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手记
芽 庄
一提到芽庄(英文名:NHA TRANG),阿榕就撇嘴,然后半开玩笑说:老大,芽庄有相好吧?!阿榕是地道的越南海防人,海防是越南一级城市,类似中国沿海的省会城市福州,广州,而中南部旅游城市芽庄顶多与厦门,汕头地位相等.
芽庄,我只呆过八天,芽庄的好,似乎用语言一时无法说清楚,正如误打误撞认识阿榕,并被阿榕之类的越南女人所深深感动一样.
六月十七日下午,我们的船刚靠好海防港,上来一大群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这在我十几年的跑船经历中未曾碰到。基于船舶的安全,我下达了逐客令。可她们不走,还振振有辞地出示了边防签发的登轮许可证,原来她们是本地的供应商。初来乍到,我忙着处理进口手续与货相关的事务,闭门不出。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一个叫阿水的供应商,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她很聪明,不知从哪里弄到我的手机号码,我答应了她的请求,仅让她到我的工作间谈生意。阿水进来的时候,其他供应商随她蜂拥而至,齐齐地在等在门口,唧唧咋咋不停。我想速战速决,两三分钟就与阿水达成了一千多美金的意向。门外的吵闹似乎愈来愈大,还有撞门的声音。我不得不开门看看,门还没完全打开,一个国字脸染着黄头发的供应商冲进来,身后是想拽住她但又拽不住的船员。望着我吃惊的样子,这个叫武氏榕的女孩子忙解释说:船长,公平一点,你和我们都谈谈,再决定买谁的。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讲的是还算标准的普通话。随后是我开一张物料单,一式两份,阿水与阿榕分别报价,阿榕趁此机会,不间断用中文与我交流。阿水干瞪眼,因为她听不懂,显然她在沟通上占了下风,于是提出谁的报价低,我就买谁的,还准备请我去吃晚餐等等。阿水最终先离开,尽管她的报价低,万宝路香烟3。7美圆一条,但明显是假货,她的生意被阿榕搅黄了,我们向阿榕订购了两千多美金的物料。
我和我的同事真正被阿榕和她的姐妹们所感动,是在两天之后的饭局上。那时我才知道阿榕有两个月的身孕。生意做成之后,阿榕一再邀请我去庆祝一顿,每次我都推脱掉,我的饭局早就排好了,陪边防官员,陪港务局官员,货主邀请,代理邀请,陪海防大学访客参观吃饭等,这些官员似乎都比供应商重要。最后一次邀请阿榕似乎动怒了,她说希望看到我点头而不是摇头。
海防饭店的格局与芽庄差不多,摆设的都是条形桌,而非中国式的圆桌或方桌,一个条形桌最多围六个客人,客人多了,于是纵向再连接一个,桌子两边客人坐齐了,顶头如果坐上一位长辈或贵宾,感觉像是开董事会.阿榕带我们去的是港门口的鸡肉店,用料自然是乡村长大的土鸡,黄黄的,鸡翅鸡腿烤着吃,鸡肉丝拌香菜粉丝,鸡骨头鸡杂做汤。我对吃没有什么讲究,一盘蒜蓉空心菜,外加番茄炒鸡蛋足够让我满意。然而我很看重吃饭的氛围,譬如浓浓的亲情,或好友在一起的轻松自由。饭店别具一格的设计也会影响到饭客的心情,这一点常常让我想起芽庄。同去赴宴的除了阿榕的朋友阿香,还有她的竞争对手阿海,阿桃,和一直试图破坏她的生意的阿花等十余个供应商。她们在桌上谈笑风声,我和我的同事诧异缘何在生意场上相互血拼的越南女人,竟能私下和平相处?更意料之外的是,阿榕谈成的生意,见者有份,在座的供应商每人都出一点力,拿一点提成。这与阿花的风格迥然不同,原计划由阿榕供应的三百公斤大米,改由阿花提供,她给出的报价比别人低了两成,当然她也不会分给其他供应商一杯羹。
接阿榕的电话时,我们的船已经驶出了海防港池,远眺红河北岸,有海上桂林之称的下龙湾层峦叠嶂,阿榕说很抱歉不能送我,她在另一条船上,很远,该船的物料全由她们公司供应。我提醒她快做妈妈了,别太劳累,她淡淡地回应:工作嘛!随后我拨通了韦老师的电话,她是海防大学的中文教师,来自南宁,来越南做交换老师快一年了。听到汽笛声,韦老师在那头很兴奋,她说我们做的是男人的事业,真地吗?如果我们的船在八月份之前再到芽庄,韦老师说她一定会去芽庄旅游看望我们,真地会实现吗?sang 如期地从芽庄打来电话,自从到了海防,他就没有停止对我进行电话短信骚扰,他问:还有机会来芽庄吗?我无语,对于不可预知的明天,我从没有期望好的运气会时时伴随着我,所以幸福或灾难突然降临,我都会心平气和地照单全收。
芽庄,很休闲的旅游港口城市,随处可见来自欧洲的游客。在那儿,sang骑着他的本田摩托,每天带我们去不同风味的餐馆品尝,他是我们船的代理,也是我在本地的向导。
越南在某些方面与中国有惊人的相似,譬如,中部吃辣椒最厉害,南北逊之;山林飞禽猛兽,什么都吃。狗肉蘸臭虾酱,东北人,朝鲜人的所爱,在这儿竟然也盛行。然而,狗肉上不了正席,专门的狗肉特色店,店面不大,装修简单,一字排开地分布于城乡结合的公路两旁。芽庄的特色店种类繁多,除了生猛海鲜,铁板羊肉,烤小鱼,也颇具地方风味。海防的甲鱼店我曾经去过,枸杞子莲米蘑菇熬甲鱼汤,与中国人强调的食补如出一辙。芽庄的厨师另辟栖径,甲鱼血与胆汁现场泡酒送给客人,鱼头与四只脚剁下来烧烤,鱼身混合类似中国香菜的一种气味蔬菜做火锅。日本式生鱼片,只在高档的饭店才有,却本土化了,越南人将生鱼片蘸青芥末后,外加生芒果或生香蕉片,卷在生蔬菜叶子里混吃。如果去芽庄旅游,有家百年历史的烤牛肉店不能不去,店主秘制了一种甜辣酱,切好的新鲜牛肉与面包先放在里面腌几分钟,然后在火上烤,真可谓鲜嫩可口。
带我们去烤牛肉的是阿志,那天sang没空。阿志,广东茂名人,毕业于中南林业学院,三年前来到越南,供职于台资吉富木片加工出口公司,他们生产的木屑出口到日本,用来造纸,我们的木屑船承运这批货。到达饭店之前,阿志的女朋友,一个从头到脚打扮得很鲜艳的越南女孩,早已等候多时,阿志匆匆介绍之后,她便匆匆离去,赶赴夜校学中文。忘不了的是,这个二十六七岁斯文的大男孩,介绍他的准新娘时,脸红到脖子根。
Sang是性情中人,有话直说,很可爱有时又很可笑。譬如同我争论孙悟空的师傅到底是明朝还是唐朝人,我说是唐朝,他的眼球都快从眼镜后面鼓出来,好象我唬弄他似的。我们互不通对方的母语,用英语交流本国文化历史方面的事,颇感吃力。他说杨贵妃喜爱的荔枝,产于越南北部,而非中国广东广西,似乎可信。阿志鲜艳的女朋友,被他称为call girl,我笑他太老土。有一天,租家代表织本裕之先生一行从东京到芽庄来访船谈生意,自然少不了觥帱交磋,由织本做东,席间织本先生推说不喝酒,只喝饮料,我们几个中国人越南人拼酒,散席后,日本人单独去卡拉ok狂醉, 气得Sang直骂日本鬼子太虚伪,我不发表任何评论,吃人家的嘴短嘛。
如果讲真话能为对方着想的人可称为朋友,那么我愿交SANG这样的异国朋友。和他在一起,胸中没有任何芥蒂,不用考虑有失礼节或冒犯对方—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有时我们去路边小摊吃消夜,如水煮孵化的毛鸭蛋,越南米粉,烤玉米棒子等等,他总是抢着先付钱,并忙不叠地补充:小钱,小钱。陪我喝咖啡,去宁静的路易斯安娜吧品尝黑啤,对于爱热闹的他,真是勉为其难。他的高中同学的婚宴,他拉我一起去,我很乐意却有点忐忑不安:这满足了好奇心,语言不通环境不熟又让我局促拘谨。还好邻座的老太太知道我是中国人后,总是帮我盛汤夹菜。他们举杯,我举杯;他们碰杯喊声“呦”,我跟着附和。越式婚礼大体上与中国人一样,在烛光,音乐,焰火中,一对新人隆重登台,喝交杯酒,双方父母讲话,给父母敬酒答谢,等等。不过某些地方融入了西方元素,如开香槟以示庆贺,新婚夫妇同倒一瓶酒,空酒杯叠起来像一座金字塔,最上面只有一只,溢满之后流向下面的空酒杯。新婚蛋糕切完之后,新人与他们的父母到每一桌敬酒,台上的表演交给演出团体。如果以中国人的眼光看,婚宴酒席似乎寒碜点。十人围一个小圆桌,摆上酒杯碗筷后,中间就只能放两碟菜,通常上第二道菜时,第一道菜吃完,盘子拿走。总共六道菜,菜名及上菜顺序印在精美的卡片上,供客人浏览,第一道凉菜,火腿熏肉的拼盘,第二道是海参汤,颇有点中国南方人的吃法,第三道菜红烧牛肉,用生菜叶包着吃,第四道菜供应米饭,外加卤猪舌,第五道面包与排骨汤,汤酸甜酸甜的,面包蘸汤,最后是切好的釉子,算第六道菜。这是中等家庭的婚宴,富有人家可摆出八道菜。越南人请客,似乎都很实在,没什么浪费,餐桌上很少有剩饭剩菜。他们受中国的文化影响很深,缘何摈弃了中国人酒宴摆阔的习惯,我不得而知。
芽庄的太阳中午的时候火辣辣,街上的女人头脸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晒不着也挡灰。只是脚不怕晒,大概除了正式的宴会,一天中的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可以穿拖鞋。所以不用诧异幽雅的咖啡厅内,服务生穿着拖鞋托着盘子在你面前飘来飘去。沿街的咖啡店,穿过马路就是狭长的沙滩,空旷辽远。傍晚时分,湿漉漉的市民踏海归来,穿街过巷,海与沙滩成了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不仅仅对游客开放。
越南泡制的咖啡,既香又浓,从芽庄到海防,都延续着相同的风格。那股香似曾相识,在马来西亚的可乐中也有这种味道。品咖啡,其实是心情的放松,喜欢坐在路易斯安娜吧斜对面的那家咖啡厅,临街的一面,没有围墙,半米高的花坛将厅与马路隔开,可以将脚高高在上搁置在花坛的边缘,斜靠椅子,海,沙滩,行人尽收眼底。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是摩托车,它是城市主要的交通工具。偶尔人力车夫一闪而过,他们踩的是脚踏车,与国内相反的是,游客坐在前面,车夫面对着游客的脊背。宽大的坐椅,似乎专为欧洲人设计,这种刻印着旧时代苦难标志的东西,在欧洲人的眼中,仍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如果在喧嚣忙碌了一天,想让心灵得到短暂的休憩,那么靠海的路易斯安娜吧不能不去。与其说是酒吧,倒更象大户人家开party的庄园,回型的厅堂,沿台阶而下建了一个游泳池,一半以上的露天吧桌与明月相伴,吧桌上摆设的手提式煤油灯,这样的氛围,适于亲密朋友的相聚,稍生疏一点的,最好回到厅堂,有柔和的灯光,可俯瞰池水,可远眺大海,可近观亲密的人之间如何亲密。也可一个人去,喝一杯黑啤,躺在椰树下的躺椅上,听涛,听海,听自己。
芽庄最有名的景点是HON MIEU岛上的VINPEARL度假村,坐电缆车可轻易到达,Sang建议我去坐坐空中电缆车,可俯瞰拍下我的船,还有整个城市。阿志说,该去去多普庙,几百年前的古庙,庙前的烧烤大排挡很有特色。什么好地方都让我去遍了,什么地方风味都让我尝遍了,下次如再来,我会觉得了无生趣。所以我留下缺憾,没有接受他们的建议,带着遗憾与想念离开了芽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