;又想到公司这个邮箱居然让人窃视,不禁怒火中烧,将以前的邮件统统复制出来,决定再也不登陆这个邮箱。在整理与季汉宇的通信中,她又重头读了一遍,直读得泪水涟涟,深知此生再难遇到这种的情感,不由心头大恸。

手机突然响起,欧阳漓一看,原来是老家的电话。来电话的是父亲,老头子一上来就问为什么要离婚?欧阳漓问爸爸何以知道,老头子说已经给汪然打过电话,汪然吞吞吐吐,说离婚是欧阳漓的意思,他也只好同意。

欧阳漓心浮气躁,但转念一想,做父母的最关心儿女的家事,亦不为怪。于是她安慰老人,离婚的事还没定,请二老不必操心,女儿年过三十,早已是成年人,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老人叹息了十七八声,劝慰几句,说婚姻就像一个饭碗,打碎容易,粘起来难,要女儿三思,不要让父母担心。欧阳漓连声答应,说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

挂了电话,她坐在沙发上发呆。虽然离婚看来势在必行,自己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但从此之后自己形影相吊,自是与以前的生活不同了,心里突然空落起来。正在这时,门铃骤响,欧阳漓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通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看去,见小姑子汪雨手持一束玫瑰,站在门口,不停地扶眼镜。

欧阳漓开了门,汪雨松了口气,说道:“你可把我吓坏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自杀了呢。”

欧阳漓一笑。这个小姑子在十年前曾做过她的学生,现在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二十四五了,也不结婚。她大学学医,毕业后在一家私人心理诊所上班,据说生意好得出奇。同这个小姑子,欧阳漓倒谈得来。二人虽是姑嫂关系,但汪雨从未叫过她嫂子,以前仍叫她老师,后来大了,便以姐妹相待,十分随意。

姑嫂二人落座后,汪雨单刀直入,说是来看看姐姐,并且表明她对兄嫂之事已基本了解。“漓姐,咱们说话不用绕弯子,今天妹妹来找你,就是要句准话:你是离,还是不离?”

欧阳漓说:“离又怎样?不离又如何?”她心里暗暗设了一道防线,心想你们毕竟是兄妹,胳膊肘自然是向内拐,于是并不急于表明态度。

“离有离的办法,不离有不离的策略。”汪然快人快语,“我呢,倾向于不离。只要姐姐点头,一切包在我身上。”

“哦?你有什么办法?”欧阳漓想探探她的底。

“不瞒你说,为你们这事,我自费跑了一趟江苏,摸了摸那个宋佳的底,这不,刚下飞机,就赶到你府上来了。”汪雨大口地喝着水,用一本时尚杂志扇着自己的脸,“为什么不开空调?热得要死。”

欧阳漓开了空调,屋里很快就凉风习习。欧阳漓没想到这个小姑子还有一手,连忙问:“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

“这个保密,”汪雨做了一个鬼脸,“私家侦探只对雇主负责,欧阳老板没付钱,我是不会说的。”

欧阳漓笑了笑,便说:“小雨,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跟你哥,离定了。”

汪雨点点头:“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料到,你个性强,很难妥协的一个人。说实话,从大哥的角度考虑,我希望你不离;但是从朋友的角度考虑,我希望你离。”

欧阳漓感谢了她,同时也觉得汪雨刚才的这句话,跟没说一样,只不过在安慰她罢了。于是她岔开话题,问汪雨为什么还不成家。

汪雨笑了起来,说她平时接触的婚姻问题太多,五花八门的都有,结论就是现下中国人的家庭多是在忍耐中凑合着过日子,真正情真意笃、互相忠诚的夫妻,几成凤毛麟角。“你只要看看一个城市的夜生活怎么样,大致就能判断出这个城市的婚姻质量。”汪雨说,“说句姐姐不爱听的话,别说你和我哥当初结婚时就有点小插曲,就算真正情投意合、互相爱慕而结婚的,用不了几年,夫妻间的感觉就如同左手摸右手,而现代社会瞬息万变,命运的沉浮更加剧烈,谁会让自己有限的青春甘于沉寂?我呢,早已不太相信爱情了,先玩几年再说。”

欧阳漓与汪雨只相差八九岁,但恍然间觉得她们是两代人,汪雨这一代人更开放,也更实际。“看来,你倒是很有经验啦。”欧阳漓笑笑说,“告诉姐,谈过几个了?”

“算上初中那一拨,也就二十几个吧。”汪雨见欧阳露出惊疑的表情,咯咯地笑起来,“我这还算保守的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臭男人们虽然讨厌,但我们女人却又离不开,只要不是同性恋,就得找男人们的麻烦。其实呀,男人们活得也累,需要找女人排遣心中的寂寞,说穿了,是一个‘新’字。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打个比方,再经典的电影,最多看三两遍,也就没了兴头;再好吃的菜,天天吃,也犯腻;再好看的衣服,天天穿,就厌烦了。所以呀,人的烦恼,实际上就是自己在与自己较劲,往深里说,就是压抑自己的欲望,搞得很不开心。我这个人简单浅薄,但从不为什么事情伤脑筋,顺其自然,率性而为,生命本就短暂,做不成伟大的成功者,就做个平凡的快乐者。”

欧阳漓默默地听着,她没想到以前的学生,居然给她上起课来了。但仔细想想,都是清高惹的祸,大家都是普通百姓,却往往严格要求自己,而结果却是自寻烦恼。

汪雨见她沉默不语,便看了看表,说:“你别多想了,晚上我请客,带你去一个充满惊喜的地方,让你在实际体验中加深一点对人生的认识。”

“去哪?”欧阳漓问。

“去了就知道了。”汪雨神秘地说,“别担心,不会将你卖了,反正你马上就加入到我们这支自由队伍里了,该放松就放松吧。”

 

天黑以后,汪雨开了她的蓝色丰田来接欧阳漓,先到东直门的蜀国演义吃了麻辣川菜,再去美容院修眉洗面,磨磨蹭蹭地拖到夜里十一点半,才出门直奔三里屯。

欧阳漓平时为公司的事忙得忘记自己姓什么,现在一旦决心放弃事业和婚姻,觉得时间就像淤塞的河流一样缓慢,十分不惯。但汪雨似乎是天生的玩家,对一切漫不经心,谈起化妆品和美容,俨然像个专家,让欧阳漓暗暗佩服。

汪雨将车停在一座并不起眼的楼前,一个蓄板寸的粗壮保安过来,汪雨将车钥匙抛给他,领着欧阳漓乘电梯上了三楼。灯光很暗,隐隐传来低缓的音乐。欧阳漓仔细一看,墙上用中英文写着:夜莺酒吧

走过长长的甬道,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站在门口,一人手里拿了个安检器,神情严肃地在她们身上晃来晃去,安检器发现嘀嘀的声响,竟比机场安检还要严格。汪雨似乎早已习惯,双手平伸,任他们检查。欧阳漓心想一个破酒吧,还这样装模作样,真是多此一举。

二人进入酒吧,欧阳漓眼前出现一个大厅,稀稀疏疏地坐了一些男男女女,但相对安静,清一色的棕色小木桌上都点着红蜡烛,顶棚的灯却调得很暗。烛火点点,衬出一种宁静的气氛,与欧阳漓去过的其他酒吧有着很大的差异。

汪雨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两瓶啤酒,三份干果,掏出烟来点了。欧阳漓觉得这酒吧透着一种诡异,便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说过一夜情酒吧吗?”汪雨低声问。

欧阳漓点点头,说在报纸上见过,想不到这里就是。

“别看这地方不起眼,却很有名。在这里,你不需要担心客人的身份,最起码都是白领阶层,还经常有明星光顾,民工小贩,绝不可能来这里的。”她说。

欧阳漓在报上见过这种报道,说这一夜情酒吧,多是单身男女到这里来派对,谈得来的,晚上可以结伴而行,找个宾馆进一步交流,然后天一亮就分手。她以前认为这可能是杜撰,多不可信——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仅仅在这里对上了眼,就干这种事,真是不可思议。想起自己与季汉宇在无人荒岛上独处四日,也未越雷池一步,难道自己真是落伍了?于是,她小声将自己的疑问向汪雨讲了,说不敢相信这种一夜情的真实性。

汪雨吃吃地笑了几声,低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死性?告诉你,这里几乎天天人满为患。再过一个小时,连座位都找不到,你信不信?再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男人和女人,说白了就是那点破事,这里是一个交流平台,如果有幸遇到中意的,浪漫一下有何不可?我告诉你,我的一位同事,就是在这里碰到了她现在的丈夫的,二人一拍即合,当晚就如胶似漆,再也不想分开,一周后就扯票了,现在感情很好。当然,多数人到这里来,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碰得到就碰,碰不到就算了。但有一点,这里不是性交易场所,只是为害怕寂寞而又不想负责任的人提供的一个平台,你看过有关地下党的故事片吧?类似,接头人按规矩办,完了就天各一方,即使以后见面,也只打个招呼而已。”

欧阳漓暗暗称奇,心想这酒吧老板当真厉害,能够探得这一巨大市场,怪不得这一小瓶啤酒得花六十元。汪雨见欧阳漓有些瞠目,担心她一会儿出洋相,便详细地介绍了这里的规矩:不能在这里打闹,门口安检就是避免有人带凶器进场,酒吧老板后台很硬,想在这里闹事的可能性根本没有;可以随便同任何你看上的陌生人说话,即使对方不愿意,也会非常礼貌和善意,当然,一般情况下,看上了谁,可以通过递纸条的方式,让服务生交给对方;如果有男士给你递条子,不管愿不愿意同他谈,都要表示礼貌,愿意就回个条子,不愿意就看准对方的位置,微笑一下了事;进一步谈,就随意了,怎么谈都可以,如果双方都不好意思提出共同离开,可以以小指拉勾示意,如果双方都不愿意或只是一厢情愿,就礼貌退场或换人;在交谈中,最好不要问对方的工作单位、电话、姓名和年龄,这很犯忌,当然如果双方进一步发展后决定梅开二度或深入发展,那是后话;如果双方都有感觉,但又不能马上确定,折中的方法是约出去吃点消夜,再视情况而定;至于买单的问题,来这里的人都不会太穷,谁买都无所谓,但按国人传统,男士抢着买的时候多,女士只要表示感谢即可,但有一点,无论男人女人,绝对不能付对方的钱,那样就俗了,大煞风景。

汪雨讲得很仔细,欧阳漓越听越心惊,心想这陌生男女见面就干这事,显得太过荒唐,若不是汪雨郑重其事地讲解和眼见一些桌上已有男女低声说话,打死她也不相信这是真事。听到汪雨说“付钱就俗了”,心里顿时觉得好笑——这事本来就俗,还装什么高雅!

“你是不是有过这样的经历?”欧阳漓听她讲得头头是道,忍不住问。

“有啊,”汪雨大大方方地说,“有一次,碰到一个美国小伙,他身上,毛真多……”

“这……不怕得病吗?”欧阳漓直觉一阵恶心,赶忙打断她。

“都有防护措施,”汪雨微微一笑,“你看看这里面的人,哪个不是事业有成的知识份子?这样的错误,当然不会犯。再说,谁要真傻,倒了霉,那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

见她说得轻描淡写,欧阳漓心里一凉,便埋头喝啤酒。

汪雨却离座,去了洗手间。欧阳漓回头一看,但见偌大的厅内,不知什么时候已坐满了人,几乎看不到空位。后面来的人,手里端酒,站在那里小声说话。欧阳漓借着微暗的灯光,见这些人衣着光鲜,举止得体,男女比例相差不大,多数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这些人有家室么?还是都是单身?她想,这个问题刚才忘了问了,一会儿得问问汪雨。

忽然厅里响起一声欢呼,原来靠近吧台的地方,灯光亮起,一个小舞台露了出来,服务生们正在搬动桌椅,将小舞台围了起来。围着小舞台的大约有七八张桌子,刚刚摆好,立马就有人围上去坐了。

看样子这地方还演节目,欧阳漓想。不过她所在的角落离舞台最远,即使上演节目,她也看不清楚。反正待会儿汪雨回来,就走吧,此处非久留之地,她想。

一会儿,汪雨果然从人群里钻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向小舞台前挤去,并安排欧阳漓在一张没有人坐的桌子前坐下。欧阳漓回头一看,身后站了满了人,不知汪雨用什么办法抢到了位子。汪雨看出了她的疑惑,便附耳说道:“这是我早就订了的,桌子少人多,得出高价,一张桌子三千元。”

欧阳漓大惊,心想这也太浪费了,在酒吧喝酒,找个角落最好,干吗要花这冤枉钱?但听汪雨又在耳边说:“姐姐初次来这里,得占据有利地形,引人注目才好。”说罢神秘一笑。欧阳漓很不自在,心想要玩你玩,我是说什么都不干这种事的……再说,这张桌子能坐四个人,如果再凑两个人,省一千五,也划算些。但这时四周全是打扮入时的男女,她亦不敢乱说话,怕遭人嘲笑。

正在这时,欧阳漓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请问美女,我可以坐这儿吗?”欧阳漓侧脸一看,一个中等个头、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微笑着看着她。她一时怔在那,却听汪雨说:“先生请坐。”那男子便挨着欧阳漓坐下。

一会儿工夫,舞台搭景完毕,一个系了根麻条领带的帅小伙拿着麦克风走上舞台,看样子是今晚的主持人。他用极其煽动的语言说:“帅哥美女们,欢迎共渡‘难忘今宵’!现在我们共同喊出我们的口号吧!”只见他手一挥,满场的人都站起来,齐声喊道:“主动和陌生人说话!”

汪雨自然也跟着高声叫喊,然而欧阳漓并不知有这等无聊的口号,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喊。她似乎觉得身边的男子也没开口。

喊完这一句,那主持小伙又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现在我们的节目开始!哪位帅哥先上场?”只听厅里四处有响应声。主持人往人群里一指,一个穿花衬衣的帅小伙几步蹿上台去。但见他肌肉结实,衬衣扣子解开两颗,胸脯鼓得像两个坟包。

只听音乐响起,主持人让服务生抬了一纸箱比拳头略大的五色气球,随手抓起一个,放在那花衣小伙结实的胸膛上,说:“第一个节目:人体炸弹;奖品,啤酒十瓶;规则:美女用胸部将气球顶爆,不准用手,不准换气,谁一口气顶爆得多,谁就获胜。现在,哪位美女上场?”

掌声轰然响起。只见一名胸部非常突出的红头发女人跳上台去,微笑着负手站在那花衣服男孩面前,挺起两只奶子,往前一顶,两胸相挤,气球应声而破。红发女人当真非同小可,边抓气球边顶,居然一气顶爆了十个,最后长出一口气,那奶子终于撞在那花衣小伙的胸脯上,立即引来一阵掌声。

欧阳漓看得脸皮发烧,心想这等节目,不看也罢,准备转身去洗手间,却见汪雨双手撑在桌上,飞身蹿过桌面,上得台来,深吸一口气,抓了一大把气球提在手上,迅速往胸前置放。但听啪啪有声,气球连球炮似的爆裂。欧阳漓还没回过神来,主持人已宣传她顶爆了十八个气球,而且胸部从未与那花衣小伙的胸部接触,可见拿捏精准,令人叹服。

厅里这时掌声雷动,主持人兴奋得脸色发红,问有没有挑战的,台下无人应战。于是主持人判定汪雨获胜,并宣布一口气顶破十八只气球,创下了记录,要多奖五瓶啤酒。

汪雨得胜回座,向欧阳漓微微一笑。此时,她成了今晚的明星,男人们热辣辣的目光四处射来,连欧阳漓都感到浑身不自在,汪雨却心安理得地接过服务生送来的啤酒,分给欧阳漓和那位沉着冷静的陌生男子。

第二个节目,是比谁的纸条多,奖品却是“套餐”:一篮爆米花,两份鱿鱼丝,四份干果,外加五百元的本店代金券。欧阳漓心想这个节目倒有意思,至少不“黄”,于是偷偷观察身边的人,见果然有几位女士将手中的纸条亮了出来,最多的约有七八张。她看了一眼汪雨,只见她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服务生放了十多张蓝色的纸条。

主持人扬了扬手中一张小小的蓝色纸片,说道:“为了比赛公平,拒绝做假,我们店提供的纸条,每晚一换,而且印有日期。现在请大家让一让,请收到纸条的美女走上前来,各位也做个见证。”果然,人群分开处,几名长得十分美艳的女人慢慢走了上来,每人手里都拿着几张纸条,但一看就与汪雨的纸条数目相去甚远。

欧阳漓心想自然是汪雨较多,见大家都围上了她,觉得在众人目光炙烤下十分受罪,便起身去了洗手间。在回来的路上,她已决定等宣布汪雨获胜,即刻离开。

让她没想到的是,主持人手握话筒,居然停止了说话,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她环顾四周,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她赶忙低头向座位走去,人群立即闪开一条路。当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时,脑袋轰响了一声。

她看见,在她在座前的桌面上,蓝色的小纸条横七竖八地叠在那里,像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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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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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后来又上演了什么节目?欧阳漓记得不太清了,因为后来她烂醉如泥。好像有艳舞,有独唱,还有很搞笑的相亲。她的脑子轰轰作响,完全不习惯这种过于火爆猎奇的场面,但由于那一堆蓝色的纸条和当晚“纸条冠军”的推助,将近日来的烦闷打压下去,觉得别人都活得这么潇洒,自己何必为一些小事闹心?于是暂时打消了尽快离去的念头。

那些纸条上都写了什么?她没来得及看,也不好意思在场看。后来经汪雨解释,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游戏,是经过策划的游戏,不过是汪雨想让她开心而已。

但那晚她的确在汪雨的安排下放松了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年一直绷着劲,虽在都市,却没有闲暇体会丰富多彩的都市生活。现在回头想想,以前不过是一台工作的机器而已。在酒吧放纵自己的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事业有成的?特别是身边坐着的不速之客,居然是一位曾辉煌一时的商界风云人物。

那晚,关于“纸条冠军”一事,的确是汪雨做了手脚。原来,酒吧老板曾是汪雨的病人。酒吧老板是个二线明星,演过几部虽然长期占据电视频道但总是红不起来的烂电视剧。做演员这行表面风光,实际上十分辛苦,那些层出不穷的潜规则,一般的心理素质决难抵挡,久而久之就有了心理毛病。汪雨所在的私人心理诊所听起来单位不大,但却是一家著名医院的副院长开的,在北京西郊的四季青,中西医结合,各种医疗齐备,实际上是一个高级的疗养院,其服务对象主要是高端人士,明星、企业家、官员,都常来光顾。诊所的特色是真正的专家个性化服务,严格限制病人数量,一般情况下需要通过关系才能成为会员,收费自然高昂,治疗费用一天收上万儿八千,实属稀松平常。汪雨人很精明,在医学院五年时间,主攻心理专业,毕业后在北京一家著名三甲医院实习,被现在的老板(即那位副院长)看中,二人一拍即合,遂放弃进三甲医院的难得机遇,干起了私人诊所。两年多下来,收入居然超出同学十倍,而且很是认识了一批很有身份的人物。就连她哥哥汪然办事,也经常找她。

夜莺酒吧老板有两个,一个是台前的,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代表、董事长,其实是打工的;一个照样演她的烂电视剧,幕后指挥,却是真正的老板,偶尔也像客人一样在这里喝上几杯。汪雨所在的诊所,病人中牛人太多,此女演员还是托了关系才进去的,根本不能享受贵宾待遇,一开始颇受冷落,没人将她当明星看。汪雨是个人精,察言观色那套着实厉害,觉得这位半老徐娘戏演得不咋的,但在社会上有两手,便对她颇为照顾,让她深受感动,遂与汪雨有了姐妹情感。出院后,二人过从甚密,交情日深。

汪雨深知欧阳漓“病根”在哪,有意带她来这种场所,让其感受社会之复杂,生活之丰富,再慢慢走出情感沼泽。汪雨了解嫂子的刻板守旧,便与酒吧经理商量,让服务生写了纸条,以博欧阳漓一乐。当时在场的男士中,确有不少被欧阳漓脱俗容颜所倾倒,亦将纸条交给侍者,于是真假相混,欧阳漓自是难辨,一时飘飘欲仙。再高傲的女人,面对众多的追捧者,都会感觉良好。女人天生需要追捧,需要呵护,需要光环,君不见那些过气女明星为了争得几个镜头,削尖脑袋,各显神通,无非是想挣回一点点面子,深恐大众忘记了她。而欧阳漓不过是一普通白领,现下正遭遇婚姻和事业的双生危机,更需要找回一点自信。于是,在众人的掌声中,她一直绷紧的脸舒展开来,血管里奔腾着潮水般的热血。也不知是什么力量,使她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款款绕过桌子,走上台去,盈盈一躬,顿时让那些自以为艳压群芳的女士们又惭又妒,同时更让那些双眼喷火的色狼们瞠目结舌——这样一位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女子,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于是她真的成了那晚的明星。于是不少男士来约她跳舞,她一一婉拒,举止优雅得体,直叫那些男人们心痒难煞,但又无可奈何。于是,他们变着法子,纷纷离座,说着奉承话,来敬她的酒。欧阳漓在意外“夺冠”后本就觉得身轻若浮云,几天来的压抑让她想一醉方休,于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但听四下掌声雷动,她居然又成了当晚的“酒星”。

然而即使在朦胧中,她以女性的敏锐感觉仍能捕捉到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并未敬她的酒,也未过来凑热闹,只是坐着静静地看节目,静静地抽烟,仿佛身边沸腾的人群与他无关,恰似风浪中稳坐渔船的钓叟,只等鱼儿自行上钩。欧阳漓经过几轮拼酒,已然醉意朦胧,突觉心门大开,不快烟云瞬间散去,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袭来,胆子也更大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他为何不喝?那人微微一笑,说看别人喝酒,感觉更好。欧阳漓不禁大怒,隐隐觉得此人太过无礼,蹭座蹭喝,居然也不表示一下!于是她拉过汪雨,要她作个见证,今天须与这位男士分个高下。那男士微微一笑,让服务生抬了两箱酒来,说他不欺侮美女,要拼酒,可以,他三杯,欧阳漓一杯。欧阳漓一时血气上涌,心想大不了今晚死在这儿,便举杯开战。围观者开始还大声起哄,渐渐觉得不大对头。那男士喝酒,虽然动作文雅,但每杯必是一口干尽,绝无停滞。如此数十杯下肚,此君居然面不更色,谈笑自若。众人之中,先前还有人去看台上继续上演的艳情节目,但逐渐都挤过来围观二人赌酒。

二人越喝越快,欧阳漓酒精上头,觉得平生之事,尽皆虚妄,惟有眼下在众人眼前拼酒,最是畅快。汪雨见她的脸越喝越白,暗暗叫苦,心想今晚玩过头了,万一有个差迟,如何向哥哥交待?她终于横下心,上前去夺欧阳漓的酒杯。欧阳漓此时酒已上头,居然力大无比,轻易将她推开,大声说:“你是我学生,学生敢管老师的事?!”汪雨虽然是个玲珑通透之人,但也百无一策。欧阳漓在不知干了多少杯之后,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周围的人鬼影似的乱晃。她眼皮一重,终于人事不知……

 

欧阳漓醒来时,觉得世界安静极了。头针扎似的疼,但毕竟清醒了许多。她想喝水,睁眼便见一人递过一杯绿茶。那人正是在酒吧里遇到的中年男子。

她一惊,看看表,正是四点;环视四周,见自己正处于一间茶室之中。茶室极其安静,居然有细微的鼾声。不远处有一张桌子,汪雨正趴在桌沿呼呼大睡。

一个个头矮小的女服务员正用拖把仔细地擦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臊味。

“你醒了?”那男子吐了个浑圆的烟圈,向她微笑,“吐了就好了,我以前也经常醉的。”

欧阳漓迅速地回忆了酒吧喝酒的过程,只记得自己曾对汪雨以老师自居,后面的记忆就被切断了。眼前的一切,不用问她心里就十分明了:是面前这个与她拼酒的男人和汪雨将她送到这里来醒酒了。

欧阳漓用湿巾轻拭嘴唇,而后又擦了擦脸,感觉有些尴尬。以前她一直痛恨汪然喝酒,但自己居然在十天之内大醉两次,真是莫名其妙。她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醉酒,免得再丢人现眼。

那男士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便安慰道:“偶尔醉一次,也没什么,人生多变,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喝酒放松一下,也是常情。况且这啤酒度数低,伤人有限,请欧阳女士不必在意。”

他说话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但非常有磁性,直若夜雨击沙,能产生一种类似催眠的镇静。欧阳漓不由地抬头看他,但见他方脸阔额,长眉细目,神色间有一种似乎无法消除的倦意,但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领导的气质,举手投足,让人觉得可以信赖。

“你……知道我姓欧阳?”欧阳漓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不由地产生了警惕。

“她说的。”那人一指趴在桌上的汪雨,“是她和我送你到这里来的,当然,是我建议到茶室来,茶能醒酒,我也想跟你聊聊。”

“谢谢。”欧阳漓见汪雨在,心下稍安。她本来想问这人的姓名,但又不好意思。

“我叫白潮生,潮水的潮,生活的生,”那人自我作了介绍,“就是龙鑫科技公司的,或许你曾听说过。”

欧阳漓大吃一惊,想不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就是曾经占据着报纸财经版的风云人物——福布斯富人榜上的商界名流,怪不得有些眼熟,原来在报纸上见过此人的照片。欧阳漓记不清当年这位龙鑫科技的老板排名是第12位还是第13位,反正当时媒体的评论是,此人的身价超过百亿。她还在报社当记者的时候,报社总编要她去采访这位传奇人物,她到了上地开发区龙鑫股份的办公大楼,却被挡了驾,前台的接待人员说白总正在开会,无暇接受采访。欧阳漓当时有气,心想龙鑫不过是一民营企业,还挺摆谱,就打道回府了。后来她离开报社了,曾一度为没采访到这位白手起家的富豪感到遗憾。没想到今夜在酒吧里居然与此人拼酒,还让他照顾了半夜。

“原来是白总。”欧阳漓一笑,“我真是不自量力,竟然与大名鼎鼎的白总比赛喝酒,不好意思。”

白潮生淡然一笑:“承蒙你的抬举,我哪敢不喝?再说,白潮生现在早已过气,银行天天派人盯梢,怕我死了,十几个亿的欠款就成了呆账。能在落难时与欧阳女士共谋一醉,也是我的荣幸。”

欧阳漓身在职场,自然知道白潮生的故事。这个白潮生原本是一大学副教授,后来下海创立龙鑫科技公司,主要以开发软件为主,曾被媒体评为全国十大经济创新人物。欧阳漓采访他那会,他正着手收购一家国营企业,不到一月就完成并购上市。谁知那家国企连年亏损,早已债务累累,员工又多,特别是退休职工成了企业拖累。那时的白潮生豪气干云,踌躇满志,誓言要创造企业界的神话,哪里想到这家大型国企布下陷阱,做了假账,就等他往里跳。白潮生创业以来,一帆风顺,从未吃过败仗,所策划的案例,往往被业界传为神话。公司兼并后,股价一开始直线上升,随后问题接踵而至,不到一年,优良的龙鑫股份受到特别处理,变成了ST龙鑫,公司出现地震,一个曾被美国《新闻周刊》评为“最具潜力的十家中国品牌企业”的高新技术企业轰然倒塌。龙鑫不但将原有资产消耗殆尽,而且负债累累,白潮生折戟沉沙,几次欲东山再起,奈何银行银根紧缩,无法贷到分文,最后闹到拖欠员工工资的地步,好不容易在全国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迅速瓦解。人才流失,伤了根本,白潮生无力回天,只得认命。据报纸上报道,白潮生的前任夫人是一著名歌星,在他红极一时时匆匆下嫁,等到龙鑫濒临倒闭边缘,那歌星迅速离婚,白潮生也当即同意,还主动将一幢别墅送给歌星,一时被商界传为佳话,媒体以“最讲感情的商人”为题,作过专题报道。

不过让欧阳漓没想到的是,前几年媒体上的照片,白潮生戴一付眼镜,身体清瘦,料不到现在的他在重重压力下居然微微发福,看来此人扛击打能力,真是非同一般。欧阳漓不禁想起自己这点事,与眼前这位商界奇人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不由地精神一振。

可欧阳漓没想到白潮生会到这种酒吧来喝酒,这倒是奇事一件,难道他是想寻找短暂的精神慰藉?

白潮生何等精明,见欧阳漓略一沉吟,料想她对自己到夜莺酒吧感到好奇,于是坦然说道:“我这个人喜欢看热闹,隔三岔五就到夜莺来喝酒的。欧阳女士或许还不知道,我离婚了,现在又回到单身贵族的行列,倒也自由自在。”言下之意,即是没有忌讳自己确有来找一夜情的嫌疑。他越是这样坦诚,让欧阳漓觉得此人倒不是伪君子。

欧阳漓喝了口茶,不知该对白潮生说什么,只得去看汪雨。汪雨仍睡得像死猪一般。

“你这妹妹挺可爱,玩累了,让她睡吧。”白潮生开始找话题,“听你妹妹说,你也是做企业的?不知是哪家公司?”

“白总是做大企业的,我们那是小企业,您肯定没听说过,叫灵狐在线,做网络的。”欧阳漓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想反正都快不干了,说说也无妨。

不料白潮生眼睛一亮,有些惊诧地说道:“灵狐我知道啊,怎么是小企业?做得挺好的,特别是你们的社区很在特色,在线人数虽然比不得新浪、搜狐,但用户群比较固定,特别是中青年用户,都是具有消费潜力的。我曾经花时间研究过灵狐,想不到是欧阳女士做的,真是敬佩!”

欧阳漓没想到白潮生会如此了解,心里瞬间转了几个弯:这人落魄如此,还关注发展中的网站,倒也难得;不过商人重利,说不定此人有什么企图,或是像当年收购国营企业一样,想收购灵狐吧?她心念一转,起了戒心,但脸上却推出笑容:“网站我参与不假,但我只是一小股东,掌舵人不是我。况且,我已决定马上退出灵狐了,下一步有没有工作都难说,说不定啊,还得到白总那里讨口饭吃。”

白潮生摇了摇头:“欧阳女士真会开玩笑,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哪敢用你这样的网络精英?龙鑫现在忙于保牌,三年期限就到就到,能不能复牌,都难说得很,决不敢耽误你这样的优秀经理人的前程。只是我不明白,现在互联网已过风险期,像灵狐这样的新锐网络品牌,前途无量,欧阳女士为何要退出?”

欧阳漓不便说一同打拼的合伙人想踢她,便胡乱编了个理由:“网络固然前途无量,但不过是工具而已。我这个人吧,就像瓦缸寨的程咬金,创业还有三板斧,但公司一旦进入正轨,管理就跟不上趟,因此知难而退,想重新找项目做。”

白潮生点了点头:“我赞成这种做法。在企业界,有的人适合创业,有的人适合守业,所以就有专门的孵化公司,也有专业的经理人。但不知欧阳女士又有什么新的项目?”

欧阳漓本来是应付他一下,见他步步进逼,只好说:“现在还没有想好,如果想好了,还请白总多加指点。”

白潮生正色道:“我倒不会客气。实话跟你说,龙鑫虽然半死不活,负债累累,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永远倒了。龙鑫失利,主要责任当然在我,那时贪大,没考虑到国营企业的水这么深,导致资金黑洞,翻了大船。对现在的龙鑫而言,是没有人愿意往里扔钱了,只有采取别的策略,走外围路线,暗中盘活一些项目,再将龙鑫的牌子撑起来。”他顿了顿,真诚地说:“今天咱们是初识,但我自信看人挺准,如果欧阳女士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愿随时效劳。这些年在商场打拼,别的不说,还是见过钱的,朋友也有几个,国际国内的资金,如果有优良项目,我可以牵牵线,弄点种子资金还是不成问题的。另外,我还给你一个建议,别轻易抛掉了灵狐的股份。如果灵狐需要融资,你找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欧阳漓连声道谢,心里却想你凭什么呀,我欧阳漓就那么有魅力?与你拼了一回酒,你就愿意帮我?但她在面上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想等汪雨醒后离开茶馆。

此时天已微明,汪雨终于醒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直跟欧阳漓说对不起,同时对白潮生表示感谢。白潮生站了起来,说你既然醒了,我也该走了,说罢拿起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临走,他给欧阳漓留了张名片,并要了欧阳漓的手机号。欧阳漓和汪雨送到门口,见他上了一辆奔驰600,一溜烟走了。汪雨感叹说,这瘦死的骆驼,就是比马大,龙鑫都快完蛋了,姓白的还那么派头。

欧阳漓心想,这个汪雨真鬼,原来是装睡偷听他们的谈话。不过昨晚这一闹,倒使她觉得这小姑子透着精明,比自己强得多。

 

回到家里,欧阳漓恶心干呕,却又吐不出东西。想起昨夜洋相出尽,心下大惭。躺在床上,一时却又无法入睡。想起白潮生,觉得此人哪里像个学者出身,倒像个挺讲义气的东北大汉,居然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要帮我,难道他想打自己的主意?仔细回忆昨夜细节,又似不像,搞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当睡意袭来时,门铃骤响。她走到门前观察,见是一个穿快递服的小伙子正使劲敲门,门前放着一箱东西。她想,莫不是汪然叫人送了什么来?于是开门,那小伙子问了她的姓名,才说是外地来的包裹,请她查收。

欧阳漓签了字,见纸箱上写着“海天县旅游局”的字样,才想起在陈家岛驶往庄河的快艇上那个有些腼腆的旅游局长。当时她碍于面子,留了这个不常用的地址,没想到此人竟然这么快就送来了礼物。于是进屋打开包裹,见里面全是一些包装好的海产品,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

关上门,她从小包里找那旅游局长冯洋的名片,想打个电话表示感谢。一摸,是两张名片,另一张是今晨白潮生给的。两张名片放在手里,她突然产生了联想:一个说有项目苦于宣传不利,一个说能够找到投资人,这不正是一次机会么?她一激动,困意全消,决定先摸摸情况再说。

她拿出手机,打通了冯洋的电话。冯洋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激动,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接到欧阳老师的电话。欧阳漓首先对他快递海产品表示感谢,并实言相告,自己已非媒体记者,但以前干过,这方面的朋友很多,如果真要宣传,一定尽力。冯洋连忙说没有关系,交朋友第一,做事第二。双方客套了几句,欧阳漓便亮明自己身份,说那日回来后一直想着海岛的事,如果有什么项目可以投资,愿意协调,同时动用媒体的关系,一同将项目做好。冯洋大喜过望,一口气介绍了十几个项目,但没有一个令欧阳漓感兴趣的。

欧阳漓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想着麻风岛和蛇岛,心想这些荒岛,如果能买下来,倒可以做做文章,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听冯洋介绍完,她便将这个想法说了。冯洋沉默了一下,马上就说,无居民小岛的开发,国家有条文,个人是可以投资开发的,期限为50年,但投资巨大,交通不便,回报缓慢,他所在的海域就有无居民海岛近200个,但至今无人敢第一个吃螃蟹,建议欧阳漓在网上查查情况,再与他联系。

欧阳漓打起精神,开始查这方面的资料。果然,国家在2003年7月1日就颁布了《无居民海岛保护与利用管理规定》,单位和个以可以向县级以上海洋行政主管部门申请,有偿获得无居民海岛使用权,但没有固定标准,可与地方政府协商。欧阳漓十分关心价格问题,然而这样的案例十分有限,只查到浙江象山某岛大约有1400亩,开发商一次性交纳100万租金即可使用50年。

欧阳漓在情感上有些木,然而这些年在商场摸爬滚打,已练得极为精明,心想国家条文颁布都好几年了,网上却查不到一个十分成功的案例,证明这个项目恐怕是个投资黑洞,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冯洋打来的。冯洋问她了解得怎么样?她直言相告,说这个项目投资太大,转让费用太高,投资回报率低,不易操作,因此全国也没几个成功案例。冯洋连连称是,说现在的无人岛资源荒废,而且破坏严重,地方政府也十分头疼。国家本来是想通过转让使用权,更好地保护岛屿,但事与愿违,毕竟有这种能力的企业和个人不多。聊了一会,冯洋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欧阳漓帮他想想海岛旅游的事儿;若是将来有机会投资,他会全力相助,并欢迎欧阳漓随时前去考察,一切费用均由他承担。

挂了电话,欧阳漓心情郁郁。由于合伙人的排斥以及自己的隐私在公司早已公开,她虽然对灵狐很有感情,但还是决定退出。那么自己下一步到底干什么,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手机又响起,欧阳漓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之后还是接了。一听,是白潮生打来的。她心里一跳,担心他约她出去吃饭什么的,就推说自己刚刚睡着,累了。白潮生在电话那头笑了,说欧阳妹子,白老哥找你,是谈正事,还是灵狐在线的事儿,如果你真的想离开,可以将股权转让给我,价钱好商量。欧阳漓口头支吾着,心里却一惊,看来这主是盯上我了。想起昨晚的事,料想这个小姑子肯定与姓白的认识,设好圈套来套我!于是赶紧说她还没有决定,倒是另外一个项目正在谈。白潮生连忙问是什么项目,欧阳漓便信口将刚刚从网上搜得的信息略作整理,向他讲了海岛投资的事。没想到白潮生挺感兴趣,让她说得详细些,并问她与当地政府的关系怎么样。欧阳漓心想,不能让你老白摸了我的底,便说地方政府的事好办,关键是投资巨大,回报慢,而且只有50年的使用权,不易操作,但地方政府却从保护环境的角度,急于出手。这纯粹是欧阳漓信口胡说,许多想法都是临时编的,目的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免得在白潮生盯住灵狐股权出让一事。

白潮生认真听完她的介绍,果然兴奋起来,说这事你昨晚怎么不讲?差点让我放掉一条大鱼。接着他对欧阳漓说,这是个大项目,与灵狐比起来,灵狐只是头小狐狸,这是一头大象,管它赚不赚钱,先圈下来再说,目前要抓住无人问津的机会,以最低的价格获得无人海岛使用权,再从旅游、度假、会议、交通、影视、餐饮等角度,综合考虑利用这些岛。“这么说吧,要整就整出影响来,你说1000多亩的岛大约要一百万,我们就预算一个岛二百万,要盘就盘下50个岛,一个亿,有规模,也好宣传。”他的话掷地有声,谈一个亿就好像一百块一样轻松。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钱?”欧阳漓暗暗佩服此人思维敏捷,一瞬间就有了大的构思。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来了一条大鱼。”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妹子,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当年去美国考察时结识的一位华人朋友,身家在50亿美元以上,这几天在北京考察投资项目,晚上约我谈。这哥们前几年在杭州办厂,惹了官司,人又在美国,是我亲自去帮他清账的。他挺够义气,知道我现在落难了,这次来中国,二话没说,就借我一个亿,不要利息的。你也知道,我这人现在虽然落难,但不想欠人情,总想找个项目投进去,也算上他的股份,这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所以着急问你灵狐的事。现在新的项目出来了,灵狐的事你先放着,赶紧弄这个。你要信得过我,别睡觉了,赶紧写一个海岛开发方案给我,发挥你的想像和分析能力,要简略一些,我到时与他谈时再补充。我告诉你,这不是一个亿的活,是十个亿!你信吗?”

欧阳漓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她深知此人虽然落魄,毕竟白手起家创办过知名企业,能量定然不小。反正自己左右无事,又坚决不出一分钱,参与一下,看看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能不能再掀起一场风云。

“50个海岛,真是大手笔!”她在挂断电话后,竟被白潮生疯子一般的想法弄得兴奋起来。此事若成,曲灵芝、汪然、宋佳、小雨之流,怕不惊得尿了裤子!就是季汉宇,也会刮目相看……她心里一阵快意,灵感袭来。于是,她像当年在报社编新闻一样,开始编写能够打动人心的策划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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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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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欧阳漓同汪然协议离婚。

汪然遵照欧阳漓的意见,在离婚前将500万转到她的账上。由于二人都有自己的公司,均不将个人股份算入共同财产,但他们这些年的积蓄颇丰,算上现金、房产等,共1320万。再除去500万,共820万,一人分得410万。欧阳漓那套房子估算110万,因此到手的钱是300万;汪然以前和她住的房子估算180万,因此汪然实际到手现金230万。对财产的分割,二人均无异议,在离婚协议上只标明820万。欧阳漓兑现诺言,给汪然打了500万的条子,汪然当场就撕了,欧阳漓也只得由他。

而后,欧阳漓与合伙人心平气和地座谈,终于达成协议:将公司20%的股权折算700万转让,受让方是白潮生。本来,欧阳漓有意让给汪然,但汪然只出500万,欧阳漓便打消了念头,心想要断就断个干净,免得见了汪宋二人心烦。当然,也有人说灵狐前景看好,欧阳漓显然卖得低了,但此时白潮生与欧阳漓正在合作开岛开发的事,言自己这700万也是借的,等他将来找到融资渠道,再对灵狐注资后,会另外感谢她。欧阳漓个性虽强,心并不黑,只想早点脱手,免得见了公司这些人心烦。她想,这几年不过是拼了老命而已,实际投入的资金不过200万,多为汪然垫付,况且每年也领了三十几万的年薪,算起来也值了。这样,欧阳漓完全抛开家庭和事业,银行账上就有了1500万的存款。

宋佳对他们迅速离婚十分满意,对欧阳漓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随后便找汪雨打听汪然和欧阳漓的财产。汪雨白了她一眼:“问我哥去。你们还没结婚,就产生不信任了?”宋佳讷讷地说不出话。在她的想像中,汪然和欧阳漓这些年不可能只存这么点钱,但几次试探,汪然都一口咬定就是820万。宋佳便埋怨他不找律师,这种事情应该做财产公证的。汪然本来对欧阳痛快离婚心存歉疚,见宋佳如此爱财,心中不悦,便说你还没过门呢,就不相信我?宋佳便拍了拍肚子,说我不是为咱们的宝宝考虑吗?说着眼里就溢满了泪水。汪然心里一软,便说咱们不是还有一个4S店嘛,况且爸妈那些古玩,够咱们吃一辈子了。宋佳这才盈盈一笑,直把汪然看得呆了——面对万种风情的宋佳,就算对欧阳漓心里有愧,也顾不得了。

欧阳漓对此事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里虽然别扭,但目前正有大事要干,激发了她做一番事业的雄心。这一个月来,白潮生几乎天天约她,一谈就是整个晚上。时间一长,她才发现这白老板果真是一个大商人,头脑清醒,思维敏捷,颇有大家风范。即使是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白潮生也非常尊重欧阳漓,决无打她主意的迹象,逐渐让欧阳漓放了心。在策划研讨项目的空隙,白潮生也谈一些人生看法,颇令欧阳漓信服。白潮生认为,一个社会的离婚率越高,证明人们的生活水平越高,思想解放程度越高,同时文明程度就越高。欧阳漓初时以为谬论,但白潮生很快搬出论据,将她说服了。白潮生认为,情感这东西虚无飘渺,不过是个人的主观意愿罢了。一个乡下少女,上初中时可能认为她的语文老师就是白马王子,暗生情愫,但等考上大学,进了城,就会发现当年的语文老师土得掉渣。白潮生说,这是由于生活环境的变化,导致人的情感随之变化,既不能说这名乡下少女当初的情感是错的,亦不能说她后来的情感变化有什么不对。情感讲究对称性,若一方不对等,情感天平必然倾斜。再作进一步假设,这名少女大学毕业后想落户城市,遇到了一位文化素质相当的青年,结婚成家了,但这名少女颇有才能,发展得比老公好,又在职场上遇到了更值得倾心的男士,于是出现了婚外情,她提出了离婚。按传统的社会标准,她就是陈世美,别人会说三道四;可是她要不离婚,觉得此生与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厮守,比死还难受。在这种情况下,社会道德和法律法规都显得苍白,因为别人无法体会当事人的痛苦,都是空口说白话。那么,是为传统观念而活,还是为本性而活,就需要作出抉择。“我认为什么传统道德,都是骗人的鬼话,害人不浅。”白潮生喷了口烟,有些激动地说,“一个人的人生有起伏,知识在更新,观念也在变化,可为什么情感不能变化?显然不合规律。因此,顺其自然,跟上发展的步伐,才是正道。”

“看来白总是在为陈世美平反。”欧阳漓见他那认真劲儿,忍不住展颜一笑。笑过之后,她不禁想,那你那位歌星前妻离开你,也是正常的事了?

不料白潮生果然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谈起了自己的往事,说那歌星当时嫁给他,很简单,就是因为钱。那歌星要包装自己,没钱只能默默无闻。白潮生便给她钱,要多少给多少,但只有一条,要她嫁给他。歌星倒也爽快,说可以,不过你不能说我是你妻子,因为很多追星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偶像是纯洁无暇的,至少也是单身,才有想像空间。结果二人达成共识,各取所需,活得很快乐。但随着歌星声名日盛,白潮生却每况愈下,歌星便提出离婚。“她这种要求是合理的,因为我倒了,只有坏名声,而她是好名声,我跟她已经不匹配,生活在一起无法和谐,分开是明智的。”白潮生讲到这里,也不禁微微地叹了口气,“不过,等我东山再起,咸鱼翻身,照样会有更出色的明星嫁给我。”

他讲完,见欧阳漓默不作声,便提高了声音说:“人是欲望动物,欲望能带来激情,激情能催发斗志,斗志能赚到钱,钱能改变命运——只有足够的钱,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小时候我们都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但我告诉你,那是穷人们想像出来安慰自己的,尤其在现代这个社会,没有足够的钱,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哪里还会有爱情!”

欧阳漓一震。她猛然记起她在金沙江畔,与季汉宇讨论过这个话题,但季汉宇的看法是走精神路线,回归纯朴与自然探寻情感的自由;而白潮生的看法是走物质路线,获得足够多的物质为情感的自由作支撑。到底谁说的有理?她一时竟难以决断。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她自己的经历就很失败,终于在小岛上与季汉宇惶然分手;而纵观身边的每一个人,亦是为了追求物质而不顾一切。

欧阳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探讨下去,便岔开话题,继续讨论项目的事。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划,海岛项目终于有了进展。前次欧阳漓瞎编那份报告,居然引起了白潮生说的那位美籍华人的兴趣,并放了话,只要项目能得到地方政府的首肯,投资人愿意投钱。于是,欧阳漓约了冯洋来京洽淡。冯洋郑重其事,同海天县常务副县长以及那个渔业局长马胖子一起到京。白潮生果然是谈判专家,接待程序安排得天衣无缝——先是安排三人到他的龙鑫大厦参观(其时该大厦已被银行抵押,但仍让其在里面办公),在他200平方米的大办公室洽谈,特别将自己与一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到龙鑫考察的照片放了半面墙那么大,好让客人一眼就能瞧见;然后,用两辆奔驰和一辆凯迪拉克,载上三人及两位科技界知名学者,在北京饭店贵宾楼请三位地方官员用餐,一桌饭花了三万多元;次日,欧阳漓邀请了中央级媒体的朋友七人,搞了一个小型的媒体座谈会,让三位客人深感荣幸,当即表态愿意竭尽全力支持白总,促成无人海岛开发项目。白潮生当即表态,开发海岛是响应国家保护海洋国土的政策,而且决不以龙鑫公司的名义,而是另外注册公司,另外寻求投资,接着便毫无保留地将龙鑫公司因收购亏损的事详细地讲了一番。众人被白潮生的坦诚所感动,觉得他是一个有良知、负责任的企业家。于是,当天就签了纲要性的合作意向书,由海天常务副县长和白潮生见证,欧阳漓与马胖子代表双方签字。那马胖子激动莫名,在记者们假模假式的镁光灯的闪耀下汗流满面。

欧阳漓当时只是按白潮生的要求办,心想老白自曝龙鑫内幕,岂不是自打嘴巴?此外,在这次洽谈中,欧阳漓本来准备了一些礼品送给客人,但白潮生说什么也不送。事后白潮生向她解释,现在是信息透明时代,越是想瞒,越瞒不住,干脆和盘托出,反而会让人感到踏实。接着,他向欧阳漓讲了这头三招的妙处:其实这些地方官员,不在乎是谁来开发海岛,只在乎政绩,因为政绩能够升官,升官就能发财,那么,让他们看看办公场地,他们心里就有底,龙鑫优质股虽然变成了ST龙鑫,但以前的成绩不可抹煞,特别是国家领导人视察过龙鑫,证明我老白不是平庸之辈,政治上靠得住,而这些地方官员最怕在政治上犯错误;其次,花三万元吃饭和请两位科学家坐陪,证明我老白貌似走下坡路,实际上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还在,也就是说龙鑫虽然倒了,但我老白没倒,后劲还在;第三,开个媒体座谈会,一名记者才给1000元的车马费,但这三个土包子哪见过这么多中央级新闻单位的记者?他们在那种场合下,一旦表态,就是真的,因为他们认为记者们会将这事报出去。所以,第三个活动安排才是压轴戏,他们既然签了意向书,想赖都赖不掉。当然,这事是你办的,办得漂亮极了!至于送礼一节,白潮生说决不能送,一送就表示咱们求他们,但现在我们是在帮他们,在他们的地盘上整出动静来,好让他们在向上级汇报时有材料可写,这才是最大的礼。

欧阳漓原以为白潮生是个性情中人,没想到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居然将一切想得这么周全,也难怪当年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并购上市,果然是出手不凡。

今晚他们的商谈,主要确定了三点:一是他确定与欧阳漓合作,海岛项目前期交由欧阳漓全权处理,下一步成立实体公司,欧阳漓是股东,如果公司将来上市,欧阳漓享有优先认股权;二是要欧阳漓尽快启程到海天县去实地考察,选择50个离大陆较近的无人海岛,并完成考察报告,为下一步申报海岛利用和保护方案作准备;三是要在大连成立新的公司,注册资金两亿元,要欧阳漓先作前期安排。欧阳漓心想这两亿在哪?但见他稳操胜券的样子,心想这人曾玩过几十个亿,毕竟有些手段,便也没再多问。

 

欧阳漓次日起程,乘飞机直奔大连。此时正是七月初,天气闷热,与一个多月前与季汉宇私会时的清凉大为不同。欧阳漓待飞机落地,便急匆匆往外走。等他见到前来接站的冯洋时,才惊觉自己这次来“考察”,实际上还带有再见季汉宇的期望。

欧阳漓同冯洋乘船,到了位于海岛边境的海天县,受到了隆重接待。县委书记到省里开会去了,县长专门接待了她,说欢迎北京的企业家来这里投资,并说虽然国家法规规定,无居民海岛的使用权由县级以上行政主管部门审批,但实际上还是需要市一级的海洋、渔业和国土部门审查,报省府备案,项目大的,得报中央主管部门备案。欧阳漓一听,这明摆着是出难题,好让她觉得这个项目争取不易。她当下微微一笑,说这么大的项目,动辄上亿,还不一定投资呢,先看看再说。如果县领导觉得操作太难,不去看也可以。那县长连声说欢迎来考察,并安排冯洋和马胖子陪她,并调了一艘专用快艇供其使用。欧阳漓看看表,离中午吃饭时间还早,便要求马上出发。

快艇划开海波,如飞般在碧蓝的海上行驶。遵照白潮生的嘱托,欧阳漓要求去看离大陆较近的无人岛,最好各岛之间相距不远,可以形成呼应。船行约半个小时,海平面上果见葱绿,小岛撞入眼帘。待小艇靠上一个修有简易码头的小岛,欧阳便下艇上岛,见此岛破坏严重,周围被挖砂船挖得极为残缺;上得岛来,举目四望,但见这片海域小岛星罗棋布,竟有几十座之多,其间距离稍近者,不知谁修了连岛大坝,使这些本来像珍珠散落于蓝绸上的小岛变得不伦不类。欧阳漓又走到小岛沿岸仔细查看,但见烂泥遍地,有的地方垃圾成堆,不知哪里来的。冯洋比较实在,介绍说这些岛离大陆并不太远,附近一些居民岛的垃圾无法处理,便用船往这里运;还有的个体渔民,干起了非法采砂的勾当,政府虽然明令禁止,但防不胜防,久而久之,连靠船的简易码头都在这些人的合力下修成了。

欧阳漓并没发表任何意见,但心里着实觉得可惜。这么好的资源,空置浪费不说,还成了“烂泥滩”、“垃圾场”,怪不得政府要出台法规保护这些海岛。听冯洋讲完,她便用小笔记本记下地理位置、污染损毁情况、海岛面积、气候条件等。欧阳漓问及淡水问题,马胖子连忙说县里省里正投资1.5亿元,实施跨海引水工程,从大连英纳河通过海底管线引水,解决十万岛屿居民用水问题;而比较实在的冯洋则说这片海域什么都好,就是缺乏淡水。

由于自然条件限制,快艇不能见岛就停,故欧阳漓看了两三个岛,心中已大致了然,便要求到陈家岛去看看。冯洋心想午饭时间已到,便欲打电话给镇上准备午饭。欧阳漓却说要在老张家吃,冯洋只得依了,连忙打电话通知老张。

 

老张夫妇以一如既往的热情接待了欧阳漓。碍于冯马二人在场,欧阳漓不好意思问季汉宇的情况。但她此行目的,确为探听她匆匆离去后季汉宇到底如何了。

大中午的,马胖子还是要了酒,五吆六喝,要求冯洋和老张陪他喝。老张应付了几个回合,但冯洋说什么也不喝。欧阳漓趁马胖子微醺之际,悄悄地对老张说:“张大哥,请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便独自出了门。

一会,老张出来,见欧阳漓沉默不语,便说:“妹子,你是想问季船长的事吧?”

欧阳漓点点头。

老张叹息了一声:“你走后,他病得很沉,烧糊涂了,镇上的医生怎么治,就是不退。他在这里一直住了四天,后来我弟弟海潮来了,才将他接走。”

欧阳漓心里一痛,连忙问:“后来呢?有生命危险吗?”

“生命危险是没有,但也住了半个月的院。”老张说,“后来我弟弟打电话回来说,季船长一切都还平安。”他顿了顿,安慰欧阳漓:“妹子,你也不用担心,大家都平安就好。”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欧阳漓不甘心。

“他什么也没有说。”老张说,“我送你回来时,他只是问我,你是不是安全到达庄河了。我说是,他只是点了点头。”

欧阳漓叹息了一声,谢过老张,便回屋接着吃饭。但饭菜再好,她又哪里有丝毫胃口?

吃过饭,欧阳漓神情恍惚,跟着冯马二人回到海天县。冯马二人见她神态怏怏,料想这次考察未能让她满意,不禁为投资之事大为担心,私下里向县长汇报了。县长当机立断,说只要欧阳漓答应投资,在不违反政策的前提下,尽可答应。

于是下午又开始商淡,除了县长和冯马二人,还有县招商局局长。欧阳漓此时心思,全在季汉宇身上,心不在焉地应答几句,随口指出海岛缺水、荒废、污染和交通不便等缺点。对方没料到她随便看了几眼,便对小岛的优劣一目了然,哪知欧阳漓在来海岛前遍查资料,对小岛的投资开发基本了然,再加上心绪不佳,直令对方感到此次投资要黄,先前准备的抬高价码的策略百无一用。那招商局局长贪功心切,竟然在话语中表露出只要投资方真心投资,一切从简、从低的意愿。欧阳漓只推自己作不了主,等回京请示白总后方能答复。对方亦不能表现出急于求成,谈判只进行了一个小时就散了,约定在电话里再行交流。

傍晚,县里的船送欧阳漓到大连,并将她安排在大连海员俱乐部酒店。欧阳漓见那冯洋一直陪着她,一心想促成此事,心里过意不去,便在分别时对他说:“冯局长,您请放心,我愿意尽最大努力促成此事。但就目前来看,50个小岛大约有70000亩,要想好好运用这些海岛,投资太大,不能不慎重考虑。你们每亩不低于1000元的使用费太高,如果是南方海岛,交通、环境和保护情况都很好,是值这个钱的,但在你们这个地区就不值这个价,离大陆太远,仅土地使用金就是六七千万,投资开发更是需要上亿资金,一般的企业根本不敢接,因此我们也要详细考虑,请您回去向县领导汇报这个情况吧。”

冯洋连声称是,并说他下半年就要回省里了,这很可能是他在县里参加的最后一个大项目,希望能办成。“欧阳老师,您放心,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认同,我会尽全力办好这件事。”他的脸上写满真诚,让欧阳漓觉得这北方的汉子,确有一种难得的纯朴。

送走冯洋,欧阳漓正准备洗澡,白潮生来电话了。欧阳漓情绪不佳,便懒懒地将考察情况作了简略的描述,心想此事肯定要黄,便尽将不利之处讲了出来。白潮生似乎并不关心考察细节,只是问县领导的态度如何,她是如何应对的。欧阳漓便直言相告,说自己下午有些晕船,心绪不佳,反应有些迟缓和冷淡。她想,老白定会责怪她没有尽职尽责,说几句失望的话,哪知白潮生听完,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直亏欧阳漓太能干了。

欧阳漓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脑,觉得这个老白神经兮兮的,怎么反倒夸起自己来?但听白潮生说道,你这么干叫以退为进,其实县里的头头脑脑们,着急挣政绩,一个像海天县这样的偏远县,DGP和经济增长率是政府的头等大事,你越是对他们冷淡,他们越是容易让步,我看这事能成。再说,一亩一千,跟捡来的一样,听他们的口气,还能降一点,真是太好了。于是,他鼓动欧阳漓说:“你明天就回来吧,注册的事还是在北京为妥,比较好操作,等北京总部成立了,再到大连注册分公司。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次说的一个亿,已经谈妥了,就等你来操刀了。”

欧阳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被老白的创业热情感染了。毕竟是一个亿,欧阳漓虽在商场多年,但操刀上亿资金,尚属首次,不由得激动起来,心想汪然你不是很牛么?待咱玩个大的给你瞧瞧……再说,要办成此事,肯定不少在大连和海天跑,说不定还会遇到季汉宇……

想到季汉宇,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海岛上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当初着急离去,是此生最大的失误。即使将来不与他在一起,也不能将病重的他丢在那里。欧阳漓感到自己失败极了,当初为了一点功利,嫁给了自己并不真爱的汪然,而当又一场自己能够把握的情感不期而至,她又逃避了……

手机传来了一声短信铃声。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汪然发来的:

阿漓,在北京吗?明天是我与宋佳的婚礼。知道你肯定不会来,但还是向你打个招呼,也祝愿你找到自己的归宿。

欧阳漓哼了一声,将短信删了。这不明摆着气我么?她心里说不出的一阵难过,毕竟将近八年的婚姻生活结束了。失去汪然,一方面是一种解脱,但另一方面也令她感到一种空虚。她这时才感到,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没有男人作后盾,那种无所依托的孤寂真令人发疯。

宾馆的电话响起来,欧阳漓接了,心想可能是宾馆的服务电话。没想到却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请问是欧阳漓女士吗?”

“我是,请问您是谁?”她吃了一惊。

“我叫张海潮。”对方说,“就是陈家岛老张家的,听说今天中午您还在我们家吃过饭。”

“你好,”欧阳漓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因为季汉宇提过他。他不仅是老张的弟弟,还是季汉宇的同事,哥们,记得自己曾答应季汉宇,要将宋佳介绍给他的……

“我正好在大连的公司里,下午打电话回去得知您曾去过陈家岛,这才打听到您住在海员俱乐部,特地给您打个电话。”他一气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本来我是要到北京找您的,现在您在大连,再好也没有了。”

找我?欧阳漓一惊,“有什么事?”她问。

“是这样,季汉宇先生有一封信,托我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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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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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潮的帅气让欧阳漓微微吃惊。

看来季汉宇没有夸张,这个略带傲色的大副颇似美国电影里的帅气军官,身材板直而高大,鼻梁高挺,皮肤白晰,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一种颇具穿透力的精明,似乎一眼就能够看穿事物的本质,完全不像是陈家岛走出来的。如果与他哥哥老张站在一起,决难分辨出他们是哥儿俩。

在走进酒店大门的一刹那,张海潮明亮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欧阳漓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男人独有的活力,从他的心里涌上来,再从眼神里迸出。但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被经过无数次演练的礼节所覆盖,张海潮只是微微一笑:“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如果早知道您有这么美,不知有多少人争着当季船长的邮差!”说着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欧阳漓。

欧阳漓礼貌地笑了一下,接过信封。“谢谢张先生夸奖。我听季船长提过你,果然是一位大帅哥。”她口里虽然从容应答,但一颗心全在那封信上,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张海潮当然看得出她并没有邀请他上楼小坐或是继续交谈的意思,便知趣地说:“季船长交办的差事,幸不辱命,我也该回去了。”

欧阳漓便送他出了酒店大门,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扭身回到房间,迫不急待地打开了信。

信是用蓝墨水和传统信纸写成,一笔一画,十分工整,显然是写好后再誊抄过的。

 

阿漓: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写一封信给你。

然而最终使我下定决心,还是作了半夜的努力。人们在分别时通常都要画蛇添足地说几句,我也未能免俗——其实什么也不说,也许更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在经过认真的思考之后,我决定离开大连,到更远的地方去工作……

请原谅我用传统的方式,用了笔和纸,因为我不敢再打开我的电子信箱,我要将曾经的美好永远封存。现在网络上流行一句话,叫“很傻很天真”,可能说的就是我这类人。

自你从陈家岛离去之后,我想我对这片土地,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我病了,病得很重,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当我病愈后回到公司时,我已超了假期,船早已出航,换了别的船长——这就像无论人的心情是否愉悦,生活还是要继续一样。虽然这并不是我故意为之,但毕竟更改了公司的出航安排,也算我职业生涯中一次失误,很对不起一直培养和器重我的公司。虽然公司领导没说什么,但我还是主动提出了辞呈,连大连的房产都处理了,到新加坡去,那里有一家香港万邦航运集团的下属公司,还是干老本行。万邦航运是香港华人船王曹文锦先生创办的实业,怎么说都还是为华人效命,况且那里有几位交情很深的朋友,我想加上他们的帮助,我会照顾好自己。其实无非就是跑船,没什么两样。或许这个决定,是我故意为之——想通过距离的阻隔,慢慢淡化对你的思念吧。说得直白些,我是怕经常回到国内,忍不住想联系你,为你的生活添乱……

其实这个念头在你离开陈家岛时就有了,只不过那时没这么具体。你离去时的眼神告诉我,你需要尽快回家,回到安全和繁华中去。你离不开这些,就好比船离不开锚一样,平时似乎用不上,只有在靠港和风浪来临时才显得那么重要。对你而言,家庭,事业,安全,都是你的锚。

你或许并不知道,当你头也不回地离开陈家岛时,我的心已凉透。我多么渴望你能回头,哪怕只是看我一眼。可是你没有。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因为你的心早已不在那里了,或许是更早些,在刚上岛时你已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你没有说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非常感谢你给了我一次终身难忘的体验,让我内心从未涌动过的激情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但足可以让我回忆一生。你让我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男人,感觉到目光所及处反射回来的似水柔情将我层层淹没,感觉到爱一个人时内心奔流的潮水能消融所有的喜悦和悲凉。你让我重新发现和认识了我自己,认识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爱与牵挂,再美好的风景也会黯然失色。

如果我的眼睛和我的心没有欺骗我,我仍然认定你曾为我心动过。是的,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你渴望得到发掘,渴望得到解读,渴望得到关爱。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你始终将你的心门半遮半掩,使我无法窥尽所有的风景。你的挣扎和摇摆令我心碎,我终于觉得这是一种折磨——它来自你的内心,往远处说是来自一种传统的束缚,使你不停地放,又不停地收,最终使自己变得无所适从;然而对于我,亦是充满迷惑:我既想得到你,又不想让你两难。这其间的分别不过悬于一线,但这根线倘若断裂,我和你,将不再是原来的我和你,将陷入背叛自己的泥沼。于是,我认识到生活的无奈,诸多烦恼皆因未能遂愿而产生。杰出的人,尚且不能为所欲为,何况凡夫俗子如我者。我想,人与神的不同,恐怕就是人无法预知未来,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无法脱离心灵的羁绊吧。可是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凡人,因为在无尽的喜怒哀乐中,能够感知生命的状态——生命的状态无论好坏,都见证过我们曾经活过,爱过,记忆过心仪之人的音容,这还不够了吗?

这是我一些浅显的思考,亦是我当前的心态。或许,在明天,这些想法会有所变更,但三十八年来的感受也就如此了。我想,凡人和圣人的思考,区别在于前者是省悟自身,存乎一心,好比流萤入野;而后者则惠及大众,流芳千古,如同皓月当空。做不了圣贤,就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吧。

我曾下定决心,无论你身在何方,也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追随你的心,将你视作生命的轴,那么我的人生,就有为一个圆点无休止转动的理由。但是,经过海岛的一切,我深刻地认识到,你和我,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都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延伸,无法交叉或重叠。这实在是个悲凉的发现,但我又不能不面对现实。于是,我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尊重你的选择。

写到这里,我心底突然冒出《廊桥遗梦》里的情节。那部小说,当年我在船上闲得无聊时用以打发时间,当时曾对那个男主人公罗伯特·金凯冒出一丝不屑,心想他要是真爱弗朗西丝卡,就应该带她走。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作为男人,如果去爱一个人,就应该顺从她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而真爱之所以像珍珠一样稀缺,就是因为它被懂它的人放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人都会死,芸芸众生如我者,无法在历史的天空留下哪怕一片云彩,但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完善自我,克制内心的欲望,给心灵的旷野留一方净土——这,大概就是我最想对你说的吧。

还是那句老话: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这并非是想表现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我清楚一种生活的建立,需要付出代价,有时这个代价昂贵,有时却是沉重。你从未对我讲过你究竟付出过什么,但我知道,一个女人要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立足,付出的代价往往比男人要多得多。从这个角度出发,你是对的。所以,如果你仍然对海岛三日心怀歉疚的话,现在是放下这块石头的时候了。你不欠我什么,但我却欠着你的——记得当时曾向你许诺,要在岛上盖一座木屋的,现在看来,这座木屋只能在心中虚拟了。

请原谅我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么多。在我离开大连的时候,我托我的师弟张海潮将这封信转交给你。自然,我可以到邮局寄这封信,但我记得我们曾聊过给海潮介绍对象一事,于是我为你们见面找了一个理由。对了,他很受公司领导的赏识,可能要进入公司管理层,至少短时间不会漂洋过海了。我希望,你那位小妹妹和他,能够两情相悦,在木已成舟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建造完美的情感之舟。

祝幸福,快乐。

 

季汉宇

 

欧阳漓仔细读了两遍信,忍不住几滴清泪滑落在信纸上。一如她所想在那样,这封信并没有什么悬念,就算季汉宇到新加坡去工作,在她心里,跟在大连工作也没什么两样。问题的关键不是距离,而是她犯下的错误酿成了比任何距离更远的隔阂。惟一让她欣慰的是,他对他的爱仍然是真诚的。“这就够了。”她叹息了一声,心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抹不开情面去找他。在他需要她陪伴时,她选择了离开;而在她需要他安慰时,她又回到他身边,这不是一种讽刺么?她不能接受。同样,她觉得这样做,对他也是一种侮辱。

还是好好地做事业吧。她想。

或许,等自己的事业再次腾飞时,等时间这个永恒的冷却剂使季汉宇和她的感情都回归到原点时,会出现转机吧。她想。

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情感问题上的软弱和怯懦。她相信如果世间有一个百欧阳漓,至少有九十个会义无返顾地去爱季汉宇,而不会去管汪然是否与宋佳早就背叛了她。发现了老公背叛而后才放心追求自己的幸福,与在此之前就顺应自己的内心有什么区别吗?人生何其短暂,一千个人中不见得有一个人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她怎么能傻到亲手掐断好不容易才连接起来的情感线路?!她恨透了自己的瞻前顾后,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咽下亲手种下的苦果。

电话铃又响起。她接了,是一个有点熟悉的男中音:“我是张海潮……”

“你好。”欧阳漓一愣,心想这个张海潮怎么又打电话来?出于礼貌,她没有问他想干什么。

张海潮嗫嚅了一下,低声说:“我还有大堂里……要是……要是你看完了信,我想……是否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他又回来了?欧阳漓略一思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张海潮似乎对自己有点意思。但她随即想到,他既然是季汉宇的师弟,又共事多年,或许能从他口中打听出一点关于季汉宇的事。于是,她爽快地应道:“谢谢。我一会儿就下来。”

 

咖啡厅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张海潮找个了靠窗的座位,礼貌地请欧阳漓坐下。为了尽快打消张海潮“其他想法”,欧阳漓一上来就微笑着说:“上次,季船长托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我还真当回事了。不知张先生是否找到了意中人?”

张海潮一愣,随即明白了欧阳漓的意思,神情尴尬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意中人倒是没有,不过,季船长和你的好意,只怕我不敢收受。这事,还是……还是缓缓再说吧。”

欧阳漓淡淡一笑,见张海潮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不觉有些脸红。凭印象,这个张海潮不像季汉宇那么含蓄,英俊的外表下有一颗滚烫的心。难道他真的有那个意思……欧阳漓不敢往下想,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划了一条线。

心里有了底,欧阳漓心头敞亮了。“季船长请你送信,还说了什么?”

“他让我到北京去找你。”张海潮似乎瞬间就调整好状态,“他说你们曾聊过,要跟我介绍对象。其实,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给我介绍对象。不过,季船长和你,又不是别人……”

“挺有个性。”欧阳漓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要给你介绍的对象,已名花有主了。所以,你也不必真到北京去。”

“那就好。”张海潮似乎松了口气,“在大连就能碰到你,我已完成了任务。不过,将来说不定会去北京,如果有幸被你邀请的话。”

“听季船长说,你好像要进公司的管理层?”欧阳漓赶忙岔开话题。

“是的,”张海潮点点头,“不过这只是工作而已。其实,北京的中远集团总部也需要人,曾找过我谈。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去北京的理由。”

“去北京工作,也需要理由?”欧阳漓感到奇怪。

“如果能在北京成家,我当然愿意去。”张海潮直直地看着欧阳漓,那明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尘垢,却让欧阳漓心里一毛。

“看来张先生是个人才,到处都在抢你。”她说,“早听季船长说过你很优秀,但没想到你比他还优秀。”

“谢谢夸奖,但比季船长还优秀却不是事实。”张海潮接过侍者端来的咖啡,站起身,轻轻地放在欧阳漓面前。其实不用他动,侍者也会这么做,但他的殷勤显露无遗。

欧阳漓点头示谢,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听张海潮继续说:“中远总部曾几次邀请过季船长,但他这个人不喜欢坐办公室,喜欢在船上,因此没去。季船长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一旦决定不做一件事,任谁劝他都没用。”

欧阳漓心里一沉。是啊,他已决定在国外工作,宁可与船为伴,也不愿再回来……

“我略微知道一点你和季船长的事。”张海潮观察着欧阳漓的表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说,“说真的,当初我并不相信你们的事……但是,当我进了酒店的大门,我就相信了。”

“说吧,没事的。”欧阳漓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他,他是因为我而离开国内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今晚出来喝咖啡,就是想了解一些他的事。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当然愿意,”张海潮说,“无论你问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只不过,我有一句忠告,还请你别见怪。”

“请讲。”

“季船长并不适合你。”张海潮认真地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理解主义者,他活在自己营造的梦里,”张海潮说,“他的确是个好船长,但并不适合都市里的生活,或许说,不适合生活在现实里。或许他曾对你讲过他的前妻。以前,我们都叫她嫂子。实话实说,我们那位嫂子无论人品相貌,都是千里挑一,而更为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出色的律师,在这座城市里,比她更好的律师不会超过三个。他们都没有外遇,只是我们的船老大不会生活,或者,更为准确地说,他拒绝现实生活。在公司,他独来独往,跟领导很合不来,也从不将公司领导看作上级;在国外,每当船靠港时,他总是独自一人猫在船舱里,极少上岸。以他的业务能力,完全可以当个领导,但他并没有功利心,依然故我。他这类人,的确会赢得别人尤其是下属的尊重,但他太不合群,连自己的家庭生活都处理不好,因此领导不赏识他,妻子也觉得跟他很难交流……”

“那依张先生的高见,他要怎么做才算得上很会生活?”欧阳漓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在她的心里,谁要说一句季汉宇不好,她就会无条件地产生反感。

“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张海潮正色道,“如果季船长是一个平庸之人,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但他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稍稍作些调整,就会干一番大事。人不能独立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个人有能量再大,比起群体的力量,都微不足道。这就好比一台电脑,再好的处理器,如果没有其他软硬件的支持,只是废铁一块。季船长锋芒太露,觉得自己就是专家,不需要听公司领导和意见,总是觉得公司领导还是他的学弟,没什么了不起。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更新,要跟得上形势才行。当然,工作方面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情感方面,他应该主动去呵护来之不易的婚姻,为妻子营造一个可以安然休憩的港湾。我认为在婚姻中,男人应主动承担起挡风避雨的责任,甚至做出让步……”

“看张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是个过来了啊。”欧阳漓打断他的话,面带愠色,“现在我终于明白张先生为何能介入公司的管理层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没结过婚,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婚姻观是对的?”

张海潮面上微微一红,赶忙说道:“欧阳女士批评的是。我只是信口开河,说说而已。但我想,没经历过婚姻,也看过不少婚姻的成败案例。再说,经历无非是一种经验,我们公司刚上任的老总,以前也没干过航运公司的领导,现在看来,几项改革方案就深受欢迎……”

欧阳漓怕他扯远,连忙插话:“我并不是说你没经验就不能谈这个观点。也许你是对的,但我看季船长保持自己的本色,没有什么不好。再说,你今天跟我说这些,难道希望我去告诉他吗?你们是师兄弟,是最好的朋友,你不会当面向他直陈,以便让他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好按你们的意思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吗?”

“我是策略地提过。”张海潮把头一低,“但他连公司领导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何况我们这些小兄弟?请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说他的坏话,我只是……只是说,你们并不适合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适合?”欧阳漓的拧劲又上来了,“实话告诉你,我们上次分别后,我回到北京,就离婚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什么?”张海潮的脸上半惊半喜,“那他……他说你们,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就不会重新开始吗?”欧阳漓淡淡地笑,“套用你的话,世事如棋,局局更新,我就不会换盘棋下?”

“可是……老季已经去了新加坡。”张海潮没料到欧阳漓会来这招。

“新加坡很远吗?如果他愿意下这盘棋,就是到了火星,我也可以陪他下。”欧阳漓见张海潮的窘样,忍不住想笑。

张海潮竟一时语塞。

欧阳漓得理不饶人:“说吧,你反复说老季不适合我,那谁适合我?难道你觉得你自己适合我?”

张海潮的脸腾地红了,目光躲避着欧阳漓,讷讷地说不出话。

半晌,他将目光试探性地伸过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必要装虚伪。是的,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我进了酒店的门,看到了你,我当时就像被电击一般,我觉得我爱上你了……请原谅,我知道这太荒唐,我怎么可以在第一次见到你时产生这种感觉?但我知道这是真的。我走出酒店,在外面站着,心想如果今天如果不再跟你见面,我会疯掉……请不要笑话我,今晚我约你出来,就是要说出心中所想,哪怕你拂袖而去……”

欧阳漓此前隐隐感觉到张海潮的不正常反应,但万没想到他竟对自己着魔如斯,不禁大跌眼镜。然而一个女人,得到男士的青睐,而且还是个有点渊源的帅哥,佯怒是可以的,如果真的生气,就不大合适了。

只见她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好?再说,咱们从见面到现在,也就两个小时,你了解我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我一直等的那个人!”见欧阳漓并没有生气,张海潮喘了一口气,涨红的脸逐渐恢复成本色,“了解跟爱是两回事,如果你给我机会,我会很快了解你。说真的,老季让我来送信,我只是因为和他的感情,才勉强来的。但一见到你,我的心就乱了,我必须说出我的心里话,不然我今晚无法入睡。当然,你很可能觉得这太可笑了,不能接受这种表白,但我发誓,你就是我梦中一直渴望见到的那个人。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向你坦白……”

欧阳漓认真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透着精明,但明显有一种孩子气。她觉得再向他问季汉宇的任何问题,都已毫无意义。于是她问:“请问张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

“几月生?”

“九月。”

“谈这几次恋爱?”

“三次。”

“有多少存款?”

“这个……112万。”

“你知道我有多大?谈过几次恋爱?有多少存款?”

“不知道。”张海潮一脸茫然。

“那我告诉你吧。”欧阳漓呷了一口咖啡,“我也是三十三岁,不过我是五月生,所以你得管我叫姐;我谈过七次恋爱,结过一次婚,离过一次婚;我的存款刚好比你多一点,是1120万。”

“可是……这些有什么关系?”张海潮一头雾水。

“套用你刚才讲过的话,人要活在现实中。”欧阳漓继续说,“你一面见,就说爱上了我,我不能欺骗一个对我有好感的人吧?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说明几个问题:第一,年龄,我比你大;第二,情感经验,我比你丰富;第三,钱,我比你多。”

“这三个问题对我来讲不是问题。”张海潮将手一摊,“第一,年龄早已不是情感的障碍;第二,你情感比我丰富,正好可以教我,况且我只看重未来,不在乎过去;第三,一千万在过去是个天文数字,但在未来就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一心一意谋发展,钱不会是什么问题。”

“好志气!”欧阳漓端起咖啡杯,作了个碰杯的姿式,“我相信,你能够成功,也感谢你对我的抬举。既然你这么直白,我也只好直白。刚才我说的这一切,虽然是现实,不过在我看来,却是末节,最主要的问题不在这里。因为感情的问题,不是表决心,不是向领导誓死效忠,也不是所谓的上层建筑。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你很优秀,会有很多优秀的女人喜欢你,但我决不可能喜欢你。你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是什么?”

“因为你不是季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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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欧阳漓想起自己在大连时对张海潮的态度,不禁有些后悔。

在这个纷乱的时代,像张海潮这样直白的表达,毕竟也不多见,况且他是一个自视甚高而又精明能干的人。但经历一系列变故又后,欧阳漓已从心底将情感的枝蔓修剪干净,决定把事业放在首位。经过两周的忙碌,情感问题淡出视野,因为事情实在太多,浑身直似散架一般。

这段时间白潮生几乎夜夜约她见面,均为公司的事奔忙。按原计划,白潮生是想在大连注册一家公司,然后再申请海岛开发事宜。但欧阳漓回京时,他正准备接手一家高新技术公司,名叫东方一龙。这家公司是白潮生的朋友开的,以开发教学和办公软件为主,其实半死不活,资不抵债,几个股东曾在股东大会上大打出手,都想金蝉脱壳,又苦于无计可施。白潮生倒没有瞒欧阳漓,先是将这个公司的情况讲了,说这家公司虽然经营不善,但有很好的资质,可以轻易盘活,并希望欧阳漓成为股东。

欧阳漓查了一下原有注册资本,为500万元,白潮生的朋友出了200万,其余三个股东各出100万。这三个股东都想退出,不过现在有人接手,每人说只要拿到200万就转让股权。白潮生倒也爽快,每人给了150万,说另外每人50万,打条欠着,缓缓就给。那三个股东明知老白画饼,但这烂公司实在是个泥淖,拿到现钱比啥都重要,便同意了。签协议那晚,欧阳漓也在场,大家尽兴而散。

白潮生又约欧阳漓到另一茶馆,显得很兴奋的样子,让欧阳漓百思不得其解。白潮生这才揭开谜底:原来,老白用了自己的关系,在工商部门找了人,以东方一龙公司拥有的“远程教育影像系统”非专利技术,向工商局申请作价无形资产9500万元增资到东方一龙,使公司总注册资本由原来的500万元提高到1亿元。据白潮生说,此事最近几日就能办下来。

“增资后公司股权将发生变化,我希望你加入进来。”白潮生诚恳地说,“我思前想后,还是不能以龙鑫公司作为开发海岛的实体,必须另起炉灶。龙方一龙虽然前几年业绩不佳,但增资后是一个亿的注册资本,对海天县来讲是个大公司了,而且高新技术企业,到地方上也好立项。说白了,我那朋友好商量,股权分配的事,我基本说了算,就看你感不感兴趣。”

“那我得出多少?”欧阳漓犹豫不定。虽然,她曾参与创办灵狐,但对资本运作很不在行,怕掉进去。

“那要看你想拥有多少股权。”白潮生点了支烟,慢悠悠地说,“情况你已经了解了,说是一个亿,实际公司是亏损的,只是有高新技术的资质和技术能力而已。但我们重新注册公司,太过麻烦,要想尽快发展,就得重新换血。我呢,再困难,也得拿出钱来,先将债务剥离,然后重组股权。你这边,为慎重起见,我不劝你多出钱。”

“白总,直说吧,我出多少合适?”欧阳漓心想先摸摸底,再考虑考虑。

“至少也得一千万吧,”白潮生看了她一眼,“按照一个亿来算,一千万是10%。可是你又会认为这一个亿是虚的对吧?这么着吧,我出五千万,你出一千万,我给你20%的股权。”

欧阳漓默算了一下,如果真是注册一个亿的公司,倒也划算。不过这里头有玩空手道嫌疑,当下没有表态,只是说:“白总,一千万对你不算什么,但对我是个天文数字,手头没那么多,让我考虑一下吧。”

“那是当然。”白潮生一摆手,“投资嘛,当然得考虑清楚。不过,股权变更将在这一周内完成,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就算你一分钱不投,我们的合作仍然继续,仍然请你出任总经理一职,只是你只能拿薪水了。”

“我想知道,如果合作,除了你、我和你那位朋友,股东还有谁?各自实际出资情况如何?”欧阳漓问道。

“还有一家证券公司,叫洪源。”白潮生说,“考虑到洪源在投行和股市方面的影响,以后用得着,我考虑给洪源10%的股权。这样,我是50%,我那朋友是20%,你是20%,洪源是10%。但这个比例以后还会变,我们还会引进资金。等海岛项目一立,我们寻找机会再增资,然后上市,你的一千万,很快就会变成五千万、一个亿,要有这个信心。”

欧阳漓心里一热。但毕竟是一千万,她不敢马虎。幸好白潮生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只是说如果欧阳漓看不准,可以先考虑考虑。

回到家,天已放晓。欧阳漓举棋不定。白潮生毕竟非常人可比,与他合作可能有风险,但他对自己的信任发自内心,自己又出任总经理,总还可以监控;然而这一千万几乎是自己全部身家,一旦有失,自己多年的奋斗必付之东流。最主要的是,自与汪然离婚和出让灵狐股权后,除了意外与白潮生合作,尚无项目可做。而她要强的个性,亦需要一个具有挑战的项目来消解内心的苦闷。

当一个人独处时,欧阳漓感到无助极了。以前与汪然在一起,像这种重大事,好歹也听听他的意见,可现在既已离婚,再回头找他,难免示弱;季汉宇倒是可以无话不谈,可是他远在国外,又不了解情况,况且现下这样,也不合适;父母不懂,问了徒添麻烦……想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这时电话响了,是汪雨打来的。欧阳漓心中一动,以汪雨的精明,或许能出出主意。但她转念一样,这个小姑子毕竟是汪家的人,还是应有保留,免得汪然迅速掌握了自己的动向。

“漓姐,今天有空不?”汪雨懒懒地问。

“有空,什么事?”

“有空就好,我正要给你介绍一个大仙,挺准呢。”汪雨说,“昨天我和我们头儿到通州去,这大仙看得真准,让我们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怪了,这大仙居然能将我的前世今生说得丝毫不差,你说怪不怪?”

“你还信这个?”欧阳漓心里好笑,心想这种江湖骗子,无非是说点好听的,哄哄人罢了。

“我知道你不信,但任何事情,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汪雨耐心地说,“我以前也不信,可是这大仙很有学识,研究周易的,以前做过大学教师,现在专职干这个。他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专门为有身份地位的人看,多数都是朋友介绍去的。你要是感兴趣,今天我正好休息,可以陪你。”

欧阳漓心想,反正自己正处于迷茫当中,不如去转转,看这大仙是否真的那么神。“那好吧。什么时候来?”

“吃过饭吧,你稍等我一会,我开车来接你。”

 

上午十点,欧阳漓同汪雨赶到通州静宜苑小区,在一片连排别墅前停下来。

汪雨所说的大仙不过五十多岁,衣着整洁,戴着眼镜,容貌清奇,河南口音,姓张。据汪雨说,这套足有300平米的复式房子就是张大仙的办公地点。

张大仙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表示冷淡,像极了医院里见过各种疑难杂症的名大夫。寒暄几句后,张大仙让汪雨回避,将欧阳漓领进了一间类似密室的小屋。欧阳漓见小屋墙上画了太极图,屋里点着檀香,书架上堆满了线装书籍,靠墙处放了一张很有年头的办公桌,桌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张大仙让她坐下,先是看了她的五官,然后看手,然后问生辰八字、星座姓名。欧阳漓报了出生时辰,大仙便打开电脑,用万年历核算。

等这一切倒腾完毕,张大仙才正色对欧阳漓说:“人的命运,七分靠天,两分靠地,一分靠人。欧阳女士是问婚姻?还是问事业?”

“我都想问问。”欧阳漓进了这间门窗紧闭的小屋,不由地感到一种寂静,心想这大仙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像街头算命先生。

大仙摇摇头:“打你一进门,我的气场就感觉到,你不信命。但既然是朋友介绍来的,我随便陪你聊聊。总的来看,你的婚姻事业,只有两个字:转折。”

欧阳漓一惊,但随即想到,恐怕汪雨这鬼精灵与此人认识,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她心念一转,心想即来之则安之,反正说好说坏,不当真就是。

大仙继续说:“我在北京立足十年,靠的是信誉二字,每个当事人的命运解码,决不告诉第三人,请欧阳女士勿疑。今天你来,看似问两件事,实际上是一件事。女人只关心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一生交给谁;男人也只关心一件事,就是谁会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他。”

这两句话,倒让欧阳漓觉得这位大仙并非完全胡扯。于是她说:“请先生直言吧。”

大仙点点头:“你是水命。你的名字里有水,出生年月属水,日期和时辰属金,金生水,几重都是水命。宜水者,喜北方,可从事与水有关的事业,必然大旺。情感方面,你一生中必与五位姓名里带水的男士有着密切联系,或事业,或情感,分分合合,起起伏伏,实在是身不由己。特别是今年,你命犯桃花,在情感方面,这五人中有四人或明或暗,皆对你有意,你要当点心。”

欧阳漓大惊。仔细一想,汪然、季汉宇、白潮生、冯洋和张海潮,名字里都带有水。如果说是汪雨事先告诉了大仙,但汪雨绝难知道冯洋和张海潮二人。冯洋虽然未像张海潮那样明确表露对自己的喜欢,但此人似乎对自己有超乎普通合作者的好感……她头皮一麻,看来这位大仙,果然有些门道。

大仙似乎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继续说道:“古语云: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动而下之,似有礼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天命者;厉险致远,卒成不毁,似有德者。你如果想把握自己的命运,须对水之本性有所领悟才好。”

大仙带着口音,将这段话说得别别扭扭,但欧阳漓还是大致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于是小声回应:“先生的意思是说,水应该顺势而动,注重细微之处,谦卑勇敢而甘居人下,越是在困面前就越显得清澈,最终经历千难万险到达成功,这些都是水的德行?”

大仙的惊诧在眉梢一闪而没,随即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水主智,其性聪,其情善,其味淡,但却太过执拗。从你的生辰、星座、姓名、五官、骨骼、手相、肤发来看,你个性倔强,做事往往一意孤行,但却是德泽四方、富贵荣华之命。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是,你命中有威势冲天之象、赫赫首领之数,只要砥志奋斗,克服万难,必成大业。”

大仙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在情感生活方面,你必须离婚,重组家庭,且得子较晚,中年后须防心脏、肠胃疾病。刚才讲了,人的命运,七分靠天,就是大局难以更改;两分靠地,就是生活和奋斗的地方,要与命合才行;一分靠人,就是通过自身完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别小看这一分,往往决定一生的幸福,所以刚才与你谈论了水的基本性情,好让你领悟生命的规律。”

欧阳漓不禁大为佩服,先前的疑虑逐渐淡化,但仍然未全信命运之说。大仙闭目沉吟半晌,这才闪了一下眼眸:“欧阳女士自以为是知识分子,认为命理之说,只是迷信。我告诉你,解剖命理,是中华五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精髓,是科学,只是太过深奥,寻常知识分子,难及皮毛。我不是劝你信,而是只说一些事实:你排行老二,但你哥哥出生时就已死亡;你有一位舅舅,死在路上,被车辆一类的东西压死;你二十五岁结婚,三十二岁离婚,三十四岁再婚,三十六岁有一子,四十二岁事业大成。我就先说这么多。”

欧阳漓心下大骇,先前的疑虑全部被打消了。她曾听母亲说过,的确在自己出生两年前,母亲难产,生下一个男孩,露头时就断气了;而舅舅是铁路工人,被火车压死。这两件事,她从未对人提起来,就连汪然都不知道,看来这大仙真是神人!结婚离婚这两件事,已成过去,但说后年再婚,还有一个儿子,事业有大成,都是好事!她压着狂跳的心,虔诚地对大仙说:“谢谢先生指点。我现在有一紧要的事想求教先生,望先生指条明路。”

那大仙却将眼睛闭了起来,说道:“我只能说那么多了,因为你来时并不相信命运,我告诉你的,已经超出了应该告诉你的信息范围。”

欧阳漓哪里会就此甘休?便厚着脸皮请求道:“先生,我只问一件事:您说我后年再婚,那人是谁?”她本来想问投资入股的事该不该,但比起自己的幸福来,一千万也算不得什么了。

大仙微睁了一下眼:“好吧,我只能告诉你:你未来的夫君,也离过婚,名字里也带水,年龄比你大得多。先是你扶佐他,然后是他扶佐你。也就是说,事业爱情,是一回事。万事皆有道,切莫苦相求。最后再送你八个字:顺势而动,中正平和。你可以离去了。”

欧阳漓只得站起身来,说道:“谢谢先生指点,请问多少钱?”

“人有缘,不谈钱。”大仙淡淡地说,“我这里不收明钱,门厅里有信封,你随心表示一下吧。如果觉得有益,可传个名,介绍些朋友来。”

欧阳漓便出门来,果见门厅旁一个支架上放了一叠信封。欧阳漓想了一下,数了一千元现金,放了进去。

欧阳漓出得门来,见汪雨在院子里打电话,庆幸这个鬼精灵并没有偷听。她现在只琢磨大仙的话,究竟谁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年龄大得多?离过婚?名字里带水?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季汉宇不正是名字里带有三点水么?可他又琢磨大仙的话:事业爱情一回事,难道要让自己同老季一起去开船?好像不对。这时,她突然想到了白潮生,老白也是离异,名字里也有三点水,而且正与自己合股办企业……妈呀,难道命中注定,要嫁给老白?

冷汗瞬间钻满了她的毛孔。

 

“漓姐,这大仙算得怎么样?”在回来的路上,汪雨一边开车,一边问沉默不语的欧阳漓。

“命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欧阳漓说。

“那你信不信?”

“半信半疑。”

“骗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被点了死穴了。”汪雨咯咯地笑起来,“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毕竟同心理病人打的交道太多了。你呀,失魂落魄的样子,表情早将你出卖了。”

“瞎说什么!”欧阳漓假装生气了,“那你说说,大仙说你什么了?”

“他呀,说我要嫁三个老公。”汪雨大笑,“你还挺鬼,我都没问你呢,你倒反打一靶。命运是个人的秘密,法不传六耳,还是各自保密吧。对啦,你给那大仙多少钱?这个不保密吧?”

“一千,少吗?”

“什么?”汪雨惊叫一声,“你可真吝啬啊。唉呀,忘了告诉你了,来这里的人,没有少于五千的,你打发叫化子呢!这可是内线联系的大仙哪!”

“就说那么几句,值五千?”欧阳漓还琢磨多给了呢。

“什么几句不几句的,”汪雨皱了皱眉头,“这叫一字千金。你想想,点醒你一句,你能挣多少钱?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舍不得,这次你可吝啬到家了,可丢死人了。”

“一千都多给了。”欧阳漓心下不悦,“他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干吗干这个?为什么不为自己指点一下前程?”

“这你就错了。”汪雨说,“这张大仙身家不比欧阳老板低哟,怕是有个几千万,而且是现钱。我听说,他为那些房地产老板看个开工时辰,少说都是十万八万的。就是到写字楼看个风水,也没有低于两万的。据说,有一次为一高官迁墓地,就得了六十万。说真的,我都想改行,给他拎包得了,可惜我古文学得差,那些古书实在看不下去。”

欧阳漓大惊,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大仙这么能挣钱。当然,她倒不是关心大仙的身价问题,而是经大仙一说,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新的思考。难道,命运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把控的么?

见欧阳漓沉默不语,汪雨换了一个话题:“我哥结婚的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

欧阳漓点点头。

“宋佳那狐狸精,挺着个肚子到我家去了,想打老爹老妈的主意。”汪雨恨恨地说,“她那意思很明显,想通过孙子,继承汪家的财产。”

这事欧阳漓倒不关心,反正自己已与汪家没了关系。但想着汪雨毕竟对自己亲些,便安慰道:“你爸妈最疼你,以前说过,至少也有你的一半。况且你还没成家,他们不会不管你。”

“我在乎财产吗?我是气不过!”汪雨恨声道,“要是你和我哥没离,全给了你们,我也没意见。可是宋佳这骚狐狸,没安什么好心,想不劳而获。”

“那你哥愿意要她嘛。”欧阳漓懒懒地应道。

“我哥是让猪油蒙了心。”汪雨叹了口气,扭头问欧阳漓:“你是回家?还是找个地方吃饭?”

“回家。”欧阳漓打了个哈欠,“昨晚,那老白一通胡侃,直到天明,我是真扛不住了。”

“小心那老白。”汪雨笑道,“他能将歌星骗到手,手段不是一般的高。你不会刚从一个笼子里飞出来,又钻进另一个笼子吧?”

“别瞎说。”欧阳漓没理会她的玩笑,“老白现在跟我是合作关系,扯不了那么远。”

“我可不这么认为。”汪雨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男人跟女人,实际上只有一种关系,俗称男女关系……”

 

天近黄昏,欧阳漓被电话铃声吵醒,是白潮生打来的。

“漓总,天亮了,该起床了。”白潮生在电话那头精神百倍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那美国朋友首笔借款开出来了,支票在我手里,五千万,想请你过来见证一下。”

“在哪里?”欧阳漓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在我家。”白潮生的声音充满磁性,“咱们战略合作好长时间了,应该请你到寒舍做客,也顺便庆祝一下。另外告诉你,老白除了会做点买卖,还会做几个菜。今天回来后一直没睡,亲自到市场采购,现在已准备停当,只等美女老总光临品尝了。”

欧阳漓没想到白潮生居然如此客气地邀请她,倒也不好拒绝,便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请问你住哪儿?我这就打车去。”

“堂堂的欧阳老总怎么用得着打车?”白潮生认真地说,“你直接下楼吧,司机小李已在那里等候了,就是那台奔6,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专用车了,司机也配给你。”

“那你……”欧阳漓一阵感动,这老白做事,也太周到了。

“你别客气,我还有几辆车。”白潮生说,“现在你是先行官,门面靠你撑,相应的待遇也不能少。快下楼吧,我要下厨了。”

欧阳漓洗了个澡,收拾停当,整装下楼,果见一辆奔驰600停在楼下。开车的司机小李帮她拉开车门,请她坐好,汽车直向昌平方向驶去。进了京昌高速约二十分钟,汽车拐进一片别墅区,清一色的欧式别墅林立,一两百座尖顶房子被树木掩映,屋外都规则地扎了篱笆,俨然一个都市里的村庄。欧阳漓在北京生活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幽静的高档别墅区。

汽车在一座红色屋顶的三层别墅前停下来,一个穿白色汗衫的老者正在房前的西红柿地里弯腰除草。日影西沉,柔和的阳光照着洁白的篱笆和鲜红的西红柿,使两种颜色形成了强烈反差;一条套了链子的纯种狗趴在阴凉处,闭着眼,不停地吐着舌头,对欧阳漓的到来毫不理会。

扎着围裙的白潮生迎了出来,对那慢腾腾干活地老头说:“爸,这就是新公司的总经理欧阳漓。”又转头向欧阳漓介绍:“这是我们家老爷子,以前是中学校长,退休后喜欢种点东西。”

欧阳漓连忙问“老伯好”。那老头子眼睛很小,但射出的光亮有些锋利。他先用眼神割了欧阳漓几下,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说了句“欢迎”,便又掉头去干活了。

“死老头子,来了客人,也不招呼招呼!”随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老太太个子不高,但腰板挺直,面色红润,戴着金边眼镜。白潮生笑着抱了一下老太太,对欧阳漓说:“这是老妈。在我们家,我归老爸管,老爸归老妈管,老妈又归我管。这不,正在厨房给我打下手。”说着便介绍了欧阳漓。欧阳漓当即问了一声“伯母好。”

老太太拍了拍手,那手上沾满白面,显然正在下厨。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欧阳漓,脸上红光更盛。“哦哟,果然是仙女下凡。听潮生讲,最近有一合伙人,没想到长得这么标志。快请进吧,老头子见了漂亮的姑娘,害羞,姑娘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快屋里坐。”

欧阳漓被夸得脸皮发烧,便跟着进了门厅。此时小李已将车停好,白潮生便对他说:“陪着漓总转转,我正做饭,完了再陪漓总。”

于是欧阳漓随小李转了转会客厅、书房、家庭影院、小泳池、健身房等等,觉得这别墅就是功能齐全,心想何时自己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也不枉奋斗一场。

待她下楼时,餐桌已铺了洁白的桌布,其上摆了两支大烛台,佳肴满席。白潮生请老头子坐了主位,然后请欧阳漓和母亲上桌。桌上最显眼的是那只大龙虾,虾壳被烹成深红色,放在硕大的盘子里,仍觉得生猛异常,仿佛还活着一般。老太太说:“潮生做龙虾是一绝,我这辈子是比不上了。姑娘请尝尝。”说着用筷子轻轻一掀,嫩白的虾肉露出来,浓香满屋。

小李没敢上桌,而是在旁边当起了服务员,开了一瓶Lafite法国红酒。老头子却要喝绍兴女儿红,白潮生也只得由他。酒菜上齐,白潮生举杯祝酒:“欢迎漓总到老白家做客。同时我要宣布一件事,就是明天,重组后的东方一龙公司的总经理欧阳漓将正式上任,在此提前祝贺一下。”四人便举杯,除老头子外,三人撞了一下杯。欧阳漓第一次喝品牌名酒,但觉此酒平和柔顺,入口有一种木头的味道。但究竟是什么木头,她又说不上来,心里直呼惭愧。

于是四人吃菜喝酒,聊些家常。原来白家只有三人相依,老俩口年过八旬,白潮生在八年前购得这所房子,将远在外地的父母强行接到北京,以尽孝道。平日里满口生意经的老白,在家却是个孝子,有空时常常下厨为二老做饭。此人原本聪明,烹调手艺无师自通,欧阳漓觉得他做的菜,色香味极其讲究,显然花了不少心思。但她此来,一则摸摸老白家底,二来想确定投资事宜,分心之下,未能尽享美味,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白潮生今日兴致颇高,借着酒兴,到厅边掀开琴盖,弹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竟也优美流畅,颇得神韵。欧阳漓定睛看去,灯影里,十指飞动的白潮生刹那间由一位企业家变成了一位风流倜傥的钢琴家。但老头子却不耐烦,大煞风景地吼了一句:“潮生别在那瞎整了,吃饭就吃饭!”白潮生当即停奏,也不生气,笑吟吟地过来敬老爸的酒。老爷子却没理他,竟然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敬了欧阳漓一杯,之后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啊哟,太阳从西边出了!”老太太张大了嘴,望着欧阳漓,笑呵呵地说,“丫头,你可不知道,咱家老头子,对潮生的客人,统统都不喜欢,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别说敬酒了!哎呀,丫头啊,你可不得了!”

“那是大伯给我面子。”欧阳漓觉得这家子倒挺可爱,不由得对老太太多了几分亲近,“这是我的荣幸啊。”说着敬了老太太一杯。

老太太喝了一小口,便下桌了。临走时神秘地说:“我去看看老头子,摸摸他的底,看他今天到底为何反常……”竟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蹑手蹑脚地进了老头子房间。

小李不知何时已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欧阳漓和白潮生二人。老白展颜一笑:“我这两位老人,越老越像孩子。可是老爸敬你酒,倒是大出我意外。在他眼里,敬谁的酒,就是对谁十分尊敬。在文革时,他的上级逼他敬酒,说不敬就整他,他死活都不肯,结果真的被整得死去活来。我们家来人,他向来都是冷冰冰的,有时生气,也不管得不得罪人,干脆把人轰走,幸好我那些朋友知道老爷子脾气,不计较。唉,在我创业的时候,我爸把心爱的古玩全卖了,我妈把手饰全部拿出来……那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欧阳漓借着烛光,见白潮生眼里涌出泪水,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看得出,他们很恩爱,你该高兴才是。”

“是。”白潮生也不掩饰,扯了张纸巾把眼擦了,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将杯一举,轻声说:“阿漓,这杯我敬你,你要知道这杯酒的分量——我老白能否咸鱼翻身,就看你的了!”

这话说得真诚,欧阳漓热血上涌,也倒满一杯,将杯子伸过去使劲一碰,说道:“白总,我想好了,虽然我钱不多,但这一千万,我投定了。”

“好!”白潮生站起身来,去房间取出一张支票,递给欧阳漓。欧阳漓一看,抬头清楚地写着:北京东方一龙高新技术有限公司,金额是五千万。看来,老白讲的均属实情。

“为我们的事业,干杯!”白潮生豪情满怀。

“干杯!”欧阳漓也觉得光明就在前方。

于是,他们一边策划着公司运作的细节,一边喝酒。不知不觉间,欧阳漓已醉眼朦胧。

    在朦胧的醉眼里,白潮生看上去是那么鲜活,那么风度翩翩……不知什么时候,低缓的音乐响起,白潮生轻轻地扶起她,随着节拍跳起了舞。欧阳漓感到自己随着白潮生的舞步,走上了云端。她努力地睁开眼,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影子。这个影子一开始是白潮生的,然后又变成汪然的,最后变成了季汉宇的……不断从喉头涌上来的酒力,使她再也没有力气分辨,她只想找一个宽阔的胸膛,靠上去……

    ……

    当她从深深的梦里醒来时,窗外阳光灿烂。穿戴整齐的白潮生站在窗前,正静静地抽烟。

    她猛然一惊,冷汗冒了出来。当冷汗渗进柔软洁净的丝被时,她才发现自己全身赤祼……

一瞬间她明白了,昨夜,白潮生占有了她……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她只觉喉头有些发痒,声音变得很难听,但还是让这种愤怒射向白潮生。

    白潮生转过身,脸色因憔悴而变得苍白,目光却变得像两把刀子。

    他一字一顿地问:“谁—叫—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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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窗帘挡住了屋外的光。其实屋外的天灰蒙蒙的,欧阳漓又住在21层,即使不拉窗帘,除非对面高楼上有人专门拿望远镜看她,任谁也无法窥视。

但当一个人的内心产生极大的逃避感时,总会潜意识地用行为去表达。半个多月来,只要回到家,欧阳漓就会将门窗关死,拉上窗帘,傻呆呆地坐着。

这半个多月的变化很大。她当了东方一龙公司的总经理,天天去上班。公司重组和业务开展出奇地顺利,想来是白潮生的幕后操作生效,而她只不过是在前台做些场面工作。这期间,海天县连续派人来过两次,双方签订了无人海岛使用合同,土地出让价格共六千万元,使用期限50年。经过反复协商,协议签订后一个月内付清所有款项,这个结果颇让欧阳漓意外。白潮生拿到协议后,复印了若干份,立即开始四处融资。而东方一龙公司,大量招聘人员,公司在京城“总部基地”租了三千平方米的办公场所,一切好像都火起来了。

东方一龙公司迅速扩张的规模,显然与小小的灵狐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欧阳漓却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相反,她除了履行一个经理人的职责,平时变得沉默寡言。是的,在情感泛滥的今天,白潮生那晚与她发生了关系,本来算不得什么。白潮生用强了吗?事后她反复想这个问题,但没有确切答案。仔细回忆那晚的情形,记忆深处仍然模糊不清,白潮生没有逼自己喝酒,是自己在极度压抑之下喝的,可能潜意识里也有寻找情感释放的诉求吧,或是在醉酒后,将白潮生当成了季汉宇,不然,白潮生为何在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谁叫汉宇”?难道,自己在极端的兴奋时叫出了老季的名字?

这个问题可能会成为永远的谜。事实上,在那次意外的肉体接触后,白潮生没有再骚扰她,甚至在欧阳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那句问话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从此没再问过这个问题。工作中的白潮生又变成了一个儒雅的老板,仍然和先前一样侃侃而谈,只是眼里似乎多了几分关切。看得出,白潮生是一个开放的人,同女人睡觉这样的事,对他来讲完全是家常便饭,很难让他大惊小怪。况且欧阳漓和他都离了婚,只要不是用强,谁也无权指指点点。但欧阳漓却对此耿耿于怀,以致成了一个心结。然而每念及此,她总是用张大仙的话来解释,或许命中,白潮生就是她有难以躲避的劫吧。幸好,白潮生一般不到公司办公,欧阳漓也有意避他,努力将那晚的事当作一场梦。

 

这日欧阳漓正在组织部门经理培训,电话响了,是冯洋打来的。冯洋说他在北京,想请欧阳漓晚上出来坐坐。欧阳漓心里一紧,看来这冯洋是催钱来了,连忙答应。挂了电话,欧阳漓叫财务总监到办公室来,问六千万是否已准备好了?

财务总监说付款没问题,但这么大的数额,需要白总亲自签。欧阳漓便放了心,即刻给白潮生打了个电话。白潮生沉吟了一下,说因为目前正忙于龙鑫复牌的事,让欧阳漓去见冯洋,拖几天,缓口气。

“公司账上不是有钱吗?与政府合作,不能拖,拖就被动了,多少得表示一下吧。”欧阳漓心想,自己的一千万和白潮生借的五千万,都是她知道的,就算迁址和新公司运转,最多一千万就能打发,至少也应该付一半表示诚意。

“那你看先付多少?”白潮生淡淡地问。

“付一半吧。”

“不行,”白潮生说,“最多先付一千万。再说,不是还有一周才到时间吗?你想法拖一拖。那冯洋,会听你的。”说罢挂了电话。

欧阳漓只得硬着头皮,到冯洋下榻的饭店见他。冯洋一身雪白,收拾得很精神。见了面,先也不谈付款之事,东拉西扯地说些见闻。末了,才说:“现在我有件事比较为难,不好决断,想请你参谋参谋。”

“是付款的事吧?”欧阳漓说,“白总和我商议过了,先付一千万,余款可能要缓两天。”

“不是这件事。”冯洋摇摇头,“这个合同,是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合约,按规定来就好。我今天不是来催钱的,而是我有件事私事很难办。我面临两个机会:一是到国家旅游局帮忙,就是借调我到北京来工作;二是省商业厅要调我回去。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个我不太懂。”欧阳漓说,“只要有利于你自身的发展,我看到哪里都可以吧。到省里和到北京,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这个区别很大。”冯洋低下头,“我本来就在省里就职,回去是顺理成章。但到北京帮忙,得干几年,排够了队,才能调到北京来。”

“那就回省里吧。”欧阳漓说,“北京有什么好,人多拥挤,竞争很大,你来了以后,还得重头发展。”

“是啊,”冯洋叹了口气,“我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得考虑安稳下来了。也就是说,想在哪里安家,就在那里工作。”

“那你想在哪里安家?”欧阳漓心想,莫不是又来一个张海潮吧?想起张大仙的话,不由心里跳了一下。

果然,冯洋扶了扶眼镜,将头扭向一边,小声说道:“在哪里安家,由不得我啊,得由女方说了算。”

“那你问问你女朋友啊。”欧阳漓连忙说,“你女朋友在哪里?”

“我不知道。”冯洋苦笑了一下,“我这个人啥都不怕,就是怕谈对象,所以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实际上,我心里是有一个女朋友,但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敢问……”

来了!欧阳漓心里一紧,马上就明白了他是在说自己。她既感到高兴又觉得烦躁。说真的,她对这个有些腼腆的男人倒有些好感,可还没有到考虑做他女友的程度。怎么办?欧阳漓不想伤他,毕竟他们有过交往,与张海潮还是有所区别。

见欧阳漓沉默不语,冯洋终于鼓起勇气说:“欧阳总,我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你可得为我作主……”

“我?”欧阳漓讪讪地笑了一下,“情感这事,勉强不来,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冯洋抬眼看着她,“我说的这个人,你最了解她,她也最听你的话。今晚我约你,就是想请你帮这个忙……”

欧阳漓暗暗叫苦,心想我怎么回答他?如果伤了他,那么这款,他还得催;但如果虚与委蛇,又不是自己的作风。于是她也鼓起勇气,问他:“冯局长,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你原来的小姑子,汪雨。”冯洋的头更低了。

这句话让欧阳漓如释重负,同时也大感意外。她几乎是惊叫着说:“你是说汪雨?你们怎么认识的?”在她的印象里,汪雨似乎没与冯洋见过面。

“是这样,”冯洋又扶了扶眼镜,“在我第一次到北京找你谈项目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后来她也去过一次海天……实话实说,我们谈的这个项目,如果没有她,恐怕也不会这么快。”

欧阳漓猛然一省,看来汪雨的神通,超出了自己的想像。联想起一切,她似乎朦胧地觉得,冯洋和自己,都不过是汪雨摆布的棋子。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她表白?”欧阳漓问。

“我不敢。”冯洋低下头,“因为到北京来工作,也是她联系的……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可以帮你探探她的底。”欧阳漓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连忙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回到家,欧阳漓忍不住将晚上吃的东西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只觉小腹涨痛,呼吸不畅。她一惊,自己的身体一直很好,就算与季汉宇在海上经历了大风浪,也没生病。坐下来静静一想,心里越惊。翻开经期记录,才发现已超正常经期14天了。

她眼前一黑,难道自己怀孕了?

她马上下楼,找了一个药店,买了测试纸。一测试,果然有怀孕迹象。

欧阳漓瘫坐在沙发上。

老天实在会开玩笑:当她为之心动的季汉宇在岛上提出这种要求时,她拒绝了;而当只有合作关系的白潮生小施手段,她就糊里糊涂地将身体交给了他。最意外的是,她居然怀上了白潮生的孩子!

该死的白潮生!她心里恨恨地骂道。这次意外怀孕,让她深感惊恐,且不说当时喝了酒,就算她与老白两情相悦,她也决不会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可是现在怎么办?是告诉白潮生?还是悄悄地将孩子做掉?怎么会那么巧,与汪然结婚近八年,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怀孕?虽然,一般情况下都采取了避孕措施,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汪雨懂这个,要不要告诉她?

……

她拉了灯,木雕般坐在黑暗里,直到空调的冷风将她冻得打了个喷嚏,才上了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一觉睡来,已是九点,只得浑身无力。她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病了,让副总代她继续培训新进人员。想着昨夜冯洋的嘱托,她还是给汪雨打了个电话。

汪雨驱车前来,见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着实吓了一大跳。欧阳漓让她坐下,先将冯洋的事讲了。汪雨听完,呵呵一笑,说这个书呆子挺有意思,我有什么好啊,不过是模仿你和季船长,让他带着到岛上玩了一天,没想到他居然想打我的主意。

“我看人家是认真的,不然你帮他干什么?”欧阳漓说,“你托人借调他到北京来,人家也会有这种想法嘛。行不行,你也给人家一个准话。”

“我觉得他这人不错,想帮帮他而已,是他想歪了。”汪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要说呢,冯书呆这人倒也不坏,可是我太坏,他占不了便宜。因此,还得麻烦老姐劝他知难而退。我啊,再不济,也不会嫁给一个不敢当面表白的男人。”

欧阳漓受人之托,不过是忠人之事。既然汪雨不愿意,改日回了冯洋就是。她突然想起冯洋说这次签订合同,好像与汪雨有关,于是便问:“冯洋说,这次海岛项目,他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敦促成的。看来,还得感谢你这个幕后英雄。”

汪雨微感诧异:“他还说了什么?”

在欧阳漓的印象中,汪雨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诧异,心里便嘀咕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情况,当然都只是点到为止,要我保守秘密。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能说。”

果然,汪雨脸色一沉:“行啊老姐,咱俩的交情深还是冯洋与你的交情深?不过他说什么,我也不在乎,反正合同是签下来了,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欧阳漓从她尖刀般的眼神里读到一种狠,不由心下一凉。转念一想,这个海岛开发项目,与汪雨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想帮自己吗?但哪有帮了人却讳莫如深的?这里头恐怕大有文章。再说,海岛投资一事,自己不过是一配角,白潮生才是主角。想到这里,她猛然一省:原来汪雨是在帮白潮生!但她为何要帮他?刹那间,她脑子里闪过一夜情酒吧、张大仙算命等一幕幕,不由心下大骇:原来这个小姑子是个厉害角色,一直在给自己设套,实际上她可能是白潮生的人——如果按照她“男人和女人只有一种关系”的逻辑,她实际上是白潮生的女人……想到这里,欧阳漓脑袋里炸雷似的响了一声。这种推论,比得知自己意外怀孕还要惊诧。

汪雨也被她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赶忙赔笑道:“漓姐,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问了。其实那个冯洋,也挺喜欢你,不过他可能觉得我年纪小些,比较好骗吧。”

“小雨,我想问你一句话,”欧阳漓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说的是海岛开发项目。冯洋清楚地告诉我,是你促成了这件事。”

汪雨眼珠一转,笑道:“有两层原因:一是咱们姐俩关系处得好,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说;二来因为白总,实话告诉你,老白也是我的病人。老白最近压力很大,偶尔到我们诊所去。老白说了,这事成了,给我一百万……是我贪财,不过钱还没到手……”

欧阳漓听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点明,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很好,老白说了给你钱,少不了你的。不过冯洋昨晚催钱了。他说,到了期限,要是东方一龙不能如数付款,合同作废。”

果然,汪雨有点慌了,但嘴上却说:“这是你们东方一龙的事,跟我没关系,大不了我那点钱不要就是。”

欧阳漓看在眼里,心想这丫头果然沉得住气,看来得出狠招,于是淡淡地说:“今天我请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因为咱们是好姐们,我什么事都不瞒你。”

“什么事?”汪雨收起标志性的笑容。

“我准备嫁给白潮生。”她边说边盯汪雨。

“什么?”汪雨果然神情大变,不过瞬间又恢复了笑容,“你可真会开玩笑,老白欠一屁股债,都四十好几了,你嫁给他干什么?”

“四十好几倒无所谓,”欧阳漓也挤出一丝笑容,“八十岁都可以娶小姑娘,况且我也不年轻了。只是,他的账有点多,但也顾不得了。”

“他……老白会同意吗?”汪雨声调有些变,“我没看出你们有什么感情。”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欧阳漓心想,这小妮子果然对老白有意思,于是在试探的天平上重重加了一码:“还记得你带我去算命吗?我说我不信命,其实是骗你的,我这人最信命了。那张大仙说,我未来的老公,就是白潮生,还将他的脸型、身高和年龄都讲了。于是,在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到老白家去了。哇,他家好大一座别墅,他老头子还敬我酒呢。对了,老白还做一手好菜,特别是做龙虾,真是一绝,钢琴弹得也不错……”

“他家老爷子……真的敬了你的酒?”汪雨突然面色惨白,露出惊愕的神情。

“老爷子喜欢我。”欧阳漓将头一昂,“老爷子说,潮生的朋友,就我一个他喜欢。”

汪雨惨白的脸慢慢恢复红润,突然咯咯笑了起来:“那好啊,嫁给老白也不错。可是,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相信那张大仙的鬼话。”

欧阳漓见自己加上的砝码仍然不管用,便狠了狠心:“咱们是好姐们,我什么都跟你说。那晚,白潮生向我求婚,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说,这些年在商场打拼,人人都看中他的钱,特别是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可是等他需要她们的时候,大家躲起来了,这个时候我突然站出来,与他并肩作战,他很感动,说着就流泪了。我被他感动了,便把我仅有的一千万投在公司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说了吧。”

汪雨脸上浮着笑,但双肩有些抖动,双手在腿上绞得很紧。她强笑道:“没看出来,这老白还是个多情种子。漓姐你可要感谢我,是我创造机会,你们才认识的。”

“是啊,”欧阳漓微笑着,其实此时她的心在绞痛。为什么人的面目和内心会有天壤之别?汪雨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可今天的表演,让她寒心。看来不出最后底牌,这个心机深沉的姑娘不会露出原形,“小雨,有些话,我看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我很感谢你,真的。我知道,认识老白,是你安排的;算命,也是你安排的;甚至海岛项目,我打前站,你做后续工作,也算你的安排吧。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好心的安排有了结果,我很快就会和老白结婚了。”

这话分量很足,汪雨终于收起了笑,将脸挂了下来:“很好。现在你醒悟过来,已经晚了。实话告诉你,白潮生不会要你,他会同我结婚!”

欧阳漓要的就是这句话,但没想到她的脸会变得这么快。她冷冷地笑道:“汪雨,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个人精明。我知道,你是想算计我的钱。但我告诉你,我投东方一龙的一千万,是符合法律程序的,没那么容易;还有,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白潮生喜欢你,你错了!你只不过是老白手里一颗棋子而已!”

“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汪雨一改往日的天真,漆黑的眸子里寒着寒光,“就在昨晚,老白已经请了资本高手,运作龙鑫股份复牌事宜,连交易所的头面人物都来北京了。你说老白会娶你,那么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可笑!”

欧阳漓心头一震,看来自己果然中了圈套。不过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只投了一千万,而白潮生就投了五千万,怎么说自己那钱也是小头,犯得着汪雨和白潮生花那么大的心思吗?

汪雨打开手包,拿出一份报纸,扔给欧阳漓:“你自己看看吧。”

欧阳漓打开报纸,见二版上一条被红笔圈了的消息写道:

 

*ST龙鑫实现重组 资本高手博弈“8.20”

 

8月20日不过是一个普通日子。但对连续三年亏损而被暂停上市的*ST龙鑫而言,这个日子具有分水岭意义。该公司8月20日签署公告,公司持股50%的北京东方一龙高新技术有限公司和持股20%的北京灵狐在线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将对龙鑫增资,特别是东方一龙公司拥有东北某海域50个无人居住岛屿的使用权,将改变龙鑫主营业务方向及公司产品结构,对年度利润产生向好的方面的支持。

深圳永正会计师事务所的纪天雄认为,由于*ST龙鑫持有东方一龙和灵狐在线50%和20%的股权,会对*ST龙鑫的盈利产生积极影响。东方一龙拥有50个海岛的开发权,在国内尚属首创,可以吸引资金对旅游、餐饮、科研、航运等项目集中开发;灵狐在线系新兴的高增长企业,去年年报显示,该公司增长率为234.1%。

据龙鑫公司季报显示,目前公司第二大股东洪源证券正在帮助公司与有关银行商谈挂账停息等措施,对过去的负债进行债务重组。记者经与龙鑫公司董事长白潮生先生通话,这位曾经的“福布斯人物”证实了上述消息,并表示实施重组的前提是尽快实现债务剥离。白潮生说,注入盈利资产和业务的前提是债务剥离到一定程度,使合作方的利益不受损害。同时他表示,此次重组,力保龙鑫半年内盈利,成功实现复牌。

由于连续三年亏损,*ST龙鑫如果继续亏损,将直接退市;如果实现盈利,则可申请恢复上市,“8.20”的意义不言自明。另据消息人士透露,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多位资本高手齐聚北京,其中包含了注册会计师、交易所和投资公司的知名人士。分析人士认为,从目前龙鑫所采取的一些措施看,力争半年实现盈利的用心非常明显,但最终结果如何,有待时间检验。(记者查敬铭 北京报道

 

看来老白保牌成功!欧阳漓读罢这则消息,只觉一股寒意袭来。表面上看,这则消息从正面报道了龙鑫公司有可能“复活”的消息,而且老白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志在必得;往深层一想,欧阳漓心头雪亮:灵狐在线也好,东方一龙也好,海岛开发也好,不过是白潮生用以保牌和复牌的筹码!

龙鑫复牌,对任何人都无所谓,但对欧阳漓却有着极大的关联。成功,她可能还会有好处;失败,自己投入的一千万则会打了水漂。但是,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老白了为了一千万才费尽心机拉她入伙!

但现在她决心弄个清楚。钱,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别让他人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她将报纸还给汪雨,冷静地说:“汪雨,你说实话,老白为什么要拉我入伙?”

汪雨沉默了一下,反问道:“白潮生真的答应娶你?”

欧阳漓策略地回答:“不信,你可以问他。”

汪雨拿起手机,又放下:“老白与你发生关系,没什么大不了,我也不在乎。但他决不会娶你,因为你不配!”

这句话深深伤害了欧阳漓。她气得站了起来,拍着肚子说:“我偏要嫁给他,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汪雨如遭电击,嘴唇抖动得厉害。“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欧阳漓虽然击倒了她,但心里没有一丝胜利感。她感到自己失败极了。

良久,汪雨艰难地拿起电话。欧阳漓任由她打电话,心想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无所谓了,挑明最痛快。

却听汪雨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着手机说:“妈,千万别立遗嘱!那孩子,不是哥哥的!”

欧阳漓大吃一惊。这汪雨,怎么跟她妈妈打起电话来了?

汪雨放下电话,一把抱着欧阳漓,大声哭起来:“姐,咱别斗了!老白不是东西,你爱嫁就嫁他吧,这事我管不了……可是当前有更大的事,你知道,咱家价值几千万的古董,就要被人抢走……姐,求你了,帮帮我吧!”

欧阳漓一怔。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汪然与她结婚八年,从未怀过孕,但她只与白潮生一次就怀上了孕,肯定是汪然有问题,进而,宋佳的孩子肯定不是汪然的。汪雨是学医的,自然一想就明白,而欧阳漓这些日子被公司的事弄晕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你是说……宋佳?”欧阳漓见汪雨那惊慌的表情,突然觉得像汪雨这么厉害的人都感到害怕,那么这个宋佳更是难斗。

“是啊,这婊子把我们都骗了!”汪雨喘了口气,“我说她为什么天天挺着肚子,跑到医院侍候老爸,原来就是盯着咱家的钱!不好,老爸已上了呼吸机,说不定今天就签字了……漓姐,走,咱们到医院去,我马上给我哥打电话。”

“要去你自己去。”欧阳漓冷冷地说,“这是你们汪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汪雨有些着急地说,“你和我哥虽然离婚了,但你忍心看着他被骗吗?你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八年啊!现在事情紧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家老头子就走了,要是签了遗嘱,宋佳这婊子便宜就占大了。唉呀,我知道你死脑筋,但你也得去医院查查是不是真怀孕吧?”

欧阳漓已从心里不再信任汪雨,但她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于是说:“你先去吧。你们家的事,我真的不好再参与了。就算宋佳的孩子不是你哥的,但你哥那么爱她,别人能说什么?”

汪雨气得直跺脚,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漓姐,你别那么孩子气好不好?你为你自己的一千万是否能得到回报担忧,但你知道我们家那些古玩值多少钱?那是老爸一辈子的心血,少说也有五千万!你知道,老爷子在北京呆了大半辈子,可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只要有孙子,他会将大半遗产留给大哥的。大哥是个傻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等老爷子一走,这些东西落在宋佳手里,很快就没我哥什么事你明白不?你也不想想,你在我们家八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在遗嘱没立前就离婚,说明你厚道,但这遗产本来有你一份!我跟你明说了吧,如果你跟我一起去办这事,我除了包你将一千万拿回来,还会劝我哥哥分一份给你。你不知道,我哥哥离婚后很后悔,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对不起你,想补偿你。现在机会到了,你看着办吧。”

汪雨一席话把欧阳漓说懵了。她说:“你是说,我那一千万很可能打水漂?”

“你说呢?”汪雨情急之下,便实话对欧阳漓讲了:“其实,老白倒不是要害你,但老白这个人,心头只有龙鑫,这个鬼情结,谁也劝不动。我早就劝他申请破产,重起炉灶,他就是不听。刚才报纸你也看了,想必也明白了原委,老白就是想借东方一龙和灵狐在线起死回生。跟你直说了吧,东方一龙和灵狐在线,他都没兴趣,只不过是个幌子。”

欧阳漓心里一寒,原来白潮生打的是这个算盘。“可是,我那一千万有什么用?他不也借了五千万投在东方一龙了吗?”

“那是过账。”汪雨想了想,又坐了下来,终于说,“既然老白跟你有了孩子,我再也不掺和他的事了,跟你明说也无所谓,毕竟你曾是我的嫂子。再说,我这个人很俗,爱钱,从不做无利的事。你呢,不是不精明,就是太实诚,这是做生意的大忌。实话告诉你吧,老白倒了以后,一直借款度日,哪有什么钱?以前的朋友都躲他,他每天靠安定片维持,不是一颗,是四颗!是的,在老白辉煌的时候,别说小小一千万,就是一个亿,他说签就签。但老白自从玩了蛇吞象,收购了国营企业,就掉进了无底洞,没有人借钱给他了,就连买你股权的七百万,都是他老妈的私房钱。”

欧阳漓感到背脊一阵发凉:“那他……他那五千万是怎么回事?”

“你马上去查查公司的账,看那五千万还在不在?”汪雨冷笑,“他不过是借了五千万,过了一下账,好让你下注。东方一龙本就是个空壳,正好你一千万注进来,才有了救命钱。你这一千万,四百万拿来租房、招聘,三百万用来打通交易所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关节,才出了这么一篇文章。现在账上可能还剩三百万,是融资的活动经费。老白正在走钢丝,拿这两个公司的项目去吸引资金,夜夜难眠啊。不过你也别害怕,如果有新的资金进来,你这钱还在。”

欧阳漓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那你们为什么要选中我?”她有些不甘心,自从离开季汉宇回京后,一系列变故让她措手不及,此时的心情真如油煎一般。

“因为你太能干了,又有灵狐的股份,后来又发现了海岛这个项目。”汪雨眼神有些游离,“对不起了,老姐,这事怪我不好。不过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咱们还是想办法规避风险的好……”

“行了,汪雨!”欧阳漓断然打断了汪雨的话。虽然,她心里还有不少疑惑,但憎恨就像烈火一般在心头燃起,“我不会再相信你任何话,也不想再参与老白的任何事,更不会再搅你们汪家的事。请你赶紧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汪雨眨巴了一下眼,似乎欧阳漓的话本在她意料之中。“你不想拿回那一千万?”她问。

“我只想弄瞎自己的双眼!”欧阳漓冷冷地说。

“既然早就瞎了,又何必再费事?”汪雨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向门边,甩门而去。

欧阳漓突然感到一阵虚脱,一头栽倒在床上。

突然,手机响了。她没有去接,也无力去接。

但手机一直响着。

她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种令她无比熟悉的呼吸。

“我是……季汉宇。”电话那头的声音好温暖。

“你……还好吗?”欧阳漓说完这四个字,泪水如泥浆般溅出眼眶。

“我很好。”季汉宇说,“你也好吧?”

“我……也很好。”欧阳漓强压着悲声,手抖得握不稳电话。

“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因为我已决定不再打扰你的生活……”季汉宇沉默了一会,声音如止水一般平静,“但海潮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你遇到了困难,我反悔了,我必须回来!”

我必须回来!这是一句让欧阳漓的灵魂为之颤栗的话。海上遇险的一幕猛然在脑海里回放——在那种生死交替的时刻,世上只有季汉宇,能给予她重生的希望!

她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喊道: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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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楼 回帖时间:2009-8-11 9: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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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宇在给欧阳漓打这个电话之前,在租住的公寓里想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但这一个小时却让他做出了决定。

到新加坡之后,他只航行了一个航次。航程极其顺利,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终究无法平静。事实上,海岛三日对他而言,其影响之深,远超他的想像。当爱的潮水急涌急退、沉睡的灵魂经受火与冰的炙炼后,他觉得自己已不是原来的季汉宇。他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就连对自己的前程,亦有无法把控的困惑。本来,原公司领导对他十分器重,但没想到休假后的他变得意志消沉、毫无生气。于是,领导想将他调回公司,以期他在管理岗位上重振旗鼓。但季汉宇却推荐了学弟张海潮。他决定辞职远走,逃离祖国,逃离欧阳漓,逃离这段感情。

远航归来的张海潮见师哥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不由大为吃惊。临别前夕,张海潮为师哥饯行,才从季汉宇口中得知,这位一向坚忍的老大哥此时画地为牢,竟为一女子痴情如斯!

“有句话说得好:老男人谈恋爱,如同老房子着火。”张海潮想极力营造轻松气氛,“没想到季老大竟然为一女人如此痴情,莫非林黛玉又从天上掉下来了?”

“你别扯远了。”季汉宇正色说,“林黛玉装作哭哭啼啼的样子,好让人疼她;可我说的这个人不一样,有自己的主见,拿得起放得下。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劲儿。”

“那你干嘛放弃?”张海潮笑道,“老大平时充当我们的榜样,敢于往前冲,可到了关键时刻,就缩头了。”

“唉,你是不知道啊,”季汉宇长叹一声,“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你会遵从她的意愿,无条件地遵从。真正的感情,就像金子一样,不能掺入一点杂质。金子讲究纯度,爱情也一样。”

“老大又卖劝世文了。”张海潮哈哈一笑,“那我就不明白了,凭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非得是她不成?再说了,你这样选择逃避,感情就纯?要是我啊,喜欢一个人,就明说,成不成,一句话,哪有那么费劲?”

“你还年轻。”季汉宇拍拍学弟的肩膀,“我问你,你真正爱过吗?”

张海潮想了想,说:“不骗你,虽然也谈过几次,但都是草草了事,就像应付每年的述职报告。”

“这就是了。”季汉宇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没有真爱过,就妄下断语,就好比从未出过海的人妄谈航程浪漫无比一样,用合理的想像来麻痹自己。”

“那就请老大解说一下爱的感觉吧,”张潮海展颜一笑,“兄弟跟着你学了不少技术,现在需要学学谈恋爱。”

“这个没法学。”季汉宇摇摇头,正色道:“真正的爱,有被闪电击中的惊悚,也有被利箭射穿的刺痛;有被暖阳复苏的温存,也有被惊涛拍击的悸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

张海潮举了举杯,心不在焉地说:“好吧。你在电话里说,有事相托,到底是何事?不会是让我到北京去监视你的心上人吧?”

“倒没那么严重,”季汉宇郑重地说,“不过,我走后,有两件事请你帮忙:一件事是请你将一封信交给她,一件是设法收集一下她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张海潮见师哥郑重其事,并非开玩笑,便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你对她有意,就继续追;对她无意,就一刀两断,何必这么费事?”

季汉宇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心里的确矛盾得很。凭直觉,我感到她会遇到一些麻烦,虽然她并没有讲太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我的意思是,委托你摸摸她的底,最好见她一面,试探一下。”

“要见她的面,好办。”张海潮说,“当邮差这事也好办,但摸她的底,就比较难办了。”

“我知道你有办法。”季汉宇敬了他一杯酒,“在这方面你胜我十倍,在此先干为谢。”

“你的旨意是:便宜行事?”张海潮笑了,“如果见她长得的确漂亮,我就说我喜欢她。”

“这个随你。”季汉宇说,“你要真能让她喜欢你,我甘拜下风就是。”

“老大,明白了。”张海潮收起笑,“你们看来是僵在什么地方了,要我试探一下对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季汉宇叹息一声,“反正我要走了,她的态度其实早已明朗,只不过是我不死心而已。”

“保证完成任务!”张海潮回敬了他一杯,“老大,看我的,等好消息吧!”

 

张海潮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师哥的话,心想老季如此反常,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但师哥待自己亲如兄弟,又力荐他回陆上工作,心下十分感谢。

待回公司的工作定下来,他才放心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张在电话中,提到下午欧阳漓去过陈家岛。张海潮立即想到季汉宇的嘱托,问了一些情由,再打电话到县里,很快找到了欧阳漓所住宾馆的电话。

当电话里传来一个绵里带脆的声音时,张海潮觉得睡在心灵深处的某根神经被拨动了一下。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看来,老季心仪的这个女人,可能确有非同凡响之处。

当他进了酒店的旋转门,只觉得头有些晕。映入眼帘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这个女人,说不出美在哪里,但她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是女人成熟的魅力?还是她神态里蕴含了一种令男人无法抗拒的清纯?张海潮无法判断。他只知道,当他看到一泓清水出现在面前时,他会产生亲近的冲动。

但他很快就从她眼神里捕捉到一种焦灼——原来她是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季汉宇的消息。他心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同时又深深地为季汉宇感到骄傲。是的,师哥愿意为之付出的女人,的确非比寻常,如果换作自己,亦会为之颠狂。在他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为师哥一探虚实。

于是,就有了假扮“一见钟情”的一幕。

事后,张海潮哑然失笑:是被自己的表演感动了?还是证明了一种坚不可摧的伟大情感?他无法回答自己。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欧阳漓和季汉宇之间,无论隔着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晚上,他便将情况如实向季汉宇作了汇报:“老大,我今天见着你那位了。”

“她怎么样了?”季汉宇在电话那头有些焦急地问,“还好吗?”

“她现在要到海天县投资。”张海潮说,“听我大哥讲,县里的人陪他去考察我们家乡那些小岛,说是要投资上亿资产。”

“不会吧?”季汉宇很不解,“这里头似乎不那么简单,你再帮我调查一下。”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张海潮说,“她已经离婚了。”

电话那头的季汉宇沉默了一会,颤声说:“信,她看了吗?”

“看了。”张海潮说,“说真的,老大,当时我就被她击倒了。请不要吃醋,我是为了试探她对你的感情,才扮演了一回一见钟情,向她表白了……哈哈,你猜,她当时怎么表态?”

“你小子别卖关子,快说吧。”季汉宇有些急切。

“她说……‘你不是季汉宇’。”张海潮说,“听完后,我好沮丧,但又好高兴。”

季汉宇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兄弟,事情好像有点复杂。我明天要出航,暂时回不来了,再拜托你一件事。”

张潮海听他语调凝重,便说:“老大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依我的直觉,她那边的变化不仅仅是离婚那么简单。”季汉宇微喘了一口气,“她是开公司的,但上亿资金她绝对没有。投资海岛,国内还不是时候,这里头有文章,她很可能有麻烦。这样吧,你抽空了解一下海天县那几个人,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不行,你去趟北京,摸摸情况。注意,别再惊动她,只要了解情况就行。如果联系不上我,你发个邮件给我吧。”

“保证完成任务。”张海潮口里应着,心里却想:这老季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然而张海潮一经调查,果然证实了老季的直觉——欧阳漓正卷入一场投资旋涡。

张海潮的表哥是海天县常务副县长。张海潮打了几个电话,就将欧阳漓投资的事问了个八九不离十。再一研究白潮生,张潮海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债务缠身的过气富豪,哪有什么钱投资海岛?很有可能是借机套欧阳漓的钱。于是他决定去一趟北京。铁哥们的心上人遇到麻烦,当弟弟的决不能坐视。

然而当他利用周末时间到了北京,却收获甚微。投资方东方一龙公司的确存在,还在报纸上大打招聘广告。张海潮装作应聘,到公司一看,一切居然井井有条,只是总经理欧阳漓不在;他又按照表哥提供的地址,打车到了欧阳漓居住的小区,想上门和她谈一谈。按了门铃后,欧阳漓又不在家。他下楼,正准备给欧阳漓打电话,却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楼门,欧阳漓拉开车门,回头对司机交待什么。他突然想起季汉宇的叮嘱,便改了主意,缩进楼道。

连欧阳漓的坐骑也是上百万,看来海岛投资一事是真的。张海潮弄糊涂了。

时间有限,看来自己暗中调查是不可能了,只能求助于别人。思来想去,张海潮想到了一位叫查敬铭的记者朋友,心想由他去查可能方便得多。这位查敬铭前不久到大连采访张海潮所在的公司,由他全程陪同。张海潮精于世故,很快与查记者建立了私人感情。于是,张海潮当晚便约他出来见面,请他帮忙查一下欧阳漓所在公司的情况。至于原因,张海潮说是受海天县政府的委托,查一下投资人的详细情况,细节越多越好。

然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消息。转眼即到八月下旬,张海潮忙完公司的事,突然想起这档子事,便给查记者打了个电话。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查敬铭说,“这事我还得感谢你,让我做了个追踪报道。自从上次你让我帮你了解东方一龙的事后,我便开始关注,开始接触白潮生。原来龙鑫股份和东方一龙是一回事,里头还挺复杂。今天我的一篇报道出来了,不过是正面报道,你上网看一看吧。至于内幕,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保密,因为白潮生的龙鑫现在挺脆弱,这人也不错,我们不能害了他。”

张海潮按住激动,便一口应承。当他听完查敬铭的讲述后,冷汗流了出来。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马上将所知道的情况向师哥作了汇报。

 

就在季汉宇决定辞职回国的时候,如遭重击的欧阳漓逐渐冷静下来。当前,摆在面前的是几件事:怀孕、被骗、资金安全、汪家纠葛……到底先处理哪一件?她面临抉择。

或许,女人最在乎的是感情被欺骗,她还是决定先找白潮生算账。

白潮生的电话一直关机。欧阳漓打了司机小李的电话,电话也关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下楼,打车直奔白潮生的别墅区。到了门岗,接放行电话的是白潮生的母亲。“潮生昨晚一夜没睡,天亮才回来,现在正在睡觉。”老太太听见欧阳漓的声音,很高兴,“快进来吧,要不要我叫醒潮生?”

欧阳漓说不用了。

进了白家的客厅,欧阳漓感到这个偌大的别墅显得太冷清了。没了白潮生温暖的笑,这个家就没了生气。脾气倔强的白老爷子默默地坐在客厅一角,只是向她点了点头。

老太太赶紧为她端茶,殷勤备至。欧阳漓却从她的神色里读出一丝不祥的感觉。

白潮生好像并不是在睡觉。

突然,隔壁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老头子迅速站了起来,跑到隔壁去接电话。

气氛不对!欧阳漓从老太太的呼吸里嗅到了一种焦灼。

难道白潮生出事了?

果然,老子头将上半身探出房门,向老太太招了招手。

老太太强忍着激动,示意欧阳漓安坐,也进了里屋。

欧阳漓心里咚咚直跳,她感觉老白是出事了!

当老俩口从屋里商量完出来时,面色缓和了些。“闺女,有个情况,我们不得不告诉你……”老太太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的语调依然平静。

“白总不在家。”欧阳漓说,“他出事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太太说,“是出了点小事,不过现在好了,毕竟醒过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姨?”欧阳漓听到“醒过来了”四字,心头总算落下块石头。只要老白没死,希望仍在。

“是这样……”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才缓缓说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生意上出了一点问题。潮生的投资人,以前说好要投资,可是酒喝得多了,大家吵了起来,潮生失手打了人家……后来潮生觉得愧疚,吞了一把安眠药……就这样。不过刚才,医院来电话说,抢救过来了。”

“哪家医院?”欧阳漓站了起来。

“安贞。”老太太吁了口气,样子极其疲惫。

“那我去看看。”欧阳漓拎起包,起身便走。

老太太追到门口,一把拽住她:“闺女,潮生全靠你了……我们家,全靠你了……”

欧阳漓抱了一下善良的老太太,转身走了。她不能承诺老太太什么,也不知怎么承诺。

事情真是糟透了。

 

事后,欧阳漓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就在欧阳漓发现自己怀孕的当晚,白潮生正兴高采烈地在顺风酒店的贵宾厅大宴宾客。顺风的海鲜做得不错,是老白经常光顾的地方。

在座的多是资本运作高手,起初商谈了龙鑫复牌事宜,特地请了几位记者到场。待记者一走,白潮生便开始高谈阔论,声言龙鑫咸鱼翻身的时机已到,希望朋友们投钱。但这些资本高手们成天在钱堆里打滚,让他们出出招、用用人脉还可以,一旦提到真金白银,便都沉默不语。白潮生大为不悦,借着酒劲,言语之间就不那么客气了,不时搬出他发达时,谁谁谁找他拆借,他给过一千万;谁谁谁的公司眼见就要死了,他投了两千万。这些话倒也是实情,搞得这些朋友灰头土脸,又作声不得。等他闹够了,一位投行的朋友才说他们也有自身的困难,不是不肯出钱救,这不是想办法帮你老白渡过难关嘛。老白对这些人的表现十分生气,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不捞我,有人捞。今天我就叫一个人来,你们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根小指头!他来了,一句话,就是几个亿,不信你们看看!”说着便开始打电话。果然,对方说下半夜一定来见他。

这个接电话的人,就是白潮生对欧阳漓讲过的美籍华人刘笑一,外号“刘财神”,据说身家在50亿美元以上,目前在杭州和北京有投资。老白给欧阳漓看的五千万资金,就是从刘笑一那里借来过账的。“你们等着看吧,这个刘财神,我当初只帮过他一点小忙,他就很够意思,不像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朋友!”老白已经有点高,加上一直压抑,就对朋友们发起了脾气。这些人深知老白的脾气,也都一笑了之。

两个小时后,身着便装、像个老农民的刘笑一来了。白潮生如遇救星,上去又搂又抱,向朋友们介绍这位财神爷。末了,连敬三杯酒,说今天来的朋友,就是为了龙鑫东山再起,希望刘笑一伸出援手,让龙鑫复活,同时也可以保证投资人利益,大家一起赚钱。老白的铁杆哥们、东方一龙法人代表、创始人操火龙也不停帮腔。操火龙是转业大兵出身,老白的发小,视老白为天神。有一次在饭桌上,老白跟大家讲“执行力”一课,便将一片肉扔到地上,对操火龙说,你去捡起来吃了。操火龙二话没说,一把抓起来说放在嘴里,大嚼起来。老白便对大家说,看到没?这就是执行力……

接下来是白潮生滔滔不绝的讲述,将自己苦思的项目描述成了一座富矿。老白口才好,煽动力强,居然让先前那些不以为然的朋友们也热血沸腾,齐声称赞老白不愧为国内屈指可数的策划大家。

这一聊,不觉天已大亮。操火龙打开电脑,调出了几家报纸对龙鑫重组事件的宣传,请刘财神过目。但让白潮生没想到的是,刘笑一静静地听完白潮生慷慨激昂的演讲和网上消息后,不咸不淡地说:“龙鑫能复牌倒是好事,但确保半年盈利,各位目前的努力还只是第一步,关键是好的项目和盈利点选得不对。目前中国海岛投资条件尚不成熟,一个还没上市的小网站也不能支撑龙鑫巨大的亏损。如果仅仅是这两个项目,请白总原谅,我一分钱都不会投。”

这一句话像漫天冰雪,一下浇灭了白潮生的热情。他眨了眨红红的眼,有些陌生地看着刘财神,半晌才迸出一句话:“你不是说过,至少投我一个亿吗?”

“我是说过。”刘财神用湿巾擦了擦脸,“但我说的是单独成立新的公司,不能跟龙鑫沾边。我就不明白了,白总这么精明的人,为何要去救深陷泥沼的龙鑫?我告诉你,除非另起炉灶,否则死路一条!”

这是句让全场的资本高手们都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因为他们知道,龙鑫是老白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当年老白为了创办龙鑫,连老母亲的手饰都贱卖了,甚至老白还偷偷地卖过几回血……

老白的脸色由红变白。老白用手碰了一下身边的操火龙,对刘财神说:“你到底投不投?”

“不投!”刘财神镇静地说。

“我……操你个妈!”随着老白骂出这句粗口,身边的操火龙箭一般射过来,一把揪住刘财神的头发,另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但没想到刘财神会在转业大兵的攻击下顽强反扑。在挨了第三拳后,刘财神一肘打在操火龙的胸脯上,反手抱住了操火龙的脖子,二人扭打成一团,大圆桌上杯盘飞舞,人们惊呆了。

就在二人死命扭打的时候,老白突然站起身,抓了一瓶还没有开的五粮液,对准刘财神的头砸了下去。

这一下又快又准。一声闷响,瓶子破了,酒,伴随着刘财神的血流了出来。

刘财神带着惊恐瘫软在地。

“我操你个妈!”老白又将一把椅子举起,但操火龙一把将他抱住了。

被吓傻了的资本高手们面如土色。见过各种资本博杀的精英们,从不敢想像书生出身的白潮生在绝望的时候,竟使出了如此手段!

饭店报了警。但白潮生却在操火龙的掩护下离开了饭店。

刘财神被迅速送往医院抢求,脑袋缝了九针。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老白喝多了。”他并没有要求警察找白潮生的麻烦,反而给白潮生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操火龙。“白总吞了一把安眠药,现在正在抢救。”操火龙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刘总,早上的事,对不起……”

刘财神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同时将白潮生的号码放进了手机黑名单。

 

给欧阳漓讲这个经过的是司机小李,当时他在场,负责给客人倒酒。白潮生有个习惯,在淡生意的时候,不允许服务员在场,怕人家泄露商业机密。

“你为什么不阻止这件事?”欧阳漓问小李,“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吧?”

“知道。”小李把头靠在方向盘上,“但我们谁也不敢阻止白总,谁都知道他的脾气。”

欧阳漓没再说什么。白潮生这么一闹,打消了她找他算账的念头。是进去看看他?还是不见面的好?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她呆坐在副驾驶上,一时拿不定主意。

小李此时抬起头,带着恳求的神色说:“漓总,在白总处在十分不利的情况下,我求求您,帮帮他吧。现在,可能只有您,才能够帮他……”

欧阳漓理解小李的感情。他跟了白总几年,希望他能起死回生。

但她终于还是决定见一见白潮生。

此时,白潮生躺在病床上,正打点滴。见欧阳漓进来,他居然笑了一下。这笑十分疲惫。

护士见欧阳漓进来,出去了,并将门关上。看来,白潮生在她来之前就已交待好了。

“我认为你不会来了。”白潮生示意她坐下,“我让小李把过程都跟你讲了,事实就是这样,我打了刘财神,同时吓跑了所有可能的合伙人,你一定怪我很冲动是吧?”

“我只是奇怪你为何要这样做。”欧阳漓坐下,“这样做也没什么,但你为什么选择逃避?”

“我活得太累了。”白潮生眼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太累了,我想找一个可以永远得到休息的地方……”

“可是你父母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办?”欧阳漓望着他苍白的脸,先前的一腔怒气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白潮生躲避着她的眼神,“我想,他们还有点积蓄,可以回老家去吧……”

“你就那么不负责任?”欧阳漓想激激他,“你忘记了曾经的辉煌了吗?亏你还教过书,育过人,碰到困难就暴露出软弱的一面,让人很瞧不起!”

“这已经不重要了。”白潮生叹了口气,“我白潮生大势已去,没有可能东山再起了……说说正事吧,你今天来,是来兴师问罪吧?”

“本来是的。”欧阳漓说,“但当我看到你妈妈的眼神时,我就改变了主意。”

白潮生长叹一声:“阿漓,你太善良了。如果十年前遇到你,我想我会放弃我的一切……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小雨给我打电话了,你,将孩子做掉吧。”

“你……你已经知道了?”欧阳漓明知白潮生精明顶透,但这时仍然十分尴尬。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白潮生挣扎着坐起来,将枕头塞在后背,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瞒你说,这事,一开始我就是在骗你。真的,我在骗你。我这一生中,被无数的女人骗过,但我在遇到你之前,没骗过一个女人。可是,我居然骗了一个最应该受到尊重的女人……我知道,道歉没有用,我也不用向你道歉,但我只想把心里话说完。还记得在一夜情酒吧吗?那是小雨和我设的套,当时只想染指你的网站。你知道我为何要打刘财神?刘财神当时想投资网站,开发视频,我就约小雨商量这事。小雨说你们的网站做得不错,就打起了这个主意。没想到,你居然又找到了个海岛投资的新顶目,于是我觉得我翻身的机会来了……唉,人啊,一旦惦记上一件事,就往死里钻,越钻越深。到后来,我实在太缺钱了,居然想将你的钱也掏光……”

“小雨对我讲了一些。”欧阳漓此时出奇地镇定,“要说这钱,实际上如果没有你购买灵狐股份的钱,我也凑不出那么多。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说你没钱,哪来的700万?”

“那是小雨的钱。”白潮生想了想,终于说。

这让欧阳漓大吃一惊。汪小雨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钱?再说,一个女孩能将700万贡献出来,那么她对这个男人肯定是死心塌地了。

“当然,大部分是我以前转移到小雨那里的。”白潮生回过头,“以前,像小雨这样的女孩,有几个……你明白了吧?”

欧阳漓当然明白了。白潮生刚才说骗过她的女人很多,看来小雨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汪小雨是坚持到最后的人而已。

白潮生见欧阳漓没再说话,便又说道:“我今天将一切真相告诉你,同时也是要告诉我自己一件事:我的失败,不是策略失败,更不是项目失败,而是在情感上的失败。也就是说,我创业这些年,全是在玩欺骗,不是我欺骗别人,就是别人欺骗我。在我风光的时候,明星、美女、投资家一大堆;而我在我陷入真正的死地时,只有你这个被我欺骗的人在听我说话。”

欧阳漓暗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些天来的变故,让她麻木?还是让她成熟?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就是我现在对你是真诚的。”白潮生开始正视她,“虽然这已经太晚了,但我不得不说,你是我一生中惟一尊重过和爱过的女人。”

欧阳漓闪忽的眼神碰到了他的眼神。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一开始,我完全是在演戏,因为我太缺项目,更缺钱。我就像一个猎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猎物。但是,随着项目的推进,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做成灵狐?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拿下海岛开发项目?是因为你真的想做事,你心无杂念,全力以赴;同时,你对朋友的信任和对事业的激情,使你忽略了潜藏的危险。但是,这是一个成功的创业者必备的素质,和我当初创业时一模一样。可惜,我在经历了太多的成败之后,我的心已经烂掉了,我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感……

“直到那天晚上……就是你到我们家的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疯狂地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我的心像被刀割似的疼痛。这么多年,它从未这么疼过,甚至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那一刻,我的心在无限的绞痛中复活,苏醒……当时,你喝醉了,你并不知道,我在房间里整整坐到天明。这一晚,我想了很多,将以前的人和物,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人和物,都已模糊,记不清,也似乎与我无关。我看见酣睡的你,圣洁得如同一个婴儿。你知道吗,那时我就想到了死,因为我把生命中最应该珍惜的东西打碎了。那个时刻,我才感觉到我生命中是如此需要你,就如同一个历尽千辛万苦的寻宝人,在快要死去的时候只捡到一块石头。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石头砸烂,却发现最美的珠宝就在石头中间,却随着石头的碎裂变得支离破碎……

“阿漓,那时候我就想,我要用我的全部力量,将碎裂的珠宝镶起来。阿漓,我向上帝发誓,我从那时起就收起了对你的欺骗,我真的想让你的一千万,变成一个亿,十个亿。于是我动用了我的一切关系,试图让龙鑫复活。但是,越是急于求成,越容易惨败。是的,我是喝多了酒,才干出那种傻事。但当时在场的所谓朋友们都抱成团不支持我,而刘财神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投钱给我……一切都破灭了,我知道我完了……”

白潮生说完,头了冒出了汗,眼泪也淌在脸上。他没去擦,只是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病房里安静极了。

欧阳漓很奇怪自己的内心居然如止水般平静。

半晌,她才说:“你的意思是说,我那一千万,也被粉碎了?”

“是的。”白潮生说,“公司的情况是,没有人再会投一分钱了。龙鑫大厦,连同我的房产,早被抵押了。实际上,我现在的身价是16亿4千万,不过是负的。”

“所以你想用你的这条命,结束这一切?”

“死,坐牢,枪毙,对我现在有何区别?”白潮生摇了摇头,“现在我惟一不安的,就是将你拖下了水。”

“难得你这么有良知。”欧阳漓淡淡地说,“都怪我自己不明商场的利害,或者说,我太急功近利了,想用成功证明我的存在。但我有一点不明白,小雨掺和这事,她是为了什么?”

“也许跟你略有不同,但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白潮生叹了口气,“小雨也是遭遇了情感的失败。在她实习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吸毒的富家公子。这个人出生在大名鼎鼎的世家,名字我就不说了,自然是顶级的富豪。小雨帮他戒了毒,爱上了他,可那少爷的父母死活不同意,瞧不起她的出身,当场羞辱了她。小雨受到打击,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时她遇上了我,那时我刚离婚,明知她的心思,但我心情极差,需要安慰,就接受了她……”

欧阳漓打断了他:“你今天倒很坦白,几乎无话不谈,这是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为。”白潮生眼里露出奇怪的光,“就是想说几句真话,因为我以前说的假话太多了。”

“是啊,”欧阳漓也叹了口气,“现在谁也拿你没办法,所以你才敢打富豪。”

“富豪也只有一条命,”白潮生怪怪地笑道,“他敢轻视我,他就得付出代价。阿漓啊,说真的,我已经死了,或者,我从来都没有活过。如果有,就是二十天前,你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我才感到这个世界上,能被另一个人装在心里是最了不起的事。现在我想请你告诉我,那个叫汉宇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欧阳漓说,“他现在可能正在赶往北京的路上。如果你想见他,可以亲自问他。”

“我不想见他。”白潮生摇摇头,“我只是祝福你们能够走到一起。”

“谢谢。”欧阳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好好休

息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谢谢,也许吧。”白潮生坐了起来,“真的对不起,阿漓。也请你原谅小雨吧,毕竟她还是小姑娘。”

“我连自己都原谅了,何况别人?”欧阳漓看了看吊瓶,药液已快见底,“我去叫护士吧,再见了。”

“再见。”白潮生向她摆了摆手。

欧阳漓出了医院,天空一片黑沉。她觉得身体发飘。也没叫小李,打车直接回家,倒头便睡。

她真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

但她还是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司机小李带着哭腔打来的。

傍晚时分,白潮生在医院成功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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