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们,我找到《美丽海嫂》这本书了,一口气看完,心里酸酸的,都是眼泪。给大家分享下~
也希望,大家看到好的书也共享下哦~
美丽海嫂
作者:汪满明
人性的呼唤(代序) 杨青云
认识汪满明先生,不,该说是认识汪满明船长,是在北京奥运开幕前夕。出版社的领导那天给我电话说,青云,你们不是在策划一套文学丛书么?我介绍你认识一位作者,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船长,地道的海洋文学作家。
自幼喝淮河水长大的我,总以自己是纵横八百里淮河的儿子而自豪。待我步入高中走进大学校园,接触、阅读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1952)、叶山嘉树的《生活在海上的人们》(1926)、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1719),包括拜伦“我一直爱你,大海!在少年时期,我爱好的游戏就是投进你的怀抱……”渲染大海威严、有力、粗犷,说大海是“波浪滔天的地方”,是有着“剧烈的风暴”《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1890-1917)这些海洋文学作品的时节,桑提亚哥的硬汉形象,鲁滨逊敢于冒险、开拓,挑战自我的精神,似乎定格为我注定要走出淮水,实现我人生目标的原动力。而《生活在海上的人们》的那些海员们,便成为我青年时期的一种偶像。
说真的,别说是船长,就说咱们的中国海员,更毋庸说是海洋文学作家,我从未谋面、打过交道过。一种好奇心、神秘感,让我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要见到这一位船长作家。
不久,我们在郁郁葱葱的红树林林荫道约见。这位汪船长之所以选择红树林,而没有依照深圳人的习惯选择茶座,在彼此邂逅见面畅谈过后我方才明白,一个海员对大海那种根深蒂固的情结:红树林离海很近、很近,你能从千鸟腾飞、渔舟星点的夕阳下,感受到大海的气息,那一种具有青春张扬与动感活力的自然的生命气息。
因由大海或说因由海员早已在我的脑海形成既定的形象,因而使得我与汪船长的见面大出所料。皮肤黝黑,不修边幅,络腮胡子,豪放粗犷,甚至说话也应该是大嗓门的……,可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位和蔼可亲,身材中等,神态宁静得如同深圳湾水面般的匪夷所思,说话总是笑吟吟的洋溢着浓郁书香气的中年男子。
这样脱俗的外形,必有厚重的故事,职业的嗅觉让我对眼前的船长频添强烈的好奇。彼此换过名片,证实了汪满明先生着实是一位就职于深圳一家知名航运企业的远洋船长身份。
“不是看到了您的这部书稿,不是听了您这一番惊心动魄的个人传奇经历,我简直不相信您是拥有几十年的趟海亲历的船长。”习习海风中,我与船长临别。
“您回去好好看看《海嫂》就知道了,不是海员,写不出这种风格的《海嫂》的。”汪船长面朝大海,挺拔的身姿在海滨大道柔和的灯光下留下颀长的倒影。他继续笑吟吟。我忽然觉察他脸庞的那些皱纹,是那般的别具一格,用他的话说,那是海风雕刻的印记。
回到家中书房,遂打开长卷《海嫂》。说实话,经我编撰的书稿无数,而所有的书稿我却是重点浏览故事梗概而泛泛阅览后面的章节内容的。《海嫂》则不然,她吸引我的不是这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海嫂”的书名,而是小说洋溢着浓烈海洋气息的那种铺陈,那种令我惊讶,欲罢不能的另类叙事方式、故事情节,还有美不胜收散文诗般的文字。
久违了,海洋文学!
推开凌晨子夜的窗棂,我瞥见楼下花园一对仍然缠绵沉浸热吻的情侣。是啊!此时此刻的印度洋或许又是怒海惊涛,海员们可没有资格享受这花前月下,海嫂们此刻或许在苦苦熬过这漫漫孤独的长夜哪!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圈开始潮润起来,我知道,我已经被《海嫂》深深的打动。
航海,注定了海员要常年远离陆地,远离女人。海嫂,注定了她要远离丈夫,守候港湾。纵然海嫂能驮载相夫教子、孝顺侍奉双方二老,包括传统道德伦理的重负;纵然海员能不辱使命,坚守浮动的国土,包括在异域忠诚于夫妻感情出污泥而不染。但,作为活生生、血气方刚的男人,作为青春焕发,新陈代谢旺盛的年轻女人,他(她)们的性的需求,性的渴望,性的压抑,性的苦闷,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人性的呼唤!人性的呐喊!这便是我通读《海嫂》后的第一感受,我想这也应该是作者要向读者传递的第一信息、心语。
三十三岁的杜鹃,当年峰州商院的校花,如今“海皇号”大副蓝涛的妻子,说她没有性需求那就是胡编乱造,说她不想夫妻之间的欢娱那便是欺骗读者。但是,读过《海嫂》的人都知道,杜鹃“是一个受过良好的教育,出身于军人家庭,文静内敛,凡事总爱思索,酷爱文学”的性格内向的女子。在“梦巴黎”都会,当被长城干红燃起欲火的同学筱毓红追问杜鹃“欲呢?欲又是什么,你对我实说,我要你的心里话!”的时候,杜鹃终于吐露心底的性压抑,坦言道,“欲,是一种发泄,一种官能需求,一种至高境界,也有人说它是火山爆发……”但是,从靠背椅子上歪斜着站了起来,突然一反常态地冲好友同窗吼叫,“你别说了!你别问了!筱毓红——”的杜鹃,没有跟着筱毓红进一步旋进迪厅,也没有像破罐子破摔的筱毓红一样去与舞伴开房销魂,而是回家,陪伴无线短波《午夜星河》天籁一般的柔美音乐,将自己压抑的情感寄托于飞扬笔端的字里行间,在文字里寻找“依偎蓝涛宽阔的怀抱,然后听任爱人将她放到那张留下有限的美好回忆的席梦思床上,渴望丈夫蓝涛粗大的手指在自己雪色肌肤的寸寸缕缕摩挲,将积攒多过一年的生命甘霖重复多次地浇灌她那几近干涸的荒原……”的精彩描写。类似作品这样的对人性渴求方式的描述,无不彰显一个东方女性贤淑、温柔的传统美德。这美德,恰恰是作品的主流,也是人类社会都在急切呼唤的“大美德”。
跟杜鹃比起来,“不拘小节,性格张扬,敢爱敢恨,整天埋怨杜鹃都成石女”的中原新女性筱毓红,却是一个明显的个性解放,风格迥异,令人信服的性情女子。她跟峰州港务局文工团的刘子淦的伴舞,“歌词,缠绵暧昧;旋律,撩人心魄,舞姿,热辣撩人。”她的“胸前是一对起伏的山峦。”在她笑得前合后仰的时候,“这山峦又变成两只蹦跶的小兔子。”在她弯腰的时候,“你能清晰地见到蕾丝奶罩的缤纷与乳沟撩人的春色。”当她伸懒腰打呵欠的时候,“那立裆甚短的牛仔裤腰上方,是一颗镶嵌在肚皮中央如同揿纽扣般圆圆好看的肚脐眼。”一旦当她下蹲的时候,“从这少妇后腰蹦出的三角内裤腰花边,又是一道勾起无数男人欲念遐想的风景。”
如果说筱毓红“这个独守空房的日子我是受够了!”的人性道白是一个铺垫的话,那么,“等船进了峰州船厂老公李跃进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当天半夜十二点时分。门无奈地打开了,惊慌失措的筱毓红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老公李跃进。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床上还有另外一个正琢磨着钻进地洞的瑟缩男人”的情景就不足为怪。当然,最终夫妻分道扬镳,“老公李跃进阔步离开法院大厅,将《离婚证》揉成纸团变成碎片飞舞,直接去了峰州火车站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以及后来“筱毓红借助酒兴径直旋进梦巴黎的迪厅,随后与新邂逅的舞伴直接开了房。事后她告诉杜鹃,很刺激,心理找到了平衡,但巅峰过后,又如同失魂飘零的风筝,寂寥、孤独之极”。的交待,却是作者所要向我们传达的有关海嫂对人性需求的苦苦呐喊。而刘子淦与筱毓红偷欢的场景虽无露骨的细节描写,一个孤独海嫂的性渴望却已昭然若揭。
相比之下,寂寥、忧虑、烦躁,被繁重的体力劳动与风浪颠簸折腾得心力交瘁的海员,他们虽有道德、亲情、爱情的约束,但当他们抵达异邦面对异域风月的诱惑时,个别的海员染指红灯区色情场所,却属在所难免的人性范畴。而一味地把海员刻意描写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铁血男人,反显作品之虚伪而缺乏真实感。
对于此,作品花了不少的笔墨,深刻地刻画了水手雷刚与还剩一个航次就退休,声称自己“晚节不保”的大台服务员金德彪在芭堤雅染指风月的复杂心态,其中包括事发、事后作为当事人的负罪感。特别是“海皇号”船长皇甫力维在抵达泰国前,有关要求船员正确对待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一番耐人寻味的动员:“弟兄们哪,说大家没有生理需求,这是大白话。说我们海员不喜欢女人,那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个顶个的都是七尺汉子、生龙活虎的男人呀,呃?我们现在虽说是憋着,特别是看到女人白花花的大腿,呃,包括那些个街面脱衣秀,不把下面的那个裤裆顶得蹬蹬的,那不成太监了嘛!啊?我说呢,等咱将来回到了家,老婆的那一亩二分地不也是跟那个厄尔尼诺一样,干裂了大半年的等着我们抗旱呐。人家为我们生儿育女,侍奉老人,为我们等着,守着,留着门,容易吗?不容易!我们在外面寻花问柳,就冲‘道义’这两个字也说不过去,大家说是么?所以呢,依我之见,咱这叫君子动眼不动手,看看,过过眼瘾,可以。说几个荤段子不打紧。要真刀真枪的去干,首先我这儿就通不过。真要是弄出一个艾滋病来,我这老皇甫的脸也挂不住,对你们的家属更不好交待。我的意思是说,从感情上讲,也对不住家里整日整夜地为我们担心受怕的老婆孩子们!”这番入木三分的精彩描写,可谓画龙点睛,神来之笔,把海员男人的性期待刻画得淋漓尽致。
《海嫂》是一部全方位展示中国海员生存状态、勇敢无畏,牺牲奉献、情感寄托,包括他们的爱情、婚姻、家庭,以及他们的另一半:中国海嫂在当下的生存方式的鸿篇。无论从哪个角度去阅读她,笔者都觉得这是一部难得一见的海洋文学题材的成功、优秀的作品。说她成功,是她源自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总经理卓越,党委书记林枫;老舰长杜文彬,老英雄刘海山;船长皇甫力维,大副蓝涛,水手刘新昌、雷刚;海嫂杜鹃、筱毓红、许秀芝;包括美国士兵雷恩……都那么鲜活、真实、可信;说她优秀,是作者流淌在通篇作品字里行间的创作激情;说她精彩,是她出自于一个远洋船长之笔,用汪满明船长的话说,历经风刻浪琢。历经风刻浪琢的文字焉能不精彩?
纵观中国文学宝库,其中不乏古典文学、民间文学、边塞文学、军事文学、传记文学,报告文学,包括当下的反贪文学、纪实文学、网络(武侠、悬幻、悬疑、穿越、言情、灵异、惊悚等)文学等等,似乎更缺《海洋文学》,——我是说真正源自***生活,如同《海嫂》这样完全有别于《老人与海》属于我们中华民族的海洋文学。
“死了也要站着/决不肯趴下/我敬仰你就义的雄姿/宁折不弯/一身硬骨。”当你读到作者咏叹《断桅·沉船》(2008)这样的诗句时,我想我们便不该怀疑《海嫂》是当下中国海洋文学的一朵奇葩了!
青云
戊子年仲秋
于鹏城西丽湖畔
[1] 杨青云,安徽颍上人。高级教师、作家、书法家、资深图书策划人、资深编辑、企业文化研究专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写作学会会员,深圳市专家工作委员会委员,深圳市版权协会常务理事,深圳国际商会常务理事,语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CEO。主持创建了深圳专业版权交易平台——深圳版权交易中心,打造了深圳第一家版权交易网。著有《文化立企五个一工程》《敢问“墨道”路在何方》《深圳社区图书馆调查报告》等。策划运作了畅销书《金字塔》、《特区少妇》等。
第一章 深海惊鸿 1
太平洋纵深,
夏威夷群岛西部洋面,位于东经一百八十度,北纬二十度的中国远洋巨轮“海皇号”电罗经航向西西北285度,航速15节,目标中国长江口全速航行。
此时,——公元2003年4月26日东十二时区凌晨四时三十分,比位于东八时区的中国北京时间快了四个小时
此刻,——“海皇号”的26名船员有22人正沉浸在甜蜜的酣梦中,另外的4名船员正分别守护在驾驶台和机舱的各自岗位。
“海皇号”的主机欢快地轰鸣着。轮机员与值班机工来回警惕地巡视着主机、发电机的各类仪表工况,推进器的旋转速度锁定一百四十转的指针盘。这是最高转速,它可以将满载排水量七万吨的“海皇号”以二十八公里的时速向前推进。
与喧闹的机舱比起来,这“海皇号”的驾驶台却是判若两个世界,显得出奇的宁静,尤其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的寅时时分。
驾驶台是“海皇号”的指挥中心,全新的现代航海、通信设备都集中在这个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大本营。来自洋面的任何目标,包括甲板任何的异常声响都会被警觉灵敏反应迅速的值守人员及时发现。因为“船”是在海洋流动的运输工具,说驾驶台掌握和控制着数以亿万财产和人命安全的要塞是毫不夸张的。
从凌晨四时到上午八时这样的时段,按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规定必须由合格的大副来担任航行安全的操纵指挥员。因为在这个时段,是航海人习惯的疲劳时段,也是海事事故多发的高危时段。另一层原因,大副是从三副逐步升任上来具有熟练的应变能力的资深驾驶员。同时,与船长职务只有一级之差的大副,是船长唯一的合法替代人选。
现在,负责“海皇号”驾驶台的指挥员是英俊挺拔毕业于峰州海运学院航海系的大副蓝涛,担任操舵的舵手是在部队立过三等功的转退军人刘新昌。
再过个把时辰,天便会破晓放亮,喷薄而出的太阳随后就会从东方的水天线冉冉升起。熟悉航海的人都知道,大副是每天第一个托起新一轮朝阳的人,同样又是目送陪伴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水天线的见证者。在陆地,我们仅能凭肉眼通过地平线看到太阳的升起和降落,而用海员诗人的视角与笔触来描绘大海的日出、日没,却是别样的神韵与风采。缘于大海航行与大洋航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有着两种完全迥异的感受。这种感受,尤其是赶上晴好的海洋天气时,那种徜徉于天然氧吧般的爽劲儿,却令无数文学家笔下的文字黯然失色。
当下的“海皇号”就处于这种爽劲儿。她满载着一船精矿粉,约莫两个星期前,她驶出了巴拿马运河横跨太平洋一路西行,在夏威夷群岛以东洋面遭遇了一星期左右的大风浪后,恰逢这样一个难得的绝好天气:清风、中浪,能见度极佳。天亮后,借助望远镜眺望可以看见三十海浬之外的任何海上目标。
2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到啊?”水手刘新昌接过上班水手的操舵航向,马上心急火燎地查问大副蓝涛关于“海皇号”的抵港动态。刘新昌的妻子预产期在五月上旬,家住山东聊城郊县。
“照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在5月6日中午抵达长江口,然后转向北上十小时左右,我看6号半夜在峰州外锚地下锚没有问题。”蓝涛何尝不急切关心“海皇号”的抵港日期。在海图室,他仔细地阅读了夜来休息前船长留下的《夜航命令》,进一步校对了二副交接下来的四点钟的正点船位,又再次查阅了GPS导航仪经纬度,并重新用分规测量了海图航线的航程后回答道。
“还有十天?还有十天咱们就能到家了?啊?那可太好了,正好赶趟。这下子俺老婆该高兴坏喽!”兴致勃勃的刘新昌摸出“红双喜”,顺手抛了一根给正专心瞭望海面的蓝涛。
“看把你小子美的,伺候月子是很辛苦的苦差,知道么?”蓝涛也点燃了烟,“这伺候月子里的老婆孩子啊,只有囫囵觉,睡是睡不安稳的。像你这小子倒下来就跟猪似的可要有耐心喔!这小不点儿啊,可难侍弄了。一会儿要拉屎,一会儿要拉尿。一会儿哭,一会儿闹。遇上奶水不足,还要给宝宝喂奶粉喝橙汁水什么的,反正够你忙乎一阵子的。不过也好,你小子要想当现成的爹,没那么便宜。你媳妇腆了九个月的肚子,怪不容易的。再说了,养儿才知报父母恩嘛!”
“老大说的是,那是自然的。咱不管老婆生小子还是丫头,只要母子平安就行。”刘新昌在心里再次盘算着归期,想象着夫妻分别这八个多月来家里的变化,妻子的行走一定不会像怀孕初期那样麻利了。这回公休,刘新昌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要在故乡聊城,美丽的徒骇河畔为自己的孩子建造一幢三上三下的小楼房。这不,砖瓦灰料早已准备停当,就等着他这个家庭栋梁主心骨回家开工哩!
“嗳,我说老大啊,你这已经一年多了还没着个家吧?”
“是啊,十五个月喽!”蓝涛比刘新昌早两个航次上“海皇号”。
“这回回家还不多呆它几个月或半年的?啊?听说嫂子是咱们海皇号的第一大美人,我看呀,你这次休假就呆到元旦,看公司能把你怎么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干咱们这一行的,路长着哩,你说是么,老大?”
“哪儿有这么自在。公司现在船长紧缺,我的本子已经拿到手快两年了,说不定啊,回峰州不久就会调我接任见习船长的。皇甫船长前些日子在巴拿马运河已跟我吹过风了,说是公司有这个意思。”蓝涛也在盘算着如何安排自己的假期。回到峰州,首先要陪妻子杜鹃好好地做一个全面检查,上“海皇号”前夕,妻子杜鹃说她的胸部老是有点轻微的疼痛。然后还要回老家去看看父母,最重要的是女儿菲菲马上要上小学了,孩子的培养来不得半点的含糊。现在的社会,需要知识,竞争激烈啊!
就在蓝涛与刘新昌说着话的工夫,东方的水天线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天亮后,蓝涛需要安排甲板部水手长他们抓紧晴好的天气,将甲板从头至艉统统保养油漆一遍。甲板货舱舱口、水密门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润滑保养。另外,船长还要进行一次全船性的消防、救生和防油污染与保安演习。作为航运大国的国际航行船只,必须遵循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的任何一项强制性规定。
3
五时四十分,朝霞染红了“海皇号”的船艉。
忽然,一对美丽的大型飞鸟扑腾着翅膀从左前方径直朝“海皇号”的驾驶台飞来。
水手刘新昌眼尖,“老大,老大,快看——,天鹅。有两只天鹅朝我们船上飞来了!”
蓝涛走出海图室,来到驾驶台前沿。但见这一对“天鹅”贴着“海皇号”的船舷低飞,并且围着“海皇号”的驾驶台环绕了三圈之后才“嘎、嘎、嘎——”嗷鸣着远远离去。它们飞去的方向是“海皇号”的来路——夏威夷群岛。
“呵呵,这哪是什么天鹅。这是雁属种类一种类似天鹅灵性十足的飞禽,学名叫鸿雁。”蓝涛莞尔一笑,“这种鸿雁是我们难得的伙伴,只有离陆地不远的海洋才能见到它们的踪影。传说它们能给人们送信哩!”
“是嘛,鸿雁?鸿雁还能送信?老大,你的学问就是深。”
“哪里,我也是偶尔从书上看到的。不是有个鸿稀鳞绝的典故吗?这鸿便是鸿雁,信使的意思。”
沐浴“海皇号”船艉方向初升的阳光,鸿雁的身影在蓝涛举目眺望的视野中渐渐模糊、消失。
蓝涛陷入沉思。
蓝涛有点狐疑,他从未听过鸿雁如此清晰地鸣叫,刚才飞过的鸿雁分明有点哀婉。这鸿雁莫非真有灵性?莫非真是信使?它们会有什么信要捎给我们呢?
“海有海魂,船有船魂。”蓝涛常听“老海盗”们这样说,一旦有海难发生或者有个征兆什么的,真的会有惊鸿送信。可眼前,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什么异常啊。莫非——,莫非是家里……
蓝涛的心,变得忐忑起来。
4
“海皇号”流线型的船艏犁开洋面万千重的浪花,船艉留下一串螺旋桨搅动的艉迹。
这艉迹长长的,如同笔直的马路,朝着遥远的天际绵延伸展。
这艉迹越长,“海皇号”离目的港湾中国峰州便越近。
这艉迹越远,“海皇号”感受祖国母亲扑鼻的芳香气息,便会越发觉得浓烈。一段铭刻于历史的传奇画页,随着“海皇号”风雨兼程的航迹,为您缓缓翻开。
第二章 瑟缩签字
5
黄海之滨,峰州胸科医院胸外科病房。
此刻,是惊鸿掠过“海皇号”甲板飞往夏威夷后的第十五个小时,公元二○○三年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四时。
杜鹃的脚底踩着两朵白云,身子轻盈得如同翱翔的海燕。
杜鹃的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天野,酷似靛青染成的巨幅绸缎,蓝湛湛、清朗朗。右前方,一对美丽的飞鸿舒展着翅膀,不时地转过身来,向杜鹃友好地欢鸣,打着招呼。不远处的流云氤氲风驰电掣,朝杜鹃她们身后急速飞过。
飞啊,飞啊,脚下那两块神奇的云朵就像哪咤脚踏的风火轮,载着杜鹃穿越云山雾海,奔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翔。杜鹃抬起右手搭个凉棚,俯瞰脚下依稀可见的苍莽大海,她要搜寻一艘正在全速航行的巨轮,一艘叫做“海皇号”的巨轮。在那艘昼夜兼程的远洋巨轮上,有一位让杜鹃为之牵肠挂肚的爱人,他是与杜鹃结婚已近十载,如今正凯旋返航归心似箭的丈夫蓝涛。
“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你的轮船了,老公——”杜鹃的心底涌起一股欣喜的热浪,由于飞得太高,她无法看清那艘巨轮的船名。应该差不多的,脚下的那一片岛屿不就是老公常跟自己说起的那个夏威夷群岛吗?这个时候,他们离开巴拿马运河已经好多天了,应该是老公他们的船的。
杜鹃俯身朝那艘航船飞去。
忽然,前方有一团硕大的火球迎面扑来,挡住杜鹃的去路。杜鹃焦急地左躲右闪,可那讨厌的火球却跟着了魔一般死缠着杜鹃,炽热的光焰贪婪地舔噬着杜鹃的肌肤,让她头晕目眩。杜鹃躲闪不及,一不留神,脚下的云朵丢失了,失控的杜鹃直向那艘巨轮坠落下去……
6
“蓝涛——,老公——,快来啊老公——,快救救我,抱抱我,你在哪儿呀……”杜鹃失声地呼喊。
“哎哟喂,我的祖奶奶,你可算醒了!”守在病床的筱毓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趴在床头柜边的杜鹂呶呶嘴,轻声道,“杜鹂,给你姐倒杯水去。”
“我这是在哪儿那?”仍然沉浸梦呓,被刚才梦中那团硕大的火球挡住去路,不知是被火焰烘烤还是由高空坠落惊吓得浑身是汗的杜鹃,依稀记得梦境中坠落的场景。
须臾。杜鹃疲惫地睁开失神的大眼,她的额前脑后渗着虚汗,一缕乌发凌乱地耷拉在杜鹃那张清瘦美丽的面庞。
“还惦记着你那位蓝大副呐,他知道你这会儿躺在医院吗?你不是说他这些天就要着家,就要回国来的吗?怎么说话就这么不算数、到今儿还不见人影呢?啊?杜鹃?”筱毓红一边心疼地用毛巾替杜鹃拭汗,一边嘟囔着,“跟这样的男人还有个好嘛?家里的事儿他顾不着,老婆生这么重的病他也管不上,反倒让人家去惦挂着他啦!真是的……”
筱毓红与杜鹃是生在峰州,长在峰州,同住一个街道,每天同穿三条马路,从小学孩提同校到高中,直至一同考取峰州商学院又同在峰州城工作的知心同学姐妹。
“这也不能全怨我姐夫,他成年累月漂在海上,风里来浪里去的,哪还有准儿呀!”一旁的杜鹂辩解道。今天是星期六,在峰州第三中学担任英语老师的杜鹂因为姐姐的手术没人照应,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傻妞子,你知道啥呀,等你将来也嫁个海员老公就明白咯!还向着你姐夫哪!”筱毓红原本也是一位海嫂,两年前刚刚跟海员报务员丈夫李跃进分道扬镳。跟杜鹃一样,对海员的家庭,做一个海员的老婆,她有切身的体会,切肤的感受。
7
杜鹃这才从梦呓中清醒过来。
杜鹃正躺在峰州市胸科医院住院大楼的胸外科看护病房,从上午九时整直到现在,杜鹃接受半身麻醉经过五个小时的外科乳腺肿瘤切除手术后,逐步恢复神智。床头的输液架上挂着满满的三瓶盐水瓶,其中的一个瓶子正以每分钟五十八滴的滴速,将葡萄糖、消炎、化疗药物输入杜鹃的体内。杜鹃的胸部缠满了雪白的纱布,左胸依然隐隐作痛,杜鹃并不清楚自己的左乳房此刻已被无情地切除。因为开始的手术方案是“尽可能保留乳房”的,但胸腔打开时的情景比预先检测的结果还糟糕:肿瘤细胞广泛性转移。主刀医生秦力果断下手,未曾有半点含糊。
人们都说外科医生心狠手辣,而秦力主任何尝不清楚,一旦留下杜鹃已经被肿瘤细胞浸润的乳房组织,那将后患无穷。当然,杜鹃的妹妹杜鹂作为家属,在姐姐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会儿,她必须在手术单上代表远航海上的姐夫蓝涛签字。杜鹂的手在瑟索发抖,准确地说是手足无措。生平长到二十五岁,她还是头一回要承担这样大的责任。杜鹂被手术单下方那些院方免责细则吓得发晕,她毕竟还是一个大女孩啊!
“签!杜鹂,只有你签了!”杜鹃的知心同学筱毓红站在杜鹂的身旁给杜鹂打气。
因为杜鹃的丈夫正航行在海上,杜鹃的母亲已经谢世多年,杜鹃的爸爸心脏病时常复发靠药物维持支撑。女儿患这样的病,动这样的手术本身已经对老人打击很大,更何况这种刺激心搏的签字。杜鹃的公公、婆婆居住鲁中农村,离峰州城百多公里的路程,他们不可能,况且杜鹃也不情愿将这个消息告诉老人。杜鹃与丈夫蓝涛唯一的女儿菲菲才五岁,正在幼儿园大班,由杜鹃的爸爸每天接送并陪伴着老人家打发夕阳时光。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当手术室秦力大夫的助手端着月牙形的搪瓷盆来到筱毓红和杜鹃的妹妹杜鹂面前时,筱毓红当时就晕了,那里面盛放的是杜鹃血淋淋的乳房组织。
“难道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运?莫非这就是我们女人结婚的下场?”和杜鹃一样已婚、却因离异而一直未有孩子的筱毓红心里一阵紧缩,她看见一旁的杜鹂那张姣好的脸也变了色。
8
这会儿,麻醉药过了劲,杜鹃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
“毓红,你一直守着我呐,现在什么时候了?谢谢你啊!小鹂,快让你毓红姐坐啊!”杜鹃口干舌燥,十分憔悴。白色的病号服衬托她苍白的面色、粉色的嘴唇,让人对这个美貌芳龄的女子怜爱三分,同时又诅咒病魔的残忍。
杜鹃细声地跟筱毓红打着招呼。她轻轻嘬吮着杜鹂递过来的吸管,茶杯里的半缸温水不一会儿一饮而尽。
“姐,你要尽量少说话,少动弹,秦医生下午吩咐过了的。”杜鹂将茶杯放回床头的白色柜子上。
杜鹃的身子忍不住在钢丝床上轻微动了一下。
“是不是要小便?”筱毓红看出杜鹃面露难色,一弯腰,抢先从床底下拿出搪瓷便盆,掀开被子,跟举着盐水瓶的杜鹂扶持着杜鹃解决了内急。
“咱们姐妹谁跟谁啊!再说啦,这儿也没有大老爷儿们啊!你说是吧,杜鹂?”浓眉大眼阔嘴唇,大嗓门、挺鼻梁,染着一头梅红短发,上穿一件可体的蜡染休闲装,下穿一条天蓝色牛仔裤的筱毓红,一看就是那种敢爱、敢恨,率真、热情的齐鲁新女性。筱毓红和杜鹃算不上小资,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人类新世纪,特别是峰州这个沿海城市改革开放十几年来所发生的时尚巨变。
杜鹂抿着嘴乐,她朝对面躺在床上正接收巩固化疗的中年女病人笑笑。
杜鹂打小就晓得杜鹃姐姐与筱毓红完全是那种迥然不同的双向性格。她们俩一个内敛文静,凡事总爱思索。一个叛逆张扬不拘小节,喜欢实话实说不拐弯儿,是那种活得十分现实的少妇。平常只要筱毓红一到杜鹃家来串门,少不了都要和杜鹃的父亲争论一番。
“伯伯,你怎么老袒护蓝涛啊?我看现今的海员哪还有丁点儿吸引女孩子的地方啊?还有什么优越性可言呐?啊?收入,他们囊中羞涩,拼老命在海上挣那么点血汗工资,休假回了家呢,没了,说叫什么向一线倾斜,那年我老公生了点小病,愣是在家半年没有分文,那紧巴日子还赶不上商贩、开排挡的哪!社会地位呢,那就甭说了,现在这个年头,谁还稀罕这帮子碧海忠魂呢!拖着我们美貌如花的杜鹃,为他这么守着空房。这个日子我算是受够了!如今也好,算是彻底解脱喽!”
筱毓红的前夫是当年自己在峰州港务局理货公司时邂逅的远洋报务员。夫妻俩走在一起总共五年多的时间,于1998年在峰州人民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彻底结束了那一段让筱毓红感慨万千、难以言表的婚姻。离婚理由:夫妻感情不和。
“这是一个价值观的取向问题,这要看用什么标准来衡量远洋海员。就我说,蓝涛干的是男人的事业,这个国家的强盛需要他们!少不了,也缺不了他们!”杜鹃的父亲杜文彬曾是东海舰队建功立业的护卫舰长,同样也是一位退休的资深舰艇建造工程师。
一旁的筱毓红、杜鹃还有杜鹂姐儿仨在心里嘴嚼老爷子这番耐人寻味、掷地有声的话语。特别是筱毓红,受到了教育时心里点头认同,可一旦融入市井红尘,重又故我依然。
诱惑啊,你这朵盛放的罂粟花儿,你给原本宁静的家庭带来多少风波与不安,你又能让多少红男绿女超凡脱俗呢?
9
在妹妹杜鹂和筱毓红的帮助下,杜鹃刚刚解完了小便,秦力大夫走了进来。这位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曾师从上海中山医院知名前辈教授的高才生,1995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主动请缨回到峰州,经过八年的摸爬滚打,已经成为峰州市胸科医院胸外科博士主任,人称“秦一刀”。
“秦主任——”眼明手快的杜鹂马上恭敬地站起身来,她微笑着朝秦力大夫打招呼。躺在床上的杜鹃,脸上荡漾着笑靥,这笑靥是当年众多男生为之倾倒的一对小酒窝,是杜鹃向老同学秦力投过去的真诚感激。
“秦大班长,秦兄,不对,应该称您秦主任。谢谢您,辛苦您啦!”筱毓红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变得斯文起来,“杜鹃妹子多亏你喽!”
秦力、筱毓红与杜鹃曾是峰州一中的高三同班同学。当年筱毓红曾在秦力考取上医大的日子里,竭力怂恿杜鹃与秦力保持联系,好让被同学们公认的才女杜鹃与同学班长秦力续为秦晋之好。秦力呢,确实从心底里喜欢杜鹃的一身风骨。杜鹃呢,严格的家教、少女的矜持与对人生未来充满浪漫色彩的憧憬,最终没有向心仪自己的同学少年打开心扉。人生就是这样奇妙,虽说杜鹃阴差阳错并誓死跟定远洋海员蓝涛,但在此时此刻,彼此珍藏心底的青涩慕恋,蓦然间被筱毓红这个家伙带有挑逗性的话语、眼神,激起杜鹃隐藏心湖的涟漪。
“同学死党,何必如此。拿我开涮?筱毓红,是吧?”秦力轻松一笑。在美女同学和认识刚不久的杜鹂面前,他的表现是一个完美男人的表现,举止是一个完美男人的举止,得体、大方并不失诙谐幽默。事业如日中天,而爱情、婚姻至尽仍一直低迷的秦力瞥了一眼在杜鹃床头亭亭玉立的杜鹂。他的眼神告诉杜鹃,妹妹杜鹂可人甜美,妩媚沉静,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打动了他这个金牌王老五。
秦力岔开筱毓红准备延伸的话题,转向沉浸思索的杜鹃。
——祝贺你,杜鹃,你的手术很成功。
——谢谢你,秦主任!
杜鹃代表自己、爱人蓝涛、女儿菲菲还有妹妹杜鹂一家子人。
——老同学不用这么客气,杜鹃。我刚才说手术很成功的意思是,你所有受细胞浸润的组织都进行了必要的清除。尽管——,秦力医生略作迟疑,尽管没有能够完好地保存左——,左“半壁江山”,那是考虑你需要尽快地康复,以减少后面的麻烦。等你创口拆线后,我们会安排最理想的恢复美容,你放心,杜鹃,跟常人无异的。秦力尽量保持语气平缓、轻松。医生的职业操守要求他这样做,更何况眼前是自己熟悉得没有办法再熟悉的老同学。
杜鹃的心“咯噔”一下,那颗年轻的心宛如乘坐高速俯冲的飞机倏地弹出座位,急速跌落下去。
秦力再含蓄,语气再轻描淡写,聪颖的杜鹃也会听明白左“半壁江山”就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乳房。没有了乳房,而且是残缺的乳房,那种丑陋,那种极不对称宛如魔鬼的狰狞样子,我将何以面对我的爱人。两颗晶莹的泪珠充盈着杜鹃的眼眶,如果没有秦力、妹妹和筱毓红在场,杜鹃白皙的双颊便会泪雨滂沱。
10
说话间,秦力递过来一本装帧精美的书。
“这是一本风靡全国的畅销书,有空看看它对你很有好处,杜鹃。作者毕淑敏原是我们的同行,她把危害妇女健康的常见杀手乳腺病与她小说故事中的人物心理描写得淋漓尽致,刻画得入木三分。我想,我需要对你说的,这本书都做了最好的回答。真的,杜鹃,包括我们这些号称健康的人,又何尝不需要小说主人公安疆的超凡脱俗。记住,你现在患的是日趋年轻化、全世界妇女多发的常见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坚信,坚强的你,一定会超越自我,战胜自我,彻底康复。我会以一个老同学的名义,做你全面康复的坚强后盾。”秦力倾力给老同学灌输抗病的底气。
杜鹂连忙从秦力的手上接过书来:《拯救乳房》。
杜鹂急速浏览着小说的内容梗概与目录。
关于《拯救乳房》杜鹃曾有所闻。今天,经秦力这么一讲,杜鹃真的为老同学所具有的细心所打动,她没有理由怀疑秦力对乳腺病的剖析。决定走上手术台的前天晚上,杜鹃与铁杆好友筱毓红谈得很深、很深,她们这对好同学姐妹冷静地讨论到了与她们俩年龄极不相称的人生死亡。
此时此刻,杜鹃能深切感受到自己身边周围的人,每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话语,无不体现阳光般的温暖与无微不至的体贴。无不都在用真诚与善待来影响、调动自己无比沮丧的情绪。而在杜鹃身边的人则认为,他们的言行举止,有时哪怕是一个会心的眼神,都将会对心思沉重的杜鹃产生截然不同的作用。
秦力的心,镜子一般透明。如果他的研究室在公元二○○三年诞生最新的,能够攻克乳腺肿瘤的特药,他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用在杜鹃的身上。这一点,杜鹃深信不疑。
“那好,老同学,看护的事,我和杜鹂包揽了。治疗方案的事,还有杜鹃整容、恢复,你就多费些心。等杜鹃她老公过几天回来,好好地请你搓一顿。到时候咱们不用酒杯,用碗,来一个一醉方休。”一旁的筱毓红认真道。
“一言为定!”秦力爽快答应。
“嗳!秦医生,我今天从学校听说南方广州那里正闹什么‘杀死’,你们医院这头应该知道这事儿的吧?”心细的杜鹂向秦力打听道,“不晓得会不会影响我姐夫他们回国?”
“蓝涛他们在海上,远离陆地。况且,这个时候差不多快到中国沿海了吧?应该不会有多大妨碍的。”筱毓红之所以如此内行,因由她是一个与海员报务员离异的女子。
“噢,杜鹂,你说的是SARS。是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的英文缩写简称,也叫非典型性肺炎。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在上月(3月15日)将其名称正式公布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这种疾病传染性蛮强的,不能忽视,你们也需要注意预防的。”秦力提醒道,“我估摸着呵,华东、华北地区很可能马上就要进入状态,我们院领导透露,北京的SARS也很严峻,只是目前还没有对外公开。至于远洋海轮,就很难说了,我不太熟悉远洋的情况。”
“是这样啊?”杜鹃的心重又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十多天前,蓝涛从巴拿马运河来过电话,说他们的“海皇号”五一节前后抵达国内,而且首先要停靠家门口的峰州码头。如果一切顺当的话,老公会与新派的大副办理完交接手续,在峰州下船休假。
是啊,老公蓝涛已在船工作整整四百五十天了,是该休假歇息的日子了。
“老公,我的冤家,你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你,你啥时候能够回到我的身边呢?”怔怔地望着输液架,杜鹃的眼圈里躲着泪,心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醋瓶,“你可不要骗我哇,老公。”
杜鹃的心啊,重又插上了翅膀飞向太平洋,她心急火燎,内心矛盾重重。她巴望着丈夫蓝涛从天而降,奇迹般地站到她的病榻前。她更害怕蓝涛此刻归来,因为,因为自己的命根子乳房已毁于肿瘤,她一百个不情愿心爱的人儿见到自己这副丑陋模样。
“海皇号”能够按时抵达峰州港湾吗?
杜鹃朝思暮想的爱人能够及时回到她的身边吗?
这一对恩爱无比的海员夫妻的重逢,是悲?还是喜?或是揪心、扼腕、震撼?
第三章 邂逅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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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霏霏细雨从无垠的天野纷纷飘落下来,覆盖了峰州这个海滨城市的大街小巷。
雨帘中,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峰州城每一个亮灯的户外窗棂。
这每一个窗口,代表着峰州城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窗口里面,隐藏着无数关于每一个百姓家庭背后的故事,有欢乐,也有忧伤。
此刻,位于峰州城东北角临海新村五单元403室的门紧锁着,它的男主人正在海上航行,是一个浪迹天涯常年不着家的海员。女主人正躺在胸科医院的看护病房。唯一的5岁女儿菲菲,住在离临海新村四十分钟公交路程的姥爷家里,白天上幼儿园,晚上陪伴孤独的姥爷。
一个聚少离多的海员家庭,与是夜没有灯光的漆黑一样,缺少的是天伦欢乐,更多的是寂寥与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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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筱毓红行色匆匆,正在由医院赶回家的路上。
筱毓红已经和杜鹂约定好,转天清早由她来替换杜鹂。回家前,她需要回到她的“毓红花都”,去打理今天的营业销售状况。
跟报务员李跃进离婚以来,虽说是彻底解脱没了杜鹃对丈夫蓝涛的那份牵挂,可筱毓红活得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自在潇洒。
没着没落,我筱毓红难不成就此眼瞅着自己铅华褪去?闲暇时分,时不时地,譬如现在,这种空落落的怅然也会沿着筱毓红的脚底鞋跟,伴随那敲击路面的寂寥声响,悄然爬上筱毓红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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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杜鹃的病房那里呢,杜鹂跟值班护士打完招呼之后,急匆匆去了超市,准备买些日用、营养补品什么的。邻床位的病号,这会儿正由家人陪同着去医院底楼的“静园”散步。
病房内死鱼一般沉寂,剩下了杜鹃一人。
杜鹃习惯了这种孤独与守望,她愣怔地仰望灰白色的天花板。
杜鹃当然知道,秦力在傍晚之所以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将她左乳房被切除的消息告诉她,并赠送那本《拯救乳房》的小说,是出自老同学的同窗友谊,是别无选择的良苦用心。
杜鹃当然清楚,筱毓红作为自己最要好的女友,在自己最最无助的时刻所给予的这一切的关心与呵护,是真诚地希望她不要绝望,一切要看在女儿菲菲还很幼小,老公蓝涛归来指日可待的份儿上。
最终选择走上手术台,是因为秦力告诉杜鹃:病情刻不容缓。
乳房是女子的骄傲。和天底下所有爱美的女性一样,乳房是杜鹃的命根子。杜鹃推测,秦力医生无情的手术刀留给自己的绝对是一道惨不忍睹的创痕。想到这里,杜鹃便急切地想撕开缠在胸部的纱布,与其说是她急着要看看自己的那副狰狞模样,还不如说她已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杜鹃想放声大哭,但悲切的泪已经从她深潭似的眼窝子里淌干。再淌,那就是杜鹃啼血。
14
几个星期之前,杜鹃的左胸由初起近一年多来的不适转成为隐隐疼痛。
那天,杜鹃死劲儿地揉着跳过不停的双眼皮,走进峰州胸科医院的大门。
医院内,排队挂号、就诊的人挤破了门槛,设在二楼的专家门诊办公室的走廊更是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总算挨上了杜鹃。
杜鹃抬腿前脚刚想迈进门,忽被室内写字台上白底黑字的席位卡吓了一跳:主任医师秦力。
怎么会是他呢?
杜鹃的脸上“唰”地掠过一道红晕。早听筱毓红说秦力在上海毕业后分配回到峰州,1989年从峰州第三中学高三同学毕业分手十四年后,不想今天在这里碰上了,真不是时候。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弄错啊?
杜鹃没有勇气抬头正视,唯有眼角的余光再次扫向座位正给病人写病历的白大褂。对,是他,绝对是他,是秦力!那个身形轮廓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而且那真真切切与病人对话的声音,竟是那般的耳熟能详。
如若换一个场合老同学重逢,彼此抑或会畅叙一番离愁别绪,可今天,偏偏要让秦力来对自己的胸部,特别是对自己的私密乳房进行检查,那哪儿成?
杜鹃像做错了一件事似的,羞得满脸通红。她慌忙缩回脚,迅捷退出门外。
“嘿嘿,你这人怎么了?刚才排了老半天的队,怎么还不快进去啊?愣着干啥呀?后面的人都等着呐!”守候门前的叫号护士一脸狐疑,困惑地打量这个站在眼前的端庄女子,“能够看到秦医生的门诊已经很不容易的了!”
“对不起,有没有普通门诊啊?护士小姐。”杜鹃急不可待。
“有!走廊尽头,右拐便是。”护士诧异地望着杜鹃慌乱的神色背影,心想,这人脑子有病啊,放着有名的专家不看,非得要找普通门诊。
杜鹃匆匆走至走廊尽头,她想逃。
刚才那一刻,一旦秦力抬起头来,她杜鹃将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杜鹃太熟悉秦力那挺拔健硕的身影了!
让秦力给我看病,不行!绝对不行!要么干脆换个医院吧!——杜鹃犹豫地止住脚步。但胸部疼痛形成的担忧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了普外科,中年女医生下手真狠,捏得杜鹃芳容失色。
“你得好好地做个CT,必要时还需要做个切片!”医生在查问了杜鹃的家庭、职业、婚姻、子女等情况后,冷冷地撂给杜鹃一句话来,“你们夫妻长期分居,内分泌严重失调,对诱发女方的乳腺疾病十分不利。不过,不要担心,我们医院有峰州著名的专家。”
“著名专家,谁?”
“秦主任,秦博士呀!”
“秦力?你是说秦医生?”杜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秦大夫的手术刀在我们峰州是出了名的。”中年女医生很自豪,全然不顾年仅三十三岁的杜鹃此刻翻江倒海般的复杂心绪。
拿着医生的预约CT检查单,杜鹃发疯一般逃离了胸科医院的大门,她害怕自己被秦力发现,她惧怕秦力灼人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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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瞎寻思了吧,姐?求求你不要着急上火,好吗?这手术也动好了,姐夫也快来家了,有他的精心伺候,有姐夫的爱情滋润——”杜鹂忽觉自己说走了嘴,人们都说生了肿瘤的人是不能夫妻亲热的,忙改口道,“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康复的!”杜鹂的语气很坚定,她的手里提着几兜子营养补品,一边拾掇着放进床头柜,一边安慰姐姐。
“都已经这副模样了,我还着什么急,上什么火呀?唉,一开始啊,我倒是担心我命短来着,把菲菲托付给你照应的。现在,我看你和秦力倒蛮般配的,你说是么,小鹂?”妹妹的进门打断了杜鹃心乱如麻的愁绪。
“你乱点鸳鸯谱啊,姐。我一辈子不嫁!我就专门伺候你,领着菲菲。”
“傻妹妹,那哪儿成?”妹妹的心思杜鹃有些猜不透,“你没有看到秦力看你的那眼神,火辣辣的。”
“火辣辣就火辣辣呗,现在咱们不还要求人家吗?不过,我看秦力倒是一个敦厚相,谁知道他人品怎样呢!”杜鹂道。
“哎哟,水没了,我召唤护士去,等换好了吊瓶我给你弄热水擦擦身子,姐。”杜鹂知道姐姐是个十分爱干净的人。平时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不算,就连菲菲洗干净的袜子,也要叠得整整齐齐,教女儿放进专用的小抽屉里,从来不准随地乱扔。女孩子家,不干净将来就嫁不出去。杜鹃就是这样潜移默化,悉心培育她与丈夫蓝涛的宝贝疙瘩菲菲。
“不用了!”杜鹃摇摇头。
“姐,要不我给你再温点牛奶?对了,爸刚才打我手机了,他明天要带菲菲来看你,正好幼儿园休息。”
“嗯。”杜鹃点点头。
换好了吊瓶,杜鹂侍奉姐姐喝完了温热的牛奶,转身从护士值班室租了一张折叠式躺椅,灭了房间的大灯,靠着姐姐的床边和衣躺下。
不一会儿,病房内便传出杜鹂轻微的鼾声,就连蹑手蹑脚的邻床病号进来,也没扰醒熟睡的杜鹂。
这一段梦魇般的日子,全指望妹妹杜鹂和好友筱毓红陪伴自己度过。躺在病床上的杜鹃无法入睡,悲凉的泪水无声地挂在她白皙的双颊。
第四章 晴天霹雳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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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上午,经过长达十天的揪心等待,杜鹃再次回到峰州胸科医院,去取CT确诊化验报告。
那是一张印有女性乳房特征的化验报告,上面清晰地写着“左乳CA,建议手术”字样。虽然杜鹃还不完全清楚CA就是肿瘤(CANCER)的英文缩写,但触目的“手术”二字已经表明杜鹃的病情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那一瞬间,杜鹃的魂魄如同被一个无形的魔瓶吸走一般,顿觉天旋地转。恐惧、胆寒,无助、忧虑,如同千百条毒蛇信子袭击一朵正绽放青春光泽的玫瑰。
混沌潜意识中,杜鹃知道自己需要重新回到普外科门诊去,咨询、确认那个关于建议手术的CA的真实含义。
还是那位中年女医生。她放开手头的病人,仔细看了一下杜鹃的检验报告,然后抬起头,将目光移至杜鹃的全身上下,那是铭刻杜鹃脑际的惋惜眼神:“抓紧时间手术吧!你是早期的,去找秦主任。我跟你说过,他是我们峰州最好的外科医生,祝你好运!”
杜鹃没有再回到自己的单位去。
杜鹃意识到,自己再次回到岗位的机会恐怕已经属于奇迹。生平三十三年,特别是跟蓝涛结婚这些年来,杜鹃经历了一个没有男人在家的中国海员家庭所承载的那种孤寂无助。
新婚燕尔才半个月,丈夫便接到电报奉命起程。
身怀六甲,杜鹃需要独自一人扛着煤气罐爬上四层楼的楼梯。
临盆分娩,还是好朋友筱毓红喊的出租车,将杜鹃送进产房。等到孩子出生都一个多月了,丈夫才风尘仆仆远航归来。因为蓝涛是由菲律宾乘坐航班飞机回的国,所以,给新生女儿起了个留作纪念的名字,菲菲。
平时头痛脑热,杜鹃需要自己撑着。孩子病了,需要杜鹃独自陪着、看着。油盐米面没了,杜鹃需要自己从超市买回来,然后淘米、洗菜、做饭,忙活了半天再独自一人嘴嚼品尝乏味的饭菜。每逢看到电视台预报台风来了,这时候的杜鹃便会坐卧不安,便会忧心忡忡地打探丈夫的动态行踪,茶饭不思,牵肠挂肚。
为了工作和事业的发展,端庄美丽的杜鹃这个超市销售主管的身份常会遭遇同事莫名的觊觎与嫉妒,最可恨的是轻浮的上司常会用职务升迁来暗示、引诱杜鹃对丈夫的背叛,那贪婪猥亵的目光常会肆无忌惮地强奸杜鹃窈窕身材的寸寸缕缕。杜鹃甚至有时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遭遇上司咸猪手的袭击,有事没事地蹭一下自己的臀部或碰一下自己的胸部。
“老板,请你自重。”面对侵犯,杜鹃会用唾弃来捍卫自己的尊严,捍卫自己对漂洋过海的丈夫的忠诚,坚守自己至死不渝的爱情防线。
这么些年,这么多艰难的坎儿,杜鹃都挺过来了。可这一次,杜鹃真的力不从心。
直觉告诉杜鹃,这次人生劫难,将是一个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所经受的浴火洗礼、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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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害怕自己会挺不过去。
人家的亲属生了这种病,家人会千方百计地去隐瞒实情,而她杜鹃,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向丈夫隐瞒自己的病情。这是数十万中国海员家庭所承载的使命,只可意会却不能言传的共识。这是妻子对丈夫,双亲对儿子所寄予的特殊之爱。
杜鹃没研究过爱的真谛究竟是什么。杜鹃只知,她不能马上将自己的病情去告诉丈夫。因为那样,会影响丈夫的航行安全。他心中的涛哥哥会为之饭吃不香,觉睡不安稳。
“杜鹃,你这是上辈子欠蓝涛的。”筱毓红说。
杜鹃无语。
从来坚信“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的杜鹃,这一回,体会到了什么是力单势薄,孤立无援。她如同一只翅膀遭遇致命枪伤的杜鹃鸟儿,跌落山涧,欲飞不能。任凭她的哀鸣啼哭,没有同伴,没人可以在此刻听她杜鹃的倾诉。
唯有一人可以倾听自己的倾诉,但此人此刻远在天涯海角。即便爱人愿意聆听倾诉,但杜鹃却无法也绝对不忍心将这个晴天霹雳去告诉爱人。杜鹃爱蓝涛爱得深沉,杜鹃爱丈夫爱得入骨。
杜鹃惟有用柔弱的肩膀驮负起这座沉重的大山。
从拿到化验报告的那一瞬间起,杜鹃整个人就崩溃了。她从一个巨大的失望坠入一个更大的失望,其间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杜鹃把自己独自关在临海新村五单元403的房间内。就这样一直站着,哭泣。腿有点软,站不住,她就趴在床上,继续哭泣,直至泪水湿透了被角与枕头。
杜鹃无法形容那时那刻的心情。她就像一个煞有介事搭积木的小女孩,眼看着希望之塔越垒越高,成了样子,可就在这时忽然间哗啦啦一片倒塌声,一切毁于一旦,海市蜃楼化为乌有。望着一尘不染的屋子顷刻被颠覆,被损毁,她的心很疼,汩汩淌血。她漫无目标地翻寻自己的衣服。她打开抽屉,泪水打湿往日的青春照片、丈夫蓝涛的海上来信,和她自己思念丈夫刻骨铭心的心路飞鸿。
杜鹃无所适从。
杜鹃走投无路。
那一张化验报告,摧毁的不仅是杜鹃勾勒的美好蓝图框架,而且还有她过日子的信念。只有小孩子在极度无助的情况下才会哭得这样大刀阔斧,如此悲天悯人。
如果自己能与蓝涛终身厮守,如果自己能拥有爱人蓝涛永远的拥抱,杜鹃依然可以像自己从前那样坚持过来,挺过来。而现在呢,杜鹃似乎看到一把溅血的利刃在切割自己绑在丈夫蓝涛身上的缆绳。这缆绳如同坍塌的积木,没了前程。如同凌乱不堪的屋子,黯淡了转天的黎明。
“我想你,涛!”杜鹃在心底呼唤,“你当然听不到,但在这一刻我需要你,我需要依偎你的怀中,我需要你抱紧我,涛——”杜鹃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杜鹃真真切切地想她的蓝涛,可她又不确定想蓝涛什么。她想的或许并非是一个具体的蓝涛,而是一种感情的归宿、维系。她完全清楚,因了爱,自己才不能告诉爱人家中目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她甚至还要在信里对现况的描述只能是那些“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等近乎轻松的语气,就像她竟然一时想不起自己的样子,而一照镜子,就知道为什么记不住了的瞬息万变的落差。
心思缜密的杜鹃想得很多、很多。她想到女儿菲菲失去妈妈的悲戚、哭喊;想到丈夫归来的惊愕、伤心;甚至想到爸爸白发送青丝的悲凉、老泪纵横……
杜鹃忽又冲进浴室,疯狂地洗涤自己的全身,企图用猛烈的淋蓬冲刷掉那些可怖的肿瘤细胞。镜子里,是一个曲线玲珑的美丽胴体,凝脂一般的肌肤,依然挺拔秀美的乳峰,在灯光柔逦的摩挲中,散淡一丝丝翼动的青春气息。杜鹃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镜框中这个款款柔情曾经将爱人蓝涛刚情融化的女子,会因万恶的肿瘤而葬送青春前程,她在绝望的边缘号啕痛哭:苍天,你为什么这样绝情,我还这么年轻!
18
杜鹃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进过餐,喝过水,浑浑噩噩中已经捱到暮霭沉沉。
一阵电话铃声将杜鹃从神情恍惚中惊醒,是筱毓红的声音。
——“哎!杜鹃。有段日子没有你的动静了,你的那位回国跟你圆房了吗?”
……
——“你怎么了?亲爱的。遇到什么事儿啦?说话呀!别闷在肚子里,我的姑奶奶,好不好?”筱毓红在电话那头急了起来。
——“毓红,蓝涛还没回来。我,我生病了——”杜鹃犹豫着,她思量着是否有必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筱毓红。
——“什么病?严重吗?吞吞吐吐的,还能是……?”筱毓红顿觉不对头。
杜鹃将检验报告的前因后果,包括初诊偶遇秦力,女医生推荐杜鹃找主刀秦力动手术的前后经过向筱毓红和盘托出。
“嗨!我当是什么病呢?”电话那头,筱毓红的心咯噔往下一沉,复又语气轻松。
“鹃子,你甭担心,乳腺肿瘤这种病现在多了去了。你没听说啊,现在治疗的手段很多、很多,我老公他舅妈也是这种病,已经十好几年了。如今哪,早把当年那一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筱毓红沉吟片刻,“秦力既然是主刀医生,我来出面,我这就想办法联系他,胸科医院,对吗?”
“嗯。不过,毓红,这事挺难为情的,我,我——”让知根知底的老同学动这种手术,杜鹃着实一百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愿意。一想到秦力要为自己动手术,杜鹃便羞愧难当,面红耳赤。
“啊呀!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考虑这些。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再说了,他秦力是个医生,女人的身体,见得多了!你等我消息,我挂了,噢!”电话的那一头传来嘟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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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筱毓红和杜鹃商院毕业后,杜鹃被分配在峰州第一百货公司,后被日本的一家跨国销售公司收购兼并。几经辗转杜鹃被发配至朝阳路八百伴超市的营业部,当了一个不起眼的销售主管。
杜鹃知道,这年头像自己这样的情况,靠才华、勤奋是不顶用的,尤其是女性。那个拿着利比里亚绿卡的假洋鬼子老总多次暗示杜鹃,只要杜鹃肯从他,杜鹃就会一夜升迁。对于此,杜鹃嗤之以鼻而被别有企图乐于攀龙附凤的同僚嫉恨在心。
生性开朗的筱毓红呢,毕业后被直接分配到了峰州港务局外轮理货公司。一开始负责港口仓库场地进出口货物的清点发送,后来又转换至码头在远洋货轮的船边理货。1993年,华洋公司货轮“云海号”从保加利亚装运了五万吨袋装化肥卸载峰州。一百万袋化肥要完成逐吊、逐网兜的清点并保证船方与港方的数字吻合,那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并耗费人力的。“云海号”的报务员李跃进代表船东的利益负责第三舱化肥数量的清点校对。理货公司的筱毓红呢,代表着货主港方的利益,只要最终的数据没有太大出入,“原装原卸”的理货证明,筱毓红通常会肯签署的。由于天气的原因,整船的化肥用了近一个月才算卸空。每个工班结束,报务员李跃进少不了要和筱毓红核对数字。一来二去,彼此从相识到搞对象直至1995年结婚,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
筱毓红的电话犹如一根蹦极的保险绳,将杜鹃坠落的魂魄从万丈深渊拽回希望的平台。在这个时候,杜鹃真正体会到“朋友”这两个字的分量。
杜鹃提起电话,拨通了父亲家里的电话。
——“小鹂,你只管听,不要问,切切不要让爸爸听出来……”杜鹃把情况简单告诉了妹妹,同时告知了筱毓红正出面联系秦力的消息。
——“嗯,嗯,知道了,我等你的消息。”
——“谁呀,小鹂?是鹃子吗?”爸爸在书房问。
——“学校同事来的电话。”杜鹂道。
——“不!是妈妈来的电话,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了,姥爷。”菲菲最喜欢打电话、听电话了,她蹦蹦跳跳,钻进姥爷的书房告密。
——“小鹂,是鹃子的电话吗?她也有好些天没来家了,蓝涛不是说马上要休假的吗?告诉杜鹃,蓝涛一到家,就都到这儿来,这儿有的是住的地方。”在老爷子的心目中,这一辈子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找了一个无比称心的同乡姑爷。
每年女婿蓝涛远航归来,不仅仅是因为蓝涛从国外捎回来不少舶来品孝顺岳丈大人,关键的是翁婿两个对于大海近乎疯狂的痴迷,那种只有闯荡过大海的人才能具有的大海情结,牢牢地维系着这个散发着海洋气息的特殊家庭。只有在那个时候,忙着在一旁沏茶倒水的杜鹃才会看到眉飞色舞的父亲那日常少有的喜悦与眷念。
蓝涛鲜活的海上经历,常常能使军人岳父仿佛重又回到了当年在西沙群岛驾舰巡逻的情景。
蓝涛的远航凯旋,是杜鹃一家子的期盼。
蓝涛,你知道你的知心爱人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等你吗?
第五章 红杏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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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七日,子夜两点。
护士轻轻地进来,替杜鹃换最后一瓶点滴。又轻轻地离开。
妹妹杜鹂没醒。
杜鹃迷迷糊糊着,她睡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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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毓红神了。
五天前,当杜鹃把确诊乳腺肿瘤的消息告诉筱毓红的转天晚上,老同学秦力如约而至。
一男三女。秦力、杜鹃、杜鹃的妹妹杜鹂和筱毓红相聚在都市峰州的“梦巴黎”。
这是杜鹃第二次光顾“梦巴黎”。
第一次,是三年前的2001年深秋。——筱毓红与报务员李跃进婚后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她们夫妻俩婚姻的尽头。
1996年,筱毓红婚后不久便由于自己能歌善舞的天赋从理货公司被调进峰州港务局文工团兼职港务局工会干事。在文工团,她认识了峰州港开发区抽调上来的文艺骨干刘子淦。
要说起来,这相貌英俊的刘子淦与筱毓红也似曾相识。那便是当年筱毓红在码头轮班理货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个皮肤白皙技术娴熟的铲车司机,这个年轻人就是会吹奏长笛能弹奏吉他且有一副好嗓子的刘子淦。
组建不到半年的工夫,峰州港务局文工团便以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文艺节目,将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峰州城的社区角落。刘子淦的长笛独奏跟筱毓红为领舞的伴舞成了文艺演出的经典。刘子淦深情圆润的嗓音与吉他的委婉缱绻将现代青年的情感追求演绎得炉火纯青。那歌词,缠绵暧昧;那旋律,撩人心魄,那舞姿,热辣撩人。要用日久生情来形容筱毓红的感情脆弱有些偏颇,倘说筱毓红因夫妻间聚少离多始终没能彻底走进老公李跃进的内心世界,或说是筱毓红率直而现实的性格使然最终导致了这场婚姻的悲剧并不为过。
1998年仲夏,筱毓红怀孕了。拖着两个月的身子,筱毓红为丈夫送行。就在老公李跃进他们的航船抵达阿根廷的中秋节那天,筱毓红不经意间小产了。血渗透了三层裤子,筱毓红晕倒在那个让她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新港三邨26栋二楼楼梯旁。
是刘子淦的及时出现,拯救了濒临生命危险的筱毓红。
是刘子淦顶着瓢泼大雨,骑着三轮车将筱毓红送进市妇幼医院。
维系夫妻感情的结晶丢失了,一个海员的后代没能保住,筱毓红的心却被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这叫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老公啊老公,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的身边。人生这么短暂,老公,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职业?
公元2000年元旦,休假结束的老公李跃进再次奉命远航。
那天,因习惯性流产而始终没能再怀上孩子的妻子筱毓红,将老公送到峰州港四号码头,摆着手与渐渐远去的航船告别。
没曾想,老公的船刚刚驶出峰州港外的防波堤,就与迎面失控的巴拿马货轮发生碰撞。双方的船体严重受损,必须停航、进厂修船。
等船进了峰州船厂老公李跃进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当天半夜十二点时分。李跃进敲了老半天的门,无人应答。就在李跃进猜想筱毓红无地可去狐疑纳闷的时刻,门无奈地打开了,惊慌失措的筱毓红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老公李跃进。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床上还有另外一个正琢磨着钻进地洞的瑟缩男人。
那个瑟缩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给予筱毓红很多慰藉的刘子淦。
人高马大,身材魁伟,比刘子淦高出一头的李跃进要怎么狠揍奸夫淫妇都不为过,要怎么给自己的老婆抽几个大嘴巴子,都会轻而易举并让这对男女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但,李跃进没有出手。血性海员的自尊让李跃进选择了掉头就走。他不情愿自己曾经的爱人丢人现眼,他不情愿这种子夜的打斗去成为邻居的笑柄。李跃进留下的,是射穿妻子筱毓红灵魂的鄙夷眼神。
年底,筱毓红与公休回来的丈夫李跃进协议分手。彼此没有大吵大闹,十分平静。因为没有孩子,牵涉不到监护抚养的问题,这就使得离婚的手续变得格外利落简洁。李跃进撇下了公司分配给自己留下不少美好回忆的那间新华三邨26栋二楼16平米单元小套。
——“筱毓红,你跟我五年不容易,我掐指算过,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也才452天,我谢谢你陪伴我的这452天。我李跃进不是富人,这间房虽说小了一些,但可以遮风挡雨,就算是我给你不幸流产所遭的那份罪的补偿吧!”
这是一个离异海员跟妻子分道扬镳前的话语,却也是筱毓红结婚五年来从丈夫口中闻所未闻的掷地有声的话语。筱毓红觉得自己太缺乏对丈夫内心世界的理解了,丈夫李跃进如此令她筱毓红望其项背的缜密、细腻的感情,真的让她筱毓红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丈夫李跃进如此豁达的胸怀,真的让她筱毓红羞愧难当。
——“李跃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背叛了你我亲手经营的这份珍贵的感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行不行?”
从不轻易落泪的筱毓红这一回热泪盈眶,泪水像两串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衣襟,她用无比懊丧的流盼从内心向丈夫忏悔。她明知道一旦决定十二匹马也拉不回头的老公性格,绝不可能改变初衷,但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因为,通过这次偶然的红杏出墙,使得筱毓红彻头彻尾地闯入了一个海员真正的内心世界。
——“不,筱毓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也知道你想说,你与刘子淦的外遇有前因后果,有多少令人同情甚至于可以理解的前提与无奈。但,你却不知道我,一个趟海的人的内心之苦,一个海员在风口浪尖颠沛流离将魂魄赋予知心爱人的哪一种寄托。寄托,你知道吗?这些说了你也不会懂,因为你没有去尝过其间的味道。不要勉强了,我李跃进原本属于大海,天生居无定所的命,不该让人牵挂,不该有家庭。我惟有祝你日子过得更好,也祝你找到一份属于你的真爱。”
李跃进轻轻推开筱毓红的手,奋笔在协议书上签字。
夫妻二人签好了字,办妥了手续,领走了《离婚证》,李跃进阔步离开法院宽敞的大厅。
在法院门前广场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一团白色的纸花碎片从李跃进颤抖的手心飞出,倏忽间飘落满地。
这飞扬的纸碎片,对筱毓红来说,是她横下心来求之解放的精神桎梏。对李跃进来说,是触景伤怀的伤心物。
中年女法官愣住了,案情走访调查过程中,她知道这桩离婚案皆因女方筱毓红背叛爱情而起。按法律常理,李跃进将之逐出门庭,分割或是适当给些经济补偿都不为过。这样的离婚判决,她还是头一回经历。
坐在法官身旁的秘书悄声道,都说海员心胸宽广,今天我总算见识了海员的气量。
当晚,心情沮丧之极的筱毓红邀约杜鹃相聚在“梦巴黎”。
客厅里,混响功能极好的音响飘逸出随性而又浪漫的萨克斯旋律,朦胧的音乐所营造出的那种神秘、空灵般色彩,越过真实的世界,带着筱毓红与杜鹃这两个心性失落的女人飞向梦幻。
“是他背叛了你?还是你红杏出墙?”杜鹃审问筱毓红。
筱毓红不语。
“那到底为什么,非得要分道扬镳。你以为这是今天点菜明天吃火锅呐,不行就换口味?”
“这事我有责任。那天恰巧被他撞了个正着。可我也仔细想过,杜鹃,我这个性格和李跃进是走不到头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份痛苦的等待!我是人,我是一个完全健康有着七情六欲、活生生的女人,我的杜鹃小姐,懂吗?”筱毓红将大半杯长城干红泼进喉咙口。
“杜鹃,我看你早晚都得旱成石女!守着那个不知道在国外都干了些什么的男人,我们凭什么不能自由,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反击?”乙醇多了就会使人意乱情迷的干红,开始在筱毓红与杜鹃这两个无话不谈的女人血管里发力。
筱毓红的率直、激昂点了杜鹃的死穴。
是的,与蓝涛结婚快十年,可夫妻厮守一起的日子总共才25个月,区区七百五十天!照此推算,蓝涛在海上工作到退休还有二十五年,而这未来的二十五年,杜鹃仅有五至六十个月可以与蓝涛在一起夫妻团聚。这就是中国海员比世界任何一种职业,包括军人还可以随军而海员妻子则永远无法随丈夫航海的残酷现实。
把毕生和一个女子最宝贵的青春托付给了大海,值吗?杜鹃不止一次地问过她自己。
筱毓红的观念是现实的,她向杜鹃的心理防线逼近。
——“思念是什么?杜鹃,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你的都蓝涛。”
——“思念是一种寄托,一种希望,一种期盼,是雨后彩虹。”
——“那爱是什么,我知道你深爱着你的那个蓝涛,爱得死去活来。”
——“爱是一种付出,一种包容,一种扶持,是鱼水交融,也有人说它是毒药。”
——“那情为何物?你告诉我,杜鹃!”
——“情是一种痴缠,一种抚慰,一种温存,是心心相悦,也有人说这个世界缺乏真情。”
——“欲呢?欲又是什么,你对我实说,我要你的心里话!”
“欲,是一种发泄,一种官能需求,一种至高境界。也有人说它是火山爆发……”杜鹃从靠背椅子上歪斜着站起来,突然一反常规地吼叫起来,“你别说了!你别问了!筱——毓——红——”
“梦巴黎”客厅斑斓的灯盏开始飞旋起来,客厅的一角迸发出一阵女子的大笑,这笑声旋即又被音乐的声浪湮没。
泪花挂在杜鹃粉红的脸庞,那样子令人想起“梨花带雨”的诗句。
酒能乱性。那晚回到家已是子夜一点,将近三百毫升的“长城干红”点燃了杜鹃体内膨胀升腾的欲火。
杜鹃的眼前,杜鹃的满脑子全都是丈夫蓝涛的身影。每次远航归来的当晚,有时会在白天,裹挟咸涩海风的蓝涛,会迫不及待地扔下行囊,张开他古铜色的臂膀,将杜鹃紧紧地搂在他宽阔的怀抱,然后抱起杜鹃将她放到那张留下有限的美好回忆的席梦思床上。杜鹃渴望丈夫蓝涛那粗大的手指在自己雪色肌肤的寸寸缕缕摩挲,将积攒多过一年的生命甘霖重复多次地浇灌她那几近干涸的荒原。幸福娇吟的杜鹃,会如同一朵含露的玫瑰,苍翠、欲滴、沉醉。每当生理渴求的时刻,杜鹃会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陪伴无线短波“午夜星河”天籁一般的柔美音乐,将自己压抑的情感寄托于飞扬笔端的字里行间。
筱毓红呢,当晚与杜鹃分手后,借助酒兴径直旋进“梦巴黎”的迪厅,随后与新邂逅的舞伴直接开了房。事后,她告诉杜鹃,很刺激,心理找到了平衡,但巅峰过后,又如同失魂飘零的风筝,寂寥、孤独之极。
同一天,阔步离开法院大厅将《离婚证》揉成纸团变成碎片飞舞的李跃进,直接去了峰州火车站。他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广州有一艘待发的航船。
筱毓红虽说和已有家室的刘子淦好上了,却没有再次穿上婚纱。他们过着若即若离的暧昧生活。
……
第六章 秦力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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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今非昔比。
为了表示对老同学秦力的尊敬,杜鹃一行三人提前来到“梦巴黎”。
筱毓红的上身穿一件低胸紫罗兰色嵌卡通图案T恤衫,下穿一条雪白牛仔裤,脚蹬一双ADIDAS粉色运动鞋,性感而洒脱。说起这运动鞋,却是前夫李跃进从意大利买进来的原装货,按说,这是伤心物,可筱毓红偏偏喜欢它。女人,真是感情复杂难以捉摸的高智商动物。
杜鹃天生的一副衣裳架子。任你什么款型、什么颜色的衣裳只要往她身上一穿,就是天生的量身定做,就是那种挡不住的时尚、美丽。杜鹃将瀑布似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髻,露出她那细长雪白的脖子。一身素雅,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忧郁写在她清澈透明的眸子里。
“杜鹃,你这身打扮,迷死人了。”筱毓红惊艳杜鹃的忧郁美。
“别逗了,毓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杜鹃的心思放在马上手术和一会儿如何面对老同学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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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三十分,秦力如约而至。职业医生养成的守时习惯,让杜鹃和筱毓红对眼前这个曾经是校队篮球健将如今是闻名峰州的主刀医生“秦一刀”肃然起敬。
“秦大班长,欢迎你!还记得我吗?”筱毓红抢先迎在“梦巴黎”的厅门,主动伸过手去。
“呵呵,筱毓红,出名的小辣椒,想忘也忘不了。杜鹃——”来人高挑个头国字脸,短发直立,满面春风,迈着大步朝筱毓红她们伸过手来。只见这秦力一身的流行品牌休闲装,卡地亚牌的墨镜后面,是两束让杜鹃躲闪不及的光芒,“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杜鹂,你好,老同学!”杜鹃柔滑的手被秦力有力的大手攥住,手心里透着久违的电流。
“你好,杜小姐。”在如此精致的三位年轻女子面前,秦力当然知道如何显现一个成熟男人的翩翩风度。
熟人握手、招呼之后,秦力顺手派出三张名片。
宾主就座,诉不尽的久别重逢。
秦力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毕业回到峰州后,致力于事业的研究与临床实践,也得益于医院领导和老教授主任的提携,很快成为峰州胸科医院的外科“第一刀”。
老同学相聚,谈论更多的还是关于婚姻与家庭。
高三毕业,与杜鹃、筱毓红在峰州三中分手考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的秦力,在大学里曾经是有一个心仪的浙江同学,彼此也在校园谈过一段恋爱,但有花无果。毕业回到峰州,秦力也曾试探着打听过杜鹃的下落,传说杜鹃已经和海员结了婚,也就心灰意冷。
“婚姻这事儿,我相信缘分。”面对老同学,秦力显得感慨沧桑。
“怎么样,我们杜鹂妹子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秦主任?”筱毓红疯疯癫癫的,嘴巴不站岗,一时引得毫无准备的杜鹂面红耳赤,就连杜鹃也有些尴尬起来。
“可惜我这残花败柳——,惭愧,惭愧。”秦力顺着杆子往上爬。杜鹂出水芙蓉般的清纯,让秦力刚进“梦巴黎”的那一刻便怦然心动。这份怦然心动,他秦力不能溢于言表,惟有用虚怀若谷去掩饰内心对眼前这位貌若仙子的杜鹂的心仪与爱慕。
“好啊,秦力,老同学一见面,就拿咱们姐妹开涮。杜鹃,咱们是残花败柳了吗?”筱毓红就是筱毓红,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筱毓红这是在缩短彼此毕业分手后的疏远,为杜鹃的手术铺路架桥。
“不,不!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说,我和杜鹂小姐比起来,我是残花败柳。你们——,特别是杜鹃这样的班花,我这叫握着老同学的手,后悔当年没下手。呵呵,呵呵呵……”
宾主寒暄、敬酒、吃菜,情趣盎然。
筱毓红、杜鹃与秦力各自介绍了近况后,回到主话题来。
“杜鹃,你的情况筱毓红都跟我说了。今天来这里前,我也调出你的检验报告仔细分析研究过。根据经验,早一天手术,会对预后多一点好处。我会尽一个老同学的责任,为你这位当年的铁杆粉丝效劳。”秦力情真意切。
“那,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噢,老同学!”筱毓红继续活跃气氛,调侃秦力,“怎么样,秦主任,今天就算你和咱杜鹂妹子认识了吧,啊?”
“毓红姐,你说什么呀?”杜鹂羞涩地低下头去。
“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秦力说这话的时候,上前将手附在筱毓红的耳后。
“我打你——”筱毓红笑得前仰后合,就势掐了一下秦力的胳膊,搞得平时在医院派头十足的秦力乐歪歪地如同儿时嬉戏的顽童。
说这个筱毓红“神”,并非空穴来风。你说这老同学的友谊再怎么深厚,那也毕竟是同学,而且是男女生同学,更何况彼此分手这么些年。
筱毓红就是筱毓红,如果不这样疯颠颠的,这筱毓红就不叫筱毓红。一旁曾为老同学见面不知如何切入话题,不知如何谈论乳腺手术尴尬的杜鹃,打心眼里感激、钦佩筱毓红的机智聪颖。
就在杜鹃她们打算邀请秦力上楼继续卡拉OK的时候,秦力的手机响起悦耳别致的铃声。
“不好意思,杜鹃、毓红、杜鹂小姐,上午手术的病人有点情况,我需要赶回医院去。我看过几天你就住进来吧,进来后需要做一个全面检查,病房的床位我会盯着,你等我的电话吧!”秦力在半空打一个潇洒的响指,“买单,服务员。”
“三个大美女与我共进晚餐,这是我的荣幸。”
杜鹃她们仨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秦力买了单。
秦力与杜鹃一行告别。
杜鹃、筱毓红、杜鹂她们将秦力送至“梦巴黎”的门前。
秦力打开车门,电掣松下车窗,启动发动机,踩下油门,宾主挥手。乌黑铮亮的“奥迪”一溜烟消失在杜鹃她们视野中的迤逦灯影。
“秦力这小子真阔气,这车还不得几十万啊?”
“那当然了!我们的校长也才不过开了一辆桑塔纳2000。我看呀,靠秦医生他们的工资恐怕买不了这样好的车,他们当医生的灰色收入很多的呢!”鬼精灵杜鹂忽然想起了什么,“嗳,毓红姐,我们要不要给秦医生送红包呀?”
“不——用,你没看见这家伙眼睛直勾勾的给你放电呐,我可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我们小鹂要是看上他,那是他秦力的造化、福分。就他,还要收我们红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毓红,别瞎说八道。”杜鹃的心思不在这里。
“哎,毓红姐,刚才你和秦医生叨咕啥呐?”杜鹂好奇刚才筱毓红为什么要掐秦力。
筱毓红又乐了。
“秦力说呀,我的这身打扮最最适合你而不适合我。他夸你比杜鹃年轻时更妩媚,更动人。这家伙还讽刺我说,我的皮肤虽白,就是肉比较厚,要是换了一身黑,会黑白相间更添性感,刺激他的感官。我能不掐他吗?我看,这家伙八成儿是看上你了,杜鹂。”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毓红姐,你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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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绝境的杜鹃,在秦力、筱毓红的热心帮助下,开始缓过劲儿来。加之丈夫蓝涛前些时候从巴拿马打来的电话,杜鹃盘算着,假如手术动好一个礼拜左右的话,蓝涛将顺利抵达峰州休假。
快要见到自己日想夜盼的老公,你说怪不怪,胸口一直疼痛发作的杜鹃,居然今天变得舒坦而且一点儿也没有感觉了。
杜鹃黯淡的心重又开始明亮起来。
这一束燃点于杜鹃心头的希望之光的火炬手,是秦力,是筱毓红,是妹妹杜鹂,更是杜鹃心中的蓝涛。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敲过。杜鹃将爱人蓝涛马上回家需要换洗的衣服全部拾掇收理起来,放进洗衣机,洗净、晾干、熨烫、折叠整齐。
爸爸、女儿菲菲那里,杜鹃均吩咐好了妹妹做了相应的安排。
一切该准备的,杜鹃用一个女人的缜密细心,都做了充分的安排。虽然不知道秦力医生的这一刀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可到了这个份儿上,杜鹃唯有昂起头,抬起脚,朝这个坎儿跨过去。
杜鹃铺开信笺,举目相框与爱人蓝涛的合影,一行隽永的诗行由杜鹃的笔锋间缓缓流淌开来。
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
惊涛拍岸。
一位年轻的女子伫立潮头,流盼极目。那海天一线处,有一叶归帆。这归帆,是女子心中的兰舟,是她生命的全部。这女子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海嫂。
——题记
……
第七章 卖花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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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单表一支。按下杜鹃一切就绪,一边焦虑地等待“海皇号”归来,一边准备着住院手术那头不提,且说杜鹃的铁杆同窗好友筱毓红。
成功邀约老同学秦力——“秦一刀”与杜鹃在“梦巴黎”相见,杜鹃手术的事终于有了着落,悬在筱毓红心上许久的一块石头,这才放心落地。
这些日子,因为把工夫都扑在了张罗杜鹃手术的事上,筱毓红顾不及悉心打理自己的“毓红花都”。花店里的生意全指望小兰和小芳照看着。这小兰和小芳是筱毓红雇佣的两个外来妹,一个负责张罗每天去城郊的花圃进货,一个看家照应门市。
这是两个乖巧的小女孩,在筱毓红的调教下,颇懂揣摩顾客心理,生意着实不错。淡季能挣个三百、两百,旺季赶上情人节、母亲节或公司开张什么的,也能每天进账千儿八百的,这叫家有千斗黄金不顶日进分文。支撑店面的租金,抛去人工费,小康算不上,关键是自由,不像杜鹃那样整天危机四伏,受老板的脸子。还有一点,那就是迎合了筱毓红不受羁束的性格。
“毓红姐,昨天又卖了一千二。”小兰把一沓钞票递给筱毓红。
“不错啊,兰子。回头姐姐给你和小芳买件漂亮的衣服,喜欢啥样儿,姐给你们买去。”
“谢谢姐姐。”
“劳动节快到了,你和小芳这几天多照应着点。遇到大款,不要手软,能宰就宰。碰到那些穷男孩、女孩的,放他们一马。呃?!”
“知道了,毓红姐。”别看小兰是农村姑娘,可皮肤白里透红,甜甜的模样,见人开口笑。筱毓红看中的就是这丫头的机灵劲儿和俊俏模样。
确实是的,越来越懂得生活情趣的峰州人,在五一将临之际,少不了要张罗着操办婚事点缀婚礼,少不了要乔迁装扮新居。要买鲜花,凡是知道底细的,哪怕路途再远,峰州人也要到“毓红花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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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来,这“毓红花都”并不是开始就如此小有名气的。这其中的沟沟坎坎、磕磕绊绊包括店主所蒙受的屈辱,也只有筱毓红她自己晓得。
在峰州,人人知道有条锦绣街,宽宽窄窄,如同女人的蛮腰肥臀。人人知道锦绣街上有个“毓红花都”,说女老板的眼睛实在可怕,亮闪闪,放着光,勾魂摄魄。
这女人的笑不是笑,而是春天登枝的喜鹊,一串嬉闹,抖落柳絮飞扬。
这女人是个少妇。如果用女人的标准衡量,她是属于那种体态修长而略显丰腴的性感女人。
这女人的胸前是一对起伏的山峦,在她笑得前合后仰的时候,这山峦又变成两只蹦跶的小兔子。在她弯腰的时候,能清晰地见到蕾丝奶罩的缤纷与乳沟撩人的春色。当她伸懒腰打呵欠的时候,那立裆甚短的牛仔裤腰上方,是一颗镶嵌在肚皮中央如同揿纽扣般圆圆好看的肚脐眼。一旦当她下蹲的时候,从这少妇后腰蹦出的三角内裤腰花边,又是一道勾起无数男人欲念遐想的风景。这风景,不是这女人的独创。这年头,凡是二十啷当三十上下的女子,都这样,时兴。
这女人喜欢在夏日的中午倚着门框磕瓜子。张嘴就能将瓜子壳噗得老远、老远。但逢单身少男路过,她就会“噗——”地一声,晶莹的壳儿带着唇膏的芳泽粘在那少男的手腕上。
少男的脸刷地红了,这女人竟“吃吃吃”地笑出声来。
“无聊。”不知所措的少男轻哼一声,吓溜了。
无聊?女人朗朗地笑出声来,流盼对着男孩发育中的宽阔背影。哈哈,屁孩。
生活本身就是由很多的无聊拼成的。譬如这女人口中的瓜子,咔嚓、咔嚓就是两半,这几包瓜子要咔嚓多少嘎嘣脆的无聊?
假设没有这无聊,哪有这午后的乐趣?
假设没有这乐趣,这女人——筱毓红将如何打发这枯燥寂寥连说话的伴儿也没有的难捱辰光?
假设没有这乐趣,她筱毓红将怎样掩盖这已经开张一个多月,“毓红花都”竟然遭遇了十天光板的无限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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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年底,结束了与丈夫李跃进爱恨交加的婚姻,筱毓红如释重负,一如放飞的风筝,轻松自在、无拘无束地飞翔。可好景不长,毕竟是断线的风筝。它的飘落,可能是一马平川,也可能是永远也找不到方向的坠入丛林。
港务局文工团的那个刘子淦是有家室的人,让刘子淦跟自己的原配离了,再跟她筱毓红结合?慢说刘子淦没这个决心,就连筱毓红自己压根儿也没有打算过咬牙跺脚,死死地缠住刘子淦不松手。
“这他妈的算哪一门子事儿?要自由就干脆、彻底地自由。”
穿着睡衣把脚跷在木头椅子上,傻愣在前夫李跃进撇下的一居室厨房内老半天的筱毓红突发奇想。她决定辞掉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工作,离开那个让她身败名裂的是非之地。她要自己开一个花店,当个自由自在的女老板,而且名字也想好:毓红花都。
租门面,办执照,搞装修,联系花圃签合同、进货,花掉了五六万。她筱毓红孤家寡人,一个离异女人哪来的积蓄?别急,老娘眼瞅着心疼啊!自己唯一的女儿找了一个海员,孩子没生下一个,最后还离了。这女儿的心思当娘的自然清楚啦!“拿去吧,闺女。这是娘跟你爹积攒下来的心血,先把门面撑起来吧!”筱毓红拿着老娘的五万块存折,乐得跟小孩子似的。
“毓红花都”的门面选在哪儿呢?就选在峰州城东部既离闹市不远,又靠近海港而且搭车回新华三邨住宅十分方便的锦绣街。
这峰州城坐落在“金鸡”版图的嗓子眼,早在6000年前,这峰州就有了人类的生存、繁衍。它不仅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而且是历来我国沿海军事防御的要地,更是我国的重要海港商埠。改革开放后的峰州日新月异,筱毓红相中的就是这缤纷的花卉已变成了峰州人必不可少的物质文化生活追求的商机。
怀揣一肚子梦想,筱毓红苦心筹备的花店在她与李跃进离婚的次年——2001年夏天开了张。开张那天,死党杜鹃买来不少的高升炮仗和一捆三千响的大地红。快大学毕业的杜鹂掏出一百八十八元钱从筱毓红那儿买走了一个大花篮,送给了在校的老师,了却了学生的谢师之情,也算是“毓红花都”开张大吉大利的谐音口彩:要发发。
照筱毓红的性格本属不拘小节的女人,平时穿衣打扮本来就是那种无心刻意浓妆艳抹的随意。你说这“毓红花都”的开张一没有资本投资广告,二没有众星拱月的剪彩,她筱毓红身为店老板不穿得光鲜注目一点,这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再说了,穿一件领口很低的露脐T恤衫算什么,跟那些发廊按摩女、夜总会的应召女郎比起来,我这叫勾引?我这是营销方式,商学院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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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毓红心里有杆秤,别看她手上是消磨时光的瓜子,嘴边是筱毓红射向少男手腕的瓜子壳儿,这筱毓红的心里烦着哪!无人光顾花店的尴尬,她的心里那个急啊!这急只能急在心里,表面还要轻松潇洒跟没烦心事儿似的。最关键的一点,藏在她筱毓红心头深处的是一份暗自懊悔对前夫李跃进的愧疚,是一份时不时地冒出心尖儿对前夫李跃进的念想。譬如那个被筱毓红调戏的屁孩就是一个证明,因为这屁孩的身形有点李跃进的轮廓。
转眼夏去秋来,到了八月底九月初,峰州的气温晚上有点转凉,可白天依然居高不下。“毓红花都”的营业利润不但毫无进展,还让她赔进去上万元的本钱,单是门面的租金开销就得板上钉钉,几十张伟人票子。眼看着渐渐凋零、花瓣满地的玫瑰、百合、郁金香、满天星……每日独自坚守门面直至人迹稀少深更半夜的筱毓红,心头不免掠过一丝惆怅。
那一天,如同往常一样守着店面到很晚的筱毓红,一抬手腕,哟,十一点多了!伸了个小懒腰,从靠背椅子上起身准备打烊关门,乘车,回家。
就在这时,门前闪进几个人来。确切地说,这是三个学生模样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买花,是一种流行、时尚。不管男生、女生,他(她)们常常会买大把的鲜花送给自己心仪的同学。公交车,公园或公开场合,随时可以捕捉到他(她)们恣意亲昵的镜头。
生意上门,当然要做。
“买花,姐姐。我要上面的那个——,我叫不出名字。”一个声带发育恰似小公鸭的声音。
“啊,那叫紫罗兰。买多少,一束,还是——”筱毓红被这一声姐姐叫得心里发甜。她走上前去,踮起脚尖从花架上取花。她的短衫上提,露出好看的肚脐不算,而且从下往上看,贴身小衣尽显无遗。偏偏凑巧,那天筱毓红连乳罩也没穿,两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的,起伏,诱人,全漏光。
没人应声。
筱毓红一转脸,靠近的一个长头发男孩正哈腰窥视她的春光乍泄。
“啊?呵,买一束,买一束。”站在一旁的一个黑皮肤男孩说,“多少钱?”
“二百。”筱毓红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拉了拉根本无法往下再拉的短衫,事实上她的短衫本身就是齐肚脐的款型。
“要不看看屋角的那个吧!”黑皮男孩没有说不要紫罗兰,也没说要紫罗兰,他用手指着墙角鲜艳耀眼的花束道。
“郁金香?也买一束?这个价钱可比紫罗兰贵哟!”
来的都是顾客,不分年龄大小,筱毓红心里想的就是能把花卖出去。卖一枝,是一枝。卖一束,是一束。
这回她虽不要踮脚,却要弯身,蹲下,从角落的花架底层小心地搬出散发幽香的郁金香来。
“这郁金香便宜点卖,不过不能少于二百二。”
站在筱毓红身后的长头发男孩这下眼睛都直了,他死死盯住筱毓红浑圆的臀部不挪窝儿。这时的筱毓红不仅里面的三角裤在灯光下轮廓分明,而且裤腰几乎露到后面的尾骨,雪白滑嫩的肌肤格外的诱惑眼前这几个正处于青春期性觉醒的懵懂少男。
“这么晚了,再打个折,也卖二百。”这三个男孩一进门,筱毓红就觉着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怪怪的,有点那种不该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眼神,再加上刚才偷看自己乳房的长头发男孩,根本不像是来买花的善主。所以,她想尽快打发这三个不速之客。
“诚心想买,一百五!”
郁金香从里面拿出来了。筱毓红转身,她发觉长头发男孩的脸有点红,不过筱毓红没觉察这男孩刚才继续偷窥她臀部的春光乍泄。
“不打折,两百,我们要了。不过——,不过有个条件——”站在店中央的黑皮终于放声,那声音有点阴冷,“你让我们亲一下。”
“唰——”筱毓红一个冷战。她哪里料到这三个半大男孩有这一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筱毓红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三个男孩是刚从成人网吧出来,被那些淫乱镜头整得箭在弦上的愣头青。
“瞎说什么呐,小孩子家的,不好好念书,动歪想。”筱毓红起脚迈步,准备撵这几个男孩,“好了,好了,我给你们一人送一支玫瑰,行了吧?我要关门回家了。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刚才进店一直没吭声的黄头发男孩,突然一下子堵住了大门,他从一进门就始终耷拉着头发低着头,让筱毓红无法看清真面目。
铝合金大门被这个黄头发的男孩敏捷地关死。
“你们要干什么?来人——”筱毓红顿时觉得苗头不对,她想用自己的大声嚷嚷来吓退这三个愣头青。
没用。夜深人静。“毓红花都”的左邻右舍都是个体店面,早已灭灯熄火。筱毓红的“哪”还没有喊出声来,自己的嘴便被站在她跟前的长头发男孩立马封住。
“毓红花都”店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灭了。
“小畜牲,欺负到你老娘的头上来了?!”筱毓红开始还能抵抗,奋力挣扎,可是,她哪里是这三个眼睛发绿的半大小子的对手。喉咙里模糊的谩骂出不来声,她的嘴被自己的丝袜还有毛巾什么的塞住,不能开口。她的手脚被分工有序的男孩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
又气又急的筱毓红平生第一次遭遇如此难以启齿的狼狈和凌辱。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独自一人开这个花店,她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晚才关门打烊。她甚至后悔自己的性感穿着,是不是自己今天没穿内衣勾起了这几个坏男孩的邪念。
筱毓红纵有无数个后悔,也解决不了目前的无助,任人凌辱侵犯,而且是这么年轻的不良少年。
“求求你了,姐姐,不要挣扎了,好么?”黑暗中,不知是哪个男孩的声音。
筱毓红感到热烘烘的粗重鼻息,甚至能感到羽翼未丰的汗毛在自己的额头、唇边、耳后、发际游移。几双七手八脚强有力的手在自己的乳房、小腹、臀部粗鲁地触摸、搓揉,弄得她很疼、很疼。她的短衫、乔其纱长裤、还有蕾丝花边内裤被一一扒下……
筱毓红无奈而痛苦地闭上一双泪眼,听任一个女子的尊严被一群色狼撕扯,听任自己的柔弱女儿身遭遇这一帮年轻的孽畜肆意蹂躏。
约摸半个小时的折腾,三个年轻的歹徒动作敏捷地摸黑撤出了“毓红花都”。最后一个离开的男孩对着惊慌失措的筱毓红恐吓道,“好姐姐,不准报警,报了警,下次我们就把你真干了!这是一百块,做个补偿。”
筱毓红没有遭到真正意义上的性侵犯。确切地说,她遭遇了这三个不明身份的男孩的猥亵。或许这三个夜闯“毓红花都”的神秘男孩是打熬不住网吧色情镜头的诱惑刺激,或许他们以为这不叫强奸,构不成犯罪。他们天真地认为他们没有具体的进入,而且还姐姐长姐姐短,临了,还扔下了一百元钱作为所谓的补偿。
魂丢一半的筱毓红羞愧地摸黑穿上衣裤,开灯,她下意识地探身门外张望。街面一片死寂,刚才的一幕跟没发生一样。
报警?!这深更半夜的报警让警察来看自己的狼狈模样?!自己的店还怎么接着往下开?
筱毓红犹豫了。
筱毓红动摇了。
她选择了自己吞下这个苦果,谁让自己是个独身女子呢!
有如梦魇一般,筱毓红快速关上门,拉下卷帘门,上锁,直奔公交车站。还有两分钟,末班车就要开走。
车上,筱毓红一边用手梳理着蓬乱的秀发,一边用纸巾揩着留在身上散发星点腥骚的粘渍。
“这帮龟孙子王八蛋,我操你八辈儿祖宗!有种你敢再来,老娘杀了你们。”筱毓红在心里兀自诅咒。
筱毓红竭尽全力在脑子里搜寻刚才那三个不速之客的相貌、体征。有朝一日,如果让她碰到、认出那三个小流氓来,她筱毓红非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29
吃了这一回哑巴亏,筱毓红开始先雇用外来妹小兰做伴,协助照看打理花店,后来生意好起来了,又将小芳雇进店来。
到了2002年年初,“毓红花都”真正火了起来,可那几个愣头青色狼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露面。那晚的屈辱阴影总也无法从筱毓红的脑海摆脱。
对了!被那件难以启齿的糗事困扰了很长一段日子的筱毓红,突然一拍脑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天深夜有一个始终低着头不肯露出脸蛋的黄头发,筱毓红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因为那身形就是自己前夫李跃进的轮廓。因为了这个轮廓外形,才促使她筱毓红用瓜子壳逗弄调戏那个总会路过她门前的屁孩。最关键的是那个“好姐姐,不准报警,报了警,下次我们就把你真干了!这是一百块,做个补偿。”的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喉结变粗哼声说她“无聊”,悻悻逃去的屁孩少男。
哼,就是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就是他总低着头,而且把头发染成了黄色,好让我辨认不出来。
认出来又能怎样,现在蒸发了。今后就是认出来了,他来个死活不认账,那也叫死无对证。筱毓红甘认倒霉,吃个闷头苍蝇。
其实,筱毓红哪里知道那天事后又继续发生了什么,她哪里知道,那三个愣头青缘何从此消失蒸发。
那一天。当晚十一点五十分,三个愣头青夜闯“毓红花都”仓皇猥亵了店主筱毓红后,拐弯抹角,没命地朝锦绣街东面的港口方向逃窜。长头发叫疤子,黑皮肤的叫黑皮,始终挡住脸的黄头发叫钢子。这钢子正是经常路过“毓红花都”门前的那个被筱毓红叫做屁孩的男孩。
这三个愣头青都是在读的初中三年级学生,不是同学,却是光顾“夜色网吧”的常客、网友。网吧的老板看中的就是这些未成年人口袋中的票子,昧着良心用专制的服务器毒害意志薄弱尚处发育时期的孩子稚嫩的心灵。
那天从下午就开始逃学,在“夜色网吧”泡了十几个小时的疤子、黑皮停下手中的键盘,转头对邻座电脑前的钢子道,“钢子,咱歇了吧?”
“走吧!”
付账买单,走人。
“钢子,我快不行了,这鸡鸡直想——,直想打飞机,难受死了。”离开“夜色网吧”走在前头的黑皮块头最大。
“有个地方,有戏。”
“哪儿?”
“锦绣街,流红花都。”钢子不认识“毓红花都”的“毓”字。
“流红花都?在什么地方?”
“卖花的花店,前面不远。”钢子道,“流红花都的老板,那个姐姐可漂亮了。我常常路过她的门口,她常勾引我。”
“赶紧的啊——”钢子领路,脚底抹上了油。
……
30
当晚,三个愣头青七转八弯地逃离“毓红花都”后,见身后没有女老板的呼喊追赶,脚步渐渐放缓,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钢子啊,我饿了,咱们寻点吃的吧!”
“走吧,前面有个大排档,有酒有菜,还有面条水饺。”
钢子说的这个夜排档距离宽宽窄窄的锦绣街很远很远,坐下来吃饭能听到海轮划破夜空的汽笛。
三个愣头青盘算着,就是“流红花都”的姐姐打着灯笼找到天亮也不会找到这儿来的。所以,他们接下来的吃不是吃,是放心大胆的狼吞虎咽。从中午到现在,连水也没喝一口,一群饿狼。
“黑皮,爽不爽,现在还要打飞机吗?”
“爽,爽死了。我像憋了一泡尿,全放出去了。”黑皮一口气喝下半杯啤酒。
“都放哪儿去了?”长头发疤子明知故问。
“咳,你问那么仔细干嘛?全尿在那个姐姐身上了呗!哎哟,我还没挨到姐姐的那儿,我就不行了。摸那个姐姐的奶子真舒服,胀鼓鼓的,又滑又嫩,比看网吧里的AV强多了。”
“我也是的,我还亲了她的奶子哩!姐姐身上可香着呐,那个味道真好闻。可惜,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放出去,你们就撤了。”疤子往嘴里夹了一块回锅肉。“你呢,钢子?”
“我把姐姐的哪儿都摸到了。等我长大了呀,我要娶姐姐这样好看的女人。”钢子道。
“哎,钢子,咱这叫不叫那个啊?”黑皮放低声音,凑到钢子身前。黑皮的意思是咨询钢子,这是否叫强奸。强奸妇女,傻子也知道,那是要蹲牢房的。
“不——算,咱又没干进去,最多,最多算调戏。”钢子是三人组合的军事,什么都懂。“你们没听到啊?我还扔了一百块给他,算是补偿损失哩……”
“嗯,嗯——,那倒也是。”三头无知的饿狼在大排档前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31
“几位小爷,敢问这是哪里的姐姐这么爽啊?”一个佩戴墨镜的男子凑了过来,手里握着啤酒瓶,嘴里满口的酒气,“能不能带哥哥去见识、见识,哥哥请客。”
钢子狡谲,他用警惕眼神示意直肚肠子黑皮不要向生人透露秘密。
黑皮没有心计。他见这男子深夜还戴着墨镜,怎么的也是一种江湖上或是道儿上的哥哥,能够认识一下,也能长长见识。黑皮倒满啤酒拿起酒杯,“哥哥,告诉你,要千万保密。就是流红花都,那个姐姐可漂亮了!咱们哥儿几个刚才从那儿来。”
“流红花都?”
“嘿嘿,我也读不准,前面的那个字,左边是个每,右面是个流水的流拿掉三滴水。可能读流吧!”
“得手了?”
“还好,就是反抗厉害。”
“不是卖的?”
“不是卖的!”墨镜大哥就是老道,黑皮打心眼里佩服这个隐语。
“私家菜?”
“嗯?嗯!私家菜。对,私家菜。”功课一塌糊涂的黑皮对这些隐语不仅有相当的悟性,而且,凭他的直觉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墨镜就是道上的爷,“大哥,不是私家菜的话,她能死活不从吗?我们哥儿几个费老劲哩!”
钢子向黑皮直使眼色。
兴头上的黑皮哪里顾得上钢子的眼色。他对眼前这位猛男哥哥道儿上的话很来兴趣,他甚至想要跟这位戴墨镜的大哥拜把子,日后好混出点名气来。
“哎,几位小爷,说了半天,这个流红花都在那儿啊?能不能带我认认道儿啊?赶明儿我也要去见识、见识。”戴墨镜的男子给黑皮,疤子和钢子分别倒满啤酒,“来,小爷们,干了这杯!咱们这叫一回生两回熟。”
黑皮心里舒坦极了!特别是这个“小爷”,耐听,仿佛他已经是黑道的爷,“大哥,告诉你,在锦绣街上。”
“噢,锦绣街?锦锈街离这儿多远?怎么走?”
“不算远,一会儿我们给你指点路。不过现在那个姐姐可能关门回家了,我们指点你大概的方向吧!”
“行!今儿我请客,老板,甭找了。”戴墨镜的男子放下一百块给摊主,“几位小爷,请!”
一行四人,起身离开大排档,沿着刚才来的路。
“敢问大哥,怎么称呼?”酒劲发力,黑皮来了精神。
“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姓李,梁山好汉李逵的李,人称旋风李。”
“厉害,厉害,果然是黑旋风转世,气度不凡。小弟黑皮,请多多关照。初次与大哥相会,没什么见面礼,小弟这里有个坠子,虽不贵重,却也来路不凡,至少说我们峰州目前还没见过这么上等的海螺,权当见面礼,嘿嘿,见面礼——”黑皮从衣兜里摸出一枚精巧玲珑、五彩斑斓的海螺,上面系着半截红绳。
这海螺是一个多小时前黑皮在“毓红花都”撕扯过程中从筱毓红颈项拽断的坠子。为了讨好这个墨镜大哥,日后好混出个人样儿来,黑皮急中生智,把它送给了这一位刚认识不久的旋风李。
“上品,好货!我看这么好的坠子,至少在地中海或者夏威夷、南美的海滩才能找到。”旋风李接过黑皮的那枚在夜灯下熠熠生辉的海螺坠子,在手中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手感,那把玩的动作,似乎他就是这坠子的主人。
“敢问黑小弟,这个坠子源自——”
“啊哈,不瞒大哥,这是——,这是流红花都那个姐姐身上的小玩意。”
“我说呢,这么精致的坠子上面怎么会有女人的味道呢!”
“大哥好英明,好眼力,了不起,了不起——”黑皮竭力奉承。
“谢过小弟,那我就笑纳喽!”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看样子大哥经历不凡,连地中海、夏威夷还有南美的海滩都这么熟悉,真是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黑皮前面领路,疤子、钢子跟在这个李旋风的身后。
说着话的功夫,四人来到街道拐角的僻静处。
黑皮转身,想跟墨镜旋风李进一步套近乎。不想脑袋刚刚别过来,突然迎面扑来一掌。这掌,如蒲扇,似闪电,直扑得黑皮眼中金花四溅。
毫无防备的黑皮一下子给扑懵了!晕头转向中,只觉得那蒲扇般的手掌旋即变成一个圆,直搓得黑皮的脑袋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不跟着转,黑皮的脖子就会折。
跟在身后的钢子、疤子两人一看势头不对,别起屁股,撒腿就逃。
“哪里跑,孽畜!”
夜色中,但见旋风李一下腰,就地一个扫堂腿,“扑通”一声,钢子摔了一个狗吃屎,他的身上压着龇牙咧嘴的疤子。
旋风李就势左腿单立,右脚尖踩住压在钢子身上的疤子的后胯,轻舒猿臂,拽过黑皮的手臂,揽入怀中,“嗨!”随着旋风李的一声怒吼,黑皮被甩出三米开外,又是“扑通——”一声闷响,黑皮沉沉地跌倒在水门汀街面。
与此同时,但听旋风李脚下的疤子撕心裂胆地哀嚎一声。他的致命要害遭到了旋风李的攻击。
“大哥,饶命!爷,饶命啊!爷……”
“你们这一帮孽畜!老子今天本想废了你们,让你们终身残废长个记性,可又下不了手,先替你们的爹娘老子教训你们一顿。你们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凭什么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去糟践女人?咹?一个开花店的孤身女人,有多么不易,你们懂吗?你们知道吗?啊?她有丁点办法,她会等生意等到这深更半夜的吗?你们这帮不通人性的畜牲,欺侮女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去读大学,去挣钱,去报答你们的爹娘老子去啊!”
“遭天杀雷劈的畜牲,看打!”旋风李不由怒火中烧,抬起胳膊肘,只要这胳膊肘压下去,肋骨就得分成碎块。
“哎嗨嗨,饶命,饶命啊,李大哥——,李爷——”
旋风李半空收住胳膊肘。
“李大哥,俺再也不敢欺侮女人了!”
趴在疤子身下的钢子终于清醒过来,这个旋风李是替天行道的侠客。
“李大哥,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放我们一马,小弟向您保证,从此改邪归正,好好读书,回报您的教训。”
“滚!统统滚——,消失——,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三个愣头青从地上爬起来,齐刷刷,朝旋风李磕起了响头,然后脚底抹油,一瘸一拐,消失在街面的阑珊灯火中。
32
“天!漂泊大海难,可是,海员的老婆为什么也要这样难?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
子夜,峰州港湾,旋风李迎风而立,脚下是拍岸的惊涛。
旋风李仰天长啸,他的手心攥着黑皮为讨好巴结他送给他的那系着半截红绳的异域海螺。
旋风李墨镜的后面,泪珠夺眶而出,继而,滴落大海,汇入海潮。
因由这个旋风李的半路杀出,“毓红花都”从此恢复了安宁。
三个色狼的就此蒸发,她筱毓红不清楚缘由,相信聪明的读者此时已经知道这旋风李该是谁。
第八章 女儿菲菲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33
四月二十七日,杜鹃动完手术的第二天清晨。
“量体温了!”随着护士轻盈的脚步,安静的病房送走又一个黑夜,迎来新一天的晨曦。窗户外面,依然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细雨变成妹妹杜鹂的催眠曲。一整宿,她躺在折叠椅子上都没有动窝儿。年轻人的觉就是沉,因为没有心思。
“姐,你醒了,刀口还疼吗?”杜鹂起身,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她将折叠椅收起来,放在墙角,“我睡得太死了,什么时候输好液的我也不知道。”
“你们姐妹两个呀,都睡得实沉。夜里两点来钟都快三点了,我估摸你们瓶子里该没有水了,正好我也要起身。过来一看,真没了,赶紧去喊了值班护士。”邻床位的病号是来自河北昌黎的一位处级干部,患乳腺病已经一年半,双乳切除,此次来是巩固化疗。
“谢谢你啊,阿姨!”杜鹃谢过热心肠的病友,“您都快两年了,还要化疗啊?”
“是啊!这个病呢,手术动好了,还不能根本解决问题。躲在身体其它部位的要命细胞需要及时将他们清除、杀灭。对付这些细胞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给药或者放疗来达到巩固治疗。”
“妹子啊,这生了病呢,最大的忌讳就是胡思乱想。我看你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不像我,孩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你呢,性格内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心思重的妹子。现在需要的是彻底改变之前的生活习惯,调整自己的性格,绝对不可以七想八想。当然了,生了这种病,不想是不可能的,只是要提醒自己,注意跟踪检查就行。康复出院后,跟常人没什么两样的。”女处长起了床,也准备活动、活动身子。
“唉!咱们这个国家啊,生了这种病就像犯了罪似的,遭人白眼、议论不算,还要遭人歧视!所以啊,首先我们自己要振作,要捍卫我们的尊严、人格,这叫绝地反击!”
杜鹃频频点头。
这位女处长说得一点也不错。杜鹃就是那种生来的内向,凡事喜欢一丝不苟、较真,却是喜欢把什么事儿都放在脑子里,搁心上的女子。
“姐,一会儿我到外面买点豆腐花早点去,人家都说医院的早餐老花样,倒胃口。”杜鹂道,“等姐夫回来了,他准会给你做最可口的饭菜,把你啊,养得白白嫩嫩的。”
“我才不稀罕呢,他不要我伺候他就算好的喽!”
是啊,今天都已二十七号,很快就五一了。蓝涛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路上顺利的话,他们的“海皇号”会在第一时间抵达峰州的。杜鹃暗自思忖。
“小鹂,要不——,等爸爸和菲菲他们来了之后,你回家弯到代表处打听、打听去,看看海皇号到什么位置了,啊?”
“噢!”杜鹂点点头。
34
上午九点,秦力主任来到杜鹃她们的房间开始查房。秦力的身后跟着几个实习生和临床助手医生。
“杜鹃,昨天手术到现在,你的情况算是正常的,创口今天暂时不宜换药,如果你感觉严重不适或者疼痛的话,随时让护士告诉我。对了——”秦力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杜鹂,“杜小姐,今天的晨报看了没有,我这里给你带来一份。你要告知来看望你姐姐的家里人、同事、朋友什么的,切切!切切记住要保证少与杜鹃近距离接触。你看报纸,那个SARS已经蔓延。”
杜鹂接过秦力的《峰州晨报》。一行醒目的主标题闯入杜鹂的眼帘——
中国布下天罗地网,众志成城抗击非典。广东茂名24名教师集体赴京游被隔离,校长受处分。
“怎么了,小鹂?”杜鹃看到杜鹂专注的神色。
“麻烦大了!姐。北京、天津自广州之后,已先后发现了疑似非典病例。为控制非典蔓延,国家已规定今年的五一假期缩短,并严格控制旅游出行。峰州作为口岸港口,已经开始加强有关非典的防范措施。”
“喏,你看这儿,姐,峰州几家大医院已经增设非典隔离病房和发热门诊。另外,国家卫生部已经对外每天公布非典疫情。”杜鹂将报纸放到杜鹃的眼前。
“那——,该不会影响到蓝涛他们吧?”杜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咚咚打鼓。
35
“妈妈,妈妈——”杜鹃的女儿菲菲人还没进来,叽叽喳喳的童声先从病房的走廊传来。
菲菲像一只喜鹊飞进病房。
菲菲的身后,站着笑容可掬的姥爷杜文彬。
“爸,菲菲,我的乖女儿——”杜鹃让杜鹂把垫在脑后的枕头抬高,朝女儿伸过手去。
“妈妈,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你哪儿不舒服呀?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呀?”菲菲拉着妈妈的被角,不停地问这问那。菲菲是个小百灵,到哪儿,哪儿热闹。
“妈妈感冒,有点发烧,快叫姥爷坐啊!菲菲。”杜鹃捏着菲菲的小指头,
“你坐呀,姥爷!”菲菲拽着姥爷的手,“妈妈,妈妈,感冒还要吊盐水吗?吊盐水要打针的,你疼吗,妈妈?”
“妈妈不疼,一点也不疼。”菲菲的到来,使杜鹃心头升起莫名的酸楚,“告诉妈妈,菲菲在幼儿园乖不乖?”
“菲菲当然最乖了。妈妈,你要听《钗头凤》吗?我背给你听——
红酥手,
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菲菲有背诵唐诗宋词的天赋。这首陆游的《钗头凤》是一年前丈夫蓝涛与杜鹃娘儿俩分手后,杜鹃教给菲菲的。虽然菲菲不懂这词的含义,可孩子这么一念,杜鹃就止不住泪眼婆娑。
“妈妈,你怎么哭了?”菲菲赶忙抬起小手替妈妈擦泪,“那我不背了,菲菲给你唱歌。菲菲给妈妈唱老师新教的歌——”
“菲菲,听话!现在不要给妈妈唱歌,等妈妈出院回家了咱们再唱,好吗?”杜鹂将菲菲拉了过去,让姐姐和爸爸说话。
菲菲懂事地朝杜鹂阿姨点点头。
“孩子,你还好吗?昨儿个毓红一到她的花店,就给我打了电话,后来小鹂也给我打电话。听她们说手术还算顺利,是吧?多亏了秦大夫了!”
杜文彬是一位军旅出身的舰长、舰艇建造工程师,虽有心脏病,但腰板依然硬朗。作为父亲,他此刻没有更合适的话来安慰女儿。
“今早四点钟我便把鸡汤炖上了,另外还加了些蓝涛从新加坡捎回来的香蘑菇,一会儿你趁热喝一碗。”爸爸从心里疼爱女儿杜鹃,“蓝涛也就天把天吧?!他回来后,起码你的心里能舒坦些。孩子,你要坚强点,撑住喽!噢!”
“没事儿的,爸!有毓红、小鹂这里照应着,还有秦力大夫的关照,我没有事儿。再说,蓝涛不是马上也快到家门口了吗!这次他上船一年多,公司早就安排好接班的大副了。我跟小鹂说了,让她等毓红一会儿来了,弯到代表处再打听一下。估计他们这几天就要到了。”杜鹃宽慰满头华发的老爸,也是在宽慰自己。
老爷子杜文彬点点头。
杜鹃听妈妈说,妈妈生自己的那年,正赶上爸爸带兵在南沙群岛参加舰艇编队实战演习。演习结束凯旋的时候,爸爸从基地得知女儿出生的消息,抬头天空的朗朗皓月,恰好一群飞鸟从舰艇甲板轻吟飞过,欣喜若狂的爸爸顿生灵感,当晚就写信给了妈妈,给孩子起名叫“杜鹃”吧!几年后,妹妹杜鹂随了姐姐杜鹃的名。
36
就在杜鹃父女说话的当儿,筱毓红提着芬芳扑鼻的花篮走了进来。
“毓红姐,这是干嘛呐?”杜鹂接过筱毓红手中的花篮和黑色塑料袋子。
“阿姨,阿姨,你也来看我妈妈啦?”菲菲连忙迎上来,牵起筱毓红阿姨的手。
“爸,这么早您就到了。”筱毓红先跟老爷子打招呼,右手抚摸菲菲的小辫子。从小学到中学,筱毓红是杜鹃家的常客。打小她就这样叫杜鹃的爸爸。
老爷子杜文彬站起身,微笑道,“毓红啊,你和杜鹃打小就要好。这些年,蓝涛不在家,杜鹃可多亏你照应了。这一回啊,不是你张罗,我这个老头子和小鹂真的束手无策呵,啊?如果杜鹃她娘还在,或许能够给杜鹃照顾得方便、体贴些。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啊,毓红。”
“爸,您老不要这样说,照顾杜鹃是我应该的。杜鹃摊上了这档子事儿,我们谁都不愿意,您可要多保重身体啊!”筱毓红扶着老爷子坐回床边,话题重又回到秦力医生刚才送来的《峰州晨报》上来。
“鹃子,今天早上我在家也听到传闻了,说我们峰州好像也出现了一个什么疑似病例。我还听说,跟疑似病例近期有过接触的人,都需要进行检查、隔离。他检查他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筱毓红指着杜鹂刚才接过去的黑色塑料袋,“我也没啥好送给你的,鹃子,清早我去菜市场买了两只甲鱼,对恢复元气有好处。小鹂,一会儿带回家杀了清蒸吧!”
“看你,毓红姐,你为咱姐操了多少心啊,还要这样破费。”
“毓红,拿回去!你自己也需要补补身子,我们有!你总这样子,我们过意不去的。”老爷子真的不高兴了。
“拿着、拿着,你回去休息吧,小鹂。我看你还是去代表处打听一下蓝涛的消息吗?今天是星期天,去晚了,值班的就要吃中午饭开溜了。”筱毓红把装着甲鱼的兜子塞进杜鹂手里,她心里十分清楚,目前杜鹃最需要的不是营养品甲鱼,而是蓝涛,是蓝涛抵达峰州的消息动态。
“那好,姐,你当心啊!一有姐夫的消息,我会通知你。爸,你再呆会儿,中午你陪毓红姐外面吃去吧。菲菲——,跟阿姨Bye-Bye!”杜鹂告退。
“Bye-Bye!”菲菲摆动小手,将阿姨杜鹂送到病房门前。
“爸,不管蓝涛什么时候回来,我看咱们还是去秦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杜鹃的详细情况,这样便于我们做好下一步的巩固治疗准备。”筱毓红认真地对老爷子说,“您老也难得来这里,顺便当面向秦医生道过谢。”
“说的是,毓红。我在家琢磨了半天,觉得送钱给秦医生吧,, 太俗,怕玷污了你们同学之间的情谊。想来想去,我把当年在南海演习搞来的一尊珊瑚带来了,品相极佳,送给秦大夫蛮合适的。杜鹃,你说是吧?”
杜鹃感激地点点头,父亲总是这样百倍周全地呵护女儿。
“毓红,你领路,咱们这就去。菲菲,陪妈妈说说话,姥爷跟筱红阿姨出去有点事,听话,啊!”
“去吧,去吧,你们去吧,正好我和妈妈说说悄悄话呢!”
菲菲是个小大人,聪明绝顶。
第九章 山雨欲来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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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杜鹂离开胸外科病房,急匆匆赶往盘龙航运公司驻峰州办事处,打探姐夫蓝涛他们“海皇号”行踪的当儿,远洋巨轮“海皇号”的船东——盘龙航运公司的大本营,正笼罩一片阴云。这阴云,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是黑云压顶。
声名显赫的盘龙航运公司,盘踞于金鸡版图最南端珠江之畔的临海市中心城区。
有人说,盘龙航运公司耸入云端的摩天, 大楼的每一块砖,是盘龙几代的远洋海员用汗水、泪水,还有鲜血揉成的砂浆混凝土,逐年、逐月;逐天、逐时;逐分、逐秒地堆砌上去的。也有人说,盘龙航运公司见证了中国跨洋运输业的沧桑沉浮与崛起、辉煌。
上午九时整。
盘龙航运公司第58楼的调度会议室内,空气凝固,鸦雀无声。只要这时候有根针掉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这声音,就会穿透每一个神情严峻的与会者的耳膜。
此刻,位于会议室内正前方靠墙壁的超级背投显示屏前,站着盘龙航运公司的领袖人物——总经理卓越。说卓越是一位久经沙场掌管盘龙航运公司近百亿国有资产的统帅更为确切。
你看,握在卓越手中的那根电子教鞭和教鞭指点之处,无异于一个形象而浓缩的沙盘,一个展示全球海域,标示盘龙航运公司一百艘远洋巨轮此时此刻正分散航行于五大洲、四大洋,且能精确显示各轮当前经纬度具体位置的特殊沙盘。
站在这个特殊沙盘前,你能聆听到大海的呼吸,你能触摸到大海的搏动,你甚至能感受得到大洋纵深层峦叠嶂的排浪滔天与风咆海吼。只要卓越一声号令,这百艘巨轮的船长便会立即做出反应,便会根据统帅的指令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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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卓越神情严肃,声音低沉。他的左手捏着一份北京盘龙集团总部的紧急命令——
盘龙航运公司:
我们的国家正经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由于年初在广州发生的第一个“非典”病例,现已引起全世界的密切关注。目前,世界著名的空港、海港,对于来自我们亚洲,特别是来自我们中国的飞机、轮船等一切交通工具和人员,正实施地毯式的检疫检查、检验。为此,世界卫生组织考察团正于日内开赴中国广州,进行深入调查论证这种有可能波及全球的人类灾难。
党中央、国务院;卫生部、交通部十分关注“非典”疫情的态势。这个局面如果控制不好,就完全有可能像公元6世纪、14世纪及18世纪蔓延欧洲,波及欧、亚、非,进而传播世界32个国家的人类鼠疫灾难那样,引发人类二十一世纪的SARS灾难。
考虑你公司与广州毗邻,处于重灾区的“抗非”前沿,在这个众志成城抗击“非典”的非常时期,集团总公司要求你们盘龙航运的全体船岸员工,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担当起团结、牺牲共赴国难的艰巨重担。
为此,集团总公司要求你们自即日起,中止所有抵达国内外任何港口的船员下地,停止所有船员的交接换班。在远洋船舶的船舷,构筑起一道特殊的生命堤坝。何时解冻,集团总公司会随时通电各公司、各轮。
盘龙航运(集团)总公司
SARS紧急预案办公室
2003年4月27日
卓越几乎是一口气将盘龙航运集团总公司的这份十万火急的电令传达完毕。
卓越从超级背投显示屏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没有落座。
“各位,总公司电令中提到的这个鼠疫我清楚,那是人类历史上惨绝人寰的传染病,即淋巴腺鼠疫,也被称为‘1号病’。当年的欧洲称之为‘黑死病’,有2500万人死于那一场人类瘟疫。”
“所以,SARS这个恐怖幽灵,在目前没有找到确切的罪魁祸首的时候,隔离,是最有效的办法。总公司的决策是极其英明的,真要是我们的船员感染了SARS,正在航行的船舶就会变成死船,而真要是万一因为我们感染了SARS病毒的船员在境内外下地,形成传播扩散,不仅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国家的国际社会地位将严重受挫。”
“现在,我命令,公司正式成立并启动SARS紧急预案小组,保持横向上下畅通。自即刻起,停止公司所有船舶抵达任何一个港口的船员换班!严格控制船员在靠泊港口尤其是在中国入境港口下地!有关船舶包括消毒用品在内的补给,或紧急、正常状态下的修理,要求在座的各主管部门领导分头部署,组织专人落实。”
“请电信处负责会后将《通电》马上发出,要求各轮进行紧急动员,以国家利益为重,从航运公司的大局出发,克服个人、家庭困难,予以理解、支持这项维系国家、公司和个人利益的重大决定。”
“要求值班调度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注意各轮反馈的船员体温测量报告。一旦发现异常高烧,需在第一时间向SARS紧急预案小组报告,不得延误!同时要求各轮,在挂靠港口装卸货期间设立特别隔离地带,严格控制非工作人员登轮,尽可能减少港口人员与船员的接触,加强船舶反恐、反偷渡工作的防范落实措施,不惜代价,打一场围剿SARS的歼灭战、人民战争!”
卓越挥起的拳头在半空划了一个有力的半圆弧。
“关于何时撤消船员停止换班的命令,公司将根据SARS的蔓延局势适时通电各轮。”
经理办公室秘书小庞飞速起草总经理卓越致公司各轮的《通电》命令,与会的各部门领导紧张地做着笔录。
“现在,请航运部通报一下近期抵达国内外港口船舶的动态。”卓越坐回自己的真皮座椅,开始听取部门长的汇报。
“目前预计在五一节抵港的船舶有十艘。南美、北美分别两艘;地中海巴塞罗那、热那亚、马赛港三艘;巴拿马运河一艘;马来西亚槟城港一艘,中国峰州港一艘。其他全部在大洋纵深航行。”航运部经理宋春阳起身报告并补充道,“即将抵达峰州的是正在太平洋全速航行的海皇号。她的抵港预报是5月5日下午1800时。根据峰州港口的安排,海皇号的五万吨精矿粉可望四十小时拿下。”
“船员部——”卓越道。
“海皇号共二十六名船员,因为该轮十个月没有回国,此次全船有十八名船员需要大换班,接班人选已经奉召陆续集结峰州代表处。”船员部经理廖一凡站起身。
“海皇号船长是谁?”卓越问。
“皇甫力维。”廖一凡回答。
“换班命令立即撤回。已经到达的船员马上动员回家。没有出发的,退票,停止出发!”卓越道,“除通电外,专门拟一份电报马上发给皇甫力维。你们要协调峰州代表处认真仔细地做好船员和家属的思想工作。我相信,我们的船员家属,我们的海嫂有这个觉悟。我也相信在船准备休假的船员能够理解公司的决定。”
“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卓总。海皇号大副蓝涛的家属因患乳癌于昨天在峰州胸科医院刚动完手术,根据代表处反馈的情况,蓝涛的爱人亟需照顾。”廖一凡迟疑了一下报告说,“蓝涛此次休不了假,家属可能没有思想准备,更何况他的爱人是癌症。”
卓越犹豫了。
曾经沧海的卓越也是一位出色的远洋船长,对于船员的家属及家属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家庭困难有着切肤的体会。他何止是认识蓝涛,连蓝涛大副的爱人杜鹃他也认识,并曾经在秦皇岛彼此见过面。卓越曾经跟蓝涛同过船,当年的蓝涛是刚出校门不久的实习三副。
驰隙流年,如今的蓝涛已经获取船长证书并将在海皇号最后一次担任大副。卓越呢,也走上了盘龙航运公司的领导岗位。
“马上通知峰州代表处老康,以我的名义派员专程去医院慰问。必要时,委派专门护理工。另外,请老康要认真细致地做好其他船员家属的思想动员工作,克服家庭困难,公司会考虑在非典疫情减缓的第一时间内,安排大家休假。”
卓越痛下决心。
第十章 非常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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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州。
中午十一点时分,盘龙航运公司调度会后两个小时。
杜鹃的病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盘龙航运公司驻峰州代表处主任康健武,另一位是随行司机小宁,他们奉总经理卓越的命令前来探望安抚杜鹃。临出发前,他们刚好碰上了前来办事处打听姐夫蓝涛消息的杜鹂。
因为继续输液,杜鹃没办法坐起身跟康主任打招呼,只好腾出右手跟康主任握手致谢。
杜鹃跟康主任较熟,平时隔三差五的她总要去办事处领取爱人的工资,顺便打听爱人的船舶动态什么的。
这会儿,杜鹃的爸爸杜文彬由筱毓红陪同,已拜访完了秦力医生回到病房。见到姑爷单位的领导来访探望,老人家甚是高兴,他和筱毓红分别谢过康主任跟司机小宁,并从邻床搬来座椅给两位客人让座。
“杜鹃,你的情况和病情我们都通过你们的单位了解到了,怎么样,感觉还好吗?”康健武是从事船员工作多年的优秀干部。盘龙航运公司住在峰州和峰州郊区的船员不下三十个,公司上下都知道康健武善待船员,帮助船员家属排忧解难的不少故事。
“手术蛮顺利的,真麻烦您了,康主任。星期天您也捞不到好好休息,让您费心了。”见到爱人单位的来人,杜鹃的心里开阔许多,“康主任,海皇号没几天就到峰州了是吧?”杜鹃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再次通过康健武证实这个让她期盼已久的喜讯。
“是啊,杜鹃。蓝涛大副他们很快就会抵达峰州,根据港务局调度安排而且可以直接靠泊——”康健武欲言又止,他实在不忍心将坏消息告诉杜鹃。因为以往,船员家属都会坐上司机小宁的车,前往码头上船看望自己的爱人的。
“鹃子,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老爷子杜文彬和筱毓红喜笑颜开,菲菲也乐开了怀,“喔——,爸爸要回来喽,爸爸要回来喽,妈妈,妈妈,爸爸一回来,你的身体就好了,是吗?”
杜鹃笑而不答,美丽的脸庞宛如绽开的花朵。这花朵甜蜜而幸福,这笑容灿烂而久违。
“杜鹃,这是公司领导特别安排给你的两千元慰问金,你拿着,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杜鹃执意推脱,康主任的语气节奏放缓。
“杜鹃,得知你的病情,公司领导十分重视。卓总经理专门给我们指示,说是一旦在医院探望到你了,他要和你通话。”康健武认为,让卓总通过慰问的形式来告之蓝涛不能休假的消息会比自己当面说这事儿更合适。
康健武开始拨通卓越总经理的手机,这使杜鹃越发激动起来,公司总经理直接给一个船员家属通话,甚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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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听,杜鹃,卓总的手机通了。”
“喂,是杜鹃吗?你好啊,杜鹃。我是卓越,我是卓船长啊,杜鹃。”
“我是杜鹃,卓总,您好!”
“你还记得我吗,杜鹃?当年你去秦皇岛上船探亲,那会儿你们可是新婚燕尔啊!蓝涛那小子刚刚当三副。时间过得真快啊,杜鹃。”
“当然记得。卓总!”新婚蜜月是能让每个女孩铭记一生的美好时光。
“杜鹃,你的情况公司都知道了,我代表公司党委和领导班子,向你这位伟大的海嫂表示亲切的慰问!祝愿你早日康复!有件事,我得对你说啊,杜鹃——”
“您请讲,卓总。”杜鹃对卓越电话中的“有件事”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尽量控制自己内心的揣揣不安。
“杜鹃,我首先要代表盘龙航运公司全体船岸员工向你表示歉意。蓝涛他们很快就停靠峰州,但不能休假,海皇号所有原计划休假的船员统统不能休假!不仅蓝涛不能回家作短暂逗留,其他任何一个船员的家属也不准上船探亲。”
“为什么?”杜鹃脱口而出,美眉拧成波浪。杜鹃急了。
“杜鹃,这是非典疫情的需要,是集团党组,是航运公司根据当前非典蔓延的严峻形势而做出的非常决定。从现在起,公司挂靠世界任何港口,其中包括国内港口的所有船舶已全面停止换班。等到疫情形势减轻,公司会在第一时间内,不管任何港口,不管路程多远,安排蓝涛飞回来。杜鹃,我答应你!”
生平第一次感受电话中卓越那种斩钉截铁的语气的杜鹃,已经觉察出来“非典”的风云突变,事态非同寻常。
卓越的声音,已不再是当年与蓝涛同船时船长地位的声音,而是一道喝令三军的“第十二道金牌”!
杜鹃能够感觉得出来,“非典”真正意义上的疫情蔓延,已比早上秦力带进病房的《峰州晨报》所报道的来得更严重。做出这样近乎残酷的决定,一定是迫不得已,一定是无奈之极。
此时,觉得自己身陷绝境的杜鹃,竟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回答卓越。
“杜鹃,杜鹃,你在听吗?”卓越催问。
“我在听,卓总。”杜鹃的心乱透了。
“你的身体和你的情况,公司将委托康健武主任全权关注,有任何困难,你可以随时联系代表处。杜鹃,对不住你了!祝你早日出院、康复。请你让康主任接听——”
杜鹃无奈地将手机还给康健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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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客人,杜鹃的爸爸杜文彬、筱毓红和杜鹃面面相觑,心里头灌上了铅一样地沉重。
老爷子与筱毓红十分清楚,眼下对于杜鹃来说,能够帮助她康复的特效药是蓝涛,而这特效药,已经不属于杜鹃。蓝涛,属于那一片浮动的国土。
杜鹃现在终于明白,“海皇号”靠泊峰州,对自己来说已经不是福音。
第十一章 巨轮炸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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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康健武上午十一点在峰州胸科医院病房探访杜鹃的时候,盘龙航运公司的通电已经越过长空,通过现代海事卫星通信电波传送至覆盖全球海域的公司各轮。
此时,在太平洋向峰州全速航行的“海皇号”已经跨入东十一时区。“海皇号”的船钟正指向下午两点,比中国峰州城的北京时间快了三个小时。
蓝涛大副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卧室休息。
他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席梦思床上,即将与日想夜盼的爱人杜鹃聚首的兴奋让他难以入眠。
蓝涛将交叉的十指垫在脑后,静静地躺着,甜蜜地憧憬着。复又坐起身、下床,开始拾掇起马上休假的行囊来。
上午八点下班后,大副蓝涛顾不上休息。他需要利用海上航行的时间,赶在抵达峰州前抓紧布置甲板部大量的日程工作。
下午,午餐后的短暂休息,才是他支配、调整自己的辰光,然后继续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钟的航行值班。
和所有休假的船员一样,该拾掇、准备休假离船的行李,该清洗交班的卧具,以及该移交的资料、图纸、文件等等,均需利用航行的空隙时间整理完毕,并做好详尽的交班备忘录。
卧室的窗帘紧闭着,床头的灯打开着,爱人杜鹃的倩影和女儿菲菲的笑脸映入蓝涛的眼帘。
——那是妻子杜鹃、女儿菲菲在海滩逐浪嬉戏的镜头。妻子身穿一件白底镶嵌黑点的泳装,身后是呼啸澎湃、涌向海滩的海潮。人海中,妻子执手套着救生圈的女儿菲菲,撒开白嫩的小腿,踩着松软的沙滩,对着打开镜头的蓝涛飞奔过来……
蓝涛情不自禁地拿起照片亲吻了一下妻子的前额,脑海里掠过休假的甜蜜时光。
——这是每一个中国海员打发寂寥、枯燥的海上生活,通过甜蜜的回忆与憧憬来实现对亲人铭心刻骨的思念的独特方式。
“鹃,你可知那一刻你多么妩媚,在我镜头中的你就是一条美人鱼,美丽极了!咱们的丫头也是的,跟你一样,可爱的小精灵。上帝将你们母女赐给我,我蓝涛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鹃,能拥有你,我太幸福了。”
在峰州城东北角临海新村五单元403室的爱巢内,在那张粉色的席梦思床垫上,妻子杜鹃如同一条快乐的美人鱼,缠着、游着、环绕着。
蓝涛宛如蓝天俯冲而来的海鹰,又似莽林奔驰而来的雄性猎豹,用他中原汉子魁梧的身躯,用他血液沸腾的刚劲男儿身,贪婪地找寻妻爱的出口。
确实如此,自从蓝涛降临杜鹃的生命里,杜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男女间古老的本能可以有这样的消魂蚀骨,可以在肉体和心灵上,那样贴切地触碰对方的核心,擦出熊熊烈焰。每一次久别重逢,丈夫给予自己的已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爱,而是给了杜鹃一个自然,一个天宇,使杜鹃支离破碎的梦幻化为一个真实。
妻子杜鹃被膨胀的爱人蓝涛填满了,满满的,满满的,如痴如醉,欲仙欲死。人们说女子本来就是一个缺口,等待男人去完满它。杜鹃直感到自己的虚空已经满溢,盛满了爱人蓝涛生命的琼浆。杜鹃的娇躯开始剧烈地痉挛,她屏住呼吸,深深地吸入爱人的每一滴滋养,甜蜜地享受那如同梦幻的美妙时光……
地球停止了转动,蓝涛与爱妻融为一体。
“亲爱的,咱们结婚都快10年了吧?!怪不得我们每一次重聚,就仿佛我们刚刚只认识一天般似的,这么热烈,新鲜,不知疲倦。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我们常年天各一方,把思念积得很深很深。可是,我真担心,一旦咱们朝朝暮暮了,你说这爱会不会褪色呢,涛?”杜鹃依偎在蓝涛的怀抱,幽幽呢喃。
“不会的,不会褪色!永远不会的,亲爱的!除非大海干涸,地球毁灭。鹃,我,我还想要——”蓝涛再一次挺拔起来,拥着妻向爱的巅峰冲刺。
妻的美臀湿了一片,荒原变成泽国。
……
蓝涛沉浸于幸福的回忆,徜徉在甜蜜的海洋,继续整理着他的行囊物品。
——从西德汉堡买来的“救心专家”,那是为他患心脏病的岳丈爸爸杜文彬不时之需而准备的应急药品。
——从纽约买回来的两双耐克情侣鞋,那是蓝涛为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二老双亲准备的。
对了,还有从新加坡买来的学童书包,色彩斑斓,跳跃活泼,功能齐全极具人性化。女儿菲菲要是背上它第一天跨进校门,小百灵一定会心花怒放。
为心爱的杜鹃准备的神秘礼物,却是蓝涛咬牙跺脚在南洋新加坡最著名的购物大厦“珍珠坊”花六十几块新币买来的贴身内衣。妻的三围无懈可击,生了菲菲这几年几乎没有改变原先的苗条体型。蓝涛憧憬着可人儿杜鹃穿上粉色内衣的柔情万种。
蓝涛将它们逐一小心装入行囊。
“嘀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蓝涛卧室的床头柜响起。
“大副,还在休息吗?”
“起了,船长,您找我有事?”
“你现在就到我房间来一下!”
船长的办公室兼卧室与轮机长平分了位于“海皇号”驾驶台下层的生活区整层甲板。大副蓝涛的房间、办公室紧挨着船长办公室的底层。
“你看,大副,公司加急电——”中等身材、华发杂陈的皇甫力维是航运公司的高级船长,有着二十八年的海上资历。
蓝涛接过电文传真。
海皇号皇甫船长:
电悉你轮不日抵达峰州。
因非典疫情严重,举国上下正众志成城抗击非典。为了国家利益,为了船员的身体健康从而保证航运公司的正常营运、安全生产,盘龙集团党组和航运公司决定自4月27日起,停止抵达国内外港口所有船舶的船员换班。望你轮克服一切困难,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在停靠峰州港口的时间内,加强与港口一切无关人员的隔离,严防死守,卸货完毕火速离港。
公司驻港代表处将组织专人安排你轮特需的消毒用品及补给供应。开航后,命令你轮全体船员每天测量两次体温,并对公司实施定时报告。如遇突发高烧船员需立即通过卫通电话向公司报告。
关于何时撤消停止国内外船员换班,公司将根据非典疫情发展的态势再次通电各轮。公司领导向你轮坚守岗位的全体船员表示深切的慰问,同时对你轮本航次计划休假的船员家庭做了相应的安排。
总经理卓越
2003年4月27日
完了!
回不了家了!
蓝涛怔住了!传真电文从蓝涛的手指间滑落,它像一块火红的铁块,倏地掉进钻心刺骨的冰窟,在蓝涛的内心搅起袅袅青烟。这心火烟雾呛得蓝涛的喉咙喑哑,声带失常。
“这可怎么办,船长?单是我们甲板部就有五、六个到期休假。尤其是刘新昌,他老婆这几天就到预产期。他那个火爆性子您是晓得的,要让他知道这事,那还不得炸营哪?”蓝涛大副作为船长的第一替代人,是船舶重大决策的参与者,是船长的主心骨、左膀右臂。
要说蓝涛自己又何尝不一样窝火,好不容易捱过15个月的海上颠簸,眼看着休假在即的美梦,却因这份加急传真电报瞬间化为泡影。
“这可不是一个部门的事情,大副。”皇甫力维双手倒剪在背后,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凝神远眺。远方,是绵延起伏的峰州海岸线;近前,是“海皇号”主甲板正挥汗如雨、忙碌工作的亲密战友、伙伴。
“前几天在夏威夷我就从《美国之音》的广播电台得悉了SARS蔓延的消息。问题是现在世界的矛头所指,全部集中在我们中国,源头就在我们中国广东。特别是中国对外的一切交通工具,我们航海船舶首当其冲,飞往世界的空客更无一例外,均要接受当局地毯式检疫检验和严格的检查。依我看,这事远非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我国国际社会地位影响的大事,我们背负、承担的是事关世界人类生存的历史重任。”
皇甫力维是航海领域著名的骁将。在他的航海生涯里,有无数的传奇经历,他经历过海湾战争的风云,他经历过营救、接送印尼华人、华侨回国;也经历过载运越南逃生南海的难民苍生。
“可船员们不一定会站在这个高度来考虑问题。”蓝涛道。
“问题就在这儿。所以,我们船舶领导班子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眼下,我们不但要顺利抵达峰州,而且要安全撤出峰州,把船开出来!我估计,这会儿公司上下、北京集团、交通部,甚至国务院都在盯着咱们海皇号哪!”
皇甫力维回转身来,神情严峻。
“老轨这会儿正在机舱,等他马上上来,我们再核计、核计。”
人们都说,世界上有两个行业最能体现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友谊。第一是航海,风雨同舟的伙伴需要生死与共的团结精神,去抵御海上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与风险。第二是登山,在气象恶劣多变的峰峦攀登,需要勇气胆识,更需要登山队员相互间的呵护、照应,稍有不慎,战友伙伴便会命丧深渊绝崖。
盘龙航运公司严令禁止船员换班休假,皇甫力维作为一船之长,姑且自己可以扛得住,但,面对这一帮子风雨同舟的战友,面对国家前所未有的灾难,他该如何抉择,选择什么样的方法来做通弟兄们的思想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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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中天。
“海皇号”由东向西,在太平洋纵深驰骋穿越。海面,成群结队的游泳健将——海豚,把“海皇号”的球鼻艏当作潜泳比赛的对手,不时地在两侧上下腾跃翻飞,留下一串精彩的镜头。
“太棒了!伙计,再来一个!”驾驶实习生杨帆抓住海豚腾空嬉戏的瞬间,摁动了相机快门,“回峰州后,想法到母校把它发到《海员论坛》去,让那些女孩子们看看我们的生活不仅有寂寞,也有浪漫。对么,老木?”
杨帆是大副蓝涛的学弟,母校峰州海院的校友。上“海皇号”不到一年,处女航次的外汇换成了手中的“尼康”相机。在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杨帆心里,有一个拍摄五洲四洋的航海影集的宏伟计划,还有一个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学兄一样的大副,皇甫力维船长一样的蓝色梦想。
老木,是船员对木匠的爱称。刚才与杨帆对话的老木,大号叫张义德,与“莽张飞”的字号差了中间的一个“翼”字。
“中!中!小杨,现在的女孩才不稀罕俺海员这个行当哩!拍,你多拍几张,让那些女孩们羡慕、羡慕俺。”老木张义德河南人,四十四、五的年纪,身材虽不高大,却力大无比。这会儿,他刚从生活区扛过来一瓶乙炔和一瓶氧气。近两百斤的钢瓶压在老木的肩上,气不喘,脸不红,沿着一百八十米长的主甲板健步如飞。
张义德的步履何以这么轻松?那是在他的心里装了一个大蜜罐。那个甜啊,甜得张义德做梦也能笑醒;那个美啊,美得他整天乐得合不拢嘴。为啥?老张家三代单传,都是男儿,到了他张义德呢,偏偏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咋的啦,那可是老木的心头宝贝疙瘩肉。别看老木来自军旅,文化不高,可女儿实在是太争气了。“海皇号”从美国返航之前,老木给女儿打电话了,孩子六月份参加高考,填写的第一志愿是中国名牌学府——清华大学。
“有把握么,燕儿?”老木虽没有知识能力辅导孩子,虽然不知道学富五车的杨振宁、林家翘均出自清华大学,但清华园的名气还是知道的。老木虽不懂得什么是第一、第二志愿,却有一颗滚烫的舐犊之心,一份辽阔如海、厚重如山的父爱。
杨帆当下手,帮着老木理顺氧气、乙炔皮管,修理工小田在一旁忙着开始切割磨损的锚机后面的格兰丁铁板。另外还有主甲板登上船艏楼的几块梯架,均需在今天完成修复并涂上氯化橡胶防锈油漆。
此刻,正在“海皇号”二舱、五舱舱口忙乎的是水手长李海翔和水手小高、小宋他们。
他们是技术精湛的油画大师。不大会儿功夫,舱口、舱盖星点铲补的图案便被刷上了薄薄的一层面漆。簇新的深灰衬托着甲板的铁红,在阳光下倒映出水手们黝黑脸膛的笑靥。
祖国的河山遥遥在望,
祖国的母亲招手唤儿郎。
秀丽的海岸绵延万里,
银色的浪花也叫人感到亲切甜香。
祖国,
我们远航归来了!
祖国,
我们的亲娘!
当我们回到你的怀抱,
我们的心又飞向海洋。
甲板上,不知是谁哼起了《远航归来》。
“弟兄们,抓紧干哪,早点干完早收工,好早点回房拾掇行李准备回家啃老婆呀!”
水手长李海翔是江南人,长着一副好嗓子。
“噢——呵呵,噢呵——,呵——,呵——,老婆——,我回来喽——”
……
“水头,水头——”生活区走廊忽然传来几声吆喝声。
“水头儿,电报喊你呐!”一等水手小宋朝忘情的李海翔吼道,大嗓门是粗犷水手的特色。
李海翔一转身,看到报务员高波远远地站在生活区走廊,朝自己直招手。那动作表情就是暗号:公司又有了新的消息、情报。
这高波是水头李海翔相距不远的同乡。电台平时抄收有关奖金、劳务费信息什么的,这个家伙总会先给自己的老乡透个风。虽说这是有点违反纪律,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绝密情报。
“老乡,老乡,麻烦了——”
现在,高波要透露给水头老乡的情报,可不是奖金、劳务费的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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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加急电不准在峰州换班的消息不胫而走。
“海皇号”的甲板、机舱立马炸开了锅。
水手、机工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船员们分别从机舱、甲板和各自的房间一窝蜂涌向一尘不染的船长办公室走廊。
要在平时,任何一个级别的船员经过船长办公室的走廊,那都是要小心翼翼,轻声轻脚,唯恐惊扰工作纷繁的船长的。
今天,完全地没了章法。
“你看我咋办哪,船长!我母亲脑血栓已经躺在病床大半年了,每天光淌眼泪不晓得放声,她这是想我这个独养儿子哪!我怕我不能给她老人家尽最后一份孝心啊!”来自哈尔滨的大管轮李刚首先大呼小叫起来。他是轮机长的左膀右臂,主管负责“海皇号”主机心脏正常运行。航行途中,他与大副蓝涛同为一个航行班。
“船长、船长,俺的孩子眼瞅着就要高考了,俺这心里可是没着没落啊!”老木张义德在船头听到了消息,一下子也没了辙。木匠的声音比较文静,不像机舱船员的喉咙那么扎耳。
“船长,我跟我那个女朋友已经通信一年多了,到现在还没有见上面呐!这一趟不回家,恐怕又要吹灯了呀!”轮机实习生雷海在船工作已经一年多,他比大副蓝涛晚一个航次上的“海皇号”。
“船长,您能不能帮个忙,替俺给公司发个报啊,我这次在峰州下船正好赶趟儿,我老婆就在这几天生哪!国家的政策您是晓得的,只准俺生一胎呀!”清晨与蓝涛同一航行班的一等水手刘新昌这会儿也慌了神……
乱套了!全乱套了!
本想等着轮机长从机舱上来与大副三人一起核计如何做好大家思想工作的皇甫力维船长,望着这一帮子平时肝胆相照的弟兄们,心里着实犯了难。
“请大家都进来说话吧!既然大家都已知道了情况,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皇甫力维沉吟道。
听到船长的召唤,大家反倒有些拘谨起来。因为大家都身穿工作服,尤其是木匠和刚从机舱上来的几个机工身上、脸上都还汗水淋漓、油渍斑斑。谁都不好意思跨进门楣镶嵌“MASTER”铜质铭牌,象征等级分明的船长办公室。
“嘿,进来啊!不进来我怎么跟大家挑明公司的指令呢!”
几个身上比较整洁的船员抢先跨进船长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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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浮动国土的窗口,皇甫力维的办公室确实豪华、气派。
里间,是卧室、洗手间。外间,是办公室兼会客室。烟灰色全毛地毯,鹅黄法兰绒窗帘,洁白真皮转角沙发、欧式茶几,一应俱全、层次分明。各种专业英文书籍,读物、图纸、资料文件夹,整齐地搁置在船长卧室墙壁外的一溜书橱内。标示船舶状态的各类仪表:气压计,天文钟、轮机舱主机转速表,船舶航向指示器,还有地球仪……科学而合理地布置在船长写字台前的视野。
在船长办公座椅边上朝着船头方向的窗台,搁置着一盆盛开的君子兰和一盆风姿绰约的荷兰郁金香。假如你不留意,你会觉得这是一个书香气十足的学者书斋,浑然不觉这是一个指挥巨轮,搏击大海,将脚下的蓝色之路延伸至世界的船长办公室。
平时安谧整洁的船长办公室,这会儿一下子挤满了“海皇号”闻讯而来的船员。他们有的在沙发上落座,多半的人都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等候“海皇号”最高决策指挥员皇甫力维船长的发话。
虽说抵达峰州还有七天的路程,然而这七天对在海上漂泊大半年甚至一年多的海员来说却似七年。
远在天涯异国他乡,他们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考虑归程。可一旦凯旋返航,回家指日可待,他们便归心似箭,巴不得插翅翱翔飞回各自的家园。
他们是一群活生生的热血男人。
他们个顶个儿都是家庭的顶梁柱。
自然,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更有深爱着自己,为自己苦苦守候家园,肩负孝顺父辈养育儿女重担的艰辛海嫂。是远洋这个忠孝难能两全的特殊职业,让他们把青春甚至毕生交给了大海。
“大家都不要嚷嚷了!”
皇甫船长提高了嗓门。
“本想先把老轨、大副叫过来研究一下,商量着怎么应对公司加急电的。既然大家都基本到齐,那我就把卓总经理的署名电文给大家念念……”
皇甫船长的房间鸦雀无声。
“说老实话,两天前我便通过无线电在夏威夷群岛附近收听到了来自国内SARS流行蔓延的消息。弟兄们哪,首都北京现在告急,南方广州现在告急,你们知道吗?非典是啥?非典就是瘟疫,就是人瘟,弟兄们!中国和世界眼下还没有特效疫苗来解决这个瘟疫疾病。电台说,这种病的传染性极强,潜伏期也长,我们中国是中心源头传播区。一旦与确诊非典患者接触过的人,都需要接受严格的检验检查,并进行全封闭的隔离。为了抢救不幸感染非典的患者,医生、护士冒死抢救他们。他们甚至几个月不回家,为的是担心不慎将非典病毒感染给家人。广播里说,广州有个护士长为了抢救病患,自己不幸感染非典,英勇献身。”
皇甫力维扬了扬手中的传真电报。
“所以,公司的这份带有强制性的加急电,是担心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弟兄一旦感染了非典,到了海上将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局面,啊?孤立无援的我们海皇号那不完全有可能变成死船了吗?弟兄们,我问大家,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人群中有人沉吟。
“就凭我们不下船就能控制疫情了吗?再说了,我们大家这一路回来不都是好好的嘛?我不管,到了峰州我就下。公司把我的《海员证》没收了就是咯,我还他妈不想干了呢!”
“这与干不干海员是两码子事。照我看哪,我们犯不着赌这个气,大家说是吗?”
皇甫力维用尽量平缓的语气控制船员的情绪。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真要是因为我们中间某个人的个人行为影响了全局,出了麻烦,到那时才真叫吃不了兜着走的。我一点也不危言耸听,吓唬大家,情况相当、相当地严重,国难当头啊,弟兄们!我自己个儿何尝不跟大家一样,不但我自己的身体不好,需要休假,我的老婆也身体不好,我的父亲也是八十六岁的高龄瘫痪在床啊!弟兄们哪!”
……
“咋回事?出啥事嘞?呃?啥事儿要这么多人嗡在这儿?”轮机长杨晓辉人未到,洪钟似的嗓门率先灌入船长办公室走廊。
刚才,他正领着机舱的弟兄们忙碌着三号发电机的解体检修呐!发电机是“海皇号”的动力心脏,尤其是船舶进出港口的正、倒车操作,没有发电机的保证,船舶的安全航行、靠泊、装卸货,则是一句空话。
在机舱控制室撂下船长的电话,杨老轨麻利地攀扶梯,转走廊,越过二十多米高的楼层,来到紧挨着“海皇号”驾驶台的船长办公室。
杨老轨与皇甫船长居住同一楼层,见这么多船员叽叽喳喳,嗡在船长办公室门前,他径直分开人群,走进船长的房间。
“老杨,正好你来啦,你看——”皇甫力维将传真电报递给杨晓辉。
杨晓辉急速浏览卓越总经理的署名传真电报。
“哼哼,这一回哇,我看不是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喽!麻烦大了!麻——烦——大——了——,知道么,弟兄们?”
轮机长杨晓辉是天生的大嗓门。他瞪大了一千二百度镜片后面的眼睛,“麻烦大了”四个字的声音分贝高得吓人。
跟皇甫力维一样,杨晓辉是盘龙航运公司屈指可数的高级轮机长。这一位声名显赫的“火箭筒”,不仅以性格暴烈在船队著称,其渊博而精湛的轮机技术更为盘龙公司上下所熟知。无人机舱,MANB&W与SULZER(舒尔茨)的主机性能、常见故障、解决措施,均悉数储存在他那一颗光亮谢顶的脑壳里。
“哥儿们哪,依我看呢,这是军令,这是金牌军令!中南海这会儿指不定也乱了方寸哩!为啥?这SARS无药可救啊!我们咋办?我们哪儿来的资格让船长为难,大家说是啵?一句话,无条件服从。”杨晓辉这不叫深明大义,而是为皇甫力维船长解围,这么多人嗡在房间,没有船舶领导班子的统一意识,那船还有法子开好吗?
“对,弟兄们!我们听公司的,听船长的。”
大副蓝涛是“海皇号”的灵魂人物,是船长的左右臂膀。每逢船舶遭遇重大困难险情,他责无旁贷,与船长共赴艰难。
人群中没了嘀咕的声音。
这瞬间的沉寂是这一帮子男人在脑子里权衡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考量。
这一群人中间,绝大多数人要不来自军营,要不来自航海院校,多数受过良好的教育,历经千挑万拣,层层筛选,方才融入远洋行列。可以说人人拥有一份崇高的使命与铁肩担道义的责任。
“现在——”
皇甫力维终于表态,他与轮机长杨晓辉并肩站在一起。
“我以船长的名义,要求大家在目前国难当头的非常时期,同舟共济,把心收回来,把船上的卫生消毒工作抓紧做起来!积极响应、无条件地执行公司的指令,争取在挂靠峰州的四十小时内,按照公司电令要求,把我们海皇号的船舷当成抗非的堤防。一旦完货,火速开航,离开峰州。”
一百二十三个字,船长皇甫力维脱口而出,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人们步履沉重,先后离开船长的房间。
那一刻,惟有一人斜着脖子,脸色胀得通红,厚嘴唇抿紧,一声不吭,最后离开皇甫船长的办公室。
这人不是别人,是快要当爹的一等水手刘新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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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皇号”默默地朝中国海岸线靠近。
“海皇号”在墨卡托(Mercator)英版海图上的标示船位,与前方目的港峰州港的距离每缩短一分,站在驾驶台的皇甫力维船长的心就一阵紧缩,添一份担忧。
皇甫力维船长着实心里没底。
皇甫力维船长无法推断,这艘由他指挥操纵的万吨巨轮,在抵达国门峰州后,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如果——,如果船员家属都涌向港口码头,这一帮子弟兄们还不得疯了呀!
第十二章 铁甲堤防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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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峰州。
2003年5月5日,下午四点三十分。连续一个星期的淫雨天气第一次在峰州放晴。
“Letgo!”随着驾驶台皇甫力维船长的一声口令,“海皇号”六吨多重的铁锚,牵动它蜷曲在锚链深舱内沉重的身躯,风驰电掣,如脱缰野马,奔腾咆哮,哗啦啦投入峰州港池。
“嗖——”站在“海皇号”船头的水手季开来一个侧身、一扬手,一根四十米开外的尼龙撇缆,如离弦之箭,在半空划过一道抛物线。一眨眼,撇缆头准确无误地落在码头边系缆工人的脚下。
“海皇号”笨重的身躯随着船头绞缆机的绞动,在三艘拖轮的顶推协助下开始向码头缓缓靠近。
海皇号,一个霸气十足的名字。
随着船身的缓缓靠近,只见船头遒劲的斗大颜体汉字“海皇号”越发变得清晰。这是用钢模浇铸焊接的船名,也是我国著名书法家的墨宝手迹。
“海皇号”的船艉,五星红旗猎猎招展。位于驾驶台上方磁罗经甲板的桅端,是迎风飘扬的“海皇号”船名旗,紧挨一旁的是一面黄色的英文字母Q旗。按国际惯例,远洋船舶抵达世界任何一个港口,都必须悬挂Quarantine(卫生检疫)旗帜。这一面旗帜一旦降落,便意味着该轮已经通过港口当局的卫生检疫检验,船员这时候方可自由上下出入港口。
此刻,“海皇号”扬起的船头正站立一位玉树临风的男人,他的三道杠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人正是大副蓝涛。在船舶进出港口、靠离码头的操作中,船头是蓝涛的岗位。一旦发现险情,他会根据船长的指令,采取一切尽可能的应对措施,指挥在现场待命的木匠将近三百公尺长的锚链和重达六千公斤左右的铁锚抛向海底,以配合机舱控制巨大的惯性冲程。
在蓝涛身影的一侧,是站在锚机前的木匠张义德和准备带缆的甲板部水手们。
“海皇号”比预先的计划提前了26个小时,平稳地靠上了峰州港三区散货码头的六号泊位。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这个庞然大物显得出奇地渺小,特别是她置身惊涛骇浪的那时节,她会如同一片树叶一般力不从心。可一旦停靠港池,你却会觉得她根本不是一艘船,而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型海上仓库。
这会儿,你看“海皇号”高耸的船头,还有在船头、船艉忙碌不息的船员,会使在码头边扬起头来才能看清船上动静的人们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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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人到。
六号泊位的码头边,峰州当局的联合检验官员用车早就等候多时。
峰州代表处为“海皇号”准备的补给专用卡车,也早已就绪。车上所有的物品都事先经过严格的消毒处理。
此刻,代表处主任康健武正手执又一份“三个务请”的加急传真电报。在他的轿车里,搁着一大摞为“海皇号”准备的《峰州晚报》及有关SARS的最新报道、资料。
峰州代表处急转“海皇号”船长——
皇甫船长,您好!
您辛苦了!
务请你轮在峰州港靠泊卸货期间,保持主机暖缸,随时可以备车开航状态!
务请你轮严格控制船员与港方任何闲杂人员的接触!
务请完货后即刻联检开航!清扫货舱的工作请在开航后航行途中完成。你轮开航后的方向台湾海峡,目的港后告。
盘龙航运公司调度室
SARS紧急预案小组
2003年5月5日
康健武焦灼地眺望着驾驶台正在指挥操纵“海皇号”靠泊的皇甫力维船长。
在码头边缘位于康健武主任身旁的不远处,此刻正伫立着杜鹃的爸爸杜文彬和杜鹃的女儿菲菲、杜鹃的妹妹杜鹂与杜鹃的亲密好友筱毓红。虽说筱毓红当过五年的海嫂,虽说筱毓红是杜鹃家的常客且跟杜鹃的老公蓝涛较熟,但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远洋货轮靠泊码头的样子,包括蓝涛在船的实际工作状态,她还是头一次。
在康健武身旁的另一侧,站着五六个年轻妇女和几个半大男孩、女孩,她们都是闻讯赶来的“海皇号”船员家属。
码头上的人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这一艘凯旋归来的巨轮,每一双专注的眼神都在竭力搜寻自己远航归来的亲人熟悉的身影。
“海皇号”的船舷刚贴上码头,船上、码头立刻躁动起来。
甲板上,眼明手快的驾驶实习生杨帆马上用安全帽顶了一下大副蓝涛的胳膊,“老大,哪一位是嫂子啊,弟兄们都在说嫂子是我们海皇号的第一美人哩!”
“喏,就是那一个——”水头李海翔用手指着码头边的杜鹂,他曾在一年见过蓝涛的妻子杜鹃。
“哪一个啊?水头。”杨帆看美女的心情比蓝涛还猴儿急。
“那一个,那儿——,就是那个身材匀称,穿蜡染花布衫,手里牵着小女孩的那个——”
“什么眼神儿呀,水头?那是我小姨子,还有我的丫头,我女儿菲菲——”
“啊?是我弄错了?!难怪,姊妹就是姊妹,都这么养眼。老大,你真艳福不浅。”
蓝涛的眼睛多尖,他不搭理水头李海翔他们几个嘴上闷骚的家伙。
“咦,我岳父老爷子也来了?那不是筱毓红吗?怎么——,杜鹃呢?”蓝涛心里一阵嘀咕,脑海掠过一缕疑云。
“哇噻,老大,老大你真行啊!看样子小姨子跟你挺近乎的嘛——,真羡慕你啊,呵呵——,哈哈哈……”水手们起着哄,笑着,闹着。
“不准咱们下地,让你的小姨子上来总是可以的嘛?!老大?那样也好让咱们近距离地欣赏美女,过过眼瘾,闻一闻女人香啊!哥儿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小姨子?这小姨子要是能够……”杨帆端详视野中杜鹂的窈窕身影,忽心生臆想,闪出一个念头,“要是能跟老大结成连襟的话,那该多好啊!”
“噢——,噢——,小姨子,姐夫的半拉屁股蛋呗,谁跟谁啊,哈哈,哈哈——”带缆绳的水手中不知是谁又在闹欢。
“好啊!雷刚啊雷刚,你小子现在闹得慌,看我回头怎么修理你!”蓝涛恶狠狠地朝甲板部出了名的“鬼精灵”雷刚哼哼了几声,别起屁股,撒开长腿,从船头沿着“海皇号”宽阔的甲板直奔生活区扑来。
蓝涛现在顾不上跟这一帮见到女孩眼睛都发绿的水手弟兄们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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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这边的筱毓红,眼前“唰”地一亮。
她看到了甲板船员中高大出众的蓝涛,一个与平日里休假在家完全判若两人,简直酷毙了、帅呆了的蓝涛。
筱毓红的目光跟着甲板上奔跑的蓝涛移动,但见蓝涛肩膀上的三道标志杠和头顶的帽徽在阳光下相映生辉,手执步话机的蓝涛在甲板船员中是那样地挺拔、耀眼。
难怪杜鹃这妮子死心塌地地爱这个男人呢!唉,我那个报务员老公,还有刘子淦跟这个蓝涛真的没法比啊!嗨!要是能守着这样的男人过上一辈子,也算没白活。筱毓红的脑子里忽然好奇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她朝身旁的杜鹂睃了一眼,哼哼,这丫头正含情脉脉,盯着她姐夫蓝涛目不转睛哩!
“菲菲,快喊爸爸,快喊爸爸呀,爸爸过来了——”杜鹂拉紧菲菲,手指引着菲菲的目光所及。
“爸,我看到姐夫啦,你看,在那儿呢!正从船头往后面跑过来的那个长腿。你看见了吗?”杜鹂对身旁聚精会神的老爸杜文彬道。
“嗯——”杜文彬点点头。他用手搭着凉棚,同时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花镜。
“爸爸,爸爸——”终于看清爸爸身影的菲菲不由分说,忽然挣脱杜鹂阿姨牵着的小手,撒开脚丫,朝“海皇号”的船边燕子一般轻盈地飞去。两只小辫儿在跳动,红色的蝴蝶结丝带在微风中轻舞飞扬。
“菲菲——”
“蓝涛——”
杜鹂慌忙抢过脚步去拽菲菲回来,她又同时用凝脂一般的玉臂朝甲板上的蓝涛挥手。杜鹂跟姐夫的年岁相差无几,她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姐夫长姐夫短的呼喊。
“蓝涛——”老爷子杜文彬这时也看清了蓝涛的身影。
老爷子紧走几步上前,凑近码头,仰首。
“蓝涛——”
“爸爸——”
码头、船舷,四目相对。
一行老泪在杜文彬的眼圈里翻滚。老爷子再次用食指将鼻梁的镜架上推,他试图用这个细小的动作掩盖内心的翻江倒海。
一丝微风吹来。
这风儿帮了老人家的大忙,盈眶的泪水止住了滴落。
“爸爸——,爸爸您好吗?”甲板上的蓝涛止住脚步。
“好,我很好,我很好。你好吗,蓝涛?”
蓝涛只能感觉到岳父的激动表情,却不能近距离地感受岳丈的喉头哽咽。那场景,被时空定格在让人过目难忘的画面。
“蓝涛,蓝涛——”筱毓红走近码头边缘,她冲着已缓步来到舷梯口的蓝涛摆手。
“筱毓红,筱毓红你好!你知道吗,我听说李跃进好像辞职不干了。”
“辞职了?”
“嗯。听说他就在峰州,搞一个国外医疗器械的代理销售,这个——”蓝涛用拇指与食指比划点钞的动作道,“挣大方了。”
“你听谁说的?我们已很久没联系了。”
“我在巴拿马运河听说的,正好赶上他们公司的船一起过河。”
“是这样啊——”筱毓红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又什么也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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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会儿,其他几个领着孩子的家属也遛到船娓甲板选择各自合适的近距离,开始说着他们夫妻、父子、父女之间的悄悄话、家常话。
从船头、船艉陆续撤到舷梯口的几个水手,正忙碌着放开了舷梯。这是“海皇号”靠泊峰州码头期间唯一的船岸通道。
抬头望去,紧挨着甲板舷梯口通向船员生活区的位置,又增设了一道醒目的红白条纹隔离栏杆。这一道栏杆,是“海皇号”接到盘龙航运公司的加急传真电报后,由水手长李海翔和木匠张义德、机工小章他们几个连夜加班的杰作,与上下码头的工人形成一个人为的隔离区。
盘龙航运公司的指令,就是要把这道重要关隘,当成抵御非典的生命堤防,与陆地形成严密的监控隔离。
“菲菲,宝贝儿,小心——,不要过来,太靠近码头危险!杜鹂、毓红,快拉住菲菲,不要让孩子上来!”蓝涛在甲板扯开喉咙。
“我不嘛,我要上去,我要爸爸抱——”菲菲几乎没有停止过她要上船的念头。
“菲菲乖,咱们的菲菲多听话,你看,那几个姐姐和哥哥怎么没像菲菲吵着要上船呢?”杜鹂、筱毓红连哄带骗,生拉着菲菲的胳臂。
蓝涛扶着船舷新烧焊的隔离栏杆,身体倾向码头一侧。
“爸爸,您老怎么也来了?您身体还好吗?还犯病吗?”蓝涛继续和码头边的亲人打着招呼,“我给您从德国买回来几盒新药,一会儿请康主任捎下去给您。”
一旁的筱毓红听得真真切切,她只觉得鼻子一酸,蓝涛咋就这么孝顺懂事呢?这小子可是没有辜负杜鹃对他的一片痴心啊!
“蓝涛——,我挺好、挺硬朗的!老毛病好久没犯了,你就放心吧,孩子啊——”老爷子直点头,欲言又止,镜片的后面始终躲闪着泪水。
他是在为他悲戚的女儿杜鹃饮泣。
他是为这么孝顺的姑爷扼腕叹惜。
老爷子杜文彬驻足码头,华发飘曳。他的脑际掠过当年蓝涛第一次登门,他们爷儿俩初次邂逅的情景。
1990年,刚刚迈进峰州商学院的女儿杜鹃与峰州海院的新生蓝涛在体育馆接受两个礼拜的军训。因为蓝涛的个头高大,天生的当兵材料,第三天就成为新生的示范典型。女儿杜鹃的身体比较单薄,刚刚参加越野训练就不慎崴了脚脖子,痛得她龇牙咧嘴嗷嗷叫。
那天,胆大妄为的蓝涛下课后,主动陪女儿杜鹃去了体育馆附近的中医院。
“哎,你知道吗?我姑姑是中医院心内科主任医生呢,找她帮忙看你的脚应该恢复更快的。”处理完了伤脚,年轻人继续献媚,“住哪儿那,杜鹃小姐,我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住峰州啊?”杜鹃诧异地问道。
“你有名气呗,出了名的商院新生校花,谁不清楚啊!我还知道,你有个海军出身的舰艇建造工程师爸爸,他叫杜文彬。”
“你这人真够恐怖的哟,打听我的隐私这么清楚。嗨,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自己打的回家。”羞涩的女儿杜鹃态度坚决,虽然还不十分了解眼前这个高过自己一头的预备海员,但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却是不坏,起码来说这人善良。
“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有空多联系,我是航海系船舶驾驶专业的蓝涛。”
紧张的新生课程很快让女儿杜鹃将这码子事忘得一干二净。
1991年元旦前夕,峰州零下十五摄氏度的气温,老爷子因为感冒引起肺炎,心脏病加剧。当年还健在的杜鹃妈妈给学校打来电话,让女儿赶紧请假回家。
情急之下,杜鹃突然想起来那个蓝涛。于是,请好了假离开校门的杜鹃,急匆匆地来到离开商院才五分钟路程的峰州海院。
蓝涛二话没说,跟班长打了个招呼就陪同杜鹃回到海军四一五研究所家属大院。
由于蓝涛那位心内科教授姑姑的悉心治疗,杜文彬在峰州中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顺利康复、出院。也是中医院离商院和海院都很近的缘故,使得杜鹃经常会在看望爸爸的时候与蓝涛不期而遇。一来二去,老爷子杜文彬与同是沂蒙老区的这个小老乡结为忘年交,蓝涛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杜鹃家中的常客。
“蓝涛这孩子啊,我看是个有大出息的人,是个干大事的人。”爸爸赞赏蓝涛的言外之意,女儿当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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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一字儿排开的吊车开始呼啦啦启动,巨大的吊臂正开始找准对应的货舱口,准备突击拿下“海皇号”的五万吨精矿粉。
“海皇号”船艉的小吊车正忙碌地开始起吊康健武他们运送的补给与消毒用品。峰州港务当局在市政府的指示下,也做好了严格控制码头闲杂人员登轮的积极配合,加强船岸之间的严密布控隔离。
一根白色帆布皮龙接上了“海皇号”船艉甲板的淡水加注孔。所有的补给必须与卸货进程同步,确保“海皇号”及时起锚开航。
“还是祖国的水好喝啊!”木匠张义德掬一捧淡水在手,码头边的人群中没有他爱人、孩子的身影,他的女儿正在加紧最后的复习,准备迎接2003全国高考呢!
木匠是船舶饮用水的管理者,海上航行,张义德必须每天测量两次淡水的消耗,及时向皇甫船长报告淡水的存量。
这时候的“海皇号”合金铝舷梯虽说已经放妥码头。但除了港口联合检验官员外,没有皇甫力维船长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擅自登轮。
事实上,这时候的“海皇号”的舷梯通道已经成为第一道人为的屏障,一道控制和防止非典在船舶感染传播的堤防。
菲菲可管不了那么多。
一开始,几个大盖帽的官员登船她没敢放肆。现在,看见康健武主任跨上了码头边舷梯的踏板,她死活要跟着康健武上船。因为在峰州胸外科医院病房,她见过这位伯伯。
“爸爸,爸爸——,我要我爸爸——”杜鹂拽着菲菲的小手,“菲菲乖,菲菲听话,啊!”
菲菲并不明白,码头边其他几个船员家属的孩子们也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爸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为何不能近距离靠近自己的爸爸呢?要在往常,他们的妈妈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通过舷梯上船,与爸爸亲热、说话的呀!
“杜鹂,你姐呢?什么事这么忙啊,见见面都不行吗?”憋了半天的蓝涛终于忍不住问道。“毓红,你知道吗?”
“姐姐她出差,前两天刚走,去西安了。”杜鹂不假思索,“在家她还能不来呀!”
“是,蓝涛。杜鹃临走前还到我家来过呢!她说真不凑巧,不过没几天就会回峰州的。你想想,老板要她出差能不听吗?杜鹃知道你们的动态,她让我陪老爷子、小鹂还有菲菲来码头接你。你看,这么巧,公司又不让你们休假、下地了——”演技精湛的筱毓红一直留意蓝涛的举手投足。
筱毓红能够觉察得出蓝涛嗔怪杜鹃的眼神。那是一种久旱盼甘霖的眼神,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之眼神。因为当年自己曾经也拥有过这种对老公李跃进的激情与如饥似渴的期盼。
如今,这份久违的感受,对筱毓红来说虽成永恒的记忆,可此时此刻如果杜鹃在场,他蓝涛恨不能将爱人杜鹃当众拥入怀抱深吻的渴望,筱毓红是绝对不会怀疑,完全能够体味得到的。
有点忘情的筱毓红,真身已经化为虚幻,她把自己的灵魂附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不上是李跃进还是蓝涛旷阔的胸口。
筱毓红听任自己的身影依偎于蓝涛的怀抱。
自打在“毓红花都”遭逢几个痞子深夜猥亵凌辱这几年来,筱毓红已经久违男人的气息了。
“我说呢,今儿早上我在沿海通过岸台打她手机老半天没人接,可能是海上信号不好的原因吧,闹半天原来她人在西安啊!”粗心的蓝涛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蹊跷。老婆是超市分管采购销售的主管,出差理所当然,理由合情合理。
“蓝涛,姐姐最快也要等三五天才能回来,但她可能没料到你这次不能下船。她给家里打电话说,西安那儿的非典没有我们沿海城市严重。”跟筱毓红一唱一和的杜鹂不愧是一个撒谎专家,说这话的时候,有鼻子有眼儿,脸不红、心不跳。
一边的菲菲在杜鹂和毓红两个阿姨的左拉右拽下,停止了吵闹。她开始注意大人的谎言。
杜鹂在喉咙底部轻声命令菲菲,“菲菲,咱们在家可是拉过钩儿的,见到爸爸不许说妈妈身体不好住院的消息的哟!”说这话的时候,杜鹂又轻轻掐了一下鬼精灵一般聪明的菲菲。
似懂非懂的菲菲冲阿姨杜鹂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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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眼巴巴看着康建武主任独自上船的人们,目光投向“海皇号”甲板上的每一个船员。
就在康建武的身影消失在“海皇号”梯口生活区走廊,直奔楼上船长办公室的当口,船上突然一阵骚动,并不时传出吆喝、吵嚷声。
“你们别拦我!谁拦我,我跟谁急啊——”随着几声吼叫,一个身影闪出“海皇号”的舷梯口。只见这人身背行囊,那样子酷似一个准备远足的旅者,更准确地说,这人的举手投足就是一个行将出发拉练的军人装束、姿态,就差迷彩服了。
谁?
——“海皇号”一等水手刘新昌。曾在军营立过三等功的复转军人刘新昌。
“刘儿,你不能走!”
驾驶实习生杨帆一看刘新昌这番模样,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将他堵在了梯口。刚才,一听不是大副的爱人杜鹃,而是大副的小姨子,杨帆马上来了精神。只见杨帆站在船舷,眼睛里闪射光芒,期待着与码头边的杜鹂哪怕是瞬间的四目相对。嗨!老大的小姨子真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啊!怪不得弟兄们说老大的夫人是“海皇号”的第一号美人呢!
“新昌,你要冷静点,现在这个时候——,你往码头边瞅瞅,合适吗?”
刘新昌的同屋雷刚一看情势不对,慌忙上来劝阻。雷刚用钢丝钳一般的手指钳住刘新昌身后的背包。雷刚的意思是劝刘新昌不要在这个时候,当着码头边那么多的船员家属还有孩子们出洋相。
“我戗不住劲儿啦!我要疯了!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雷刚哥哥——,你知道吗?”歇斯底里的刘新昌满头大汗。
“海皇号”一靠上码头,刘新昌就在码头的人群中开始搜寻自己老婆的踪影。可从头到尾,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从尾到头,哪儿有啊!兴许月份太大了?!兴许是住院了?!兴许早产了?!不行,我得回家,我得马上回家!刘新昌越想越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早在船长房间听皇甫力维传达公司传真电报的那时分,刘新昌便动起决意回家的念头。
“闪开——”急了眼的刘新昌推开雷刚和杨帆,冲着准备上来阻止的蓝涛拱拱手,神态坚决。那架势,八匹马也拉不回头。“老大,对不住了,恕兄弟不能从命。我什么都不要了,海员证也不要了!我要我的老婆、孩子!我的老婆指不定在家什么样儿了呢!”
“新昌!”一声吼喊,恰似闷雷。
正在船艉加水的木匠张义德听到梯口有人喧闹,箭步冲至红白相间的隔离栏杆前。
哐啷——,只见张义德抬掌推开栏杆,腾起身,跃至刘新昌身前,截住刘新昌刚准备跨上舷梯口的圆形平台。只要刘新昌跨进这舷梯踏板,那就无法回头,因为这舷梯踏板只能容纳一人。
在“海皇号”,刘新昌是出了名的武警战士,膀大腰圆,身手敏捷。张义德却是盘龙航运公司出了名的“莽张飞”,力大如牛,无人可敌。
张义德现在所处的位置,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咋的啦?老木?”正在火头上的刘新昌瞪起眼珠,“存心跟我过不去?”
“俺说你犯糊涂,新昌——”张义德扬起右臂拦在刘新昌的胸前。臂膀的肌肉山丘似的鼓在外面,如同又一道栅栏。
“你闪开!”刘新昌想跟刚才扒拉雷刚、杨帆一样,扒拉张义德的“栅栏”。
这“栅栏”纹丝不动,力拔山兮,气贯长虹。
“啊哟!老木,你还真来劲儿呢你——”刘新昌挽起双袖,现在,他把浑身的火气撒到张义德的半路杀出。
“你下来啵——”刘新昌双臂发力,张义德的“栅栏”岿然不动。
“张义德啊张义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刘新昌咆哮起来,他也顾不得呼唤老木了。
“来吧——,我叫你不要犯糊涂。现在是什么时候?新昌,呃?你小子五年的兵白当了不是?咱海皇号现在全中国都在盯着哩,小子哎!”
“我不管那么多——”刘新昌不顾一切,贴近张义德,他要搬开这一座铁塔似的障碍。
两虎相争,互不相让。
这是力的较量。
这是责任、使命的抗衡。
“哎嗨——”但听木匠张义德一声沉吟,下盘一蹲,将刘新昌连人带包拦腰抱起,那架势便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啪——”张义德就势一脚踢开新设的红白相间的隔离栏杆,把怒火中烧的刘新昌往甲板一旁这么一搁,“大道理我说不出,新昌,你不能这么干!咱不能犯浑!”
这情景,船上的人都看傻了,码头边的家属、孩子们也愣住了。
全“海皇号”的船员经过船长皇甫力维掷地有声的动员,早有心理准备。——船靠峰州,只不过是如同挂靠大洋彼岸的美洲港口或非洲港口一样,直接打消了大家回家的念头。
谁也没料到刘新昌回来这一下子。
54
这会儿,码头上的孩子们也不闹了。在孩子们看来,他们以为这是叔叔船员们在打架。
一开始,正在跟蓝涛说话的筱毓红也没反应过来,等听到刘新昌“我老婆快生了”的吼声时,筱毓红的心微微一颤。如果当年自己不是流产,老公李跃进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疯狂地要扑向近在咫尺的峰州家中呢?
筱毓红陷入如麻的复杂心绪。
杜鹂是未婚女子。其实,在“海皇号”刚才靠泊的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老在姐夫蓝涛身边晃悠的杨帆。这个年轻人虽说缺少蓝涛举手投足间的干练,但身形、气质却早已印入杜鹂的脑海。一看船舷梯口突然冒出两个剽悍船员如此精彩的角力,而且听到刘新昌那一声“我要疯了!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真真切切的吼叫,杜鹂也被打动了。
海员原来这么深爱自己的爱人?!
姐姐对姐夫的爱,原来竟有如此深刻的蕴涵?!
杜鹂怦然心动。
这场景,最让人们纳闷的是那个比刘新昌矮半截的木匠,他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竟能镇住如同发狂的雄狮一般的刘新昌?
这老木张义德莫非有神力?码头上的人当然不知道,但船上的人可清楚。
那是张义德上船后,船上组织的一次文体比赛活动,让“海皇号”的船员大开了眼界。
“能将四根弹簧的拉力器撑开十下的,获工会奖品影集一份!”工会委员宣布比赛规则。
大管轮李刚是轮机部出了名的大力士。但见他走到台前,运气,用劲,扯开拉力器,三下五除二,噌、噌、噌,OK!不过最后的一下带点水分。说白了,双臂没有平行拉开到位,有点勉强。
“颁奖!”工会委员高喊,奖品现开销。
“那——,五根算不算,五根有奖么?”工会委员的话音刚落,观看比赛的人群中,冒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平时公开场合发言总是脸红的张义德,这会儿开了腔。
“算!照算!有,当然有!”
只见张义德走到台前,打开一个没有开封的簇新拉力器,五根雪亮的不锈钢弹簧齐刷刷,排列在光亮的两只木质手柄中间。张义德掀开包装完好的道林纸,右手一提留,跟小孩玩橡皮筋一般,连续将弹簧绷直在把汗衫鼓得突突的胸肌前。
“一、二、三、四、五……”大家伙儿数到三十下,张义德意犹未尽,没事一样,根本没有完的意思。
“嗬——,老木,太厉害了!”船员们看傻了,惊呆了!
“嚷啥呀?老木练过!”水手雷刚故作深沉,他早知道张义德有一手在部队当侦察兵的擒拿功夫,而且在故乡嵩山本来就拜过武术师傅。
“要不要老木给我们操练两下子啊,弟兄们?”雷刚这家伙是个“人来疯”,在“海皇号”最富有煽动力。
“要——,老木,来一个——”
“让诸位师傅见笑了!”老木恨死了雷刚。心想,看我一会儿怎么扁你,让我在这里出洋相。
既然已经被雷刚逼在台上了,张义德只好硬着头皮,腼腆地冲大家抱拳。
但见老木脑袋一摆,一个“一字开”,人像一根平衡木坐在了地板上,然后“嚯”地右手一扬,原地腾立起来。紧跟一个大鼎倒立,老木在地板上用手掌走起路来。叭!又一个翻身立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木双臂弯曲九十度,收腹、缩腰,双脚一跺,眼神里射出冷光,一套侦察兵擒拿拳术噼噼啪啪在餐厅施展开来。这种腾、跳、劈,踢的功夫,虎虎生风,直看得弟兄们眼花缭乱,赞不绝口。
“海皇号”震撼了!弟兄们齐声鼓掌祝贺,老木张义德冲大家再次抱拳一笑。
大力士张义德的美名从此在“海皇号”流传开来,也在盘龙航运公司流传开来……
话说这发毛的刘新昌怎么也没料到木匠张义德会来这一手,人没有冲下码头不算,而且给这家伙开了一把涮。
那哪儿成,怎么的也要把这个糗事找补回来。
创建时间:2008-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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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新昌寻思如何想法回敬一下张义德,然后顺势冲下舷梯的时候,生活区走廊传来楼上一阵急促的脚步,那急促的脚步宛若空啤酒瓶滚落。
“刘新昌,船长命令你赶快到他房间去!”报务员高波是传令兵。
“我不去!”刘新昌知道自己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楼上的船长,船长这会儿一定是动怒了,“反正我也犯错了,我要回家!现在下去,还赶趟儿,去聊城的长途车晚上七点开。”
刘新昌决计破罐子破摔。他想,要是这会儿上船长房间去,哪里还有他刘新昌的好果子吃。
“还愣着干嘛?康主任也在船长房间等着呐!”高波不依不饶,他必须完成船长的口令。
“嘿——”本来就被木匠张义德的搅和弄得火星直冒的刘新昌,一听还有什么康主任等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子都不想干了,康主任,康主任怎么着?上去就上去!难不成把我吃了?”
哼唧、哼唧,哼唧、哼唧。刘新昌嘴里嘟囔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牢骚,气咻咻、垂头丧气,跟着高波来到船长的房间。
“刘新昌!傻小子,祝贺你,你小子有儿子嘞!”刘新昌一踏进房间,皇甫力维便笑逐颜开地站起身。三人沙发的一侧,坐着满脸笑容的康健武主任。
“儿子?”准备好等待船长劈头盖脸地呵斥的刘新昌一头雾水。
“没想到吧,新昌?”
皇甫船长跟我刘新昌一样,没离开“海皇号”半步,哪儿来的什么“有儿子”的消息,别不是想什么馊主意阻止我下船吧?
“你不信,刘新昌?你老婆昨晚在聊城妇幼保健医院真的生了——”皇甫力维知道刘新昌在怀疑这个消息的来源和消息的可靠性。
“当真?真的生了?船长,你没忽悠我吧?”刘新昌虽说将信将疑,但他知道,皇甫船长可是从来不太开玩笑的,何况自己刚才在甲板兴师动众,把不少的甲板弟兄也得罪了。
“小子,你先坐下。康主任在我们抵峰州前,已按我们的船员名单跟公司索取了我们的家庭联系地址,逐一进行了了解、安置。你老婆昨天夜里十一点生了一个九斤多重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你老婆让办事处转告你,放宽心,还叫你给孩子起个响亮、好听的名字哩!”
“千真万确,刘新昌。我们专门委托住你们聊城的其他家属去你们家了。所以,你用不着有丝毫的担心、怀疑。”康建武主任补充道。
康主任的话不能不信。
消息来自康主任,刘新昌顿悟。
“是嘛?!太好了,太好了——”刘新昌激动得不停地挠着脑袋,脸上露出歉意,“船长,刚才……,刚才是我一时激动,犯了糊涂。”
“新昌啊,大家的心情,公司完全理解。公司是多么希望我们的船员弟兄能少一点后顾之忧,多一份船上生产安全。可是现在,是非典的严峻形势对全局的影响,不容许我们太过强调我们个人的利益。我带上来不少近期的报纸,你们开出去好好看看就明白了。”康健武迫不及待地先行一步来到船长房间的目的,就是把目前“海皇号”船员家庭的情况跟皇甫力维交一个底,特别是有关大副蓝涛的爱人杜鹃的手术病情。像刘新昌这样的喜讯,当然要及时相告,何况这也是激发大家安心在船的最好讯息。
“去吧,去把你老婆生了儿子的消息告诉你的哥儿们吧!”皇甫船长拍拍刘新昌的肩膀,“安下心来,这个航次出去、回来,你儿子该会咿咿呀呀的喊你爸爸喽!”
“是,船长!”眉开眼笑的刘新昌啪地一个军礼、立正。
“船长,您给咱儿子起个名儿吧,您的学问大。”刘新昌高兴坏了。原以为上来要遭到船长的一顿训斥的,没想到从天上掉下来这样的喜讯。
皇甫力维沉思了一番,“我看孩子就叫非凡吧!这‘非’有两层含意。第一,是孩子诞生在‘非典’岁月。第二,表示了我们海皇号‘抗非’的决心。这‘凡’嘛,寓意你的儿子日后将来有一个非凡的前程,你看怎么样,新昌?”
“很好听,也有气势,太好了,船长!谢谢船长!谢谢康主任——”刘新昌的心头乐开了花。
“噢——,我有儿子喽!我有一个非凡的儿子喽!”刘新昌的大嗓门响彻“海皇号”的生活区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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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皇甫船长,我们到主甲板去,跟码头边的家属们打个招呼去?!”康健武从沙发上站起身。
“行!”皇甫力维答道。
码头边的吊车轻舒猿臂,将各自的抓斗伸向了“海皇号”宽敞的货舱。
“夫人们,家属、孩子们——”身穿船长制服的皇甫力维与康健武并肩站在“海皇号”主甲板靠码头一侧的船舷。
“我是皇甫力维船长。我代表全船的弟兄们,感谢你们不辞辛苦,这大老远的,来探望你们的老公爱人和孩子们的父亲啦!告诉大家,我们现在一切都很好,个个儿结结实实。饭吃得饱,就是觉睡得不怎么踏实,要说觉睡得香就不是大实话,你们说是吧?我在想啊,咱们谁没有妻子儿女,谁没有父母双亲呢,啊?都是该诅咒的SARS给闹的、害的!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回,害得孩子们眼巴巴的不能上船,害得爱人不能与老公亲近、说说家常话,我这心里和大家一样的不好受啊!”
“行船嘛,啊?难免有个风浪天气因素或是港口变化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次挂靠峰州没捞到下船,沾一沾我们祖国的地气,正常休假的不能休假,就请大家权当我们这一次挂靠的是欧洲港口,或者非洲其他港口吧,大家说对么?有一点,请你们放心,我老皇甫向你们保证——,不出几个月,我们海皇号还会像今天这样开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啊,SARS烟消云散,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痛痛快快地和家人团聚啦!大家说是不是……”
码头上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随后掌声一片。
“船长啊,您也要多保重噢!”码头边人群中有人冲皇甫力维打招呼,“下次海皇号开哪儿啊?”
“谢谢大家,我这身板呀,没问题!”皇甫力维把胸脯拍得嘭嘭响,笑答道,“下航次具体哪个港口说不准,但公司已有明确指令,明天一完货就往台湾海峡开,根据经验推断,接下来的航次不会是环球航线的。还是请康主任说两句吧——”
“各位家属,我代表盘龙航运公司,代表卓老板卓总经理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对公司这次决定的大力支持、理解。根据港方计划,海皇号明天就要开走了。具体开哪个港口,过些天你们可以打电话来听消息。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反映,只要我康健武能够办得到的,绝对全力以赴。我解决不了的,我会及时向公司总部报告,直到大家称心满意为止。”
岸边码头又是一阵掌声。
成年累月地漂泊大海的亲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不能近前聚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沉重与无奈。
这沉重有如黄昏渐起的暮霭,笼罩着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内心的旷野。这无奈,蓦然间宛如原子分裂似地爆炸弥漫开来。
这是无声、苍凉的信天游,闻者动容,观者慨叹。这是一个特殊群体永远不能向别人传递的无奈,也是他(她)们酷如生命的苦菜花一般的无奈。今天,这份无奈又一次驮载沉默的酸楚和沉重的思考,在人类抗击非典的历史阶段中,照看着时间的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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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大家请回吧!”皇甫力维与康健武冲码头的人群挥手。
与此同时,站在甲板上的船员也不约而同地向岸边的亲人挥手。
杜文彬心情沉重,心绪复杂。他是最后一个与蓝涛挥手告别的长者。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知道,他没有这个权利让蓝涛儿女情长、有辱使命。同时,他也不忍心将女儿杜鹃的手术病情告知即将再次远航的姑爷。蓝涛他们现在投入的是一场生死战役,一场维系共和国浮动国土的安全而看不见硝烟的战役。
挥手间,杜文彬也是朝皇甫力维船长告别。当年的自己就是这个模样,一位率领共和国东海舰队302护卫舰官兵,从西沙群岛实弹演习凯旋归来,接受祖国和人民检阅的杜文彬舰长。
杜文彬此刻挥手间的感觉,他杜文彬就是皇甫力维,皇甫力维就是他杜文彬。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杜文彬会同样毫不犹豫,指挥这艘铁甲巨轮,威武之师,与共和国共赴艰难。
杜文彬的挥手变成了军人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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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缘的粉尘开始飞扬起来。
杜鹂与筱毓红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去,她们看见了一幅壮美感人的画面。
——“海皇号”的主甲板齐唰唰地排列着激情燃烧的男人。
——橘红色的连体工作服服装是那样的整齐,雪白的手套越过橙黄色的安全帽头顶,向着码头岸边不停的挥动、挥动。
人群中,蓝涛和他的同伴战友二副,还有从机舱上来的轮机长杨晓辉等轮机员,头顶、肩膀上的徽章是那样地英姿飒爽。
这样一群男人,你不能说他们没有侠骨柔肠,更不可以说他们不懂得爱。他们,是被肩膀上扛着的使命,激起了辽阔心海间那能将海水点燃的烈火情怀。
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应该这样的。
男人,一个合格的男人就应该这样的。
杜鹂的眼圈是湿润,除了依依不舍,还有一份崇敬、感动,她觉得姐姐与姐夫蓝涛的爱是悲壮,是传奇小说式的悲壮。
杜鹂为这场景深深震撼。她想,如果将站在姐夫蓝涛身旁不远的那个帅男与峰州胸科医院的秦力医生比起来,似乎这个从未中断向自己行注目礼的小伙子才是自己的一见钟情。我杜鹂是不是也要嫁一个海员老公呢?
“海皇号”靠泊峰州的第一根撇缆头,如同一粒五彩的鹅卵石,投掷于这位姑娘对大海充满憧憬、好奇的心海,撩拂起层层波纹涟漪,映衬姑娘美丽脸庞的一抹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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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毓红感慨万端。
她油然想起几年前在“梦巴黎”对杜鹃的发问对话。
——“思念是什么?我知道你思念蓝涛。”
——“思念是一种寄托,一种希望,一种期盼,是雨后彩虹。”
——“爱是什么,我知道你深爱蓝涛,死去活来。”
——“爱是一种付出,一种包容,一种扶持,是鱼水交融,也有人说爱是毒药。”
——“那情为何物?你告诉我,杜鹃!”
——“情是一种痴缠,一种抚慰,一种温存,是心心相悦,也有人说这个世界缺乏真情……”
筱毓红由此真正认识了蓝涛,也由此重新认识了已经离异的老公李跃进。她觉得当海员的妻子固然不容易,可海员,蓝涛他们又何尝不是那样的忠孝两难!他们昼夜兼程其实也很疲惫,这群男人的心里其实是多么、多么地希望冲下船舷,扑向码头,将能让他们刚情柔化的爱人拥入自己大海一样宽阔的怀抱。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选择了理智,或许这才是“只有蓝涛才是真男人!他是干大事的男人!国家的繁荣强盛需要他们!”——当年自己曾经与杜鹃的爸爸杜文彬所戗的那一番话语的深刻内涵。
“海皇号”靠泊的一幕,真的让筱毓红怀念起老公李跃进来。她甚至有点内疚、自责、懊悔。
蓝涛说李跃进已经辞职,而且就在峰州,可是,即便是李跃进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筱毓红纵然有那个重归于好的念想,那又何从启齿呢?
第十三章 子夜开拨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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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姐,我回来了!”杜鹂的脚还没迈进病房,清脆的嗓音抢先在楼道走廊传来。
“见到蓝涛了没?他们几点靠的呀?”杜鹃的眼里放着光。
“见到了。四点多靠上的,就是不准上船。”杜鹂幽幽答道,“来了好多的家属,全被堵在码头上了。”
“堵在码头上?是吗?还有好多家属?”
“嗯!船上加了好几道栅栏栏杆,专人把守不让上,感觉气氛挺那个的。家属有十好几个,还有孩子哩!”杜鹂知道姐姐此刻牵挂姐夫的心情,尽可能把细节说得详细些,“就是菲菲拼命要跟着康主任上船,闹着要爸爸。后来见船上打起来了,菲菲怕了,不敢闹了。”
“打起来了?谁跟谁呀?”
“嗯。有个水手打好了背包,急了眼要往下冲,被几个大块头在梯口截住了。好像是那个水手的老婆这两天要生孩子,看他那副快疯了的样子,蛮心酸的。”
“后来呢?”
“过了不大一会儿,那个水手换了一个人似的。欢天喜地,满甲板的跑着乐,说他老婆生了!还说是个儿子,叫非凡什么的。据说是船长给孩子起的名。”
“这样啊!船上又没人能掐会算,我猜这个消息一准是康主任给带上去的。蓝涛呢?他问我了没?看出什么不对了么?”这一声“蓝涛呢?”加上一连串的发问,包含了杜鹃藏在心中的千言万语。
杜鹃是多么地希望能哪怕是看一眼自己深爱着的丈夫。
“没——有!我和毓红姐早就统一口径串通好了,事先编好了的。说你出差,安排我们准备来接他回家的,没料到摊上了公司不让换班下船。”杜鹂学着在码头边的口气,“姐夫他从船头到船艉忙得团团转,哪儿能看得出来呢。你就放心吧,姐!”
“没看出来就好,我能有什么不放心。有你跟毓红一唱一和,还不得把那个傻冒骗得溜溜转啊!”杜鹃口中嗫嚅道,她疼爱丈夫胜过疼爱自己。
“那没有听说他们什么时间卸完货,什么时间开航?”
“明天。”
“明天?这么快?下航次开哪儿啊?”
“我看那么多吊车,大抓斗呼噜、呼噜的,很快。船长说了,明天就开航。船长还说很快就会回来的。往哪儿开——,对了,公司让他们往台湾海峡开。那个皇甫船长还在甲板上给我们家属见面了呢!”
“是嘛,那好,那就好。我盼望他们早开早好。”杜鹃的心思妹妹杜鹂当然明白,早日开出,便能早日归来。
“嗳,小鹂呀,今儿下午有个不速之客来看我,保准你想半天也想不到这人是谁。”
“谁呀?”
“李跃进。喏,那个花篮就是他送的。”
“李跃进?唉哟,姐,你不说我倒忘了。下午我们在码头,毓红姐还跟姐夫打听李跃进的消息来着。姐夫说,他在巴拿马运河碰到其他公司的船员听说的,说李跃进已经辞职不干了,人就在峰州。姐夫还说,李跃进现在发了。”
“嗯,看他出手大方,好像钱挣得不少。你看这个花篮,至少得几百朝上,临走,还扔下一千块。我死活不要,他坚决要给,真是没办法,收他这么厚的礼。对了,他倒是反复打听毓红有没有男朋友来着。”
“姐,你说这李跃进是不是要跟毓红姐破镜重圆啊?”
“我也吃不准。不过,他们当初离婚不就是毓红一时犯浑嘛,跟那个有家有室的刘子淦早就没来往了。”
“要不,你来撮合撮合,姐?”
“说得也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我看可以,等明儿毓红来,我试探、试探。当初是毓红理亏,现在,只要李跃进点头,我看有门。毓红帮我们这么多忙,再给他们牵个线,是应该的,你说是嘛,小鹂?”
“谁说不是哩,姐。没准儿李跃进到你这里来,就是投石问路呐!他知道你跟毓红姐打小就要好。”
“也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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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接听了盘龙航运公司卓越总经理亲自打来的非常电话,满怀希望、期待的杜鹃早就清醒地意识到,“海皇号”的挂靠峰州并非佳音。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抹在伤口的一把盐。这叫“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肚不恼。”
越是不想见,她杜鹃却越是希望妹妹将有关“海皇号”的枝枝蔓蔓,甚至要把蓝涛的举手投足描绘得越仔细越好。
越是不想听,她杜鹃却越是恨不能让妹妹把蓝涛所说的每一段话,甚至每一个细节,反复给自己重复好几遍才行。
从4月26日走上手术台直至5月5日,这前后整十个昼夜,包括手术前的检查、确诊,经由同窗好友筱毓红牵线,邀约秦力来为自己手术主刀,杜鹃到底经历了多少心理压力的重负?后来,又指盼老公蓝涛休假归来在即,而突接卓越总经理的非常电话,杜鹃究竟又再次经历了多少巅峰跌至万丈深渊的心理落差?这个答案想必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这个答案,不谙航海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不懂海员家庭的个中艰辛。
这个答案,不谙航海的人当然不想知道、因为当下还有多少人会心仪航海?
但,有这么几种人知道这个答案。一是阅读过这部小说的善良读者看官,还有便是海嫂!他(她)们,会感同身受,体味到杜鹃肩膀上的重负和心理所承载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杜鹃,作为近百万中国海嫂行列中的一分子,在她波澜澎湃的心海,盛放的是整个世界。
——杜鹃,作为近百万中国海嫂行列中的一分子,她不仅是母亲、爱人,女儿的化身,她支撑起的是宁静港湾的一片天。
——杜鹃用坚强承载着来自大海有关风险与不测随时可能降临的音讯考验。
——杜鹃用坚强默默吞咽着难以向爱人倾吐的满腹苦水。
——杜鹃用可怜的、沁血的爱的芳泽,滋润着彼此天各一方的夫妻间濒临干涸的爱之蔷薇。
这个夜晚,杜鹃无法入眠,她要与妹妹在病房作彻夜长谈。
这个夜晚,杜鹃要像往常上船探亲一样,心驰神往,感受停泊在峰州港湾的“海皇号”离杜鹃仅有十五公里距离的老公蓝涛的怦然心跳。
在分离的那一瞬间,
让我轻轻说声再见。
心中虽有千言万语,
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让我再看你一眼,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不知何时回到你身边。
让我再看你一眼,
看你那流满泪水的脸;
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要把你记在心间。
杜鹃乏了、倦了。
她梦见自己变作一羽轻盈的杜鹃鸟儿,振翅穿越茫茫夜色,飞落“海皇号”爱人蓝涛的窗台。整个夜空都在回荡那一首柔肠寸断的旋律——《让我再看你一眼》。
62
沐浴落日西沉的暮霭余辉,告别了“海皇号”那一群心中燃烧一团火的无奈男人,筱毓红他们跟着其他的船员家属,陆续撤离码头,走出峰州港口的大门。
筱毓红与杜鹂、菲菲还有老爷子杜文彬在港外的公交站头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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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落日西沉的暮霭余辉,告别了“海皇号”那一群心中燃烧一团火的无奈男人,筱毓红他们跟着其他的船员家属,陆续撤离码头,走出峰州港口的大门。
筱毓红与杜鹂、菲菲还有老爷子杜文彬在港外的公交站头分手。
杜鹂独自去了峰州胸外科医院,她要尽快把“海皇号”的消息,与有关姐夫蓝涛的点点滴滴告诉病榻上的姐姐杜鹃。
杜文彬领外孙女菲菲奔家。筱毓红送他们祖孙俩先上了车,然后独自步行,径直奔离港口不远位于锦绣街上的“毓红花都”。
筱毓红很想静下心来,好好地梳理一下自己零乱的心绪。那双绛红色高跟鞋鞋跟有节奏地敲击着石块垒成的路面,发出笃、笃、笃的匀称声响。
跟杜鹃一样,筱毓红这也叫触景生情。
目睹今儿下午“海皇号”靠泊的一幕,让她筱毓红代替杜鹃重温了一下这个久违而又出类拔萃的真情男人蓝涛,也由此明白了杜鹃所说的“爱是一种付出,一种包容,一种扶持,是鱼水交融,也有人说爱是毒药。”的因由内涵。自然而然,她那位久未沟通音信的前夫报务员李跃进,也就顺着筱毓红那一颗怅然失落的心,依稀飘浮起来。
“李跃进就在峰州,他现在发了……”筱毓红满脑子里装着下午蓝涛在“海皇号”甲板的神情、话语。
“筱毓红,你跟我五年不容易,我掐指算过,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也才452天。我谢谢你陪伴我的这452天。我李跃进不是富人,这间房虽说小了一些,但可以遮风避雨,就算是我给你不幸流产所遭的那份罪的补偿吧……”邪乎了,当年李跃进分手前跟自己所讲的这番话怎么就这么记忆犹新呢?筱毓红兀自心想。
筱毓红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盘旋着。她的眼前,悠然浮现起老公李跃进当年阔步离开法院大厅,然后在法院前广场将《离婚证》揉成纸团遂成碎片飞舞的情景。唉,一晃都快四年了呀!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已是这峰州都市每一扇窗口全家团聚共进晚餐的时分了。
街面上,做小生意的夜排挡提前铺开了餐桌、板凳,羊肉烧烤,麻辣烫,水饺、馄饨加小炒,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扑鼻诱人的菜香。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夜幕一旦降临,筱毓红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筱毓红在路首处的一家排挡拐弯。从这里抄近路可以省去前往锦绣街的不少路程。“毓红花都”离此充其量也就一站多路的路程。
鬼使神差。筱毓红刚才路过的夜排挡,就是自己三年前的初秋遭遇性侵犯,——那个令她丧魂落魄的子夜,三个痞子少年仓皇逃窜后的深夜就餐处。
筱毓红并不知道,当年那三个痞子少年奇怪地人间蒸发了似的究竟原由。反正,在事发后近多半年的时间里,她确实是用足了心思,费尽了脑子,寻觅其中印象较深的那个公鸭嗓子以此雪恨。久而久之,这事也就淡忘了。
筱毓红更不清楚,那三个痞子少年当晚其实是在这里半途遭遇了一个叫“旋风李”的侠客,而且差点没被“旋风李”废了手脚,最终导致痞子少年在锦绣街的绝迹蒸发。
自然,那一声“天!漂泊大海难,可是,海员的老婆为什么也要这样难?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的仰天长啸,她筱毓红是没有听到。那一个在峰州海港迎风而立,泪珠从墨镜后面夺眶而出的身影,她筱毓红是没有见着。
虽是没有听着那不速之客的仰天长啸,也没有看到那不速之客夺眶而出的眼泪,这并不等于她筱毓红没有丝毫的感应。
生活中就是有这么一种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可说来却十分微妙的东西,总在筱毓红的心头深处萦绕、作祟。
夫妻分手四年,但凡筱毓红遇上烦心的事,她总会穿着睡衣把脚跷在木头椅子上,在前夫李跃进撇下的那一居室内,老半天的、傻愣愣的想啊想,直到想累了,想倦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想啥呢?想要是没有离婚,要是自己当年没有小产,孩子不也有菲菲这么乖巧玲珑了吗?
想入非非,是独身女人常有的感觉。
想到发呆,是筱毓红情绪低落时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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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红姐,你回来啦?”一个嘎巴脆的声音搅醒了不知不觉来到“毓红花都”门前的筱毓红。更确切地说,是看店的小兰远远的就听到了老板筱毓红那高跟鞋敲击街面的熟悉韵律。
“晚饭吃过了?”筱毓红向迎至门外的小兰和小芳问道。
“还没。”
“打烊。关门。走,姐请你们吃火锅去。”
“真的呀?谢谢毓红姐。”小芳麻利地收拾门前的花草、花篮。
“毓红姐,今天做了一笔大生意。”小兰很会讨老板筱毓红的欢心。
“大生意?”
“一只花篮,卖了一千块。”
“哪个样子的花篮,卖一千块?”
“就那个开价二百八十八的呀!”
“那也太离谱了,小兰。以后不允许这样宰客人。”
“不是我特意宰他的,是他自觉自愿。”
“自觉自愿?什么样子的主顾,这么大派头?”
“一个高个子男人,挺气派的。一进门,二话没说,提着花篮,价钱也没问,扔下一千块就要走。我说,先生,三百块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小兰分辩道,“我不过想宰他十几块钱而已。”
“有这种事?这男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模样?没问你们什么吗?”一听是男人,警惕的筱毓红觉得蹊跷。
“岁数——,三十好几吧!模样嘛,属于那种有棱有角的男人,皮肤不白净,也不算黑,眼睛不大。其他嘛,我再想想。对了,这个男人穿一件浅色风衣,戴一副很酷、很酷的墨镜,听声音是本地人。我也觉得怪怪的,好端端的,他凭什么呀,要给咱一千块?对了,毓红姐,这男人一进门,抬头朝咱们的招牌看了好一会儿,他问这毓红花都的毓红是不是老板的名字。”
“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呀。”
“还问过什么吗?”
“他问,你们老板呢,我说,老板出去了,但没告诉他具体的方向。陌生人还是提防着一点好。”
“噢!嗯——”筱毓红嘴上答应,心里却纳闷起来。
花一千块钱买一只花篮,什么意思?
反复查问店主我的名字,什么用心?
三十好几?有棱有角,皮肤不算白也不黑?眼睛不大?就凭这几点,筱毓红已是心中有数,她推断这人十有八九就是李跃进。关键是小兰提供的信息与下午篮涛所说的“李跃进辞职了,现在就在峰州,他现在发了。”的有关消息不谋而合。还有一点,要是现如今李跃进还像蓝涛一样在船上的话,报务员的工资收入应该是没有这么阔绰的出手的。
一股久违的躁动,加快了筱毓红的心跳。
筱毓红因何心跳加快?“如果今天上门的果真是他李跃进,就证明我们俩婚姻破裂的坚冰将有可能融化。至少说,李跃进还在暗中关心我。”——筱毓红暗自思忖。
一袭羞涩而又甜蜜的笑靥,在筱毓红俏皮的厚嘴角悄然泛起。
“走,小兰、小芳,姐今天请你们吃意大利比萨去!”
“不会吧,毓红姐?”
小兰、小芳喜出望外。品尝意大利比萨是这两个村姑平生的奢侈。
“会!因为你们今天帮姐姐挣大钱啦!”
“毓红姐,你真体贴人,你真好。”小芳亲昵地搭着筱毓红的肩膀。
都市的夜晚,霓虹闪烁,火树银花,筱毓红已很久没有感觉这灯影婆娑的妩媚与浪漫喽!
64
非常时期!
非常港口!
非常速度!
一场弥散在中华大地面对SARS的无声的宣战,伴随那令每一个公民压抑、窒息的无色硝烟,将公元2003年5月的月历熏染成一片冷色。有人说这是中国的“黑色五月”,也有人说这是考验中华民族的“非常时期”。
峰州,作为中国沿海对外开放通商的重要口岸之一,遭遇了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冷遇”。往日里喧闹非凡、船笛嘶鸣的港池,因由世界对中国SARS的“侧目”,而刷新了峰州港口吞吐量破历史纪录的“寂寥”。有人说,非常时期的峰州,有一个非常的港口。
峰州港池内,“海皇号”庞大、笨重的身躯此刻正孤零零地停泊在三区散货码头的六号泊位。按市府的指令,一切来自境外港口的船只必须以超常的速度完成其装卸。近六万吨的精矿粉在短短的二十几个小时内便全部卸空、拿下,这不能不算是非常时期非常港口的非常速度。
所有的国家机器都和国务院、卫生部保持步调一致:全民与SARS展开生死搏杀,直至最后的胜利。
此刻,“海皇号”驾驶台的天文钟时针正指向公元2003年5月6日2300时。
皇甫力维船长举起望远镜,他锐利的眼神正穿过漆黑的夜幕,搜寻、观望峰州港外的星点海况。
驾驶台顶端的雷达天线快速旋转着,雷达显示屏清晰地扫描、放大来自港外海域的任何目标。
皇甫力维的手心握着步话机,只要他一声令下,“海皇号”便会马上松开系岸的缆绳,掉转船头,子夜开出峰州港。
这一艘由太平洋彼岸风雨兼程辗转中国峰州的“海皇号”,花了二十九个小时,完成了她抵达祖国母亲怀抱的历史性的靠泊。从船长到水手,从老轨到机工,全船上下27名船员,没有一人跨出船舷,没有一人踏上祖国母亲的土地一步。
使命,不容许这一群男人过多地顾及儿女情长;SARS,容不得这一群男人有丝毫的懈怠、耽搁。
纵然他们不知外界、陆地,广州、北京,香港、深圳的SARS疫情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有一点他们深知,坚守岗位,保持“海皇号”与陆地的绝对隔离,确保“海皇号”的人、船、货安全,才是他们当下工作的重中之重。
纵然“海皇号”不是一匹需要休息、加料、喂草、饮水的骏马,但作为拥有现代化精良机械设备,精密航海仪表仪器的“海皇号”,必要的检修、保养却是十分必要的。
轮机长杨晓辉带领他轮机部的弟兄们,甩开膀子,对海水泵、通用阀、主机活塞铃、发电机盼更,及舵机、应急设备等进行了彻夜的加班工作之后,这会儿,已经按部就班、各就各位。一旦驾驶台下达车钟令,推进器马上便会进入状态,推动“海皇号”前行。
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及水手刘新昌、雷刚、小高、小宋他们早已拉开了架势,铺开水龙带,准备着“海皇号”一旦驶离峰州港外,便会在新的黎明打响一场新的战役——全面清洗货舱。
细心缜密的二副甘霖,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上百张英文海图的航线,必须重新拟定设计作业。而且,这一路的航标、灯浮、灯塔等助航标志,包括军事演习海域的标记改动,必须依照《航海通告》、《航行警告》进行及时的改正。
只要是船靠码头,大副这个职务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打昨天下午告别了码头边的女儿霏霏、岳父杜文彬,及妻妹杜鹂和筱毓红他(她)们,大副蓝涛一整宿也不能消停。满船的散矿粉,需要用吃水的深浅来计量精确的吨位;舱口卸货的顺序,及利用排水、压载水来调整庞然大物“海皇号”的稳性平衡,保证船体结构强度有着十分的学问和讲究。
全船26名船员,就像二十六颗螺丝钉,精准地固定在各自的岗位,要把排水量达七万吨的“海皇号”玩得溜溜转,靠的就是这二十六颗螺丝钉,靠的就是他们各自发挥出来的整体协调、缺一不可的重要作用。
65
呜——,呜——。两声汽笛,划破峰州港口沉寂的夜空,在峰州港池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沉睡的港池卷起层层浪花,发出轻微的细语低吟:为你送行,伙计!
“大副,起锚!解缆!留一根头缆、一根艏倒缆!”
“二副,解缆!留一根艉缆、一根艉倒缆!”
“右舵!微速前进!”
皇甫力维向船头、船艉、驾驶台、机舱下达一道道开航的命令。
“港拖1号,全速拎!”
“港拖2号,微速顶!”
资深引航员老姜站在皇甫力维的一侧,给协助“海皇号”离泊的两艘拖轮下达一道道指令。
“驾驶台,右锚出水,船头缆绳全部解除。”大副蓝涛向皇甫船长报告。
“驾驶台,船艉缆绳全部解除,船艉清爽。”二副及时报告道。船艉的缆绳一旦清爽,驾驶台才能开车,否则,缆绳就会搅入螺旋桨。
“备右锚,大副。”
“右锚备妥!驾驶台。”大副回答。
“右满舵!”
“右满舵!”舵工刘新昌复诵船长的舵令。
“前进二!”
“前进二!”实习驾驶员杨帆一边摇动通往机舱控制室的车钟令,一边向皇甫力维船长复诵口令。
二十六个男人,趁这茫茫夜色,驾驶着“海皇号”悄然离开峰州海港。
他们,留给祖国的是船艉那一串绵延的浪花艉迹,
他们,留给峰州亲人们的是一串依依不舍的足音。
喧嚣了约四十分钟的峰州海港,重又恢复了它的安谧、宁静。
第十四章 热血男儿 )
66
“老木——,歇会儿!”水手长李海翔站在“海皇号”足有十层楼高二十多米深的货舱舱底,朝舱底远处一角的木匠张义德猛吼了一声,同时做了一个停止动作的手势,然后吩咐身边正用高压水龙喷洗货舱的几个弟兄,“新昌、杨帆、雷刚,歇一下,歇一会儿嘞——”
下达休息的命令对号称玩命的工作狂李海翔来说,那可是一桩吝啬事。可一旦听到他张罗、嚷嚷着休息的时候,离他水手长预期阶段性工作任务的目标,也该为时不远了。当然,这时候水手长李海翔麾下的兵,差不多也是精疲力竭累得上眼皮耷拉着下眼皮,恨不能横在大舱里就地睡一觉的时刻了。
5月6日子夜,“海皇号”离峰州,出黄海,奔东海,按盘龙航运公司的指令,取道台湾海峡,南下直驶中国南海。
“我们的前方目的港是泰国。我们要在泰国装运五万吨玉米,开伊朗的霍梅尼卸货。由装运矿砂改装粮食,任务非同小可啊,同志们哪,呃?!请大家听好啰,我们要全力以赴,完成货舱的彻底清洗工作,确保在泰国一次性通过验舱!”皇甫力维的手里捏着盘龙公司航运调度的电报,在“海皇号”干部船员船务会议上斩钉截铁地如是说。
皇甫力维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紧张而艰巨的航次任务,已让这位老船长淡忘了几天前“海皇号”峰州靠泊的一幕。此时,搁在他皇甫力维心中的是新添的三块颇具分量的石头。
第一,是要求他的每一个船员,每天进行两次体温测量,并及时报告反馈盘龙航运公司大本营。非典疫情一日不解除,“海皇号”就一天不敢懈怠麻痹。
第二,泰国装粮前的验舱,如果首次验舱不能通过,不仅船东因为耽搁船期损失租金而恼火,弟兄们还必须经历再一轮高难度的劳作。这个节骨眼上,超强度的工作负荷难免容易引起船员的感冒发烧。所以,合理地调整工作节奏,比在平时任何时候都来得异常的重要。
第三,却是压在皇甫力维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伊朗的霍梅尼(BANDARK HOMEINI)与邻国的伊拉克海域毗邻。接到航次任务的第一时间,皇甫力维就心急火燎地打开了十万分之一比例尺的英版海图。分规一量,两国相距才27海浬。
“太近了!简直太近了,我的宋大主任。美伊战争已经打响,整个海湾动荡不安。你说,这美军的导弹既然都能误炸自己的营盘,又有谁能保证我们万无一失?尽管我们去的不是伊拉克,但作为战区边缘港口,我建议公司考虑给船员购买战争附加保险。”皇甫力维凭借自己当年航行波斯湾的亲历,谨慎地跟航运部经理宋春阳在海事卫星通信电话中这样商讨道。
职业,决定了近乎与世隔绝的海员的信息闭塞。好不容易挨上了这回抵达祖国的港口,回到亲人的眼皮底下,却缘于该诅咒的SARS的肆虐,眼巴巴地横下心来再赴征程。然而,SARS究竟糟糕到什么态势,伊拉克的战火究竟炽烈到什么程度,可怜的海员们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支离破碎的道听途说,和亲人的信件及公司机关送来的刊物、报纸。康健武主任送上来的报纸是有那么一大堆,可连日来的车轮战,每天来回不停地翻越多达上百楼层高的货舱扶梯,再如同浸泡海水洗澡般的上下左右地洗刷货舱,下了班早就骨头散了架,谁还能去翻阅那些过期的陆地新闻。再说了,纵有天大的新闻,又有多少能跟海员扯上关系?他们身处海洋纵深,远离都市红尘,常年与风浪为伴,吃的就是这一碗饭。要说关联,恐怕就是未来的卸货港——与伊拉克硝烟正酣的战场毗邻的伊朗港口霍梅尼(BANDARK HOMEINI)。那又能怎么样,公司指向哪里,船,就得朝前开。命令,谁能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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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了消防皮龙的水掣,取下安全帽,卸掉湿辘辘的雨衣,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的水手长李海翔,带着他甲板部的哥儿几个光着膀子席地而坐。连续三天的冲洗,二百多米长二十来米宽的甲板加上六个货舱,总算初战告捷。接下来的任务,是要用淡水对先前海水冲洗留下来的盐分盐渍进行彻底的漂洗。最后的一道工序,则是架起云梯,利用甲板的吊车,对每个货舱的死角进行擦拭。丝毫的弄虚作假,犄角旮旯一丁点的灰尘,是瞒不过苛刻严厉的验舱师那双雪白的手套的。
李海翔他们席地而坐的“地”说白了,其实就是货舱的钢板舱底板,经高压海水冲洗过后的舱口四壁变得光亮而整洁。数十吨的海水卷着冲刷沉淀下来的矿粉,这会儿正一股脑儿朝着舱口一角的污水井倾泻过去。
“OK”!木匠张义德双手摁住舱底板,脚底一发力,“嗨”的一声,窜出一人多深的污水井。倏忽间,污水井边缘旋动起来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深度达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分布在“海皇号”每个货舱四角的污水井的维护,是木匠所辖的重要工作。航行途中,污水井必须保持干爽、畅通。一旦洗舱,这潮水般涌入污水井的大量矿砂必须随时淘净,以保证轮机舱排水泵通过铺设在污水井内的虹吸管道及时排入大海。
刚才,张义德钻进灌满海水没过脖颈的污水井,就是清理被矿砂堵塞的蜂窝管道入口。
这项艰巨的体力劳动,靠的是强悍的体魄,靠的是坚韧的意志,靠的是生命的活力。
“给——,老木。给——,新昌、雷刚。杨帆,你抽吗?”水手长李海翔从内裤口袋里摸出一只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里面小心翼翼地包着一盒“大红鹰”和一只打火机。这“大红鹰”是李海翔家乡的特产名烟,用塑料袋包着,为的是防止海水受潮。
看官可别小瞧了这“大红鹰”,它却是李海翔犒劳弟兄们上档次的奖赏,平常是不会轻而易举地露面的。俭省的李海翔通常抽那种七块五的上海“红双喜”或是“红牡丹”。
“大红鹰!”杨帆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接过李海翔抛过来的香烟,“呵呵,头儿,真有你的哟,你这叫有备无患啊!”
香喷喷的烟草味马上在舱底弥散蔓延开来。
“那当然。要不,这爬上去再回房间揪香烟,还不得把腿爬细了呀?”
李海翔点燃了叼在嘴边的“大红鹰”,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悠闲自得地朝天缓缓吐出一串烟圈。要说什么是神仙,水头李海翔此时就是神仙。要问什么是幸福,对这一帮子海员来说,现在就是幸福。这种再简洁不过的幸福,就是辛勤劳作过后,美美地抽一根烟,叙说彼此的心里话。即便是海阔天空地闲聊,那也是这一群要求很低、很低,而付出的却是生命年华的海员对幸福特有的诠释与理解。
李海翔抬头处,是天空一抹清澈的蔚蓝。那蔚蓝,如同一块长方形的绸缎。蔚蓝色的缎面镶嵌着几朵流动的缤纷云彩,煞是奇特好看。因为舱盖是敞开着的,所以出现了这别具一格的景致。
“嚯,这么厉害呀,头儿。”杨帆是新上船的大学生,晚师兄蓝涛大副出道。隔三差五,在学校也没有少染指烟草。但,吐烟圈这绝活还真没修炼到家。
“厉害?厉害啥呀?厉害的在那儿呐!”李海翔朝木匠张义德努努嘴,那意思是张义德才是高人。
张义德也不言语,一屁股坐下来,点燃了香烟,无比惬意地深吸一口,变戏法似地从口中射出成串的烟圈。大圈套小圈,不多不少,六个连环套,缓缓地朝半空飘去。令人叫绝的是,那每一个烟圈的大小都那么恰到好处。大了,套不上,烟雾不够;小了,影响整体效果美观。讲究的是口型技巧,要的是个久而久之的烟龄,算是张义德在部队那所大学校没白呆。
杨帆看呆了。他笨拙地学着木匠的口型,窝着两个腮帮子,朝天呵呵着几个不成形的椭圆状烟圈。
咔嚓,一旁的雷刚用打火机跟着点燃了“大红鹰”,然后,从鼻腔缓缓喷出一缕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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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咱该歇息半天了吧,是么?”当天夜里,雷刚要上0000–0400的航行操舵班,他希望下午能调整缓冲一下体能。
“今儿早上我跟老大核计过了。老大说,前面的天气没问题,今天下午可以缓冲一下。明天一清早就得继续上,趁这几天热乎劲儿用淡水漂一下,否则盐霜粘住就整不干净了。”李海翔点点头,“一会儿我到前面几个舱口看看机舱二轨他们包干的舱口进度,你们呆会儿把这水排干了,扫扫尾,就回去吧!”
“嗳,水头,你说咱这黑天白夜的干,公司能给咱一点特殊扫舱费嘛?”雷刚是天津宝坻人,来远洋已有十来个年头,算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老海盗”了。
“那谁晓得啊!这得靠皇甫船长往公司报。申请劳务费是当官的事,我们只管干活,有没有,拿多拿少,我们不能左右。”
“唉,我算是看明白了。咱这营生啊,现如今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喽!撇家带口的,挣一个千儿八百的,还顶不上人家倒卖蔬菜的小贩呢!不像人家杨帆好歹还有个熬头,等当上了老三(三副)那就有戏了,至少比我们强很多倍的。”雷刚的这番话,代表了当下为数众多普通船员的心声,是一个很实际的情况。
“慢慢等吧,我相信,我们的国家总有这么一天,会整体提高我们海员的工资收入的。”别看张义德沉默寡言,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明白人。船靠峰州的那一刻,就是他用强悍的膂力堵截了准备冲下船舷梯口的刘新昌。
“等?等到猴年马月?等到头发胡子发白?我看哪,我们这是阳光普照的死角,挣这几十几张汗珠子换来的“大团结”回家公休,可一在家待派呢?没了!你说我们这从大清早的就玩儿命地泡海水澡,一年到头得加多少班哪,呃?!陆地好歹还有个双休日哩,这合理吗?公平吗?你说又有谁能在乎咱呢!哥儿几个没听说有个段子叫《这年头》吗?”
“怎么讲?”一旁的水头开了腔。
“这年头,大棚把季节搞乱,小姐把辈份搞乱,关系把程序搞乱,级别把能力搞乱,公安把秩序搞乱,金钱把官场搞乱,手机把家庭搞乱。能有好嘛!”
“噢呵,新鲜,这听起来蛮经典的嘛!”李海翔乐了,“还有吗,雷刚?”
“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明星卖弄风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妓女;妓女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做敢当,越来越像警察。”
“嗯,虽不算普遍现象,但形容得倒是蛮贴切的。这叫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呢!”刘新昌若有所思,那神情是初为人父惦念家人的神情,他盘算着等船到了曼谷,一定得打个越洋电话回家,问问老婆孩子的近况。毕竟,儿子刘非凡出生的消息是办事处那个康主任捎上来的口信。
“太逗了!还有吗,老雷?”年轻的杨帆来了精神。
“有,当然有!这年头,军委领导说解放军的工资如果翻四倍可以打美国,翻三倍可以打日本,翻两倍可以打台湾,翻一倍可以回家打老婆,目前的工资回家只能被老婆打。我们拿的这份工资啊,也就是回家挨老婆打的份儿喽!”
“老婆打我们?哼哼,她敢!再来一段,雷刚,你小子看不出来嘛!”木匠也来了精神头。
“这年头,女人漂亮的不下厨房,下厨房的不温柔,温柔的没主见,有主见的没女人味,有女人味的乱花钱,不乱花钱的不时尚,时尚的不放心,放心的没法看。”
“嗨嗨,这个我不信。什么叫放心的没法看?俺婆娘就是耐看,而且,搁在家里俺放心。”张义德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嘿,这不是听来的段子么,咱图个乐子就是喽!还有最后一段,你们听好了哇!这年头,一哥们说北京地铁拥挤不堪,他怀孕的老婆竟被挤流产了;前些日子他问上海的地铁是不是好些,上海的哥们说更糟:上个月他老婆乘地铁竟然被挤怀孕了。”
李海翔哥几个被雷刚逗得前仰后合,杨帆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冲着师兄道,“哎,老雷啊老雷,看来这上海男人的精子存活率挺高的嘛!”
“那是自然。你没见现在大街上的女孩要不就是超短裙,亵衣外穿吊两根带子;要不就是上下真空,乳沟、屁沟加肚脐眼,春光扎眼,咄咄逼人,要是摊上你这血气方刚的童蛋子儿,不抬头立正行注目礼,那才叫怪哩!咹,你说这样的女人她能不被挤怀孕吗?啊?!”雷刚一本正经地回应。这家伙的长处就是逗你乐时面无表情,典型的冷面幽默。
“唉,贪官也好,腐败也罢,就是光着腚的女人满街跑,跟俺们有啥关系?哟,水不淌了——”木匠张义德“嚯”地一个鲤鱼打挺,朝污水井冲过去。
“我来帮你,老木——”刘新昌急忙起身。
“不用,不用!”
“别逞强了,老哥!我比你年轻,你再怎么结实,不也是奔五的人了嘛!这一上午你泡在海水里够久的啦,就是钢铁那也要淬淬火的,是吧!”不等说完,刘新昌抢先一下子扎进污水井,用脚和工具开始搅和井底的蜂窝管端来。
“雷刚、杨帆,你们俩负责扫扫尾,我去三舱看一下。弄完了,就吃中午饭。下午休息。”
“好嘞!”
刘新昌、张义德他们污水井那儿重又泛起了层层漩涡。
雷刚、杨帆再次打开高压水龙的水掣,从舱壁弹出的激流水珠转眼间变成倾盆的海雨。
他们一转身,水手长李海翔已经攀上了大舱扶梯的顶端。那灵巧的身影,酷似当下清洗都市大厦的“蜘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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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这样形容比喻过海,说真正的海与中国北方高原那广袤苍茫的土地一样,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大自然的深刻。
是的,当你走进这浩瀚无垠的蓝色高原,你便能透过她冷峻的外表谛听到她那深层里生命的呼吸与血脉的搏动,而她又不苟同于真正的高原大陆,那是因为在高原大陆上,一切生命都是袒露无藏的。
在这里,一切却都被那一层看似清澈而实质并不透明的海平面覆盖包裹着,其内在的生命律动,只是偶尔变幻成浪花翻腾一下,尔后,便迅即消失。在这里,一切都是湿润的、松软的、细腻的却又神奇地变幻莫测的。不知什么时候,她会如一头被激怒的醒狮,或如噬血成性的海狼,奔腾咆哮,卷起滔天狂浪,欲把那残樯断桅撕成碎片。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宛若一位穿着蓝色睡袍的女郎,颈间环绕一袭绝细绝轻的白纱,用她笑靥似的万千粼粼波纹,轻吻船舷,好让甲板年轻的水手做一个好梦,心驰彼岸心爱的姑娘。
真的,谁也无法真正地窥见海的内心。因由了海的神秘,因由了海的神奇,她激发了这世间多少趟海人想彻底洞悉她深邃莫测的心理世界,以至于如痴如醉的渴望。
航向三百六十度。蒲氏风级五级,清风、中浪,视线良好。“海皇号”一路北上挺进南洋,距离前方港口曼谷还有五天多的路程。
晚八点三十分,大副蓝涛下了班离开驾驶台,径直回到房间冲了个凉,然后套上三角裤,裹一条浴巾在身,把自己一百五十斤的疲惫身躯扔进了办公室内那张三人沙发。
拧亮了可变电阻落地灯,点燃一支烟,蓝涛把双脚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茶几的一角,堆放着一摞还没来得及细看的《峰州晚报》。
“海皇号”离开峰州的这些天,可把大副蓝涛累垮了。航行班八个小时,他必须盯着。甲板这几十万立方米的大舱口,加上好几个排球场宽的主甲板上下,粘满了洒落的精矿粉。
每一航次卸货结束,都必须进行例行的清舱。“我们的前方目的港是曼谷。我们要在泰国装运五万吨玉米,开伊朗的霍梅尼卸货。由装运矿砂改装粮食,任务非同小可啊,同志们哪,呃?!请大家听好啰,我们要全力以赴,完成货舱的彻底清洗工作,确保在曼谷一次性通过验舱!”有如皇甫船长的命令,这一次清洗货舱、甲板的任务非同寻常。以甲板部为主力并动员全船力量的洗舱工作,经过连日来的奋战终于初战告捷。凭借经验丰富的水手长李海翔他们的悉心努力,一次性通过泰国的检验十拿九稳。
蓝涛心里有数,这一帮玩命的弟兄们,豆大的汗珠早就揉进摄氏十度左右的南海海水,把“海皇号”的上下洗涤一新。身为总指挥的蓝涛自己也没含糊过,连日来每天早上下班,从没睡过觉,扔下饭碗,早就钻进了深不见底的大舱,全指望午后那一会儿囫囵觉了。
蓝涛信手翻开一张《峰州晚报》,这是四月上旬截至5月5日的报纸。
蓝涛不看则已,一行行头版头条醒目的黑体标题刷地闯入蓝涛的眼帘。
第十五章 泣血书简 (
70
节日不休,工作不断,长沙工商五一全力防非典。
延误非典怀疑对象隔离,岳阳一名副局长被免职。
江苏新增7例疑似非典,T729次列车乘客主动隔离。
甘肃发现第6例非典,病人4月30日曾乘K438次列车。
爸爸,我等您凯旋!——北京佑安医院感染科主任吴昊正奋战在抗击“非典”第一线整月未归,高考临战的女儿吴悠含泪给爸爸写信……
我的天,全中国都在抗击SARS非典?盘龙航运集团不让我们“海皇号”在峰州换班的决策,看来绝非空穴来风。蓝涛暗忖。
蓝涛坐在沙发上打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他把粗略阅读过的报纸收拾起来,准备起身回卧室就寝。次日凌晨,他还得值守凌晨0400-0800的驾驶台航行班呐!
就在蓝涛起身离开沙发奔卧室的那一刻,忽然,《峰州晚报》文学副刊的一首诗歌标题吸引住了蓝涛的眼球。
《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作者,晓鹃
晓鹃?这名字跟自己的爱人杜鹃仅一字之差,是杜鹃用的笔名?杜鹃的文学细胞,蓝涛那可是了如指掌。妻子杜鹃那散文诗一般的两地书书简,常让蓝涛如痴如醉地打发过多少海上的不眠之夜。这《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的忧伤标题,太像海洋文学题材的作品了。
蓝涛睡意全无,拿起副刊,和衣倚靠床头。
蓝涛将灯光调至最亮,逐字逐句地开始细心阅读起来。
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晓鹃
惊涛拍岸。
一位年轻的女子伫立潮头,流盼极目。那海天一线处,有一叶归帆。这归帆,是女子心中的兰舟,是她生命的全部。这女子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海嫂。
——题记
Chapter1
我用
我毕生的年华在等你。
我用
我毕生的等你,去换取
我生命的悄然流逝。
——任无痕的岁月
蜕尽我飘逸的青丝;
——任驰隙的光阴
洗涤我洒脱的铅华。
我等你
凯旋归来的日子,
我等你
从天而降的身影。
那身影——
是我梦中的期盼,
是我生命的支柱,
是我背靠的大山。
我等你
耳熟能详的脚步,
那脚步——
是我窗台的晨钟,
是我魂牵的寄托,
是我梦萦的足音。
多少年了,我的爱人
你就是这样子,一回回
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行色匆匆;
你就是这样子,一次次
义无返顾地离我而去
——聚散依依。
那沉沉的、重重的脚步啊,
那让我无数回心跳
却又让我无数次揪心的脚步。
曾几何时,这脚步
裹挟扑面而来的腥涩海风
疲惫地、激动地
由远而近,一步一步
径直延伸,在我门前驻足。
片刻的停顿,门打开了
你——
散发着青春的阳刚气息,
古铜色的脸膛,
黝黑而青筋突跳的臂膀,
齐刷刷,如同铁丝般直立脑颅的短发。
宽厚的胸膛间
一颗突突跳的心脏在我耳际搏动、搏动。
——是你吗,我的爱人?
我泪眼迷蒙,难能自持
仰首、亲昵
依偎、呢喃……
每一天,我都在等这样的时刻
每一刻,我都在等这令我窒息的瞬间
——你可知,我的爱人?
那一刻,我情愿
地球从此停止转动
让我俩的缱绻化作永恒。
幸福的我啊,
头枕着你的臂弯
听你讲述天涯尽头的传奇故事。
——非洲丛林,西撒哈拉沙漠
——地中海风情,土耳其城堡
还有夏威夷海滩……
我——
渴望这苦苦等你后的重逢
却又害怕这稍纵即逝的聚首。
因为,这重逢后的不久
又将是年复一年的分离。
不知是某天、某夜的某一刻,
一份加急电报
又将伴随邮递员划破沉寂夜空的呼喊
将我无情地、重重地
再次摔入——
继续等你却没有尽头的幽谷。
Chapter2
哦,爱人
你可知
这世间有多少美好的重复?
——阳光明媚的春色
——月朗星稀的夜晚
——罗曼蒂克的婉约
——佳期节日的晚餐
然而,这一切
都因为彼此的天各一方
而与你我无缘。
哦,爱人
你可知
这世间有多少无奈的重复?
——大雪纷飞的严冬
——月黑风高的夜晚
——了无声息的死寂
——海天尽头的渴盼
这一切
都因为我选择了你而起
——多么怆然的重复啊,
——多么感伤的聚散!
记忆中
你我没有蜜月,
并蒂莲开的第十天
你便手执电令,奉命远航。
“等着我,亲爱的!”
你亲吻我的前额
幽幽地对我这样说。
提着行囊,我为你送行
你留给我的唯一
就是那一句重复千遍的承诺。
就是你那份并非承诺的承诺,
注定让我用毕生的等你
去换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你知否,我的爱人?!
我真的胆寒,
吻着你残留被窝的体香
泪水打湿了枕边的鸳鸯。
我真的担心,
如果我们有了爱的结晶
你是否还会这样匆匆离去?
我真的, 忧虑,
如果哪一天双亲年事已高,
如果哪一天有个不测风云,
如果我生病倒下,
如果……
你也会这样无情无义地离我而去?
你会——
你的眼神告诉我
你真的会。
你出海了,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的脚步,沿着你归来的足迹
继续沉沉地、重重地
一步一步,渐斩远去……
当这脚步声化作虚无
在天籁完全消失的那时分,
你可知,你留给我的
是怎样的一片心灵荒漠
——我的爱人?
这脚步
有多少次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这脚步
就有多少次一步一步离我远去。
我憎恨这重复
却又无比地渴望这重复,因为
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这样的重复!
常常,常常
辨不清那是你“等着我,亲爱的!”声音
还是你踢踏的脚步
将我从午夜的梦呓中惊醒。
是啊!
已经遥远了的还会更加遥远
——我不能去追赶
我惟有痴痴的、傻傻的等你
如同你忠诚于你的事业一般,
悉心地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忠诚地守护我们爱的港湾。
Chapter3
爱人,
不是说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吗?
可为什么要千万里地离开我?!
爱人,
不是说你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吗?
那为何肯忍心让我独自哭泣?!
我发誓——
我再也不会在每一天里
把每一串脚步误认为你的脚步;
我再也不会在寂静的深夜
把耳膜的幻听视作你的迟归。
可是——
可是我又该用怎样的心情
来倾听这每日无数次响起
却是停在别人门前的脚步?
我又该用怎样的心情
来度过这无数个没有归人的黑夜,
我的亲密爱人?
最最折磨我的时分
却是我刚刚放下你的越洋电话,
门前一阵与你迥然不同的脚步
也会令我激动、欣慰。
那时,
我会身不由己地扑向门楣;
我会毫无理智地期待
从天而降的奇迹!
——当然,这奇迹定然不会发生。
一次、一次
一次、又一次
那脚步嘎然而止,
沉闷的关门声
那般绝情地
拒我于每一扇幸福的门之外。
那一刻,我不知你的脚步
是流连在非洲大陆的港口
还是风雨如磐的大洋纵深?
Chapter3
爱人,
不是说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吗?
可为什么要千万里地离开我?!
爱人,
不是说你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吗?
那为何肯忍心让我独自哭泣?!
我发誓——
我再也不会在每一天里
把每一串脚步误认为你的脚步;
我再也不会在寂静的深夜
把耳膜的幻听视作你的迟归。
可是——
可是我又该用怎样的心情
来倾听这每日无数次响起
却是停在别人门前的脚步?
我又该用怎样的心情
来度过这无数个没有归人的黑夜,
我的亲密爱人?
最最折磨我的时分
却是我刚刚放下你的越洋电话,
门前一阵与你迥然不同的脚步
也会令我激动、欣慰。
那时,
我会身不由己地扑向门楣;
我会毫无理智地期待
从天而降的奇迹!
——当然,这奇迹定然不会发生。
一次、一次
一次、又一次
那脚步嘎然而止,
沉闷的关门声
那般绝情地
拒我于每一扇幸福的门之外。
那一刻,我不知你的脚步
是流连在非洲大陆的港口
还是风雨如磐的大洋纵深?
哦!爱人
我的至爱——
你的身影,你的脚步
你的面容,你的声音
你的双眸,你的气息
你一切的一切
有谁会如我一般地珍视它们,
将它们视作为我心灵沙漠的甘霖?
可你,毫不吝啬的地挥霍着它们
把它们交给了咆哮的大海,
交给了你钟爱的事业,
却将我留在爱之荒漠——
任凭我心之蔷薇
在焦渴中渐渐枯萎。
看不到你,
听不到你,
也触摸不到你,
我只有,我只能
用这唯一活着的娇柔的心
颤巍巍地,漫无目标地
去感应,去探触你的存在。
我知道,这无疑是徒劳!
可我,惟有——
惟有用我全部的心力
全部的期待去追随你,去等你。
——这情景
酷似呕心沥血将自己的血肉
化成绵绵情丝的春蚕,
我将流动在动脉、静脉的血液
化作万丝千缕
化作飘渺天边的云彩,
去维系,去追随
一只飞越海洋的大鹏。
你告诉我——
有资格飞越海洋的,
只有身长数千里的大鹏。
哦,多愁善感的春蚕哟,
你在用痛楚
乃至你的生命
向世人传颂一个
——“春蚕吐丝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不老传说。
哦,远方的爱人!
我相信,你断然会感觉得到
——这绵绵情丝的牵挂
从生命的血肉中
一分分、一寸寸扯出来的系连。
而我,却丝毫不会担心
它会在最后的一刻骤然断开!
——我会无比欣慰地坚信
这最后的一缕情丝
在那最后的一刻,
你会,你能读懂它——
深谙这一丝一缕的吐出与牵动
都出自我望眼欲穿的流盼,
出自我汩汩淌血的心。
听我说,我的爱人——
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时,
每一分,每一秒
我都在等你。
等你的脚步横越大洋海峡,
绕过激流险滩,
穿行于茫茫人海,
一步一步,径直向我靠近。
生命中的每一天,
每一天的每一个瞬间,
我都在期待
期待着那样的时刻——
所有的喧闹与嘈杂都落叶般蜕去,
只有你那令我心醉的脚步声
依然会沉沉地,重重地
带着你远洋巨轮主机的轰鸣,
一步一步,将幸福与甜蜜送至我的门前
——我的爱人,我奢侈吗?
哦,我的爱人
我等你浪迹天涯,凯旋归来的日子
我等你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
那身影
是我梦中的期盼
是我生命的支柱……
看罢这洋洋洒洒的《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蓝涛不能自持,蓝涛的眼眶噙满眼泪。
这样的诗句,这样的酸楚,这样的柔情,这样的幽怨,这样的疼痛,这样的文采,定当出自才华横溢的爱人之手,非爱妻杜鹃莫属。对于妻杜鹃的文学底蕴,蓝涛简直太熟悉了。像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清照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还有唐婉的“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这样的千古绝句、绝词,杜鹃常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尤其是妻那一封封情深意笃的“彼岸飞鸿”,那每一页都散发妻青春气息的书简手札,早已成为蓝涛枕边的“兴奋剂”,伴随着蓝涛经历过无数搏击狂风怒涛的非凡航程。
没有刻骨的感受,没有铭心的亲历,谁能写出这样的千古文字?蓝涛攥着《峰州晚报》的副刊,下得床来,心潮起伏难平。与妻子杜鹃恩爱聚首这十个春秋的点点滴滴,蓝涛历历在目。这诗歌的字里行间,分明闪烁着妻如泣如诉的荧荧泪光。蓝涛仿佛看到妻伏案疾书梨花带雨的幽怨惆怅。
“如果/我生病倒下/如果……/你也会这样无情无义地离我而去/你会/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真的会!”蓝涛再次凝眸这几行痛彻心扉的诗句,心头倏地“咯噔”一下。他的脑际悠然浮现起一年半前在家公休时节,妻子杜鹃跟他提起过的胸口隐痛之事。
应该不会有事的,蓝涛兀自摇头。
憨厚率直的蓝涛是多么地期望自己心爱的妻子安然无恙。
到了曼谷,头一桩事,就是给杜鹃打电话。证实一下这首诗的作者,证实一下妻出差西安没能在峰州码头夫妻见面的缘由。仔细琢磨起来,“海皇号”靠泊峰州的那一刻,蓝涛总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蹊跷。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就赶上出差了呢!
蓝涛走至办公室的写字台前,拿起剪刀,将副刊诗文铰下,将它粘在卧室内的墙壁之上。就势躺下,蓝涛将十指交叉,垫在脑后,目不转睛地盯住剪报的诗行。
蓝涛失眠了。
混沌幻觉之中,蓝涛梦见美艳如花的妻站在身旁,为他铺纸研墨。
蓝涛泼墨挥毫,即兴作画。一幅题为《拿什么报偿你,我的爱人》的即景水墨画跃然纸上。
但见那画轴之上,东方拂晓,晨曦渐露。一羽轻盈美丽的杜鹃鸟,栖息在巨轮高高的桅端,唱着“不如回去、不如回去”的思乡曲。甲板上的缆桩处,一位托腮凝眸的男子被那美丽杜鹃的歌喉所吸引。
那男子就是蓝涛,那画中鸟就是爱妻杜鹃。巨轮周围,浪花飞舞,有如作者荡起微澜的心海。
画轴的右上方,是一列隽永飘逸的题书——拿什么报偿你,我的爱人!
画轴正中央的顶端,是两行遒劲的魏书。
——仰望长空,你或许是莽莽银河中的星辰;
——对我来说,你却是我生命旅程中的天宇!
画轴的左下角,是蓝涛的行书落款。
第十六章 破境重圆 )
71
夜幕降临。
“梦巴黎”都会的“爱琴海”包房内,杯斛交错,欢声笑语。
“来,老同学,我的秦大主任,今晚这第一杯酒敬你!”久违的光彩照人写在筱毓红这个婚变四年的女子脸上。筱毓红擎起斟满了长城干红的酒杯,“你帮了我的好妹子,不,也算是帮了你老同学一个大忙。杜鹃能够这么快就顺利出院,而且恢复得这么好,你老秦应记头功。”
“不不不,不敢当,筱毓红,我这是举手之劳。杜鹃之所以恢复这么快,主要得益于及时发现病情,得益于杜鹃她自己的坚强,更得益于你老同学的悉心张罗,得益于杜鹂小姐的用心照顾。”秦力站起身,用他肥嘟嘟、白生生的右手托起酒杯。这位金牌王老五的眼神虽说是礼貌地面对筱毓红,而瞳仁之光却是一束射向筱毓红一侧的杜鹂小姐的丘比特之箭,“今天这酒,应该是双喜临门的庆祝酒。你说是嘛,筱毓红?李先生?”
几天前,秦力刚刚从老同学杜鹃那里得知筱毓红婚变前后的经过,也略知今天杜鹃做东请客的精心安排。
“对,对对。秦主任说得对,是双喜临门。第一喜,是为我的李姐夫跟我毓红姐冰释前嫌、恢复邦交后庄严隆重的第二次握手。第二喜,是为我鹃姐的康复出院!来,秦主任,谢谢你!毓红姐,姐夫,姐,我们一起举杯。”在场的宾客就数杜鹂最小,她的轻松俏皮是那样的天真可爱,那样的贴切自然。李跃进今晚的应邀出席,是杜鹂跟姐姐杜鹃蓄意合谋并事先分工各自做好筱毓红、李跃进思想工作后的刻意安排。
对秦力的丘比特之箭,杜鹂心知肚明,可她既不能接应,却又不好回避。毕竟人家是峰州出了名的“秦一刀”,亲自主刀为咱姐姐手术,一个红包大礼不收,多大的面子呀。就是不准备答应人家的暗示,那也不能就这么直截了当呀,是么?于是,聪明睿智的杜鹂想出这样一个转移视线却在情理之中的调侃,对秦力的自尊心也不算伤害呀,对吧!
72
一个月前,由筱毓红出面邀请秦力为姐姐杜鹃手术,杜鹂便知道了秦力是个尚未婚娶的王老五。初次的邂逅,杜鹂也每每从秦力的眼神中看出对方的心仪,可不知怎么的本就对秦力医生缺乏感觉的杜鹂,忽然在“海皇号”靠泊峰州的那一刻起,脑子里烙下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却是当时站在“海皇号”甲板,位于蓝涛身旁一个阳光灿烂的男孩——大副蓝涛的校友学弟,至今杜鹂还不知道他名字的“海皇号”实习三副杨帆。
“不好意思,秦主任,杜鹃生病我没有帮上大忙,知道得比较晚。这杯酒,我代我的蓝涛兄弟,先干为敬。”侠骨柔肠的李跃进马上起身向秦力举杯示意,他没有马上接过杜鹂的调侃,而是对着秦力会心一笑。
按说,李跃进跟秦力相识在杜鹃她们头里,只是那时杜鹃还没生病,离婚后的李跃进不久就辞了职,离开了他颠沛流离的远洋报务员岗位。早在一年多前,李跃进作为欧姆龙集团(中国峰州)代表处代表,就在与峰州胸科医院医疗器械销售合作中跟秦力相识。秦力他们进口的唯美内窥镜、西门子品牌等健康医疗设备,还有每年定期由李跃进代表公司为秦力他们刻意安排的免费德国培训(实质是免费旅游)及高额回扣,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成功合作。今天这个特殊场合的彼此相见,实属巧合。
别看站在筱毓红一旁的李跃进是七尺男儿,今天的欣然赴约,虽说是表明了他李跃进跟筱毓红破镜重圆重归于好的默认,可毕竟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腼腆与羞涩,怎么说,离过婚这档子事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件很光彩的事嘛。当初跟筱毓红赌气、愤然离婚,那都是对方理亏在先,而这分手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李跃进总算琢磨透了一个理儿,那就是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不是吗?只要你筱毓红开口,那我李跃进就点头。我李跃进的态度,那天你跟杜鹂去码头看蓝涛,我用一千元钱买你的鲜花,已暗示了我心里还装着你筱毓红的信息。再有,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不也是我李跃进为你扫除孽障,使得你的“毓红花都”从此消停宁静了嘛?
李跃进的粗中有细,甚至细腻得令粗枝大叶的筱毓红望其项背的惊人之举,这在他们夫妻俩办理离婚手续四年前老公李跃进的那一番数落,早让筱毓红吃惊不已。而在此时此刻,李跃进的手中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不良少年黑皮他们送给他李跃进准备跟墨镜旋风李拜把子的见面礼——海螺坠子。这海螺的主人本是李跃进,是当年大李跃进从南美洲花五个美金买来送给筱毓红的爱情信物。几经周折辗转,现在物归原主,李跃进要在他跟筱毓红复婚的洞房之夜,完璧归赵,让筱毓红彻头彻尾地感动、震撼一下,我李跃进是多么地值得你筱毓红珍惜。
李跃进在向秦力进酒的同时,眼睛的余光扫向了楚楚动人的筱毓红。
“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我这算是以茶代酒敬你们诸位,也算代表蓝涛。本来今天这一桌酒该让蓝涛来请的,没料想人家回峰州连个照面也没打就撂腿了。下次,下次回来一定要罚他敬你们三碗。”当天上午出院的杜鹃举起手中倒满菊花茶的酒杯,“来,我们干杯!”
“杜鹃,你今儿的气色真好,根本看不出来大病初愈。”李跃进是个爽快人,说话不太会拐弯抹角,凡事讲究一个婉转、艺术。只见他跟秦力、杜鹂还有筱毓红碰杯之后,将满满的长城干红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斟酒。
“什么叫大病初愈。”一旁的筱毓红嗔怪地接口道,要在早先她早就埋怨李跃进说他不懂事不会说话了,可今天怎么的也得给人家留个面子是嘛,“不就是拉了一个小口子嘛,咱杜鹃妹妹这么年轻,这么好的抵抗力,有啥说的。我看赶明儿蓝涛回来,他蓝涛根本就不信咱杜鹃动过什么手术。你说是么,秦大主任,我的老同学?”
“说的是,筱毓红。别看杜鹃人长得清瘦苗条,可这刀口、刀疤还是恢复得很理想的。不出几个月,我们再考虑给杜鹃搞一个假体,与常人无异的。”秦力答道,“这一点,我敢保证。”
“就冲你这句话,我得敬你一杯,老同学。咱杜鹃妹子不好意思说,我敢说,乳房可是咱女人的命根子呀——”
“好了,毓红,当着两位先生的面,说这些个多难为情呀!”杜鹃连忙封住筱毓红的话头,她生怕筱毓红再把乳房的话题扯得太远。
筱毓红一时语塞,知趣地朝杜鹃吐了一下舌头。
“出了院,杜鹃还得要巩固几个疗程,然后三个月、半年或每年定期作些门诊指标检查。按杜鹃的个案分析判断,预后的效果不存在问题,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所以,希望杜鹃安心地调养自己,不出三年两载,这个经历会逐步淡忘的。”
同样一句话,秦力就会十分婉转地把“化疗”这两个字换成“巩固”,尤其是“不出三年两载,这个经历会逐步淡忘”的宽慰,它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那么轻松、动听,甚至会让在座的三位女性顿悟,乳腺肿瘤并非世俗传闻的那样可怕。作者相信,看官你也会觉得这个秦力不愧是心理学兼备的知识全才。当然喽,这个中缘由想必看官都晓得,他秦力当年不是发了疯似的追求过校花美女杜鹃,他又怎能忍心把一些有关乳腺肿瘤的负面消息在这个场合不合时宜地公开发布呢!再说了,肿瘤这个顽症,健康成熟的心理,却是一柄挑战肿瘤的制胜法宝。
确实,秦力的一席话不仅让李跃进、筱毓红和杜鹂心里暖洋洋的,却也让心存感激的杜鹃打消了原本羞于启齿的疑虑。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徜徉在杜鹃艳若簕杜鹃花儿似的脸庞。
谁说不是啊,自打确诊自己发病跨进胸科医院手术直至今天出院,这期间经历的犹如凤凰涅槃的生死跨越,尤其是杜鹃的心理所承受的宛如巅峰蹦极至幽谷的巨大落差,恐怕只有杜鹃自己最能解释这个中的疼痛,最能体味这个中的悲悯了。
有了秦力的治疗方案,与后期假体乳房再造的构想,包括“不出三年两载这个经历就会逐步淡忘”的全程展望,杜鹃没有理由不喜形于色,没有理由不如身陷囹圄的杜鹃鸟儿,忽然奇迹般地挣脱死神桎梏的牢笼飞向蓝天自由翱翔。这劫后余生的愉悦之情,也恐怕只有杜鹃那双乌长睫毛下水汪汪的眼神最能表达、说明这一切的了。
“毓红,跃进,今天也没有哪外人,都是好朋友老同学聚会,你们俩今天就听我劝两句行不行?你们这一分手各自在围城外面晃悠来晃悠去的也有四年了吧?这独身的滋味不是那么惬意自在的吧,呃?跃进呢,如今这叫修成正果皈依红尘,回到了陆地,少了一份彼此的牵挂,不像我们家蓝涛那样继续流浪漂泊。你筱毓红呢,老爹老娘就你这么一个丫头宝贝疙瘩,怎么着,你难不成就打算这么的埋头‘奔四(十)’,不想给老人家留一个两个后生?我看,挑个良辰节日,你们俩啊,复婚,重归于好一起过吧!跃进这么好的男人,人堆里哪儿去挑,哪里去找,你说是么,秦医生,老同学?”别看杜鹃平日里寡言少语,这要是情绪好了,两片薄嘴唇可也十分了得。
李跃进呢,不卑不亢。他的心理语言是,没有诚意我李跃进就不会在今晚这个场合当着你老同学的面聚会。再说了,行动证明一切,该做的我都已做了,你筱毓红应该心里有数。男人的底线,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矜持总是要保留的吧!摇头不算点头算,哪怕是你筱毓红默认一下总该可以的吧!
秦力见大家沉默,急忙打破冷场。“呵呵,虽说我老秦没有围城内外的亲历。不过我记得有位高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是概当下众多离异者,很多都是由于一时的冲动,过后才发觉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最珍贵的。而这当中不乏一部分碍于面子者,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因而枉自断送一段好姻缘。可也有一部分人能迷途知返,从容选择复婚。所以,依愚之拙见,当初二位曾一步走错,现今天赐的机缘切莫错过,以免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杜鹂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秦力能够发表如此高深、一语道破婚姻玄机的阔论,你是王老五吗?我不信,至少说女朋友换了有一打。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儿是为毓红姐张罗复婚续缘。没等秦力最后的“遗憾”二字说完,杜鹂马上接口道,“秦主任说的对,毓红姐。你看跃进大哥现在改行事业有成,车子也买好了,没准儿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再整一套洋房别墅,你不成阔太太了吗?我看哪,你那个花铺直接盘给小芳、晓兰她们得了。”
筱毓红扑哧一声笑了,“盘给她们,俺喝西北风去呀?你没听人家说20女人是珍品,30女人是用品,40女人是次品,50女人是废品吗?俺呐,正好介于这个用品与次品之间,也就是说以俺30郎当岁的年纪,铅华尽失。要说还有一点长处的话,不过是脑子刚开了窍,床上知道享受了,床下知道勤奋了。在男人的眼里,俺这岁数的女人,要说还有啥魅力,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两天了。秦大主任上回不是笑俺是残花败柳了吗?就是俺想怎么的,还不知人家相不相的中哩!”这话是筱毓红说给李跃进听的。
“成,毓红,就冲你这个态度,咱就选在国庆节,你们俩把这事办了吧!”杜鹃心里有底,她跟妹妹杜鹂分工合作做这两人思想工作时李跃进早就明确了态度:只要筱毓红服软,他李跃进没说的。
“哎,哎,杜鹃,你这叫婚姻包办咋的?俺还没听人家表个态呐!”
“表态?行动证明一切。人家前不久不是去过你们花店嘛!你难不成要人家跟你单腿跪地向你献花求婚啊?”杜鹃的话,筱毓红当然清楚。“海皇号”5月5日靠泊峰州,筱毓红陪杜鹂、老爷子,还有菲菲去码头探望蓝涛的当天下午,李跃进曾去过“毓红花都”扔下一千元买走了一个花篮,转头去胸外科医院送给了杜鹃。
“来,咱继续干杯,秦主任。”李跃进存心晾一下筱毓红。
“对,干杯,跃进哥,你先跟毓红姐顺一个!”杜鹂顺势插进来,“毓红姐,举杯!”
“干杯就干杯。”筱毓红把手中的酒杯移向中间隔了杜鹂位置的李跃进,但眼神并未接上。
“且慢,且慢。”秦力想趁机再拿筱毓红开一把涮,他这是要报筱毓红诬陷他说他攻击筱毓红是残花败柳的一箭之仇,“怎么啦,筱毓红,就算你是蹦达不了两天的魅力女人,今儿个这交杯酒肯定是要喝的。”
“得,秦主任,咱们今天碰一个杯行么?这交杯酒嘛——,我看还是杜鹃说的有道理,等到国庆节,蓝涛也该回来了,到那时专门邀请你的大驾光临,咱们尽兴。今儿马上交杯就免了吧,省得人家说咱老李赚便宜,是吧?”李跃进终于见好就收,他在咱后面加的那个“们”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看行,毓红,跃进,你们先碰一个杯吧,正式的交杯酒咱今天就此说定了,呃,国庆节!”杜鹃见这事已有眉目,连忙推波助澜。
“成,毓红,就冲你这个态度,咱就选在国庆节,你们俩把这事办了吧!”杜鹃心里有底,她跟妹妹杜鹂分工合作做这两人思想工作时李跃进早就明确了态度:只要筱毓红服软,他李跃进没说的。
“哎,哎,杜鹃,你这叫婚姻包办咋的?俺还没听人家表个态呐!”
“表态?行动证明一切。人家前不久不是去过你们花店嘛!你难不成要人家跟你单腿跪地向你献花求婚啊?”杜鹃的话,筱毓红当然清楚。“海皇号”5月5日靠泊峰州,筱毓红陪杜鹂、老爷子,还有菲菲去码头探望蓝涛的当天下午,李跃进曾去过“毓红花都”扔下一千元买走了一个花篮,转头去胸外科医院送给了杜鹃。
“来,咱继续干杯,秦主任。”李跃进存心晾一下筱毓红。
“对,干杯,跃进哥,你先跟毓红姐顺一个!”杜鹂顺势插进来,“毓红姐,举杯!”
“干杯就干杯。”筱毓红把手中的酒杯移向中间隔了杜鹂位置的李跃进,但眼神并未接上。
“且慢,且慢。”秦力想趁机再拿筱毓红开一把涮,他这是要报筱毓红诬陷他说他攻击筱毓红是残花败柳的一箭之仇,“怎么啦,筱毓红,就算你是蹦达不了两天的魅力女人,今儿个这交杯酒肯定是要喝的。”
“得,秦主任,咱们今天碰一个杯行么?这交杯酒嘛——,我看还是杜鹃说的有道理,等到国庆节,蓝涛也该回来了,到那时专门邀请你的大驾光临,咱们尽兴。今儿马上交杯就免了吧,省得人家说咱老李赚便宜,是吧?”李跃进终于见好就收,他在咱后面加的那个“们”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看行,毓红,跃进,你们先碰一个杯吧,正式的交杯酒咱今天就此说定了,呃,国庆节!”杜鹃见这事已有眉目,连忙推波助澜。
筱毓红压根儿就没将刚才移向李跃进的酒杯缩回去的意思。李跃进见这情景,立马站起身来,擎起酒杯,跟筱毓红的酒杯轻轻一碰,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痛快,这‘一口闷’叫啥来着,毓红姐?”杜鹂逗弄道。
“叫啥,痴丫头。‘感情深,一口闷’呗!”筱毓红却也毫不示弱,跟着一个豪饮,将那藏在酒杯后的妩媚眼神,闪电似的掠过李跃进棱角分明的脸颊。
一股久违的缠绵、缱绻,在筱毓红的血管里蔓延开来。
宾主拍手叫好,吃菜,继续斟酒。
“蓝涛他们现在哪儿呐?”李跃进问。
“前天我去办事处打听了,康主任说海皇号开始是往台湾海峡开的,后来直接奔南洋泰国,说是马上要到曼谷了。”
“嗯,峰州到曼谷,大约十天的路程,差不多快到了。一到曼谷,蓝套肯定要打电话回来的。”李跃进跑船多年,对中泰航线十分熟悉。
“来,杜鹃,这杯酒代表我的真心祝福。我祝福你早日全面康复,用你美丽、阳光的笑脸迎接你老公的胜利凯旋。同时,我也期盼着国庆节的早日到来,因为,我要等喝新郎新娘的喜酒。”秦力把酒会推向高潮。
“干杯!”
宾主再次举杯。
“梦巴黎”都会的“爱琴海”包房,洋溢着浓浓的爱意。
这爱意是生命、友谊与爱情合成的迎春花。
这爱意是生命、友谊与爱情合奏的交响曲。
第十七章 暹罗风情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73
出台湾海峡,过南澎列岛,入中国南海,穿越中沙、西沙群岛,“海皇号”在南沙群岛以西海域转向北上,拐入风光迤逦的暹罗湾。
昼夜兼程的皇甫力维船长率领他的26名船员弟兄,再有约摸两天的功夫,便将抵达本航次装货港,位于泰国暹罗湾东岸的是拉差(SIRACHA)港。——盘龙公司指令“海皇号”由原先的目的港曼谷改挂深水泊位的散粮码头。
温润的海风裹挟淡淡的海腥清香扑面而来,宛若一位艳丽丰腴的少妇,轻抚、吹拂着水手的头发、面颊和裸露的胸膛。
实习生杨帆兀自站在船头。他伸开双臂,做了一个经典浪漫的模仿动作。那身姿酷似电影《泰坦尼克号》男主角杰克与女友露丝相拥船头,露丝被迷人的大海景色所倾倒,忍不住伸展双臂欲展翅飞翔的经典一刻。
放眼远眺,极目海天。年轻的海员被眼前这不见白浪滔天,但见渔帆点点的暹罗湾景色所陶醉。不远处,渔夫古铜色的皮肤,鱼鹰似的眼神,健硕的身影,憨直的微笑,还有头戴斗笠的渔舟少妇那撒网捕鱼的灵巧丰姿,尽收杨帆眼底。
太美了!杨帆脱口而出,放声吟诵起来。
啊!大海
我生命历程的丰碑,
我生命图腾的神像。
我用虔诚的双手,
向你捧献我赤子的心房;
我把所有的忧伤,
倾倒你的脚下让你捎走。
让你奔腾的宣泄,
陪伴我的忠胆精魂,
天涯流浪、流浪……
“来,来,杨秀才,别流浪不流浪的了!问你个问题。”
雷刚双腿盘坐在艏楼甲板的缆绳上,他的身边坐着水手刘新昌、小魏、小张和木匠张义德、水手长李海翔。
经过一个星期的鏖战,“海皇号”所有的货舱已用海水彻底冲洗并用淡水漂洗一遍,每只货舱的舱盖此刻正半敞开着,让这暹罗湾习习的海风尽情的吹拂、晾干,但等靠泊后通过验舱装粮。
这会儿,雷刚他们哥几个刚刚把码在深舱的五根尼龙缆绳悉数用锚机绞上艏楼甲板,准备着抵达是拉差(SIRACHA)港的顺利系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能忙中偷闲坐在这船头欣赏自己离开峰州港口一路辛勤劳作的杰作,是水手们最惬意的时刻。
“老雷大哥,说,什么问题?”杨帆是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泰国嘛东西最出名?”
雷刚是天津人。嘛,就是什么的意思。
“那还用问,柠檬、雨林、吴哥窟,人妖、大象、泰姬陵呗!”
“行啊,小子,张嘴就来,海院几年的书没白念啊!”
“都说泰国有三多,哪三多知道么?”雷刚挤眉弄眼,水头、木匠几个偷着乐。
“三多?”杨帆摸一下后脑勺,“这个恐怕说不好。我虽然没有来过泰国,但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对了,泰国夏季的蚊子多,路上的车子多,到了晚上,妓女多。”
“我说得没错吧,老雷大哥?”
杨帆凑至雷刚身旁。“这蚊子多嘛,人家农业大国,热带雨林气候,可以理解。车子多嘛,就是出租车、摩托车,还有像蟑螂一样钻来钻去的‘嘟嘟嗒’,就是那种带敞蓬的三轮机动车,听说能把六车道、八车道、甚至十车道的曼谷城堵一个水泄不通。哎,对了,我还听说曼谷的交警有世界一绝,这绝活就是给这拥挤不堪的交通给逼出来的。”
“啥绝活?”
“在交警车上给怀孕的妇女接生。说有这么一次一个临产的孕妇在公交车上肚子疼得满地打滚,离前方医院就差这么一截路程,眼睁睁地把孩子生在路上了。”
“啥绝活?”
“在交警车上给怀孕的妇女接生。说有这么一次一个临产的孕妇在公交车上肚子疼得满地打滚,离前方医院就差这么一截路程,眼睁睁地把孩子生在路上了。”
“噢,有这种事?那,妓女多到什么样子呢?”小宋来了精神头,男人嘛!
“这个啊,你得问咱们的雷大哥,问咱们的头儿、老木。他们是老海盗,见的世面比咱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不像我,看着地图摆阵势——纸上谈兵。”
“你就别谦虚了,杨帆,把你的纸上谈兵给俺们叨咕、叨咕吧!”木匠张义德道,“听你小秀才叨咕觉得蛮新鲜。”
“我哪儿有什么新鲜的。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曼谷在英文词典里的解释是充满妓女的意思。为这事,泰国政府还跟英国UK集团隆明出版公司闹过外交纠纷哩!”
“噢呵,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听说的新鲜事,那泰国政府他能干吗?”水手长李海翔忙问究竟。
“当然不干喽!泰国政府对此提出强烈抗议,说这一注释与曼谷在泰语里是天使之都的解释完全不符,严重有损于微笑之邦的美誉。后来,英国隆明公司宣布收回在泰国上市的这个英文辞典,并承诺再版时将更正这一释义。”杨帆侃侃而谈,“依我看,泰国时下比比皆是的什么金鱼缸大浴场啊、按摩院啊,还有人体秀等色情场所,只不过是促进旅游业发展,支撑泰国国民经济收入的产业支柱罢了。”
“有意思,杨帆,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你这小子看来真是把曼谷红灯区的精神吃透了嘛!”水手长李海翔朝杨帆直点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泰国压根儿没去过,可对泰国的了解,可比咱老李知道得多大方了,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啊!
“哪里,哪里,跟几位老大哥比起来,我这是瘸腿驴子跟马跑,差一大截子哩!”
“嗳,我说啊,杨帆,赶明儿靠是拉差(SIRACHA)港,你何不实地去考察一下,完了之后,写个游记或小说什么的,在网上这么一发表,那可成名人了!”刘新昌调侃道。
“我人生地不熟的,等到了是拉差(SIRACHA)呀,只怕连北也找不到喽。”
“那你可别担心,你找老雷呀!人家雷大哥跟你不一样,你不是瘸腿驴子么,他可是骑毛驴不用赶的主,——道熟着呢!”
刘新昌故意逗弄杨帆。
“新昌,你这可是猴拿虱子,瞎掰!谁道熟啊?啊?”雷刚不干了。
“你们都别嚷嚷了,啊!这曼谷的红灯区熟又能咋的了,不熟又咋的了,咹?你们没听船长夜隔开大会说嘛?”老木张义德慢悠悠地点燃一根烟,他是地道的中原人。
“说啥了?”杨帆问,“我昨天在驾驶台操舵呐,没听见。”
“俺说不好,你让雷刚跟你学学,他有这个天分。”
“拿我找乐儿,是啵,老木?学就学,可不一定像!”雷刚清了清嗓子,照着皇甫船长的语调、模样、表情,开始绘声绘色地演练起来。
华灯初上,晚风习习。
大副蓝涛正领着手戴白手套的验舱师对货舱进行抽查。水手长李海翔跟木匠张义德兵分两路,一路陪着大副他们下到舱底检查每一个有可能出现清扫、冲洗不合要求的死角,一路陪着另外一拨验舱师将舱盖封闭关严,用高压水龙对货舱进行水密试验。洗舱不净,舱盖漏水,都是装载粮食的大忌、缺陷,一旦货舱验舱师不肯开出合格证明,便标志着“海皇号”的船员弟兄们连日来的辛勤劳动前功尽弃,全面返工从头再来不算,另一层面的意义则象征盘龙航运公司要为之损失数万美元的船期费用。
蓝涛是谁,李海翔是谁,张义德是谁,验舱师当然不晓得,可盘龙航运公司明白,这“海皇号”皇甫力维的麾下哪有孬种,他们个顶个的都是猛虎骁将。任凭你泰国的验舱师有多严格,就是再挑剔的美国佬也不在话下,这样的验舱程序标准他们见得多了。要不,这从中国峰州开来泰国一路的鏖战不是白干啦!再说了,就凭干练沉稳的蓝涛大副娴熟的英语沟通能力,拿下装货合格证明绝对不在话下。
这不,你看蓝涛在甲板与泰国验舱师谈笑风生的交谈,早把屁颠屁颠的水头李海翔乐坏了。乐什么?一次性通过验舱有门儿。李海翔他能不乐吗?
……
“哎,哎,新昌,赶紧的呀,吃完了晚饭咱就下去,行么?”雷刚风卷残云,把盘子里的菜一股脑儿扣在了饭碗里,三扒两咽。雷刚一边大口地嚼着囫囵饭菜,一边跟刘新昌使眼色。
“不行、不行,我晚上还有八到十二的班呐,我吃完晚饭得马上去替换水头儿他们去,他跟老木正在甲板上开关舱呐!”刘新昌知道雷刚下地是带他去芭堤雅(PATTAYA)看人妖表演的意思。早在靠码头的时候,雷刚就告诉他,说海滨小镇是拉差(SIRACHA)与芭堤雅(PATTAYA)毗邻,交通十分便捷。当初刘新昌确实没说错,雷刚这小子对泰国红灯区的道,熟着呢!
“嗨,新昌,咋就改变主意了呢!傻冒,你不会让杨帆顶你一会儿啊!”雷刚之所以要与刘新昌结伴而行,不仅是因为他们俩平时是无话不说的好哥儿们,还在于刘新昌的老婆刚刚生完孩子,坐着月子,男人嘛,总不能活活给尿憋死是吧。
“那怎么好意思,人家不也要下地逛逛嘛!”
别看“海皇号”是六、七万吨的庞然大物,可这船上的岗位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甲板部除了大副、二副、三副,报务员,再就是水手长、木匠和四名一等水手外加实习生杨帆了。航行班需要三名水手倒班,剩下一名机动水手跟着水手长李海翔忙乎甲板纷繁的维修保养工作。雷刚之所以想利用晚饭后的空隙下地并带着亲密好友刘新昌去见识、见识芭堤雅(PATTAYA)比女人还女人的人妖表演,那是他当天值子夜0000–0400的码头班,雷刚下地毫不影响工作。
一看刘新昌不能结伴而行,雷刚还真犯了难,蛮周密的游玩计划那是不能随而便之找个伙伴就好上路的。皇甫力维船长在船员大会上咬牙切齿的神态,到现在还让雷刚胆寒。果真这私闯芭堤雅(PATTAYA)让船长晓得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非得扒层皮不可。
新昌不去,还有谁合适呢?总不能单枪匹马当个独行侠吧,那可不成。一个人是私字,两个人就是公事,雷刚是这样想的。
就在雷刚咬着嘴唇翻着眼珠左右寻思盘算如何度过今晚的浪漫之旅的时候,一阵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脚步声,由内而外,从生活区传至主甲板舷梯走廊。
声到人到,求菩萨遇到了拜垫,打瞌睡碰上了枕头。来人正是“海皇号”大名鼎鼎的大台服务员金德彪,人称金老板。
这家伙?行!平时沉默寡言,口风很紧,就选他了。雷刚在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别看这金德彪职务不起眼,可派头并不比皇甫船长逊色,尤其是金德彪那副肚大腰圆的身板,加上大脸盘、肥腮帮的脑壳上剃了一个板儿寸,不知究里的老外常把金德彪当作船长呢!
你也别看这金德彪已是五十五岁年纪跑完这个航次就退休走人的老海员,可他的外形比本人的实际年龄似乎要年轻些许。抑或是服务员不太需要操劳过度,兴许是金德彪心宽体胖凡事不太容易往心里去的性格,使得金德彪在“海皇号”落下一个金老板的雅号。
“哟,金老板,这衣冠楚楚的,是打算好生逛逛是拉差(SIRACHA)的夜景儿怎么的?”雷刚端详眼前这一位人高马大,头上,是喷过保湿摩丝的板儿寸;上身,是一件印有白色英文字母的红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海蓝LEE牌牛仔裤;足下,蹬一双NIKE真皮蓝白相间旅游鞋,浑身散发淡淡香水味,有型有秀的金老板——金德彪。
“是拉差(SIRACHA)有啥好玩的,我年轻的时候不知来过多少次,巴掌大的一个小镇,还有对面海中央的那个锡昌岛(KOHSICHANG),没多大劲。”金德彪的嗓音压得很低。
“噢呵,那,哪儿有劲呢?”雷刚装疯卖傻。
“啧,啧啧,雷刚你是真不晓得啊?”金德彪的眼睛本来就不大,见雷刚不晓得泰国哪儿有劲,顿时来了精神,笑眯眯的眼睛立马成了一条线。
“真不晓得。”雷刚的脑袋摇成拨浪鼓。
“傻小子,芭堤雅(PATTAYA)。”金德彪的声音变得更轻,而且将PATTAYA的发音咬成正宗的美语口音,“离这儿很近,就在是拉差(SIRACHA)的北面。”
“芭堤雅(PATTAYA)?噢,知道,不,听说过……”
“想不想去呀?”金德彪诡谲地朝雷刚挤了一下眼睛,并用嘴唇朝码头的远方撅了一下厚嘴唇。
雷刚当然知道金德彪的意思,要跟自己一样,想趁这暮色夜闯芭堤雅(PATTAYA)。哼哼,果然天助我也,雷刚窃笑。真要去芭堤雅(PATTAYA)那是绝对的“打枪的不要,悄悄的干活”,动静大了,就会泄露天机。
“您老请,金老板,咱下地去看看是拉差(SIRACHA)的露天电影去。”雷刚把后面的露天电影四个字喊得特别响,那是因为谁都知道是拉差(SIRACHA)的露天电影是随处可见的。
嘿,我怎么差点儿把金老板给疏忽了呢,这家伙明摆着要在芭堤雅(PATTAYA)留下人生一个永恒的浪漫记忆嘛!
雷刚兀自高兴,脚下生风,跟着金德彪蹦下舷梯,出码头,奔滨海小镇是拉差(SIRACHA),身影很快消失在阑珊灯火之中。
74
——船长,你轮上一港口?
——中国峰州。
——再之前呢?
——巴拿马、纽约、新奥尔良。
——船员人数?都是中国国籍?
——二十六人,包括船长。全部是中国国籍。
——有麻醉药品吗?搁置什么位置?
——有6支应急用杜冷丁止痛针,搁船长办公室冰箱。
——有没有旅客?
——没有。
——有没有船员生病、死亡?
——船员全部健康,没有死亡。
——上次来泰国是什么时间?
——我本人是1999年来泰国,“海皇号”2000年来过贵国,挂靠过本港。
——这次来装货,还是卸货?
——装货,装散装玉米。
——下一港口呢?
——霍梅尼(BANDARK HOMEINI)。
——伊朗霍梅尼(BANDARK HOMEINI)?
——是的。
——那可是一个是非之地啊,船长先生。印象当中似乎霍梅尼(BANDARKHOMEINI)离开伊拉克特别近,美国又在伊拉克开火了。
——毫无办法,我们的职责是服从。谢谢您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皇甫力维无奈地耸耸肩。
——船长先生,如您所知,SARS目前正在你们中国流行蔓延,根据我国规定,所有来自中国港口的船只必须接受体温测量检查。请通知贵轮船员马上集合,我们需要进行例行检疫检查。
——没有问题!
皇甫力维转过身来,朝站在一旁的大台侍应生道,“老金,通知下去,全体在餐厅集合,接受体温测量检查。”
……
结束了是拉差(SIRACHA)港口官员们的例行盘问,签署、填妥了一大堆文件表格,海关官员在烟酒库贴上了关封封条,港口安全监督查验完了高级船员的职务适任证书,移民局官员勘验完了《海员证》,卫生检验局官员核验完了船员有关黄热病、霍乱的《免疫注射证书》、《健康证》,抽查完了船员生活区、船员食品仓库,并逐一测量了船员体温正常之后,宣布联检告结。
“船长先生,欢迎你光临我们美丽的海滨港城是拉差(SIRACHA)。这是26份船员《登陆证》,请提醒您的船员妥善保存。并请在开航前将《登陆证》如数交还。如有不慎遗失需交纳罚金五百美元。祝您和您的船员在港玩得愉快!工作愉快!”移民局官员向皇甫力维船长交待提醒道。
“对了,尊敬的船长先生,因为本港多雨气候关系,你轮预计在本港逗留三至五天。5万吨袋装玉米已经全部备妥,这是装货清单。”船舶代理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泰国小伙子,棕色皮肤,讲一口不太纯正的英语口语,“货舱检验师随后就登轮开始验舱。阁下如需补给燃料、发送信件、补充淡水、伙食、蔬菜,请尽管吩咐。对了,如果你们想去曼谷、芭堤雅(PATTAYA)游玩,我们会提供最优惠的服务。呵呵,夜幕下的芭堤雅(PATTAYA)那可是海员的好去处噢,船长先生。”
代理人朝皇甫力维投来狡狯的会心一笑。
“三百吨淡水,八百吨重柴油,请在我们离港前解决供船勿误。其他嘛,暂不需要,谢谢。”皇甫力维委婉地谢过代理人极具诱惑力的“夜幕下的芭堤雅(PATTAYA)”的暗示,将补给申请单递给代理。
在世界任何一个国际港口,只要船东肯付费,雇用的航次代理通常能提供一流的服务水准与一流的工作效率,因为每一项目的服务,代理均可天经地义地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务费,更何况安排船员去夜幕下的芭堤雅(PATTAYA)这种肥差。
在世界任何一个国际港口,只要船东肯付费,雇用的航次代理通常能提供一流的服务水准与一流的工作效率,因为每一项目的服务,代理均可天经地义地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务费,更何况安排船员去夜幕下的芭堤雅(PATTAYA)这种肥差。
顺着扶梯,值班水手刘新昌爬上驾驶台,将雷达天线甲板顶端桅杆的纯色“Q”黄旗落下。这一面卫生检疫黄旗的降落,标志着“海皇号”持有具备护照功能《海员证》的船员从即刻起,可以像泰国公民一样,自由上下船舶,自由出入泰国对外开放的港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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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晚风习习。
大副蓝涛正领着手戴白手套的验舱师对货舱进行抽查。水手长李海翔跟木匠张义德兵分两路,一路陪着大副他们下到舱底检查每一个有可能出现清扫、冲洗不合要求的死角;一路陪着另外一拨验舱师将舱盖封闭关严,用高压水龙对货舱进行水密试验。洗舱不净,舱盖漏水,都是装载粮食的大忌、缺陷,一旦货舱验舱师不肯开出合格证明,便标志着“海皇号”的船员弟兄们连日来的辛勤劳动前功尽弃,全面返工从头再来不算,另一层面的意义则象征盘龙航运公司要为之损失数万美元的船期费用。
蓝涛是谁,李海翔是谁,张义德是谁,验舱师当然不晓得,可盘龙航运公司明白,这“海皇号”皇甫力维的麾下哪有孬种,他们个顶个的都是猛虎骁将。任凭你泰国的验舱师有多严格,就是再挑剔的美国佬也不在话下,这样的验舱程序标准他们见得多了。要不,这从中国峰州开来泰国一路的鏖战不是白干啦!再说了,就凭干练沉稳的蓝涛大副娴熟的英语沟通能力,拿下装货合格证明绝对不在话下。
这不,你看蓝涛在甲板与泰国验舱师谈笑风生的交谈,早把屁颠屁颠的水头李海翔乐坏了。乐什么?一次性通过验舱有门儿,弟兄们不需要担心大返工在大舱里深夜摸爬滚打洗舱了,李海翔他能不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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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新昌,赶紧的呀,吃完了晚饭咱就下地去,行么?”雷刚风卷残云,把盘子里的菜一股脑儿扣在了饭碗里,三扒两咽。雷刚一边大口地嚼着囫囵饭菜,一边跟刘新昌使眼色。
“不行、不行,我晚上还有八到十二的班呐,我吃完晚饭得马上去替换水头儿他们去,他跟老木正在甲板上开关舱呐!”
刘新昌知道雷刚下地是带他去芭堤雅(PATTAYA)看人妖表演的意思。早在靠码头的那会儿雷刚就告诉刘新昌,说海滨小镇是拉差(SIRACHA)与芭堤雅(PATTAYA)毗邻,交通十分便捷。
当初刘新昌确实没说错,雷刚这小子对泰国红灯区的道,熟着呢!
“嗨,新昌,咋就改变主意了呢!傻冒,你不会让杨帆顶你一会儿啊!”雷刚不悦。
“那怎么好意思,人家不也要下地逛逛嘛!”
雷刚之所以要与刘新昌结伴而行,不仅是因为他们俩平时是无话不说的好哥儿们,还在于刘新昌的老婆刚刚生完孩子。老婆坐月子,刘新昌就是现在返航回国休假,那也解决不了问题。“男人嘛,总不能活活给尿憋死,是吧!”这是雷刚的口头禅。
别看“海皇号”是六、七万吨的庞然大物,可这船上的岗位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甲板部除了大副、二副、三副,报务员,再就是水手长、木匠和四名一等水手外加实习生杨帆了。航行班需要三名水手倒班,剩下一名机动水手跟着水手长李海翔忙乎甲板纷繁的维修保养工作。雷刚之所以想利用晚饭后的空隙下地并带着亲密好友刘新昌去见识、见识芭堤雅(PATTAYA)比女人还女人的人妖表演,那是他当天值子夜0000–0400的码头班,雷刚下地毫不影响工作。
一看刘新昌不能结伴而行,雷刚还真犯了难,蛮周密的游玩计划那是不能随而便之找个伙伴就好上路的。皇甫力维船长在船员大会上咬牙切齿的神态,到现在还让雷刚胆寒。果真这私闯芭堤雅(PATTAYA)让船长晓得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非得扒层皮不可。
新昌不去,还有谁合适呢?总不能单枪匹马当个独行侠吧?那可不成。一个人是私字,两个人就是公事,雷刚是这样想的。
就在雷刚咬着嘴唇翻着眼珠左右寻思盘算如何度过今晚的浪漫之旅的时候,一阵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脚步声,由内而外,从生活区传至主甲板舷梯走廊。
声到人到,求菩萨遇到了拜垫,打瞌睡碰上了枕头。来人正是“海皇号”大名鼎鼎的大台服务员金德彪,人称金老板。
这家伙?行!平时沉默寡言,口风很紧,就是他了。雷刚在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别看这金德彪职务不起眼,可派头并不比皇甫船长逊色,尤其是金德彪那副肚大腰圆的身板,加上大脸盘、肥腮帮的脑壳上剃了一个板儿寸,不知究里的老外常把金德彪当作船长呢!
你也别看这金德彪已是五十五岁年纪跑完这个航次就退休走人的老海员,可他的外形与他本人的实际年龄相比之下,似乎要年轻些许。抑或是服务员不太需要操劳过度,兴许是金德彪心宽体胖凡事不太容易上心的性格,使得金德彪在“海皇号”落下一个金老板的雅号。
“哟,金老板,这衣冠楚楚的,是打算好生逛逛是拉差(SIRACHA)的夜景儿怎的?”雷刚端详眼前这一位人高马大,头上,是喷过保湿摩丝的板儿寸;上身,是一件印有白色英文字母的红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海蓝LEE牌牛仔裤;足下,蹬一双NIKE真皮蓝白相间旅游鞋,浑身散发淡淡香水味,有型有秀的金老板——金德彪。
“切!是拉差?SIRACHA有啥好玩的,我年轻的时候不知来过多少次,巴掌大的一个小镇,还有对面海中央的那个锡昌岛(KOHSICHANG),没多大劲。”别看金德彪学历不高,英文码子识不了几个,可这SIRACHA与KOHSICHANG的咬音却很地道。金德彪将嗓音压得很低。
“噢呵,那——,哪儿有劲呢?”雷刚装疯卖傻。
“切,切切,雷刚你是真不晓得啊?”金德彪的眼睛本来就不大,见雷刚不晓得泰国哪儿有劲,顿时来了精神,笑眯眯的眼睛立马成了一条线。
“真不晓得。”雷刚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傻小子,芭堤雅(PATTAYA)。”金德彪的声音变得更轻,他将PATTAYA的发音咬成正宗的美语口音,“离这儿很近,就在是拉差(SIRACHA)的北面。边上——”
“芭堤雅(PATTAYA)?噢,知道,不,听说过……”
“想不想去呀?”金德彪朝雷刚挤了一下诡谲的眼神,并用嘴唇朝码头的远方撅了一下厚嘴唇。
雷刚当然知道金德彪的意思,要跟自己一样,想趁这暮色夜闯芭堤雅(PATTAYA)。哼哼,果然天助我也,雷刚窃笑。真要去芭堤雅(PATTAYA)那是绝对的“打枪的不要,悄悄的干活”,动静大了,就会泄露天机。
“您老请,金老板,咱下地去看看是拉差(SIRACHA)的露天电影去喽——”
雷刚把后面的“露天电影”四个字喊得特别响,那是因为谁都知道是拉差(SIRACHA)的露天电影是随处可见的。
嗨嗨,我怎么差点儿把金老板给疏忽了呢?这家伙明摆着要在芭堤雅(PATTAYA)重温旧梦嘛!雷刚一边迈开脚步兀自高兴,一边脚下生风,跟着金德彪蹦下舷梯。二人出码头,奔滨海小镇是拉差(SIRACHA),身影很快消失在阑珊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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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的留守,下地的下地,“海皇号”如同一部机器,歇人不歇车,有条不紊地正常运转着。
接受了约莫两个多小时的严格检查,大副蓝涛这会儿正陪着验舱师在办公室出具、打印装货合格证书呢!
“啤酒?咖啡?还是饮料?”取下安全帽,褪下手套,洗完手,解开连体工作服的上钮扣,蓝涛认真地应酬、招呼着港口官员客人。
靠码头期间,大副是无法分身下地比船长还要忙碌的人。
验好了舱,接下来他要继续陪同另外的货物检验师对“海皇号”的吃水水尺进行确认。“海皇号”前后左右六面水尺的核准,是装载五万吨玉米吨位的唯一理论数据,毗邻湄南河的混合海水比重与卸货港霍梅尼的海水比重截然不同,差之毫厘,几千吨的载货误差就会带来无休止的商业理赔。关于大副业务,已持有船长证书的蓝涛,堪称驾轻就熟。
“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提电话吗,验舱师先生?”忙乱了大半天终于如释重负通过验舱装货的蓝涛,考虑今晚还有好多的工作要做,他决定借用验舱师的手提电话,跟妻子杜鹃通个电话。《峰州晚报》的那首署名作者晓鹃的长诗,包括诗行中如泣如诉的呼唤,一直萦绕在蓝涛的脑海。
“请便。”
验舱师打开“麒麟”牌听装啤酒,爽爽地喝了一口,然后闷头在笔记簿电脑开始敲击起键盘来。他很高兴,年轻的大副配合得如此默契,一次通过验舱,这对验舱师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否则,重新返工累死船员不说,他们也要来回地折腾,攀爬相当于几十层楼高的货舱扶梯。
“鹃子,是你吗?”蓝涛走进卧室,直接拨通了岳父杜文彬家中的电话。今天是星期六,按习惯,杜鹃双休日通常会跟女儿菲菲陪老爸度过周末。
这一声“鹃子”,仿佛久违的天籁之音,喊得杜鹃心房颤栗,泪水顿如断线的珍珠般,不由自主、扑簌簌,从杜鹃美丽的双颊滚落。
“是我,涛——”
百感交集的杜鹃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是凄苦还是幽怨,是激动还是高兴,她只觉得喉头哽咽。她想问丈夫此刻身在何处,船,泊在异国哪一个港口;她想告诉爱人家里这一个多月来所发生的嬗变;她想跟老公道出十多天前“海皇号”靠泊峰州,其实她没有出差西安而是躺在病床的实情;她想现在就扑上前去,依偎爱人蓝涛宽厚的怀抱,仰首呢喃:涛,我亲爱的人儿,你知道么,你今天的鹃已不是昨天的鹃了!人非物是,天崩地裂,你的鹃已涅槃重生……”
丈夫熟悉的鼻息,爱人搏动的心音就在杜鹃手执颤巍巍的电话耳机里。
杜鹃有千言万语要跟万里之外的爱人诉说,竟无从回答。杜鹃柔柔的肩膀不由自主地上下抖动着,那是杜鹃在竭力控制自己抽泣。
“鹃,你哭了?”
“谁哭了?我没哭。高兴还来不及呐!”要强爱面子的杜鹃哪肯承认,立时收住情绪,她不能让爱人听出任何的端倪来。“你现在哪儿呀?”
“鹃,你哭了?”
“谁哭了?我没哭。高兴还来不及呐!”要强爱面子的杜鹃哪肯承认,立时收住情绪,她不能让爱人听出任何的端倪来。“你现在哪儿呀?”
“泰国,具体地说,在暹罗湾南面的一个滨海港口,叫是拉差(SIRACHA),装玉米。”
“然后呢?”依杜鹃接受丈夫的耳濡目染,也该是实习生的水准了。
“去伊朗。”蓝涛把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换成了伊朗。伊朗是广义,那么多的港口,不明航海的人谁能搞清楚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到底挨伊拉克有多远,“你好吗,鹃?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
“那就飞回来吧!家里都挺好的,菲菲在幼儿园又进步了,现在不但能背诵、默写唐诗宋词,而且一年级的语文课本都快啃下来了!爸也挺好的,好久没犯病了,你在峰州让办事处康主任捎下来的德国救心丹已经收到了,爸让我谢谢你。”
丈夫的声音是治疗妻子心病的良药。所有的海员、海嫂在彼此的越洋电话中,全部是报喜不报忧。
“你上班还好吗?我们靠峰州也没捞到见上一面,不过也好,总共才三十几个小时,马上就被港方轰出来了。国内的非典闹得还很凶吧?你可要当心点,不要老出差、出差的,啊!”
“那不是赶巧了嘛,我从西安回来爸和小鹂还有毓红都跟我把你们的情况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不见面的好,那种场景换了谁都受不了。对吧,涛?”
杜鹃一语双关,她不敢回想5月5日“海皇号”靠泊峰州的那一天。那是她毕生的痛,永远的痛!搪塞三言两语后,杜鹃赶紧岔开话题。
“国内非典的情况依然严峻,主要是对付非典的疫苗还没研发出来,听说南方广州有个钟南山院士,正在研制攻克非典的新药。峰州还算好,只发现几个疑似病例。主要在香港、广东那儿,北京也有不少感染死亡的。前几天听说河南有个民间演出团体去深圳巡演,结果演员中有四人高烧,差点没把深圳毁了,到现在卫生部还在追踪排查违规出行的当事人呢!家里你就不要操心了,啊,我的小冤家。那你们几时才能回国啊?泰国那儿也有非典吗?”
杜鹃还能说什么呢!工作?工作早就没戏了。出差,谁出差?那是怕你在外担心,编的谎言,粗心大意的老公啊!我这个样子,能保留个病假工资,合同能坚持到年底就算是烧了高香啦!
“泰国这里风平浪静。今天黄昏我们刚靠的码头,联检时接受了例行体温测量,都正常,没有人发烧。回国嘛,要快的话,八、九月份有可能回到国内。这次在峰州谁也没有机会下船休假,估计非典好转的话,公司会安排我们休假的,即便不回国,公司的通电曾经说过,会考虑在国外换班,你有空跟办事处打听我们的消息动态吧!”
“那你在船上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特别是上下大舱,要小心再小心。这两天央视新闻总是报道海轮碰撞出事,亲爱的,我不能随船跟你左右,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学会保护自己。我等你回来——”
“嗯,放心吧!对了,鹃,《峰州晚报》的那个晓鹃作者是你吗?”杜鹃末了的一句“我等你回来”立时提醒了蓝涛。她让蓝涛马上记起《峰州晚报》副刊那一行行诗句来——我等你/凯旋归来的日子/我等你/从天而降的身影/那身影/是我梦中的期盼/是我生命的支柱/是我背靠的大山……
“……”
电话里,杜鹃一阵静默。
那一首长诗写在杜鹃被确诊为乳腺肿瘤的当天晚上。如雷轰顶、叫天不应的杜鹃在峰州临海新村五单元403室的家中大哭了一场后,愤然写下字字滴血的《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
“你说什么呀,什么长诗啊?我不知道啊!”
“嗯,兴许是同名同姓的吧,不多说了,这电话还是借的人家手机打的呢!亲一个,鹃?!”
“早点回来吧,涛——,回来让——你——亲——个——够——”。
叭唧,手机里,蓝涛在泰国那一头响了一个飞吻。
大海彼岸的祖国峰州这一头,杜鹃早已泪雨滂沱。
78
纵然谁也没有仔细考证过海员这门特殊的职业究竟会导致多少职业病,有一点却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常年生活在钢板铁块远离陆地的海轮上。吃的是冰冻冷藏食品,喝的是存在深舱内被一路的风浪颠簸摇晃来不及沉淀的铁锈自来水。海员长期、过量的含铁量食物的摄入,会发生组织损坏、肝和脾功能障碍、皮肤色素沉着等综合病症,却是毋庸置疑的。
眼下的“海皇号”的主人,不仅是将近三个月未沾地气的海员,而且是三个月没有见到绿色、三个月没有看到红男绿女的男人。十多天前他们靠泊中国峰州的一幕,只能加深这一群苦行僧对回归自然,迫切需要感受人类群居生息的无限憧憬。
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一等水手刘新昌、小宋,实习生杨帆,报务员高波,还有轮机长杨晓辉带领的轮机员、不值班的机工他们一行,三三两两,先后走下舷梯,朝港池外的是拉差(SIRACHA)小镇走去。他们要利用这晚间的空隙,去领略一下位于暹罗湾(泰国湾)湄南河畔一个名叫是拉差(SIRACHA)的滨海小城的异域夜景。
邀约三五知己同船好友,在夜排档或小酒吧喝它个三杯两盏,品尝一下泰式风味小吃,再来几枚五彩缤纷的热带水果,听听地道的泰国流行音乐,松弛一下压抑已久的紧张情绪,是海员们最奢侈也是最低的需求。
花几个美元买张电话磁卡,给国内的知心爱人、女友或父母亲友挂一个越洋电话,告知一下在外安好,报一下航行平安,是中国海员们最朴素也是最渴盼的心结。当然,对容貌姣好、风姿绰约、性感妩媚的泰国女郎多几次回眸注目,那也是男人的天性使然。
名不见经传的是拉差(SIRACHA)虽无法与距此500多公里之外享誉世界的曼谷名城(BANGKOK)媲美,诚然也不可与风情万种的芭堤雅(PATTAYA)等同齐名,其宛若一颗璀璨明珠般,镶嵌于暹罗湾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却也给周游世界的海员留下颇深的印象。
一踏上是拉差(SIRACHA)的土地,你就会觉得一种无比放松的心绪油然而生。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人们淳朴灿烂的微笑,轻松随意甚至起皱的宽松衫、沙滩裤,男女脚下的那一双难以辨认是室内或室外功能的拖(凉)鞋,随处可见的缤纷廉价衣摊,香味扑鼻勾人食欲的鱼蛋米粉,碰碰车,小火车,射击娱乐,还有草坪上用铁架支撑悬挂起来的电影银幕,包括车夫架着二郎腿凝神观看香港功夫电影的悠闲自得样,无比写意地告诉你,这就是生活的真谛(ESSENCE),这就是自由(FREENESS),这就是惬意。追逐名利、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搏杀不属于是拉差(SIRACHA),这里只有祥和、微笑,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朔风呼啸,漫天飞雪不属于是拉差(SIRACHA),这里四季如初夏,没有冰封严寒,只有习习海风吹拂你的心扉,让你心旷神怡。
“这才叫生活。”轮机长杨晓辉一行坐在街边一个排档前,他把泰妹斟满的啤酒连泡沫带酒一下子倒进喉咙大半杯。
“这才叫生活。”轮机长杨晓辉一行坐在街边一个排档前,他把泰妹斟满的啤酒连泡沫带酒一下子倒进喉咙大半杯。
“海风、美女、啤酒,再加这生嚼盐渍泰国螃蟹,神仙啊,弟兄们哪!”
杨晓辉在“海皇号”的职务工资仅次于船长皇甫力维,领着一帮子小哥们品尝是拉差(SIRACHA)的风味小吃,当然是他老杨做东。谁的外汇挣得多,谁买单,这是不成文的行规。
“这泰国的妞儿嫩不嫩,爽不爽,咹,雷海,杨帆?”杨晓辉这是在逗弄他手下的新兵,跟杨帆一样出学校门不久的轮机本科生雷海。
只见杨晓辉他们几个眼光滑过服务员娇小玲珑凹凸分明的身躯线条,这泰妹的上身是一件花草图案点缀的低领吊带衫,下身是一条短得没有办法再短的超短裙,脚下是一双苹果绿高跟鞋。关键是裹在两条腿上的黑里透白的网眼长筒袜,直通超短裙底。制造商们对女性袜子这种独具匠心的设计本身,就是勾起男人对女人无限情趣兴致的绝妙风景。那裙底是连裤袜?吊带袜?抑或带着蕾丝花边?要么就是没有穿底裤?现代的女孩别说直接套上连裤袜省掉三角裤,真空超短裙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嫩倒是挺嫩,爽不爽,没试过。你老人家是老江湖,绝对比我们知道得多。”雷海并不示弱,现在的大学生什么不知道,什么事不懂,男女之事?精通着呢!可在领导面前,却不敢也不能造次。
“嗬,小子,不欺生啊!依我看哪,刚才这个,没开过苞,肯定爽。”杨晓辉很自信。
“嘿,老杨,这开没开苞你也看得出啊,你是看人家年龄小咋的?”木匠张义德跟杨晓辉同船好几回,是老战友铁哥们了。
“非也,这个你不懂,老木,别看你也是老江湖。年龄小并不代表没开过苞,这泰国的雏妓是世界有名的。我的意思是说,看女孩子有没有性经验,走路,特别是腰胯摆幅,还有臀部扭动,那都有个十分的讲究。”
“这么多讲究?”杨帆、雷海两个愣头青一听傻了眼,“怎么一个讲究,老轨大人,多请不吝赐教。”
“嘿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后生慢慢体会就是。只是现在你们要趁这大好的青春年华抓紧认真的学好专业技术,等日后将来呀,会有你们明白的时候的。”
“卖关子了,是不,领导?”雷刚急眼了。
“别听他瞎掰,他这是懵你们小年轻。”老木张义德道。
“瞎掰?不信你试试?”杨晓辉用筷子夹了一块橄榄绿咖喱鸡块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真香!老木。来来来,雷海,还有杨帆你们多动筷子,猛吃,多吃,这是大补,还有那个色拉青木瓜丝,这都是维生素,维生素A、B、C、D、E大大的啊!”杨晓辉嘴里吃得正香的橄榄绿咖喱鸡块,是用地道的绿色咖喱粉烹制出来的一年生鸡仔,是泰国的绝品风味。
“谁敢试啊,要不你试试?”木匠张义德存心挑逗杨晓辉,“在座的呀,就数你官儿大。”
“咱也不敢,船长不是在大会上拎过耳朵了嘛,动嘴不动手,说说段子可以。”
“错,错,船长说的动眼不动手。”杨帆争辩。
“对对,对对对,动眼不动手,你们尽挑好看的泰妹,多看几眼,晚上回船做梦娶媳妇儿。”
“哎,老轨,能不能给咱整几段你们东北那一旮旯的段子给咱听听?”雷海是江西人,特别迷恋东北土话。
“那有啥新鲜的,整就整呗!”不大一会儿功夫,杨晓辉两瓶CHEERS下肚,“听好了,啊!夏天到了,东北这旮儿又要暴土扬灰,埋了八汰了。你们大家出门多注意啊,别杨了二正的,加小心,沙子别整到眼睛里啊!”
扑哧一声,张义德乐了,他是河南人,绝对听得明白,那是东北的夏天到了,灰尘大,出门要小心,不要让灰尘迷了眼睛的意思。
“虽说这年头挣点钱都不容易,但也别老买那便宜娄搜的破玩意儿,对自己好点儿。”
杨帆这回也听明白了,“老轨说让咱们善待自己,不要贪便宜,买垃圾货。”
“你,雷海,还有你,杨帆,在工作上也别——,也别老突鲁反仗,半拉科叽的,要有点敬业精神。活,活要多干点,别总整得屋里屋外皮儿片儿的,机舱、甲板魂儿画儿的。”
笑吟吟的泰妹走上前来继续给杨晓辉几个倒酒,见杨晓辉一本正经的说话,旁边的人听得直乐,姑娘虽说听不懂,那也明白是在说笑话。性感、妩媚加泰妹脸上永恒的微笑,是酒馆老板招揽生意的杀手锏。
杨晓辉继续挥手道,“做事,要七吃咯嚓,麻溜儿利索儿的。性格外向的,稍微收敛点,别老二虎八叽,毛愣三光的,说话办事要有点谱,别武武玄玄的瞎忽悠,时间长了,也让人咯应。性格内向的呢,多和人沟通,说话别老吭吃瘪肚的。”
就在雷海准备讨教这“二虎八叽,毛愣三光、武武玄玄”的真实含义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街面传来。
“谁说话老吭吃瘪肚的,啊?”说话间,刘新昌、李海翔,还有报务员高波几个一路溜达过来。巴掌大的是拉差(SIRACHA)不出两小时,可以兜转一个来回。
刘新昌今晚下地操办的大事是给家里打电话,他要告诉坐月子的老婆,儿子的名字已经起好了。皇甫船长的声音又在刘新昌的耳畔响起,“新昌啊,我看孩子就叫非凡吧!这‘非’有两层含意。第一,是孩子诞生在‘非典’岁月。第二,表示了我们海皇号‘抗非’的决心。这‘凡’嘛,寓意你的儿子日后将来有一个非凡的前程。”
“老婆,记住了,你可要把咱老刘家的香火后代奶好了,你就照最好的桔子精、子母奶粉营养品给儿子可劲儿的造好了。赶明儿我公休回家给咱儿子起洋房,搞最好的装修,让咱家的非凡有一个舒适的家庭环境,将来不要像我这样没出息,要培养孩子好好念书,读大学,像咱船上的木匠一样,把孩子送到北京,送到清华大学去。”电话那一头的老婆高兴坏了,千叮咛,万嘱咐,“新昌,早点回来,你回来的时候,儿子肯定会朝你笑了……”
“老板,加菜!小妹,再来五瓶CHEERS!”轮机长杨晓辉不懂泰语,连说带比划、打响指,平时就跟水头李海翔关系不错,尤其是刘新昌在峰州不顾一切冲下舷梯要回家侍候老婆生孩子的男人柔肠,让杨晓辉十分感动。
“来,新昌,听说你喜得贵子,而且船长还给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祝贺你啊!来,水头,高波,咱们,为了刘新昌,不,为了咱们海员的后继有人,把这瓶子吹了!”
木匠张义德,水头李海翔,老轨杨晓辉,实习生雷海、杨帆,同时起身,每人手执一瓶CHEERS牌泰国啤酒,“新昌,哥们好样的,干!”
刘新昌抱拳致谢诸位盛情好意,“谢谢杨老轨,谢谢水头,谢谢大家,我先干为敬。”扬脖,啤酒瓶倒立嘴边,咕嘟、咕嘟……
“嘿嘿,这泰国的啤酒就是泰国的味儿,跟咱船上的青啤就是不一样。”三下五除二,刘新昌把瓶子里的酒吹个底朝天,一滴不剩,“哎,哥几个啊,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面子,单,我买了!”
“说啥呢,新昌,你这不是寒碜咱老杨吗?说什么你也不能坏了这规矩是嘛,啊?”杨晓辉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领导,“等咱海皇号回航,到了国内你再请客不迟。”
“那怎么行?”刘新昌不善言辞,人品却是极好,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甲板的苦活、重活总是抢着干,争着干。
“闲话少说,咱继续喝酒、吃菜,吃饱喝足了,找个好地方去看看SHOW去。”
“老外了,老轨,是拉差(SIRACHA)哪儿来的SHOW,正宗地道的在北面呐!”
“北面?”杨晓辉不明白。
“芭堤雅(PATTAYA)呀!”杨帆是谁,这鬼精灵早从海图室把泰国的地形地貌研究透了。“不过离这里有段路程,百儿八十公里,水路、陆路两便。”
“呵呵,那么远。”杨晓辉道,“还是就近的方便,我就不信,是拉差(SIRACHA)就没秀,有那么点意思就行。”
“路远?你要不信,今儿个咱海皇号还真就有人会去芭堤雅(PATTAYA)呐!”
早在大部分船员还没吃完晚饭离开餐厅的那会儿,雷刚与大台金德彪悄悄溜下舷梯的行踪早被杨帆收入眼底。
“这年头,是有胆儿肥的。”杨晓辉道,“不过话说回来啦,两条腿长在人家身上,谁管得了谁哇!”
第十八章 皇甫船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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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芭堤雅(PATTAYA)坐落于暹罗湾的东海岸。北面,是泰国的心脏曼谷;南部,是滨海港城是拉差(SIRACHA)。早年的芭堤雅(PATTAYA)并不起眼,她的崛起繁华、纸醉金迷及她今天号称“东方夏威夷”的美称,皆因当年那场臭名昭著的越南战争。越战期间,大批的侵越美军入驻与越南毗邻接壤的泰国,在海滨芭堤雅(PATTAYA)建起了度假中心,把芭堤雅(PATTAYA)当作声色犬马放纵战争死亡阴影的后花园,芭堤雅(PATTAYA)从此日渐声名大噪。越战结束,泰政府在此进一步注资大规模开发旅游业建设,借助得天独厚白沙如银绵延四十公里的海滩,泰国人将碧水蓝天、椰林亭阁,楼台别墅、绿瓦红墙的热带风光,把海滨游泳,海上滑水、冲浪、降落伞等水上新奇刺激,包括五花八门的SHOW,酒吧、商店、浴堂、按摩院、卡拉OK、人妖表演、夜总会、红灯区等现代都市的活色生香演绎至非凡极致,令全世界的旅游者趋之若鹜。
芭堤雅(PATTAYA)是男人的极乐世界,这话一点不假,她对周游世界列国的海员来说并不新鲜,可对受涉外纪律约束的中国海员来说,却是永恒的诱惑。
就在杨晓辉、刘新昌他们吃完了生嚼盐渍泰国螃蟹、咖喱鸡块,喝完了一整箱泰国CHEERS啤酒信步游览是拉差(SIRACHA)夜景的时候,雷刚、金德彪两人正坐在芭堤雅(PATTAYA)一家小巧玲珑的酒家小酌对饮。
“雷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金德彪满脸泛光,兴奋异常,他与雷刚从浴堂刚刚销魂出来。
“今天——,不知道。”雷刚摇头。
“今天是我老金的生日。唉,五十五了,要不是非典,要不是在峰州被堵住,我老金这会儿已经开始安度晚年喽!哪里来的机会再到芭堤雅(PATTAYA)呀!”金德彪的话匣子一打开,却如决堤的激流,滔滔不绝。
“你说嘛(嘛,天津方言,什么之意。)金老板?你已五十五了?看不出,绝对的看不出,我看你也就是四十五六,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不信?我老金民国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七丁亥年生人,虚岁五十六。十九岁当兵,二十四岁进远洋,五洲四海漂泊三十六个春秋,弹指一挥间哪,老弟。”金德彪举起杯中的泰啤,沧桑慨叹道“今儿个,算是咱老金晚节不保,在芭堤雅(PATTAYA)留下一个不忠不义,不忠于老婆的风流纪念,这要是在早年哪,那是要被开除远洋的嘞!”
“所以你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退都退了,还怕他甚的。”四十不惑的雷刚调侃金德彪道,“你金老板这是在国外头一次开荤?”
“天地可鉴,咱老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值!真过瘾啊,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叫爽,太爽了!这个泰妹的功夫了得啊,把我老金的骨头都整散了架了,梅开二度啊,呵呵,呵呵呵……”
沉浸于刚才浴堂风流销魂场景的金德彪是安徽巢湖人,家有两个女儿,均已成家嫁人。金德彪二十四岁进南方远洋,在船上干了一个轮机部的机匠,后来熬到机工长,八十年代末一次工伤事故被截去了右手的大拇指。机工长干不成了,改行当上了大台服务员侍应生,负责船长在国内外港口的嘉宾客人的招待。
“我信,我信,一看,你金老板就是一个本分人。”老谋深算的雷刚也算心想事成,要是指望刘新昌那小子,今晚的美事就得黄。只见雷刚如同老牛饮水般将杯中酒倾进喉咙口一大半,然后缓缓道,“其实,你金老板犯不着大惊小怪,紧张兮兮,什么晚节不保,咱们这算个啥,啊,老金?你没见国内的那帮子贪官们腐败糜烂都到啥样儿啦!”
“啥样儿?”
“啥样儿,赶紧的把杯中酒喝完,路上说给你听。”
“也是,时候已经不早。”金德彪抬手看表,已经九点,赶到是拉差(SIRACHA)回船正当时。晚了,给皇甫船长知道了,可不会轻饶咱们。
结帐、买单。雷刚与金德彪神清气爽,风风火火奔码头,上快艇,直奔是拉差(SIRA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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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刚,咱国内的贪官腐败都糜烂到什么样儿,我平时较少关心时事政治的。”
“说个段子,你就明白。其实,那都是真人真事,老百姓精心编撰出来的。”
“说来听听。”
“现在国内盛行一个超淫贪官的超级讽刺奖项,第一奖项——最佳情妇数量奖。没听说过吧?这个奖项被江苏省建设厅原厅长徐某某力拔头筹。获奖理由是这家伙包养了140多个情妇,玩起女人来不管老小,不分美丑。”
“140多个情妇?好家伙,厉害,厉害。第二奖呢?”
“第二奖——最佳情妇质量奖。这个奖嘛,被重庆市委宣传部原部长张某人拿走了。获奖理由很简单,这个张某人专在重庆的五星级饭店包房养情人。他选女人有三个标准,一要本科,二要漂亮,三要没结婚。你说是不是质量奖非他莫属?”
“嗯,蛮形象,挺贴切的。第三奖,说说看——”
“第三奖——最佳情妇收藏奖。”
“收藏奖?”金德彪一头雾水,“大活人怎么收藏?”
“对了,收藏奖,人家收藏古董、字画,这个贪官的收藏实属另类。这个奖呀,颁给了海南省纺织工业局原副局长李某人。这李某人有个癖好,勤于记录他本人每次跟女人发生性关系的全过程,单是这个日记本就有95册,他收集的女性毛发多达236份。”
“真是荒淫无度,比古代那个隋炀帝还要别出心裁啊!”金德彪听得目瞪口呆,“雷刚,这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千夫所指。所以,你大可不必内疚自责,什么晚节不保也弄出来了。”雷刚安抚金德彪道,“咱这叫食色性也,偶一为之,切不可一味地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你说老金,咱雷刚在海皇号哪一样怂过,不怂!工作、干活,洗舱,那倒霉的精矿粉粘在甲板的犄角旮旯,跪在舱内用铲子铲也铲不掉,可把我老雷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到了国内,不让换班也就算了,偏偏还禁止下地,现在又到了泰国,你说不下来放松放松,那还让不让人活了,呃,老金?”雷刚一时说得兴起,用右大拇指头摁住鼻梁,狠狠地朝暹罗湾擤了一下鼻涕,然后从喉咙深处射出一口浓痰,遂将鼻梁上的“雷朋”茶色墨镜向上推了一推,悠然自得地点起了一根万宝路。
“嘿嘿,雷刚兄弟啊,听你刚才这番段子,终于让我老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道啊,整个儿就是一个贪官当道百姓遭殃啊!就你刚才说的那些个部长、厅长还有局长什么的,他们平日里对老百姓不都是作威作福,装腔作势,人模狗样的?可背地里呢,男盗女娼,挥霍无度,这钱财不都是人民的血汗哇!啊?!”
雷刚有雷刚自我安慰的开脱,金德彪有金德彪的是非人生观。面对当今海员与老一代中国海员的更新换代,该给私闯芭堤雅(PATTAYA)的雷刚、金德彪他们俩下一个定义呢?
神不知鬼不觉,雷刚、金德彪有如幽灵蹑手蹑脚顺着“海皇号”的舷梯窜上甲板,钻进生活区各自的房间。舷梯口的值班水手此刻正在前面的舱口、甲板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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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知鬼不觉,雷刚、金德彪有如幽灵蹑手蹑脚顺着“海皇号”的舷梯窜上甲板,钻进生活区各自的房间。舷梯口的值班水手此刻正在前面的舱口、甲板巡视。
灭了房间的床头灯,雷刚倒在席梦思床垫上辗转反侧。再怎么亢奋,芭堤雅(PATTAYA)的销魂蚀骨再怎么回味无穷,这后半夜零点到凌晨四点的码头班,那是一分钟也少不了的。
“海皇号”所有的货舱已经全部敞开。随着散装玉米载重量吃水的加深,这船头、船艉的系泊缆绳需要及时的收紧调整。这些活儿都是一个合格水手应尽的岗位职责,出了差错,大副蓝涛不干,让船长知道了,那也是要打板子的。
在生活区走廊与雷刚分手,大台服务员金德彪朝雷刚心领神会地使了一下眼色,径直奔自己的房间走去。今夜,金老板要好生在梦境重温复习一下自己在芭堤雅(PATTAYA)与浴女郎的纵欲逍遥,那浴女郎宽衣解带的媚态,那雪嫩的肌肤、那红提似的乳蒂、那白生生的屁股,那莺声娇啼、投怀送抱,那足够让老金退休之后回味一辈子的做爱姿势令老金流连忘返。老婆啊老婆,老金这一辈子趟海,就今天干了这一回蠢事,你可不要怪罪我哦!我老金下辈子投胎做人,再不敢犯这对不起你的错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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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深沉,铁甲“海皇号”一扫往日海上的颠簸摇晃,犹如征战疲惫的战士,依偎在是拉差(SIRACHA)港湾安谧宁静的怀抱。浪花轻轻地拍打船舷,发出舒缓的轻吟低唱,宛若沉睡海员男儿的鼾声。
这样的时刻,“海皇号”有三个人不能安稳地消停歇息。
第一位,是船长皇甫力维。顶着没有硝烟的SARS战火,“海皇号”按照盘龙航运公司的指令,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连夜撤出中国峰州,将船开抵泰国,这对“浮动的国土”——“海皇号”来说,仅仅象征着过去。新的航程,新的航次,又将在海图室那一大摞经由二副甘霖设计并呈报皇甫船长点头同意的航线开始。
船长办公室内,灯如白昼。
坐在写字台前研读《世界港口指南》、《印度洋航路指南》等通往波斯湾伊朗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这一路的水文、海况、气象资料已半天的皇甫力维,起身走至窗台,他伸展一下懒腰,然后趴下,在地板上做了十几个俯卧撑,遂打开迎面的水密窗户,长长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多少年来,这位纵横大海的骁将一直保持着强身健体的习惯,只要有空,他总会在临睡前打几路“野马分鬃”、“白鹤亮翅”的太极拳,要不就干脆因地制宜来几下俯卧撑。
目光所及,生活区静谧无声,唯有主甲板忙碌装货的港口门机在舱口间前后左右移动,以保证排水量日渐增加的“海皇号”前后左右的稳性平衡。这时候的皇甫力维,早已心驰印度洋、阿拉伯海,还有白天靠泊被代理戏称为是非之地的“海皇号”接下来的前方目的港——伊朗霍梅尼(BANDARKHOMEINI)。
两个月前的3月20日,是一个举世震惊的悲哀日子。这一天的十时三十五分,美国公然跳过安理会,在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与大多数成员国的反对声中,悍然对一个主权国家伊拉克发动空袭,从而揭开了第二次海湾战争的序幕。呼啸而过的导弹裹挟入侵者企图垄断海湾原油的野心,早将美军锁定在伊拉克的军事目标夷为平地。不屈的伊拉克人民全民皆兵,浴血奋战,为保卫家园与战争贩子展开了新一轮捍卫正义与和平的殊死抗衡。
皇甫力维有一个多年养成的关心国际时事的习惯,在他的办公室或卧室床头,你总能找到最新版本的《NEWSWEEK》以及《瞭望》这些权威的中英新闻周刊。每到一个港口,他都会想方设法通过代理搞到这些新版的刊物资料。
“一个周游世界的海员,不懂得世界所发生的大事,那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晓得祖国母亲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那才叫愧对了传播中国文化、和平友好使节的这个光荣称号。”这是皇甫力维经常开导船员的口头禅。
此外,皇甫力维的行囊还有一个宝贝,那就是早年从日本搞到的一台便携式多级管收音机。这种收听性能极好的短波收音机,无论在大洋纵深的任何海域,总能清晰地收听到《美国之音》与《中国之声》这一类国际电台的最新新闻。
连日来,皇甫力维从铺天盖地有关伊拉克战事报道的无线广播中得知,伊拉克全境战火正酣,美军士兵正在整个伊拉克展开地毯式的搜寻搜捕,决意要活捉总统萨达姆。
既然毗邻的伊拉克巴士拉港频频发生自杀式袭击,那么,“海皇号”停靠与之仅有区区数百公里之遥的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究竟有没有威胁?安全系数到底有多大?“海皇号”都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
既然美国人当年能用三枚导弹袭击南斯拉夫中国使馆导致记者许杏虎、邵云环殉职牺牲,那么,“海皇号”会不会重蹈覆辙遭遇危险?据说美国的那个“爱国者”导弹常会像一名醉汉错把自己的兵营当作空袭目标的嘞!
皇甫力维的心有点忐忑起来,他甚至有点开始埋怨起盘龙航运公司的航运调度来。派什么航线不好,偏偏要在这节骨眼上,去什么倒霉的波斯湾,那不是自寻麻烦,没事找事嘛!SARS已经够咱弟兄们喝一壶的喽,唉!
12年前,皇甫力维曾亲历波斯湾港口的航行挂靠。那年,正是美伊开战的第一序幕,虽说自己指挥操纵的货轮无恙,但中国南方远洋多艘货轮因战事被困受堵波斯湾、伊拉克数月,甚至有一艘货轮遭遇导弹误炸,船员伤亡的事件并非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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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力维再一次铺开白天代理送来的盘龙航运公司的那份传真电文。
皇甫船长,您好!
感谢你轮全体船员在峰州顾全大局的杰出表现。你轮本航次属于期租航次,租船人租船揽货天经地义,迫不得已。希望克服困难,发扬传统,密切配合租船人完成任务。虽说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毗邻伊拉克,但毕竟还有一定距离,望你轮于波斯湾航行提高警惕,策应安全,保持与租船人、公司的密切联系。公司已协调租船人追加你轮的“战争附加保险”。航安!
盘龙航运公司航运部
追加战争附加保险?可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到这个倒霉的波斯湾去呢?皇甫力维自言自语道,他用铅笔在这几个字下面重重地画上了一道粗杠之后,站起身,走进卧室。
洗漱完毕,躺至床上,拧亮了床头灯,皇甫力维又一次翻开他那个却如贴身护身符一般的红本本。
看官可别小瞧了这个红本本,它的珍贵不亚于一个经典宝库。那里面详细记载着皇甫力维的航海亲历,世界港口的潮汐、水文资料,包括人文风情,年、月、日,甚至具体的时分、地点以及领航员姓名签名,都逐一记录在册。
这样一个伴随着老船长皇甫力维风雨飘泊,浪迹天涯的红本本,简直就是一部回忆录,就是一部有如战地记者海明威一线采访记录的报告文学。毋庸置疑,它是鲜活的,真实的,信手拈来,立马可以翻阅参照,是任何一位闭门造车的海洋文学作家无法寻觅的原始真迹。
逐页、逐页的翻阅它,皇甫力维开始振作起来。不甘失败、耻于落后的O型血型性格,让皇甫力维天生拥有一种能将海水点燃的饱满激情。
唉声叹气不属于皇甫力维。
犹豫彷徨不属于“海皇号”。
皇甫力维相信,即便铁甲之师“海皇号”不能有效预测海湾A级战区的无常战局;即便钢铁长城“海皇号”无法像穿越没有硝烟的SARS战火这样慷慨从容;至少说驶往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在皇甫力维的手上有三张王牌。
首先,他有一帮子可以信赖,面对SARS发难从未含糊的铁血兄弟。其次,他有自己丰富的航海阅历。第三,他的背后,是祖国母亲的坚强后盾。
自“海皇号”子夜撤出峰州的那一刻,他皇甫力维便没有怀疑过,盘龙航运公司及盘龙航运集团北京大本营的那一块标示全球海域船只方位的特殊沙盘,前面有统帅,背后有祖国的人民,有“海皇号”26名弟兄们的亲人、海嫂在关注着他们。
共和国的浮动国土,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凌辱,更不是听任毛瑟枪恣意横行的时代。“海皇号”,是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一部分。
随着红本本内各种代号、数据、缩写的不断闯入眼帘,皇甫力维当年航行波斯湾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一个周密的航次计划在皇甫力维的脑海中酝酿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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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海皇号”第二位不能安稳歇息的,却是已经持有船长适任证书的年轻大副蓝涛。
码头边的皮带运输机川流不息,将散装玉米源源不断地送入货舱的四角。这成百上千吨的玉米,不仅使“海皇号”的吃水、自重不断加深,还因“海皇号”宽大的舱口,可能引起船体的横向倾斜,以至于船体纵向应力的失衡可能形成中拱、中垂或扭曲变形受伤,这一切都需要一位合格的大副通过合理的调整排放压舱水的指令,如同蓝涛熟悉自己的女儿菲菲的性格一样熟悉“海皇号”,以确保安全受载。
不经意间,大副办公室的壁钟已经敲过零点,二副与水手雷刚这时已经接班上岗。白天下午靠妥码头,顺利通过了劳氏验舱师的权威验舱合格证明,“海皇号”于当晚2100时,正式开始装载5万吨散装玉米。
蓝涛无法像其他的船员一样逍遥自在下地欣赏是拉差(SIRACHA)的夜景,也不可能如同金德彪、雷刚那样夜闯芭堤雅(PATTAYA)去观赏女人用私处画画、抽香烟、开汽水瓶、喷香蕉、飞镖打气球等所谓的气功表演,或干脆与年轻女郎共浴销魂更不可能抽身下地哪怕是给家人挂一个越洋电话。他只能借助验舱师的手机,匆匆忙忙给远在大海彼岸的爱人杜鹃报了一个平安。
自打傍晚时分胡乱地扒了几口晚饭到现在,蓝涛便没有一刻的消停。他先是陪同验舱师验完了货舱,再陪同检验舱盖的水密状态,然后再乘坐小艇去陪同确认勘验“海皇号”前后左右的六面水尺。5万吨的散装玉米计量,包括卸货港口的如数交货,都来自于装货港精确的核算。
这会儿,但见蓝涛手持《压载水指令》,跨出办公室,从船艉至船头巡视了一个来回之后,返回到舷梯口。
“老雷,现在的装货速度很快,你要切切盯住前后缆绳的受力状态,控制艏艉与码头的开档距离。”
“您就擎好吧,老大,这事咱老雷什么时间含糊过。”雷刚的这张嘴在“海皇号”是出了名的甜。
真正的睡意这才朝雷刚袭来,只见雷刚连连两个呵欠。这小子跟大台服务员金德彪从芭堤雅(PATTAYA)匆匆回来躺下后,已近子夜。现在,瞌睡虫真的来了劲。
“老二,你要时刻盯住№1、№3、№5舱口左右横向的灌装均衡,№2、№4、№6双层底的压舱水估计机舱老四在两点左右OK到位,我进房间眯一会儿,有事马上叫我。”蓝涛谨慎吩咐过当班二副甘霖后,迈着疲惫的步子回房休息。
简单洗漱完毕,蓝涛把自己75公斤的身子扔在了舒适的席梦思床上。
卧室的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影。蓝涛没有像楼上的皇甫力维船长一样马上进入梦乡,毕竟他比船长年轻十六岁上下,体力容易恢复,沉沉地睡一觉之后,可以立马精神焕发。
“早点回来吧,涛——,回来让——你——亲——个——够……”——直到现在,蓝涛的耳畔还在回响天黑时分妻子杜鹃在手机那头甜美可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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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回来吧,涛——,回来让——你——亲——个——够……”——直到现在,蓝涛的耳畔还在回响天黑时分妻子杜鹃在手机那头甜美可人的声音。
家里所发生的一切,蓝涛当然一无所知。
妻子杜鹃沉疴在身遭逢身体与精神天塌地陷般的双重重创,在爸爸杜文彬、妹妹杜鹂,还有同学筱毓红天衣无缝的合力配合下,停泊峰州码头仅仅几十小时的蓝涛,当然毫无察觉。
挂断了手机,峰州家中那一头早已泪雨滂沱的杜鹃那一副凄美的花猫容颜,蓝涛更是浑然不知。这个天性率真有点书卷气的汉子,此时正把目光投向卧室一尘不染的墙壁之上。
墙壁之上,张贴着一幅蓝涛用旧海图做画轴勾勒而成的素描。这是一幅尚未完稿却初显端倪的素描,显现作者几近专业的绘画功底,只要略作加工、着色,便是一幅别具一格的作品。
——画轴顶端,碧空如洗,流云几朵,呼之欲出。
——画轴底端,浪花船舷,巨轮一角,一位俊朗海员端坐于甲板的缆桩之上,这位身着连体工作服的年轻海员,左手握一顶安全帽,右手搭一个阳棚,正举目栖息在桅端之上的一羽杜鹃,近旁的另一羽雄性杜鹃叽叽喳喳,跃然画上。
——画轴中下部桅影绰约处,一位美丽女子执手一个活泼可爱的女童。
——画轴的右侧上首是一行纵向行书题款:《拿什么报偿你,我的爱人》。
——画轴的左侧下首:蓝涛,癸未仲夏。
整个画面层次分明,布局协调,灵感得自于蓝涛在南海偶然翻阅《峰州晚报》副刊的那位署名作者晓鹃的《有一种等待,叫绵绵无期》的长诗。尽管杜鹃在电话中否认了她是这首诗歌的作者,但蓝涛的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个晓鹃就是杜鹃,至少说作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海嫂。
灵感一来,蓝涛马上着手动笔。那天刚刚用16开旧海图勾勒了画稿草稿,没曾想被夺门而入的刘新昌撞了一个正着。
“老大,太棒了,这幅画送给俺,行么?”刘新昌央求蓝涛道。
“别别,我还没有画好呢!”
“俺忒爱这个铅笔画了,老大,你是不知道哇!在部队当兵那阵子,俺们支队有个通讯员文书,也画得一手钢笔画,但跟你老大这个铅笔画比起来,俺更喜欢这一种原色。太好了!老大。你就把它送给俺吧!要不,俺拿包香烟跟你换?俺地个娘,喜是俺了。”刘新昌喜欢这幅画自然有他喜欢的道理。
“喜欢就拿去吧,回头俺再给你画一个大的,这是草稿。”跟刘新昌这样的哥儿们老乡虎将,蓝涛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草稿好,草稿好,这是原创,没有准儿这个画稿今后能值大钱哩!嘿嘿!”刘新昌喜笑颜开,如获至宝,“说不定你老大以后成了什么名人,当了公司的老总,或者超过了卓越大老板混到集团上边去了嘞!”
“就冲你小子这个马屁精,回头俺再给你画个漂亮的。”
……
早在考入峰州海院之前,蓝涛就曾有过希望有朝一日当个画家的梦想,不期然阴差阳错与大海结缘。现如今这画家的梦,看来是圆不上了,可这浩瀚的大海,迤逦的异域风光,却也充实了蓝涛海上寂寥的时光。这不,《拿什么报偿你,我的爱人》不仅是蓝涛构思很久的作品,这创作的过程就是跟爱人初恋、相爱的回眸。爱妻杜鹃的影子,女儿菲菲天真烂漫的笑脸,全都烙在了蓝涛的脑海。
凝眸画轴,蓝涛的眼圈逐渐收小、变细、变细。
梦境里,蓝涛看到心爱的妻子走下画轴,笑吟吟,挟款款兰香,朝自己走来。
蓝涛舒展双臂,将爱人揽入怀中,精灵一般的女儿菲菲,知情识趣地藏身卧室门外,正偷着乐呢!
“就冲你小子这个马屁精,回头俺再给你画个漂亮的。”
……
早在考入峰州海院之前,蓝涛就曾有过希望有朝一日当个画家的梦想,不期然阴差阳错与大海结缘。现如今这画家的梦,看来是圆不上了,可这浩瀚的大海,迤逦的异域风光,却也充实了蓝涛海上寂寥的时光。这不,《拿什么报偿你,我的爱人》不仅是蓝涛构思很久的作品,这创作的过程就是跟爱人初恋、相爱的回眸。爱妻杜鹃的影子,女儿菲菲天真烂漫的笑脸,全都烙在了蓝涛的脑海。
凝眸画轴,蓝涛的眼圈逐渐收小、变细、变细。
梦境里,蓝涛看到心爱的妻子走下画轴,笑吟吟,挟款款兰香,朝自己走来。
蓝涛舒展双臂,将爱人揽入怀中,精灵一般的女儿菲菲,知情识趣地藏身卧室门外,正偷着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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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天靠泊是拉差港(SIRACHA)的“海皇号”,还有另外一位人物那是绝对的不能安稳歇息。谁?此人便是轮机长,被弟兄们昵称叫做老轨的杨晓辉。
船长、老轨与大副,是铁甲之师“海皇号”的“三巨头”,灵魂人物。这三个职务缺一不可,说白了,任凭你好望角型、巴拿马型或是临变型的巨轮,只要有了这“三巨头”,其他的船员缺三个五个,船照样往前开。
如同奋蹄的野马,一路开往南洋泰国的“海皇号”,持续高速旋转运作的主机未曾有片刻的停歇。
车钟、主配电板、发电机、舵机,应急照明、通信设备、滑油低压警报、甲板照明,航行灯检修更换、蓄电池,火警、通用警报、机房应急停止装置,包括锅炉燃烧器、各类泵浦马达解体检修、轴承换新等,均需在机械设备冷却至一定温度之后方能按序进行。
“海皇号”白天靠上了码头,杨晓辉就是利用这头一天难得的机舱冷却降温空隙,给轮机的弟兄们放假,抓紧下地处理各自的内务。转天,便是又一场会战,大量的工作正等着他们抡开膀子加班加点呐!
船长皇甫力维早就跟杨晓辉吹过风,这一次“海皇号”挂靠霍梅尼港(BANDARKHOMEINI)与伊拉克毗邻,属A级战备航区,整个航次非同儿戏。应对突发事件的关键主要在机舱的动力驱动。说白了,随时随地要保证能把锚拔起来,把船开出去。充足的燃料,良好的机舱设备工况,加上船员高度的警觉、充分的思想准备。
傍晚时分,杨晓辉陪同机舱、甲板的几个弟兄们下地品尝完了生嚼盐渍泰国螃蟹,喝了一箱地道的CHEERS泰啤,欣赏完了风情万种的泰国女郎,然后走马观花在滨海小城是拉差(SIRACHA)匆匆兜了一下风之后,便兀自带着实习生雷海赶忙回船。
杨晓辉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奔机舱,把来日的工作再次梳理安排交待妥当之后,这个辗转世界港口也已十八春秋的汉子,这才回房休息,呼噜、呼噜地打着如雷的鼾声,进入梦乡。
第十九章 直指海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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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洋纵深。
“弟兄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在二十天前,我召集大家在这里开会。今天,咱这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咱们今天不是考虑如何面对国内的非典疫情,而是——”
船长皇甫力维神情严肃,攥紧的拳头重重的落在“海皇号”船员餐厅内白色胶合板贴面的餐桌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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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花了整整九十个小时的时间,“海皇号”结束了她在是拉差港(SIRACHA)将近四个工作日的停泊装货,满载5万吨泰国玉米,出暹罗湾,奔新加坡海峡、马六甲海峡,一路长驱直入,由韦岛扎进浩瀚无垠的印度洋。
此时的“海皇号”正位于科伦坡南部洋面,她的左前方是马尔代夫群岛,右前方是阿拉伯海,“海皇号”将在这里转向北北西,依印度大陆西海岸直奔波斯湾,向目的港霍梅尼(BANDARKHOMEINI)挺进。
船员餐厅静悄悄,针掉在地板上也会叮当作响。
皇甫力维端坐在餐厅的最前沿,但见他腰板笔直,身着船长夏季制服,烫金的“四杠一锚”肩章威严凛然,鹰隼似的眼神里射出一束夺人的光彩。在皇甫力维的身后,是一幅放大的彩色落地《世界地图》。
全船上下,航行值班人员除外,余外的二十二名船员正凝神注目,屏住呼吸。这一帮子弟兄能从皇甫船长今天的装束、眼神里读出“海皇号”未来的前程。
“弟兄们!两个月前的今天,也就是3月20号的上午十点三十五分,美国佬悍然对伊拉克宣战。据称,开战后的第三天晚上,美英向伊拉克境内光导弹就发射了3千枚之多。弟兄们哪,三千枚导弹是什么概念?它就是要伊拉克成为一片火海,它就是要伊拉克人民向强权、垄断屈服。”
皇甫力维站起身,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轻地敲在彩色《世界地图》的中央部位。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覆盖了北纬二十三度以北,东经零六零度以西的整个波斯湾,便被定格为A级战区。而周边的红海、阿拉伯海、亚丁湾、阿曼湾等沿岸国家,则统统被列入B级战区。”
皇甫力维用厚实的手掌在印度洋以北的海域、大陆架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在这一幅《世界地图》的环球航线处,留下了蜘蛛网般的深色印痕,这是“海皇号”的船员成年累月用手指丈量航程的记号,也是“海皇号”纵横大海的历史见证。
“是的,我们是商船,无权干涉过问政治,也没有精力去深究当初伊拉克人如何入侵科威特,结果惹怒美国人,让美国人打着维护正义、解放科威特的旗号,联合多国部队利用自己的海空优势对伊拉克实施连续38天空中打击的沙漠风暴,从而引发冷战时期的第一轮海湾战争风云。这叫什么,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钻了一个所谓的和平使者这个天大的空子。”
平日里只听说皇甫船长知识渊博,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世界新闻、时事政治无所不通,今儿个直听得餐厅的弟兄们张口结舌,感叹不已。
“如果说美国人通过第一轮海湾战争,打击了伊拉克地区霸权主义,奠定了他们在海湾地区局势的主导控制地位,保证了美国和西方在海湾原油生命线的话,那么十二年后,美国政府再度以伊位克隐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暗中支持恐怖主义为借口,跳开联合国安理会,公然单方面决定对伊拉克实施大规模军事打击所发动的这一场违背民意的侵略战争,则是美国推行全球霸权战略,企图成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的新扩张……”
“扩张也好,霸权也好,所有的战争都会殃及平民百姓无辜。你们知道吗?有一位叫做道格拉斯的美国核物理学家曾统计,美英两国在海湾战争中共向伊拉克投下了394万枚,总约300多吨的贫铀弹,造成了灾难性的放射性污染。近年来在伊拉克南部城市巴士拉儿童医院出生的婴儿患白血病、癌症和先天性畸形的比例,已超出了海湾战争前的4.6倍!而联合国方面提供的资料也表明,伊拉克成年人的癌症发病率是战前的7倍,真是触目惊心灭绝人性的人类灾难啊!弟兄们哪!”
皇甫力维复又回到座位坐下。
“目前伊拉克的战事正酣,不抓到总统萨达姆他们决不罢休,必然会再度伤害平民无辜,周边国家、海域包括我们这些商船都有可能会成为战争的无辜受害者。我们怎么办?这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强调的中心主题——”
喝了两口茶,船长皇甫力维放下手中的茶杯。
“先说说刚才的消防、救生演习,整体看效果尚可。但我们的演习环节还出现不少的漏洞,譬如你这甲板的消防水龙,一根出水是不够的,至少得有两根同时出水,而且必须是启动的应急消防泵!否则真发生火情,你一根水龙能解决问题,能将大火扑灭吗?你的应急消防泵如果启动不了,一旦机舱瘫痪了怎么办,呃?再有,机舱着火,探火员与上面的联络必须信号准确、明了,弄清准确的着火位置,才能根据火情的大小程度采取扑救措施。我们实战演练的最终目的就是要锻炼我们临危不乱、应对突发事件的技能,大家说是不是?”
餐厅内肃静沉默,因为皇甫力维点破了实战演习的要害。
“再过一小时,我们就会转向,进入阿拉伯海,相信越往北航行气氛就会越紧张,联军的航母、潜艇、战机可能会耀武扬威、比比皆是,他们甚至会对我们恣意搜查,但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说不可怕,我们正大光明,我们的国家不掺乎这一场战争,主张和平解决国际争端,我们也不会转运军火,我们是商船。”
餐厅内这会儿有几个船员面面相觑,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哎哟伙计,这一回可要大开眼界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航空母舰是啥模样。”
——“别吱声,听船长继续讲。”
“现在我宣布,自明天中午十二点整正式启动海皇号紧急预案——具体的实施部署我会在会后的船务会做详尽的交待。而在这里,我必须要向在座的每一位特别提个醒,要求大家保持清醒的头脑,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句话,你该干嘛就干嘛,休息睡觉时间严禁锁闭房门!A级战区不能懈怠,B级战区同样也不能含糊,待正式通过了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Mormuz)进入波斯湾,抵达了目的港,靠上了霍梅尼(BANDARK HOMEINI)的散粮码头,我们才算穿越A战区。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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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力维船长下令启动“海皇号”紧急预案的动员令,宛若阿拉伯海的强劲海风,吹遍了“海皇号”的上下。全船26名船员犹如临阵的战士,摩拳擦掌,各就各位,所有的目光都凝视着前方海域:神秘莫测的阿拉伯海、仿佛闻到火药味的波斯湾。
在那一刻,最忙碌的是年轻的报务员高波。摩尔斯电报虽说已被全新的现代卫星通信(电子邮件、电传、传真、卫星直通电话)所替代,但在特定情况下,特定的港口,岸基通信特别不发达的国家地区,最原始的通信手段往往是最安全的通信手段。覆盖整个波斯湾两岸国家譬如科威特、阿曼、伊朗,包括伊拉克岸台的联络时段、波长频率都必须了如指掌、成竹在胸。中国驻波斯湾港口国家的使馆联系方式,这一路与盘龙航运公司有关联的港口代理信息,都必须一应齐全。一句话,电台是“海皇号”的喉舌,没有它,“海皇号”就无法穿越A、B战区海域。
轮机长杨晓辉虽说在开出是拉差港(SIRACHA)前做了充分的航前准备,但现在是船长命令紧急预案启动状态下的运行态势,全船的应急系统设备则必须在高度戒备下,随时能够发挥作用。三管轮靳凤怀,电机员老彭这会儿已带着助手分赴副机房、主甲板。
主管甲板部的大副蓝涛在紧急预案启动下的核心工作,便是指挥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再一次谨慎检查每一只通往货舱的道门,及暴露甲板的每一扇水密门,保持良好的水密状态,保证甲板所有的泄水孔畅通无阻,保证锚设备的正常润滑、制动灵敏,拉得出,打得响,使之在突发情况下,能将锚及时抛得出去,并随时能将锚拔得上来。
全船的救生设备、消防设备,却是三副又一次的彻底检查。
“右十五度!”皇甫力维下达转向舵令。
“右十五度。”水手小宋复诵船长的转向舵令。
“航向330度,把定!”
“航向330度,已把定。”
皇甫力维站在驾驶台,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将他鹰隼般的目光从“海皇号”右舷约10海浬处的岛屿,移向涌浪翻滚的前方海域。
这一刻,“海皇号”正式驶入B级战区——阿拉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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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刚才过去的是什么岛啊?怎么岛上还有白房子啊?”
“米尼科伊岛。我们海员习惯叫它麻风岛。”
“麻风岛?”小宋惊奇地回过头去,侧目而视。
“没听说过吧?”
“没!那岛上都是麻风病人居住?”
“说不上。相传印度西海岸某个城市有一个青年热恋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可就在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姑娘突然失踪了。这个痛苦的青年开始四处打探寻找恋人的踪迹,结果人没有找到,却收到了姑娘几经辗转的一封来信。原来姑娘被检查出了麻风病,与其他麻风病人一起被送到大海中的麻风岛,就是这个米尼科伊岛隔离。”
“那这对恋人呢?”
“青年医生与恋人终于结婚,并说服了他的新娘,永远定居在米尼科伊岛,他们夫妻俩决定为麻风病人奉献他们美好的一生。”
“那刚才那个白房子不会是这一对夫妻的别墅吧?”
“或许是吧!虽说这个故事的真假有待考证,但印度人的执著追求是有口皆碑的。抗战时期,他们的巴苏、柯棣华医生就是援华医疗队的杰出典范,我们中国人民不会忘记他们。”
“船长,您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小宋对皇甫船长佩服得五体投地。
“将来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知道的会比我更多。”
站在驾驶台内的实习三副杨帆,将船长皇甫力维远眺海湾的身影定格成一尊雕像。
这雕像,是浮动国土的灵魂。
这雕像,是“海皇号”的象征。
这雕像,是意境深远的诗行——
风暴,你咆哮吧!
雷劈,你闪耀吧!
“海皇号”——
要踏破波斯湾的惊涛,
决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乌云,焉能遮住太阳
黑夜,怎能挡住曙光
“海皇号”——
要趟过这海湾的战火
决不向野蛮邪恶屈服。
※※※※※※※※※※※※※※※※※※※※※※※※
“哟嗬,新昌,想媳妇想儿子啦?你看,这还画得挺像一回事的嘛!”
“练习练习,画着玩的,不过,你老雷可没看到老大的画作,嗨,那才叫地道呐!绝了!”刘新昌说的是在暹罗湾航行时,他从大副蓝涛那里索要的那一幅《拿什么回报你,我的爱人》的素描草稿,现在,那幅初具规模的画作正悬挂在大副蓝涛的卧室呢!
按皇甫力维船长的指令,“海皇号”的主甲板舱盖需用甲板红油漆绘制长12米、宽8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标识,以应对联军战机的鸟瞰识别。晚间,则全部打开显示中国船只的烟囱标志探照灯。这一切预案都旗帜鲜明地表示:我是中国商船“海皇号”。
油漆活是水手的主要工作,刘新昌现在就是用滚筒刷、手刷先打一度底漆,然后大面积通油,最后描上白色五角星。
“老大跟皇甫船长一样,不愧是儒将,文武双全。”雷刚也知道蓝涛不仅钢笔字写得好,画画的功夫也十分了得,“那,新昌啊,这女子的身边就是你的儿子喽?”
“当然,可我也说不上儿子像谁。”刘新昌认真地用手刷勾勒儿子的头发。
“像你,像你老婆都行,我猜他肯定不会像我。”雷刚这家伙的两片薄嘴唇到处赚便宜。
“像你妈个头,你个屄养子,狗嘴吐不出象牙。”刘新昌操起滚筒刷就要往雷刚身上捅。
“别,别。别介呀,兄弟。”雷刚抬手招架讨饶,“哎呀,我说哥儿们哪,这老婆万里迢迢,远在他乡,迟早回家不都是给你搂,给你啃的吧!芭堤雅(PATTAYA)没去成,是不是有点亏呀?!”
“人家那一天不是有班儿嘛!”船抵是拉差(SIRACHA)前夕,刘新昌是听雷刚叨咕过芭堤雅(PATTAYA)的夜色迷人,“我知道,你那天跟金老板去了。”
“你咋知道的?”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两个大活人,又不是苍蝇蚊子,上下舷梯还能不落眼啊?”
“兄弟哇,就此打住,你一定要替老哥把紧口风呃!你是晓得的,这要让老皇甫知道了,不死也得蜕层皮。”
“哈哈,雷刚啊雷刚,这海皇号也有你雷刚怕的主?”
“谁不怕,不过你知道吧,金老板说,他这一辈子是大姑娘坐花轿,破天荒头一遭。他还说,回去退休,留个晚年养老的风流纪念。本来这一回在峰州他是到期退休告老还乡的,可谁知道SARS让这老小子捡了一个漏。金老板说,那个泰妞让他梅开两度,折腾得他心花怒放,脚骨发软,爽死了!老金说,虽说是晚节不保,那也值了!”
“金德彪看来也是个老骚棍。你放心,雷刚,谁管你这码子闲事,现在气氛都这么紧张了,还不知道波斯湾那儿怎么样呐!”
“能怎么样,咱又不是波斯湾国家的船,咱国家又没有树敌,难不成有人会算计咱?”
“说得也是。不过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老婆抱着我的儿子乘坐飞机来看我们啦!我的儿子还在飞机上直朝我摆手呐!”
“都是你想老婆想起来的。”
“唧唧咕咕,唧唧咕咕,雷刚,你们俩叨咕啥呐?”水头儿李海翔从油漆工作间提留一桶调和好的“海虹”牌油漆走了过来。当天,需要把各舱盖国旗的红色底漆绘制到位,待底漆风干,转天需抓紧五角星的描白。
“叨咕啥,听雷刚叨咕荤段子呗!”刘新昌忙把老婆、儿子的油漆画影用滚筒刷封住,儿子活泼可爱的样儿已经烙在了这一个年仅29岁的齐鲁汉子的脑海里。
“抓紧点啊,弄完了三舱,还有四舱等着你们哪!雷刚你小子去芭堤雅(PATTAYA)的风流韵事,抽个空给我们几个坦白交待吧,不把具体的细节、感受给我们讲清楚,我们就往上捅你噢!”
“啊?”雷刚先是一愣,张口结舌,忽而狡猾地满脸堆笑,“头儿,这干活的事,您老就擎好吧您。可这捕风捉影的事儿,得有一个真凭实据,得凭一个天地良心,你说是吧,新昌?你看咱头儿这不是存心要败坏咱老雷的名声吧,呃?芭堤雅(PATTAYA)?谁去芭堤雅(PATTAYA)啦?千古奇冤哪!哎哟——,头儿,荤段子咱老雷今儿个晚上到您房间,好茶、好烟的侍候着,老雷那是张嘴就来哇!但是,说咱老雷去芭堤雅(PATTAYA)的事儿呢,可不能反复念叨了!因为,因为这叫什么来着,新昌,谬论,谬论重复千遍,就,就——”
“不是谬论,是谎言。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刘新昌的嘴乐歪了,接道,“纳粹德国的戈培尔说的。”
“行啊,新昌,满腹经纶嘛!”
“那当然,咱当兵的学过世界军事的皮毛。名言嘛,比皇甫船长不行,比你老雷嘛,哼哼——”
“还是绰绰有余滴(的)——,是么?”雷刚是谁?冷面幽默,天生好风花雪月这一口的主,“海皇号”头号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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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袋烟工夫,一面鲜艳的巨幅红旗在刘新昌、雷刚的脚下铺开。她灿如鲜血染成的红,在波浪翻滚的阿拉伯海,在“海皇号”宽敞的舱盖上,是那样的夺目、耀眼。
“好把式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皇甫力维站在驾驶台,冲刘新昌他们赞许地点点头。
第二十章 士兵雷恩
盘龙航运公司调度会议室。
总经理卓越坐在那一张泛着幽光的真皮座椅前,用他睿智干练的眸子扫视了一下整齐就座的各处室头头们之后,开口道:“现在开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双休日、特殊情况除外,盘龙航运公司大本营的调度会,将在每天上午的九时三十分准时召开。当天或近期发生在公司、公司船队的大事,公司的经营、发展规划,包括发往全球海域公司所属各轮的重要讯息、指令、通电等,均在这里决策生成。
“据世贸组织的报告称,受伊拉克战争及SARS有继续传播的可能等不确定因素影响,全球货物贸易态势趋于疲软。但近期由于大量驻伊美英联军的生活给养,及伊拉克人道主义的粮食援助,紧急赶运伊拉克的货盘,在航运市场旺盛的需求基本面支撑下,本周波罗的海干散货运价指数继续攀高,周二报收于2139点,比上周四上升了24点,升幅为1.13%,三大船型市场本周再创佳绩。目前,非典型性肺炎对我公司船舶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船舶检查和船期的延误上……”
如果把标示在波罗的海航运交易所横贯全球大约十五条航线之多,每船货种小到一点四万吨化肥,大到十五万、二十万吨煤炭,乃至于三十万吨的铁矿,程租运价货盘等讯息内容比作五味俱全的猎物的话,那么,卓越和他的助手——航运部经理宋春阳就是嗅觉灵敏的猎鹰。宋春阳刚才的市场分析播报,及公司船舶营运效益的分析,就是表明盘龙航运公司整体经济效益一路攀升的晴雨表。掌控数百万吨运力的盘龙航运公司的快速发展,靠的就是像卓越这样的航运精英把握航运市场的能力,驾驭航运市场的敏锐洞察力。
“嗯。我们现在有没有船在海湾?”卓越查问。
“有!海皇号,他们正往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靠近,后天进入波斯湾。”宋春阳回答。
“波斯湾现在是敏感地区,海湾战争一天不结束,它就属于A级战区,我们航次、航线的安排能避开就要尽量避开,让船员少担待风险。”卓越把头扭向宋春阳,“怎么回事?”
“三周以前,海皇号抵达峰州卸货,一时没有合适货盘接上,正好BENLINE公司要船,5月7号就在峰州把船放给他们了。不过,租金十分可观。”宋春阳的任务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运力,赚取市场利润最高的租金运价。
“既然都已把船租给他们了,那么现在就要千万千万的小心,让皇甫力维保持与公司,还有租家BENLINE他们的联系,必要时取得与驻伊朗大使馆的联系,以策安全。”卓越仍然记忆犹新,“海皇号”几星期前靠泊峰州的情况,特别是大副蓝涛的爱人手术住院,水手刘新昌的妻子分娩等,他都详细听过峰州代表处康健武主任事后的汇报。而“海皇号”的租家BENLINE公司,他也知道是一个口碑不错的轮船公司,“跟租家BENLINE协调一下,让他们追加一些战争保险,给船员提供一些意外伤害保障。”
“这事已经联系过,早做了安排。”宋春阳继续回答道。
“船员部,廖总,你们要摸清海皇号船员家庭的情况,这一条船在今年我们公司抗击非典的决战中,功不可没。眼下,他们又要往波斯湾战区霍梅尼(BANDARKHOMEINI),离开伊拉克那么近,怎么说风险还是存在的,船员们的压力还是有的,你们要设法多跟船上取得联系,做好他们的思想稳定工作,等他们开出波斯湾,一旦非典情势舒缓,马上安排全船大换班。”
“其他各部除继续抓紧各轮的非典预防布控之外,要对海皇号多留神,她是我们盘龙公司目前唯一身处海湾A级战区的期租船。”卓越的目光又一次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机务、海务,你们没还有事吗?没有事,散会。”
翌日。
盘龙航运公司调度会后转天上午。
阿拉伯海西北边缘海域。
“海皇号”按船长皇甫力维的指令,朝着波斯湾全速航行。再有大约六十海浬的航程,她便可拐入阿拉伯海通往波斯湾的咽喉要道——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
“海皇号”船艉簇新的五星国旗在清风中猎猎飘扬作响,雷达天线警惕地扫描、搜寻着海面的动静,只见荧光屏三十海浬量程距离内,十几个光点回波在闪烁。站在驾驶台极目远眺,可以看清那是驱逐舰、航母还有潜水艇灰色朦胧的影子。这一群游弋海上的幽灵,是美英联军在阿拉伯海把持波斯湾入口的海上设防。在那样的非常时期,任何船只,即便是一只海鸥,也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海皇号”的主甲板舱盖上,是五幅夺目的巨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标志。这会儿,水手刘新昌、雷刚正哈腰聚精会神地描绘国旗中央最后一枚五角星的白色面漆。木匠张义德正在测量货舱污水井内的积水深度,水手长李海翔正在他的工作间清点整理物料、属具用品。经船长皇甫力维启动紧急预案的动员令之后,“海皇号”的上下,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就在这时,一架轻型战机由远而近,贴着“海皇号”的甲板低空俯冲而来。一阵隆隆的马达卷着旋风倏地呼啸而过,刘新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从舱盖跃至一人多高的主甲板。
“娘的,牛屄个啥!”一抬头,机身上面清晰的US标志闯入刘新昌的眼帘,驾驶舱内的飞行员还冲刘新昌龇牙咧嘴地狂笑呐!
“有种你下来!”刘新昌挥起手中的滚筒油漆刷,朝绕着“海皇号”兜了两圈又绝尘而去的战机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有种到甲板上来哇,咱们过两招试试,看老子怎么办你。”
“啊呀,我的妈耶,这美国鬼子不是存心拿咱们找乐嘛,新昌,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雷刚的脸色煞白,真有点惊魂未定。他在抬头的刹那间也看到了机身上的US标志。
“怕啥,怕他娘个毬,纸老虎一只。别看他在飞机上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不信下来个顶个的比试比试,指不定谁怕谁吶!这帮龟孙子,老子才不信这个邪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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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船长皇甫力维的身影正伫立于“海皇号”驾驶台的侧翼甲板,刚才美军战机的一举一动,尽收他的眼底。“什么叫甚嚣尘上,这就叫甚嚣尘上。”皇甫船长嘴里嗫嚅了一句。他的表情告诉驾驶台的弟兄们,他也看不惯联军飞机如此张狂的气焰。呃?!美国佬,你凭什么?原本安静祥和的波斯湾,凭什么就被你们这一群海上幽灵搅得鸡犬不宁,蒙上这一层肃杀的阴影。
望远镜里,皇甫力维看见这一架战机远远降落在一艘航空母舰的停机坪。起飞,降落;降落、起飞。看得出,这就是所谓的由航空母舰牵头,再由4-6艘驱逐舰组成,正成为一支应付地区冲突和局部战争的美式王牌尖刀——联合远征部队。那航空母舰上此起彼落的六架战机,恰恰是在轮番搜寻海空。一旦波斯湾内的伊拉克有个风吹草动,这支尖刀立马就会插进波斯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平伊拉克。
舵工小宋的双手紧握电动舵的微型舵柄,双目圆睁。他弄不明白刚才的美军战机为什么要这样恣意嚣张。
“别理它,他们这是侦探我们的?——”“ChineseshipPhoenix,ChineseshipPhoenix,Thisiswarship236.youshouldreducespeed,andstopengineforinspection.(中国船“海皇号”,我是战舰236。请你就地减速停车,接受检查。)”
ChineseshipPhonix,ChineseshipPhonix,Thisiswarship236.youshouldreducespeed,andstopengineforinspection.(中国船“海皇号”,我是战舰2, 36。请你就地减速停车,接受检查。)”
还没等皇甫力维把“船名、国籍”的四个字说完,甚高频无线电话内马上传来一阵呼叫。16频道是国际船只的通用频道,任何的紧急求助讯息,均可通过这个频道及时传递至方圆数十海浬包括联军军舰在内的一切海上运输工具。
“我是中国商船海皇号,我已减速,马上停车。”皇甫力维拎起话筒,马上用娴熟的英语回应。皇甫力维心里明白,接受联军检查不需要任何理由。
“请你轮驾驶台和机舱各保持两人值守,其余船员集中船头,等候检查。”联军军舰在高频电话内的口吻不容争辩,他们的潜台词是:伊拉克藏有大批杀伤性武器,我们这是维护国际和平。国际警察嘛!
“Warship236,Warship236,thisisChinesevesselPhonix.wehavealready.”我们已准备就绪!皇甫力维纵有一百个不情愿,现在,只能这样,只有这样无条件地配合检查。
“杨帆,你赶紧下去传达我的命令,通知大副在船头集结全体船员,并让水手长、木匠他们,多准备几个人手,准备开舱。”
“开舱?货舱不都是满舱的玉米吗,船长?”实习三副杨帆摸不着头脑。
“快去!”
“是!”
皇甫力维太有经验了。九十年代初,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当年检查的联军差点没把他的船翻个底朝天,特别是货舱检查,那是特别、特别的严格。为何严格?为防止商船运输援助伊拉克的军火物资。当年的船是杂货船,犄角旮旯,空间很大,今天呢,满舱的玉米,你翻、你搜去吧!
“高波,打开广播,通知所有的船员到船头去,一个不剩,听从指挥。谁敢留在生活区,看我怎么修理他。”皇甫力维的命令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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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今这个人类地球上,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怀疑,有一件事你不能怀疑——2003年美英联军在波斯湾海域的快速反应。
还没怎么着,就在“海皇号”船员集结船头的当口,刚才在甚高频无线电话中呼叫“海皇号”的那一艘Warship236(战舰236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海皇号”右正横约摸两海浬处。驱逐舰236号的下风正是“海皇号”的右舷,所以,战舰官兵麻利放落橡皮艇的情景,被站在驾驶台的皇甫船长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 。
显然,眼前的这一艘排水量不在一万吨以下,拥有防空、反潜,既能在海军舰艇编队担任进攻性的突击任务,又能担任作战编队的防空、反潜护卫任务,还可在登陆、抗登陆作战中担任支援兵力的现代化驱逐舰,已不再是它早年那种短小精干的身影。
在当今这个人类地球上,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怀疑,还有另外一件事也容不得你心存任何的怀疑——全新的现代科技、军事情报侦探与反侦探手段。既然五角大楼的国家机密能在不经意间掌控在对手的手中,那么,眼前“海皇号”在接受战舰236号搜查的一幕,却也真的会让看官小小的开一个眼界。
——你好,船长先生,我是海军上尉乔治。全副武装,身着迷彩服,佩戴上尉军衔,约摸三十上下的乔治来到驾驶台自报家门。这位叫做乔治的军官身后跟着一名头戴钢盔的卫兵。
——你好,我是“海皇号”船长皇甫力维,皇甫力维的态度不卑不亢,冷静从容。
——你轮从美丽的东方夏威夷来,泰国?
——是,泰国的是拉差(SIRACHA)紧挨东方夏威夷芭堤雅(PATTAYA)。一开始皇甫力维没反应过来,脑子一转马上明白,只要是美国的海军,便会人人知道泰国的芭堤雅(PATTAYA),因为,那是当年越战期间美军寻欢作乐的后花园,也是今天美海军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途中挂靠过新加坡,在新加坡加过800吨燃油?
——Yes!皇甫力维搞不懂了,这乔治上尉怎么这么消息灵通。
——你轮装有52800吨玉米,开往霍梅尼(BANDARKHOMEINI)?租船人是BENLINE?卸货港代理人是HOMEINIWELLEYSHIPPING?你们在泰国之前,停靠过中国峰州?船员26名,清一色中国国籍?
——Yes!皇甫力维终于明白,乔治上尉一行登上“海皇号”,根本无需查问有关“海皇号”的全部行踪、动态信息。因为捏在乔治上尉手头的那一沓无法考证用什么手段截获来的Menifest(舱单)、Mate’sReceipt(大副收据)等商务机密资料,甚至包括“海皇号”的在船船员名单信息,简直就是他皇甫力维从房间取来的资料的复制品。
乔治上尉带上来的12名士兵,终极目标是要确认检查“海皇号”的货舱是否途中违规偷装过中转霍梅尼(BANDARKHOMEINI)的军火物资,或者是否搭乘过非中国国籍的身份不明人员。
上尉乔治的军用步话机与近旁驱逐舰的联系一刻也没有中断,他礼节性地冲皇甫船长握手之后,带着他的护卫,匆匆走下驾驶台右翼的楼梯。他要跟他正在甲板、船头的部下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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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沿着水手长李海翔事先放下的引水梯,逐一登上“海皇号”船舯主甲板的乔治上尉一行,立马两人一组兵分四路,开始行动。
第一路由乔治自己带着他的卫兵直奔驾驶台。
第二路由两个士兵分列“海皇号”的两翼主甲板担任警戒,荷枪实弹的装备,武装到牙齿的钢盔、迷彩服,显现美国海军的良好素质。
另一路,也跟乔治上尉一样,由两个士兵组成,由上至下,自里向外,逐层搜寻“海皇号”的机舱、舵机房和生活区一切可以藏身的隐匿处室。
还有一路,看管直奔集结船头的船员。看那架势是要船头的船员不能随便乱动。
最后的一路则由四个士兵组成,他们要对“海皇号”的所有货舱进行开舱搜查。
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还有水手刘新昌、雷刚他们陪同着开舱的开舱,搜寻的搜寻,最热闹的要算挤在船头的十八个船员。谁经历过这一档子蛮横无理的搜查呀,简直就是侵犯人权失去人身自由似的,可谁也不能发牢骚。话说回来了,你就是发牢骚了,谁理你,谁听你的呢!“咱们磊落光明,不卑不亢,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我们中国海员的一身气节!”蹲在船头的船员,谁的心里都记住了皇甫船长掷地有声的这番话语。
“嗨,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岁数啦?”一看抱着枪的士兵那张娃娃脸,杨帆试探性地开了腔。杨帆的意思很清楚,他是想打破这种海员、军人双方情绪对峙的沉闷僵局。他琢磨着,眼前这个小兵充其量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毛头小伙子,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跟美国人的语言交流,杨帆没有问题,他是持有国家六级英语等级证书的本科毕业生。
“雷恩,23岁。”叫雷恩的士兵答道,顿了一下,忽又朝他的伙伴斜了一眼,“他叫汤姆。你呢?”这个年轻的美军士兵倒也爽快,连他的战友伙伴也一起介绍给了杨帆。只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叫汤姆的士兵,看上去三十岁上下,上士军衔,和“海皇号”的一等水手刘新昌差不多的年龄,
“我是实习三副杨帆,英文Sailing的意思,我也23岁。”杨帆一见美军士兵如此爽快,没有敌意,便顺水推舟,跟这个叫做雷恩的同龄小伙子开起了玩笑,“你也叫雷恩?你是登陆法国诺曼底战役的第五个雷恩?”
“No,No.Iamwarship’sRyan.(不,不,我不是登陆法国诺曼底战役的那个雷恩,我是驱逐舰的雷恩。)”雷恩马上露出笑脸,他一边笑着一边辨解道,“Youknow‘SavingPrivateRyan’,YouknowstevenSpielberg?(你知道我们美国的电影《拯救大兵雷恩》?你也知道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Ofcourse!(那当然。)”杨帆得意地回答道。杨帆的得意是来自双方看似不那么协调的气氛开始缓和,而且美军士兵似乎不像他们手中的枪口:森冷,缄默。
杨帆跟这个小兵叨咕的是由著名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拷贝畅销全球的美国战争片《拯救大兵雷恩》。电影故事情节讲述的的是二战期间著名的美军登陆法国诺曼底战役。当司令得知有四个叫做雷恩的士兵参加了战斗,其中有三个阵亡的消息后,为了安慰这些英勇战士的母亲,这位司令决定把最后一个叫做雷恩的士兵找到,送回他母亲的身旁……杨帆逗弄眼前的雷恩,就是调侃他是不是雷恩转世,或是排名第五的雷恩。
“Wow!(太棒了)”雷恩冲杨帆竖起大拇指。他不曾想到美国的影片让中国的年轻海员如此熟悉。雷恩很自豪,喜形于色。
“Ogod,benotfarfromme!”正当雷恩犹如遇见知音一般夸赞跟自己年岁相仿的杨帆的时候,一个字正腔圆的英文独白从雷恩的身后传来。这是原声电影《拯救大兵雷恩》中年轻的士兵雷恩举枪向敌人射击前的经典独白:“哦,上帝,求你不要远离我。”
雷恩回转身来,一个佩戴三杠一锚肩章的长官年轻人站在他的眼前。雷恩本能地后腰挺直,啪,双脚磕碰并拢,原地一个立正。这是美军下级碰见上级的军规礼仪。
来人不是上尉乔治,而是“海皇号”大副蓝涛。所有的货舱已经基本检查完毕,只剩下№1舱没有检查。蓝涛一边用对讲机报告驾驶台货舱搜查的动态,一边留意蹲在船头已好半天的伙伴们。一听自己的校友学弟杨帆在跟美军士兵侃电影《拯救大兵雷恩》,蓝涛顺着通往船艏楼甲板的扶梯走了上来。
“OChiefMate,youareaslikeastwopeas.(哦,大副,绝妙极了!您的语调跟电影里的原声简直一模一样。)”雷恩又重复了一下那句经典台词,“Ogod,benotfarfromme!”
蓝涛的及时到来,更使船头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只见旁边那个叫做汤姆的上士忽然向蓝涛摆手示意道,他想跟“海皇号”的船员扳手腕玩玩。看得出,这个汤姆对电影没太大的兴趣,而对体育健身似乎情有独钟。
“你省点气力吧,老大!我来试试。”站在№1舱舱口的刘新昌听到大副和杨帆跟美军士兵说说笑笑,连忙三步并着两步跨上了艏楼甲板,他也想近距离地看看热闹。刘新昌心里清楚,上来搜查的这一拨海军陆战队官兵虽不是先前耀武扬威的战机飞行员,却也说不上他对美军有什么好印象,上午的那一架巡逻战机着实惹恼了他刘新昌。见美军士兵要和船员弟兄们叫劲扳手腕,他顿时来了精神头。
“你省点气力吧,老大!我来试试。”站在№1舱舱口的刘新昌听到大副和杨帆跟美军士兵说说笑笑,连忙三步并着两步跨上了艏楼甲板,他也想近距离地看看热闹。刘新昌心里清楚,上来搜查的这一拨海军陆战队官兵虽不是先前耀武扬威的战机飞行员,却也说不上他对美军有什么好印象,上午的那一架巡逻战机着实惹恼了他刘新昌。见美军士兵要和船员弟兄们叫劲扳手腕,他顿时来了精神头。
说干就干,说来就来。年轻人的风格嘁哩喀喳,从不拖泥带水,何况刘新昌也是从部队转业来远洋刚好四年的武警战士。
游戏决斗的场地摆哪儿?别急。现成的缆桩,这缆桩一尘不染,黑色的油漆,顶端描有三道醒目的黄色斑马线标志,它是水手刘新昌的杰作。
“Hey,Tom,IamquartermasterLiu(你好,汤姆,我叫刘新昌。)”比汤姆的身高略矮半头的刘新昌微笑着主动朝汤姆伸过手去。刘新昌的这一握,一表示友好,二可以试探对方的虚实。只要是货真价实的军人,彼此在军旅接受过什么样程度的魔鬼训练,都会通过攥着对方五指、手掌的那一瞬间,洞察无疑。刘新昌事后告诉曾拜师学过少林功夫的木匠张义德说,汤姆的膂力过人,但是握力稍逊一筹,或许是汤姆平时讲究拳击训练而不太注重手腕的抓力训练的缘故。刘新昌尽管离开军旅,可看家的活儿从来没有放下过。在“海皇号”工作将近一年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船不摇晃,他总要抓起老轨杨晓辉在机舱帮他量身订造的举重杠铃来它个一百下,然后再到救生甲板蹦上支架栏杆,来三十个引体向上。“海皇号”的上高下低、舷外作业、深舱、甲板,甚至包括机舱需要在甲板完成的重体力活,只要有刘新昌、还有木匠张义德两个人在,那就是风卷残云,谁也甭想轮上。刘新昌的仗义豪情,深得弟兄们的钦佩。
汤姆当然也希望通过握手来掌握对手的实力,因为自己身高优势的自信,使得汤姆轻视了面前看似单薄其实是钢筋铁骨的军人刘新昌。
各自的右手伸向对方,汤姆更是暗自得意,刘新昌却也心中有数,只是不动声色。
蓝涛当主裁判,雷恩兼副裁判,船头的船员把缆桩围成了一个圈。高个子汤姆跃跃欲试,他对选择缆桩作为场地十分认同,完全可以看得出,汤姆他们平时在战舰236号的缆桩没有少玩这种运动游戏。
汤姆将枪卸下交给战友雷恩,腾出右手,胳膊肘子顶在缆桩约一百公分直径的钢板上,然后直起身来,OK!汤姆的意思是他已准备就绪。
一旁的刘新昌暗自运劲,十指交叉,发出指关节爆米花似的脆响,双脚只在甲板轻轻一跺,缩腰,再将腰胯往宽阔的双肩这么一提,只听得浑身的关节发出一阵只有刘新昌自己听得到却如拨弄算盘珠子似的嘎巴响。
汤姆将枪卸下交给战友雷恩,腾出右手,胳膊肘子顶在缆桩约一百公分直径的钢板上,然后直起身来,OK!汤姆的意思是他已准备就绪。
一旁的刘新昌暗自运劲,十指交叉,发出指关节爆米花似的脆响,双脚只在甲板轻轻一跺,缩腰,再将腰胯往宽阔的双肩这么一提,只听得浑身的关节发出一阵只有刘新昌自己听得到却如拨弄算盘珠子似的嘎巴响。
就位,下腰,两只手又握在了一起,友好地摇了一摇,这是友谊赛前的最后一摇。汤姆突然觉得对手的腕力似有神助一般,跟刚才换了个人似的。怎么了,刘新昌换了一只手,“海皇号”上下谁都晓得刘新昌是出了名的左撇子,吃饭的筷子也是用的左手。
“预备——”裁判蓝涛发出口令。
“开始!”
因为汤姆的身高要高于刘新昌,所以汤姆桡骨的力臂长度有着先天的优势。
汤姆率先发力,利用力臂的优势首先掌握主动权,直把刘新昌的手腕压向刘新昌的左胸正前方,比起先的垂直180度倾斜了近10度。
“加油,加油,刘新昌加油!”
“comeon!comeon!”副裁判雷恩也在一旁死劲替战友汤姆助威呐喊。
刘新昌是谁,刘新昌是在1998抗洪救灾中立过三等功的战士。他的这一只力敌千钧的左手,曾因右臂受伤,单手提起过数以千计的筑坝堵洪的沉重沙袋。
刘新昌短暂的弱势只是一种技巧,支撑这个局面,刘新昌是要看看汤姆到底能维持多久,看对手究竟有多少能量。
加油呐喊声中,稳如泰山的刘新昌感觉到对手的腕力维持开始动摇,这一瞬间的信息告诉刘新昌,可以反攻了。
“起——”刘新昌在心里爆发一声怒吼,铁钳似的五指有如五根钢爪,夹住汤姆的指骨。但见刘新昌收紧腹肌,身体微微前倾,一个“空中揽月”,把汤姆的右手往怀里微微一揽,刘新昌的左手由刚才的倾斜恢复垂直。
“走——”刘新昌在心底又一声高喊,泰山压顶,只见汤姆的脸色胀得通红,仅仅片刻的支撑,便开始倾斜、倒下,倒下。汤姆回天无力。
“噢——”船员们欢呼胜利。
没等裁判宣布结果,一声嘹亮的唿哨从“海皇号”的船舯甲板传来,这是美军上尉乔治召唤部下集结返回的口哨指令。
汤姆迅捷站起身来,友好地朝刘新昌握握手,然后接过雷恩手中的枪,双肩一抖,顺艏楼楼梯而下,奔主甲板跑步而去。雷恩紧随其后。临行,他跟杨帆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Hey,Ryan,Igotamother,yougotamother,Tomhasgotamother.I''mwillingtobetthateventheCaptain''sgotamother.Well,maybenottheCaptain,buttherestofushavegotmothers.”蓝涛在一旁用英语向雷恩辞别道。
“We''renotheretodothedecentthing!We''reheretofollowfuckingorders!”雷恩冲蓝涛点点头,撒开腿,留给船头的船员们这样一句话。
“老大,你跟雷恩这小子说啥呢,我一点也没有听明白,你的英语太厉害了!”刘新昌好奇地问他的头儿。刘新昌这是在关心雷恩刚才是不是说什么怪话。
“老大对雷恩说啊,嗨,雷恩,我有母亲,你也有,汤姆也有,我愿意打赌,你们的上尉也不例外。我们所有的人都有母亲。”杨帆拍拍刘新昌的肩膀道,“这是电影《拯救大兵雷恩》最经典的台词。”
“怪不得呢!”刘新昌点点头,顿有所悟。
刘新昌终于明白,大副跟雷恩说这话的深刻意图,“那雷恩那小子边走边嚷嚷着什么呐,老大?”
“雷恩这小子说啊,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做正确的事!而是去执行他妈的命令!”
“是嘛!看来年轻人也厌恶战争啊!”刘新昌惊讶道。
“谁说不是呢!嗳,我说新昌啊,像汤姆、雷恩他们这一群年轻士兵在参与美国践踏人权的这一场非正义战争中,你能否认他们没有无奈吗?要我说哇,该诅咒的应该是那些罪恶战争的制造者!”
“嗯,老大,你说的有道理啊!这当兵的,在战争的全盘上,不就是一枚棋子呗!”刘新昌认真地点点头。发表这样的感慨,来自军旅的刘新昌是最有资格的。
第二十一章 穿越战区 )
暮霭苍茫,风起潮涌。
当“海皇号”的船头驶过库赫角,罗盘指针指向北北西三百四十五度的那时分,标志着皇甫力维统帅的“海皇号”已驶入著名的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
越过要塞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皇甫力维船长面临的第一道关卡便是要将船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船舶国籍及船舶吨位、货物配载等信息,悉数向COASTGUARD(海岸电台)逐一报告,这是美伊战争期间设立的强制报告点。
呈人字形扼阿拉伯半岛东西两侧的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东西长约81海浬。最宽处达53海浬,最狭窄处有26海浬。最大水深219米,最小水深11米,可谓大小岛屿星罗棋布,礁石浅滩暗藏整个海峡航路。
因由了每天约有400万吨近两千万桶的石油需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因由了平均每十分钟就有一艘海轮通过海峡,因由了这是一条通往西欧、美国、日本和世界各地的唯一海上通道,更因由了这样一条形如“咽喉”的生命线一旦被掐断,西方经济就会遭遇致命威胁的深层原因,当今的西方列强因何觊觎波斯湾,美英联军因何要把原本安静祥和的波斯湾搅得风声鹤唳便不足为怪了。
这时分,“海皇号”的驾驶台内寂然无声,漆黑一片,只有避碰雷达的阴极发射管发出规律匀称的声响,和雷达天线反馈在荧光屏终端的扫描线光亮。而在“海皇号”驾驶台的背后,则灯火通明,形同白昼,与漆黑的驾驶台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但见三盏太阳灯交叉聚焦“海皇号”的烟囱标志,它与白昼描绘在主甲板舱盖的五星红旗显现同样的含义: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商船。
“保持航向,保持匀速。”皇甫力维低声下达命令。他时而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注目远处火光冲天的海上油井架,时而回到雷达显示器前,不断变换调谐着雷达扫描的距离量程。
“保持与他们的有效距离!”皇甫力维继续轻声下达命令。
“船长,这些家伙挺乖的嘛,是不是要夹道护送咱进入波斯湾啊?”杨帆说的这些家伙是从天一擦黑就在“海皇号”右舷约20海浬处跟踪航行的联军军舰与左舷不远处游弋的潜艇。
“不,这是美军的给养舰船,等一会儿就会消失的。他们的速度要比咱们快多了,你看,雷达显示它的速度28节。左边的这家伙就说不上了,我分析应该是联军监测海底动静的狩猎艇,在这样的时刻,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这叫什么?这叫变相的海陆空全面封锁把守。”
“还真是的,船长,那家伙加速了!”杨帆眼尖,他看到右舷前方视野中的舰船目标开始缩小、缩小。“哎,船长,我听说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是世界上通航密度最大,来往船只最密集、最热闹非凡的海峡,怎么今天这样萧条冷落啊?”
“还真是的,船长,那家伙加速了!”杨帆眼尖,他看到右舷前方视野中的舰船目标开始缩小、缩小。“哎,船长,我听说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是世界上通航密度最大,来往船只最密集、最热闹非凡的海峡,怎么今天这样萧条冷落啊?”
“这不明摆着的嘛!都是美国人说伊拉克藏有大批杀伤性武器给闹的。今年四月份以来,到波斯湾拉原油的油轮是能避开则避开。因为联军的导弹满天飞,油轮一旦被炸,后果是相当严重的。等美伊战争什么时间消停了,那个萨达姆被逮着了,这海峡鱼贯穿越的油轮才会恢复正常。”
“原来是这样啊!”
“目前波斯湾油轮稀少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来历不明的水雷,咱们现在通过的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是美英联军的重点防守海域,相对比较安全。可再往波斯湾纵深,那就要时刻提防海上任何的可疑漂浮物,碰上了水上炸弹,那是很糟糕的。”
“明白!”
……
两天前,皇甫力维之所以启动应预案的目的就在于此,包括此时此刻的夜航,他要求全体船员在紧急状态下,明白自己听从谁的指挥,清楚自己该干什么,在紧急状态下属于哪个具体的应变岗位,而保证个人的行动与紧急预案的整体部署保持步调一致、意志统一。
※※※※※※※※※※※※※※※※※※※※※※※※
午夜三点五十分,“海皇号”大部分船员正沉浸梦乡的时分。
此刻,一整宿没合眼,陪伴着三副、二副在驾驶台值守航行已近八个小时的皇甫力维,正趴在海图桌前书写《夜航命令》。
恬静柔和的灯光下,只听得皇甫船长笔尖挥舞沙沙作响。
时间:2003年5月24日(区时0345)
地点: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
夜航命令:
1. 今夜通过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虽过往商船不多,但联军舰艇不少,尤需加强瞭望,保持与之安全通航距离;
2. 请各班驾驶员严格按照海峡航行规定航行,注意海图标注的暗礁、浅点。望尽可能地使用岸标定位,必要时辅之雷达定位校核,以确保准确船位在设计航线行驶;
3. 请保持甚高频无线电话的联络畅通,及时回答联军或相关岸台的呼叫;
4. 大副班正式进入战区航行,尤须谨慎瞭望,密切注意海上目标、动静,有任何疑问、疑虑,请即刻叫我。
船长签署:皇甫力维
“您一整宿没睡啊,船长?”差五分凌晨四点,蓝涛跨进了驾驶台,他的身后跟着他的校友学弟实习生杨帆。这时的大副蓝涛将与二副俞凯衔接,负责值守接下来四点到上午八点的航行班。
“您一整宿没睡啊,船长?”差五分凌晨四点,蓝涛跨进了驾驶台,他的身后跟着他的校友学弟实习生杨帆。这时的大副蓝涛将与二副俞凯衔接,负责值守接下来四点到上午八点的航行班。
“是啊!海峡航行马虎不得啊,大副。”如释重负般的欣慰写在了皇甫力维那张略显倦乏胡茬露尖的脸庞,“照这个速度,我们可以在四十小时内抵达霍梅尼(BANDARKHOMEINI)!”
“船长,刚才我又仔细量了一下,我们可以在明天晚上七点到达引水站。不过,依杨老轨他们的习惯,我估摸着有可能还要提前一些。”二副俞凯兴致勃勃地补充道。他说的这个“老轨他们的习惯”,是指船舶到港前夕,机舱通常会身不由己地提速。
“行!大副,一会儿给机舱去个电话,看看二轨下机舱了没有,令他加两转!天亮后我再给代理更改一下抵港确报,看能不能争取在明天天黑之前靠进去。霍梅尼(BANDARKHOMEINI)的港外锚地,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这种鬼地方,早一点撤出来,早一点省心。”
“明白!”蓝涛爽快应道。
“大副,今儿早上的日出时间大概在六点十分左右。天亮前这会儿尤其要小心瞭望,切不可大意疏忽。我回房间眯一会儿,有啥事请马上叫我。”皇甫力维再次谨慎吩咐道。
“明白!船长,二轨已经加转了!”
“嚯,李刚这家伙真够神速的哇!”大副蓝涛与船长皇甫力维,还有二副俞凯、实习生杨帆他们,同时看到了机舱转速表指针往前挪了一格。
说话间的工夫,刚刚睡醒上来接班的舵工刘新昌、雷刚,一前一后,走进了操舵室。按皇甫船长的指令,海湾战区航行,每个班次派两名舵工轮番把舵,协助加强瞭望。
“船长早!”刘新昌和雷刚同时礼貌地问候皇甫船长早安。
“哟,新昌,你们上来啦!我说啊,新昌,你小子前天在船头把那个美国兵汤姆拿下了,可不简单哇!”在皇甫力维的心中,刘新昌算得上一名得力爱将。刘新昌的铁血柔肠不仅是因为“海皇号”在一个多月前靠泊中国峰州的那一刻而名扬全船上下,而且,刘新昌不顾一切地要冲下舷梯,回聊城老家探望即将分娩的妻儿这件事。就连盘龙航运公司的老总卓越也已知晓,并一时成为公司机关上下的美谈。
“船长您过奖了!”见船长皇甫力维对自己赞赏有加,刘新昌很是得意,他接口道,“换了老木,会比我更利索。”刘新昌的意思是,当时要是让木匠张义德跟“战舰236”的那个上士汤姆角力,效果会更好。为啥,刘新昌心里明白啊,在峰州码头自己几乎发疯要冲下码头的那一刻,他刘新昌尝到过木匠张义德力拔山兮将自己堵在梯口的神力。
“船长您过奖了!”见船长皇甫力维对自己赞赏有加,刘新昌很是得意,他接口道,“换了老木,会比我更利索。”刘新昌的意思是,当时要是让木匠张义德跟“战舰236”的那个上士汤姆角力,效果会更好。为啥,刘新昌心里明白啊,在峰州码头自己几乎发疯要冲下码头的那一刻,他刘新昌尝到过木匠张义德力拔山兮将自己堵在梯口的神力。
“张义德也是好样的,好把式啊!”相对于刘新昌来说,木匠张义德也是皇甫力维倍加欣赏的另一名虎将。正是木匠张义德的忠于职守,才会使得“海皇号”的锚设备让皇甫力维指挥操作起来如鱼得水,得心应手。
“船长,咱明天就到了?”
“嗯!新昌,想老婆了,对吧?想你的儿子刘非凡啦,是么?”
“嘿嘿,船长,不瞒您说,想儿子是有那么一点点,可咱那个老婆有啥可想的?黑不溜秋,土里土气的,没一点可爱动人之处。哪儿能像咱老大的媳妇那么俊才有想头呵,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您说是吧?”
“老大媳妇你啥时看到了?呃,刘新昌。船靠峰州那阵子她也没来码头哇!”没等船长开口,一旁的雷刚搅起了浑水。
“您又老外了是不是,雷刚。咱海皇号谁不知道老大的媳妇是天字第一号大美人呵!别看我在峰州那天闹着要回家,可大副的小姨子我也落过眼,那天她身穿一件蜡染花布衫,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垂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人堆里那个出众啊,差一点没把杨帆这小子看傻了眼。”
“看美女咋的,看美女养眼,你知道么,刘哥?这一回公休回家,我还打算直接奔峰州母校,在咱学兄老大家里住上几天,跟老大他舰长岳父大人讨教讨教航海知识呢!你说是啵,老大?”杨帆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拍大副蓝涛的马屁。
你还别说,经刘新昌这么一提,倒真勾起了杨帆对大副妻妹杜鹂深藏心底的思慕。5月5日那天下午,杜鹂她们在峰州码头探望姐夫蓝涛楚楚动人的身影早让杨帆为之倾倒。杨帆也着实留意过,当时杜鹂的美目流盼似乎也聚焦过他杨帆驻足舷梯口的身影。杨帆刚才吐露的是真心话,一旦下船,他决计要下功夫把杜鹂追到手。
“我没有意见,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缘分喽!不过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呵呵,咱们下航次还不知道往哪儿开呢!”蓝涛也乐了。爱人杜鹃的美貌如此地令弟兄们赞赏,何尝不是一个男人的骄傲。蓝涛也算是看出来了,自打“海皇号”离开峰州这一路以来,杨帆这小子有事没事没有少跟他打探有关小姨子杜鹂的情况。
“刘新昌啊刘新昌,敢情你小子也挺迷恋美女的嘛!噢,眼瞅着都想要回家了,还惦记着老大的小姨子呐!”雷刚继续打诨。
“啧,啧,你看人家丈母娘怎么养的,生出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来,羡慕死人了!是么,船长?”
“行了,行了,不跟你们扯了,我要下去躺会儿去了!大美女也好,小姨子也罢,宝贝疙瘩也行,等我们在霍梅尼(BANDARKHOMEINI)卸下了五万吨玉米啊,这回国的日子就指日可待喽!小心点呵,好好瞭望哇!”
“放心吧,船长——”
当皇甫力维和二副俞凯及舵工季开来、小宋的脚步声消失在驾驶台楼梯口的当儿,“海皇号”的驾驶台重又恢复了宁静。
穿越,“海皇号”出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由南向北继续穿越。
“海皇号”上下,全船26名船员的心情说不上空前紧张,却也说不上十分的轻松愉悦。说不空前紧张,那是他们与美军“战舰236号”荷枪实弹的官兵零距离地接触过,而且也听到过像士兵雷恩“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做正确的事!而是去执行他妈的命令!”的厌战心声。说心情不轻松,那就是毕竟“海皇号”的前后左右总有美军联合远征部队犹如幽灵游弋的魅影,战机在头顶盘旋着,战舰在身边转悠着,这就宛如一个常人行路,身旁总有刀光剑影晃悠一般,而且自打“海皇号”驶入阿拉伯海以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近乎孤军深入的势单力薄,使得船员们的心情沉闷,自在情理之中。
“嗳,老大,我怎么看这船头就怎么像有个障碍物呐!黑乎乎的,挺大个个儿。”刘新昌的视力特好,瞭望时从来不喜欢用望远镜,可因为这时候是黎明前的黑暗,海上的任何目标都会烟雾朦胧,他举起望远镜再次观测了一番后,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大副蓝涛。
“我看也像,可也不太像——”杨帆有些拿捏不准,因为要是一个什么障碍物的话,那也太邪乎了,黑压压的,看不见它动,也不觉得它不动,杵在这波浪翻滚的波斯湾中央,难不成眼睛发花了。
“你们俩说得都对,是个障碍物,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庞然大物。”蓝涛从雷达显示器前走到驾驶台的窗口前沿,举起望远镜注目了一瞬间,立即下令道,“雷刚,右五度!”
“是,右五度!”雷刚扳动了微型舵轮,“海皇号”的船头迅速向右偏转。
“正舵——,把定!”蓝涛继续下令。
“把定!现在航向345度!”雷刚复诵着蓝涛的舵令。
“啊哟,我的天哪,敢情这是一条船哪!老大。”刘新昌惊呼。
“是船,是船,是一艘大船!”杨帆也看清了正被大副蓝涛指挥让至左舷大角度的“大船。”
“这是一艘超级油轮,吨位至少在三十五万吨以上。”蓝涛满有把握地说。蓝涛就是蓝涛,蓝涛的海上资历与刚出学校门不到两年的杨帆的区别就在于此。只听蓝涛正式判断道,“这样的庞然大物,要在新加坡或马六甲海峡,早有航行警告、通告发布。从理论上讲,它叫操纵能力受限制船,不但动作迟缓、笨拙,而且吃水很深,在狭窄海峡航行,它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海峡、航道中央行驶。见到这样的家伙,只能敬而远之,说穿了,它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惹不起,也碰不得。谁要是跟它亲上了嘴呀,本人入狱坐牢是小事,还会毁掉一个公司。”
“毁掉一个公司?”
“对,单单清理因海难碰撞形成的油污染的费用就得上亿,船舶损坏修理除外。你想想,一个规模一般的公司能够承受得了吗?”
“这倒也是。”
“因为这是在波斯湾,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避开它,离它远远的。幸亏我们已经出了海峡,真要在霍尔木兹遭遇它,那可是要十二分的小心加小心的。”
“嚯,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海上仓库啊!那舱盖上面还不能有十几个篮球场大呀!”入远洋五年不到的刘新昌虽说马六甲海峡也去过,可正儿八经地面对面这样的超级油轮,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我说呢,老大,这波斯湾老半天没见到货轮出入,闹半天原来都是这些大家伙啊!”
“是啊,从海湾地区出口的多半是这些超级油轮,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银元、美金啊!你说,这个世界哪个国家能离开能源呢!尤其是贪得无厌的美国人,还有日本,他们单原油的国库储备就够他们维持好多年的。看到了这些油轮,我们就不难理解美国人老拿伊拉克藏有大批杀伤性武器说事儿,其实是项庄舞剑的别有用心罢了!”
“雷刚,航向复原!”蓝涛重又回到雷达显示器旁,
“是,航向复原!”
……
※※※※※※※※※※※※※※※※※※※※※※※※
东方破晓,晨曦渐露。一抹晨光钻出绵延起伏的扎格罗斯山脉丛林,从“海皇号”右舷远方的天际喷薄、弥散,缓缓蔓延开来。当这撕破黑暗的曙色把全部的阴霾挤在了波斯湾海天连接的水天线时,继而又浓缩成一圈窄窄的、飘渺的氤氲丝带,把正在“海皇号”驾驶台极目远眺的海员蓝涛他们的视野团团笼罩。
又是一个阴霾天气,一个令人窒息的阴天。
驾驶台两侧的移动门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烟草芳香,这是舵工雷刚、刘新昌还有大副蓝涛他们三根烟枪挥洒辰光的至尊享受。
“咱下航次跑哪儿,老大?”雷刚拉开了话匣子,他朝天吐着一串好看的烟圈。快到目的港,就要关心下航次的动态,这是海员巴望归期的习惯。
“不知道。”在英版航用海图计划航线处标好了一个新的船位之后,蓝涛从海图室内踱步来到前沿操舵室。
“对了,那天我听报务员小高好像刮了这么一句,说咱下航次可能到印度孟买去,这两天好像又没了动静。”不知什么时候,杨帆的指缝也夹上了一根万宝路,烟蒂闪着红焰。
“或许是待定吧!否则船长今儿早上会告诉咱,让咱们做些准备的。”蓝涛在驾驶台窗沿有节奏地变换着极目瞭望的位置。
“下航次去哪个港口其实不太重要,问题是我们要在霍梅尼(BANDARKHOMEINI)呆多久,什么时候再从这个波斯湾撤出去,那才是权宜之计,那才是大事。”刘新昌不停地压着因激流偏转船头的舵角,泛着幽光的微型舵轮握在他粗厚的手心,显得那么的精致、小巧玲珑,“老大,你之前来过伊朗吗?”
“来过,但不是霍梅尼(BANDARKHOMEINI),是阿巴斯(BANDARABBAS),就在我们夜里通过的霍尔木兹海峡(StraitofHormuz)口子那儿,霍梅尼(BANDARKHOMEINI)我也是头一次来。”蓝涛答道,“我们现在的航次是期租航次,船期由租家掌控,下航次的货运任务也应该由租家决定,仅从经济效益角度去考虑,我相信卸货的速度会很快的。因为啊,租家的心态就是恨不能把我们一条船当两条船使唤。”
“噢,原来是这样啊!老大,你说得有道理。那,俺们现在不受盘龙航运公司管了?”刘新昌点点头。
“也不能说完全不管,盘龙航运公司作为第一船东,对我们的船舶动态还是随时掌握的。而且,公司对租船人,也就是二船东BenLine他们合理地利用咱海皇号的运力,还是有监管权的。这些个约定在《租船契约》中都有明示。”
“噢,原来是这样啊!老大,你说得有道理。那,俺们现在不受盘龙航运公司管了?”刘新昌点点头。
“也不能说完全不管,盘龙航运公司作为第一船东,对我们的船舶动态还是随时掌握的。而且,公司对租船人,也就是二船东BenLine他们合理地利用咱海皇号的运力,还是有监管权的。这些个约定在《租船契约》中都有明示。”
“老大,看来这航海、航运的学问高深莫测呀!唉,凭俺这肚子里的一丁点墨水看来是永远也弄不明白喽!俺哪,能飘洋过海在风口浪尖挣这点辛苦银子就算不错的嘞!”
“歇一歇,歇会儿吧!”雷刚走上前来替换刘新昌。换下来的刘新昌将继续担任副手,协助驾驶员蓝涛、实习生杨帆他们航行瞭望,“什么错不错、好不好的,新昌。你不就是巴望早点儿回家嘛!你小子现在回家,媳妇能解决你什么问题,咹?!正坐着月子,能派啥用场啊?”
雷刚三句话不离本行,他的意思是刘新昌即便现在回山东聊城,老婆刚刚生完孩子,男人的那点事也办不了。还有,他恨刘新昌这小子说话不算数,事前答应得好好的,可真让他在泰国是拉差(SIRACHA)下地夜闯芭堤雅(PATTAYA),又临时变卦卡了壳,害得他雷刚最终逮了服务员金德彪一趟私差,弄得天机泄漏不算,水头李海翔似乎也晓得了蛛丝马迹。这不,那天出暹罗湾奔新加坡,水头儿还嚷嚷着要他雷刚坦白交待呢!恕不知水头儿这家伙是真知道,还是唬他雷刚。
“去去去,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俺这回家难不成全奔男女那档子事嘛!俺还琢磨着在市郊弄一块地皮,给俺们儿子造几间楼房别墅呐!”
“行啊,新昌,存大钱啦!”
“啥叫大钱,俺们那一块儿吧,不象峰州、北京、上海这些滨海大城市,有个五万、八万的,就能弄一套不错的房子的。再说了,俺的砖瓦、灰料在俺退伍那一阵子就着手准备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俺老刘凯旋回国哪!”
“哟嗬,这么早就给儿子准备爱巢哪!甭急,新昌,等你儿子刘非凡长大了呀,指不定人家还不稀罕你的楼房别墅呢!没准儿呀,人家出息了,在北京、上海整一套豪华的呢!就是咱天津也要比你们聊城强啊!”
“嘿,越说越玄了!再好,那也比不上咱聊城的风景好,人好,水好,空气好,原生态的。哥哥哎,中国北方威尼斯,听说了吗?那就是咱鲁西的聊城。光俺们的东昌湖、鱼邱湖的水也要比你们天津的水甜、好喝多了去嘞!就上海的那个水吧,满嘴的漂白粉味,还有你们天津的水,咸了吧唧的,就算你们引滦入津喝上了滦河水,可跟俺们家乡的水土比起来,那可是你的小拇指头比你的大腿根,差一大截子去喽!雷哥哥,你信不信?”话到动情处,刘新昌不禁感慨,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生长在美丽的东昌湖畔的可心妻子许秀芝,想起了自己1999年那年退伍还乡,跟秀芝花好月圆的洞房之夜。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俺刘新昌已经二十九喽,大胖儿子也有了,当兵5年,现在又在远洋谋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知足了。
“是啊,谁不说俺家乡好呢!”能言善辩的雷刚一时没了词。
“那当然喽!电影《红日》不是有一句‘谁不说俺家乡好,鱼水难分一家人’的歌词嘛!”刘新昌美滋滋的,嘴角的笑靥酷似“海皇号”船头飞溅的浪花。
就在刘新昌跟雷刚斗嘴的功夫,天已蒙蒙放亮,受阴霾的影响,能见度仍然中等,尤其是绰约在峰壑交错的褐色海浪中的海平面目标,让蓝涛他们瞭望起来颇为费力。
“加强瞭望,新昌。”蓝涛沉吟道,“小心操舵,雷刚。”
刘新昌、雷刚顿时没了声音,他们相互做了一个鬼脸。
穿越,“海皇号”犹如野马奋蹄,继续傍伊朗西海岸海域奔目的港霍梅尼(BANDARKHOMEINI)昼夜兼程,船尾螺旋桨搅起的涡流轨迹,转瞬间被翻腾的波浪湮没。
“水雷!有水雷!”站在驾驶台左侧的刘新昌突然吼叫起来,只见他一个箭步跨出驾驶台的侧翼甲板,“大副,水雷——”
“在哪儿?”站在驾驶台右翼甲板的蓝涛、杨帆闻声冲到刘新昌的身旁。
“那儿,就在咱船头,接近正前方——”刘新昌指点着目标,同时竖起拇指,眯缝着右眼,目测着船头与水雷之间的距离,“看到没有?那儿!大约1000米。”
“看到了,看到了,好像有三颗水雷,其中有两颗连在一起。”杨帆也看清了刘新昌说的水雷。
“右满舵!”说时迟那时快,与杨帆同时看清水雷的蓝涛果断下达舵令。果不出船长所料,还真有水雷,蓝涛兀自惊叹。
“右满舵!”雷刚迅速扳舵。
唰——,“海皇号”的船头一下子朝右侧甩了过去。但见三颗并列漂浮的水雷一下子被抛向“海皇号”的左正横。
“发现了什么,大副,用这么大舵角?”皇甫力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驾驶台,他的上身披一件短装风衣。
“是水雷,船长,您怎么也上来啦?”蓝涛面露歉意,他知道,一定是他和杨帆刚才忙乱急促的脚步吵醒了船长。船长办公室的天花板正巧位于驾驶台中央,凌晨离开驾驶台在办公室沙发和衣躺下的皇甫力维听到了楼上的声响动静,立马翻身掀开窗帘,看到船头正大幅度甩向右侧。
“海皇号”的高速偏转加快缩短了与漂移水雷的间隔距离。
“不是水雷,是鱼漂——”皇甫力维抬手望远镜凝视片刻,果断判断道,“这是波斯湾地区的渔民失落的鱼漂,圆溜溜的外形,加上风摧浪磨,黑不溜秋的,酷似水雷。这样也好,算是一场演习,同时也增长了我们在波斯湾航行的见识。”
“虚惊一场,一场虚惊。”蓝涛这才舒了一口气,“回舵,把定!雷刚。”
“回舵!把定!”雷刚复诵着舵令,“海皇号”继续恢复正常航行。
“这波斯湾真有水雷吗,船长?”刘新昌好奇地问道。
“那还能有假。虽说今年的美伊战争尚未有确切的消息公布,但在当年的海湾战争期间,仅伊拉克就布放了10多种类型约2500枚之多的水雷在波斯湾。这些水雷按在水中所处的位置不同,可分为漂雷、锚雷和沉底水雷,名堂多着呐!我们刚才看到的这种就是典型的漂雷,也叫触发水雷,一碰就炸。虽说我分析是鱼漂,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漂雷的可能,躲开它是对的,越远越好。”短暂的休息加上疑似水雷的折腾,又让皇甫力维恢复了精神。确切地说,是高度的精神压力迫使皇甫力维这个一船之长不得不聚精会神。
“那还能有假。虽说今年的美伊战争尚未有确切的消息公布,但在当年的海湾战争期间,仅伊拉克就布放了10多种类型约2500枚之多的水雷在波斯湾。这些水雷按在水中所处的位置不同,可分为漂雷、锚雷和沉底水雷,名堂多着呐!我们刚才看到的这种就是典型的漂雷,也叫触发水雷,一碰就炸。虽说我分析是鱼漂,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漂雷的可能,躲开它是对的,越远越好。”短暂的休息加上疑似水雷的折腾,又让皇甫力维恢复了精神。确切地说,是高度的精神压力迫使皇甫力维这个一船之长不得不聚精会神。
“哎呀妈呀,刚才幸亏及早发现了,否则的话,那还不……”雷刚的眼珠瞪得溜圆,因为有船长在场,他没敢继续往下说“船底捅个大窟窿”。他怕船长冷峻的目光,更怕大副、杨帆特别是刘新昌说他乌鸦嘴。
“当年伊拉克布放的这些水雷,除给多国部队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威胁之外,还直接炸伤了像‘特里波利号’两栖攻击舰、‘普里斯顿号’导弹巡洋舰、及著名的‘领袖号’扫雷舰。为了应对那一场冷战后的水雷大战,多国部队曾派出了21艘新型猎雷舰、10艘由扫雷舰改装的猎扫雷舰、及遥控扫雷舰和6架反水雷直升机,包括9艘海洋调查船和支援舰,仅在1991年当年便清除了各种水雷达一千两百多枚。”
“船长,您简直就是一位军事家了!当年我在安徽当兵,我们的营长算得上有学问了,可对海湾战争哪,未必有您研究得这么透彻深刻。”刘新昌对皇甫力维的叹服发自肺腑。
“你以为咋的啦,这叫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就算咱们盘龙航运公司上下,包括我们几十万的中国海员队伍,有几个能像咱船长这样知识渊博哇!是么!”对船长刚才这番有关海湾水雷大战的精辟分析,雷刚当然也听得出神入化,口服心服。另外一层意思,他这是借着刘新昌的杆子往上爬,人前人后的给皇甫力维留下一个好印象。其实,雷刚这人毛病不多,工作没说的,就是喜欢那个一点,那个什么来着,对了,风花雪月。
“别溜须拍马马屁了,雷刚。什么渊博不渊博的,我只是比较关注时事,平时注意积累而已,这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再给你们叨咕叨咕什么是音响沉底雷,什么是磁性沉底雷、水压沉底雷、音响锚雷,水雷与生俱来的致命缺点,还有近期美伊战争的局势。”皇甫力维的双眼射出两道寒光,仿佛要穿透远处海面朦胧的曙光,“好了,继续加强瞭望吧!这个速度,明天后半晌就该到了!”
“下午?船长,咱明天下午就到了?!”刘新昌再一次问道。
“那当然!确报已经发走了,就等代理那边的进港通知呢!”
第二十二章 血溅樯桅 ()
2003年5月26日。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然而,这个日子对昼夜兼程、战战兢兢地穿越波斯湾,离目的港仅一步之遥的“海皇号”全体船员们来说,却是一个沉痛万分的日子。
这个日子,对年轻的中国海嫂许秀芝来说,却是一个天塌地陷、悲恸欲绝的日子。
这个日子,对盘龙航运公司来说,它更是一个令人扼腕、震惊、慨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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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伊朗区时下午两点三十分。
“海皇号”船长起居室。
一尘不染的落地穿衣镜内,正投射出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苍劲挺拔,肩宽腰细,宛若一株青松矗立,给人以一种自信、庄重,干练、信赖之感觉。
这个身影,利落、整洁,从头到脚透出一股阳刚之气,尤其是镶嵌于方正脸盘上方的那一双眸子,深邃、睿智,光彩夺人。
这个身影,内从衬衣、领带,上始发型、着装,下至裤缝、鞋袜,包括色彩的搭配,都有十分的讲究。“男人一生,有两样不能含糊。第一是头,第二是脚。”镜框里的主人如是告诫他风雨同舟的部下们说。
再一次拢一拢头顶银丝杂陈的华发,又一回抚平肩部的船长肩章之后,皇甫力维终于跨出他的卧室,走至他办公室的写字台前。
每每抵达国外港口,至少提前一个半小时步入驾驶台,这是皇甫力维多年养成的习惯。
皇甫力维从写字台上拿起那一本跟随他多年,密密麻麻用英文记录着他航行世界港口轨迹的袖珍硬皮抄,转身朝大门走去。
由写字台到大门,也就三五步,空间开阔,没有任何障碍,烟灰色全毛地毯被大台服务员金德彪拾掇得一尘不染。可今天,皇甫力维却在迈至门槛的一刹那,一个趔趄差点没把他撂倒。
“娘的!这是怎么啦?这船一不摇二不晃,地毯柔软不毛糙,我头不也晕,眼也不花,怎么就会要绊个跟头呢!”皇甫力维兀自嘀咕。从下午短暂的午休片刻起床,在盥洗室洗漱完毕,到系领带,着船长制服,他就觉得浑身的不自然。这种不自然,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不可名状的不自然。纵横大海数十春秋,波斯湾这儿对他皇甫力维来说并不陌生,而像今天如此这番的不协调、不自然,还真是头一遭。虽说皇甫力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兆头”这个冥冥之中谁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却在皇甫力维闪身趔趄的倏忽间钻进他的脑海。
“二副,高频电话有咱们的消息吗?”皇甫力维跨进海图室,拿起分规一边测量“海皇号”当前的船位到达霍梅尼(BANDARKHOMEINI)引航员登船地点的距离,一边询问二副道。
“没有!”
“二副,通知老轨换轻柴油航行。”皇甫力维捏在手上的分规显示他测量的距离:还有二十三海浬。
皇甫力维习惯地看了壁钟:三点四十六分。
此刻的驾驶台内共有三人。二副俞凯、舵工季开来和船长皇甫力维。副班舵工小宋正在下层生活区叫班。再有十四分钟,大副蓝涛将接替二副航行指挥,舵工雷刚、刘新昌将替换季开来和小宋,继续连轴转,值守接下来的1600–2000时的航行操舵班。
天空,苍白的太阳时而钻进云层,时而探出脑袋。
当这太阳隐身云层时,天幕即刻晦暗,死气沉沉。那些不规则的云团一会儿拉长变形,一会儿蜷缩一堆,三三两两,宛若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的魅影。看到这天象,就会让人联想起这片天空底下正烽烟四起的战争风云;看到这天象,就会令人遐想到在伊朗境内丧生的孤魂野鬼与无辜生灵。肃杀天象!——在驾驶台内观察片刻的皇甫力维在心底暗忖,他的耳边仿佛响起夜来距“海皇号”目前船位仅有50海浬开外的伊拉克巴士拉港口自杀性爆炸的声音。
皇甫力维信步跨出驾驶台,来到侧翼甲板放眼远眺。这时,天际藏身云层后的太阳露出半个脑袋,在“海皇号”驾驶台侧翼朱红色的甲板投下一道皇甫力维颀长的身影。
海面,清风五级,中到大浪,能见度中等,空荡荡的,没有船只,没有海鸥迎接航船伙伴的细语呢喃,没有海鸥轻盈洁白的身影,空气中弥散着说不上来的气味。那种气味,是多种分子元素的合成,是硝烟?还是石油气?要嘛是——,皇甫力维船长说不清楚,其他的人也说不上来。再有20余海浬,“海皇号”便将抵达引航站,可她的周围海面依然一片寂寥。那场景,哪里有无数船只在此交会的喧闹非凡,简直就是身陷死海一般的肃穆。
“HOMEINIPORTCONTROL,HOMEINIPORTCONTROL,THISISCHINESEVESSELSOVEREIGN.HOWDOYOUREADME?OVER.”皇甫力维拎起甚高频无线电话话筒,他那呼叫霍梅尼(BANDARKHOMEINI)港口信号台娴熟流利的英文嗓音,打破了驾驶台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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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笃、笃。“新昌——,到点了啊!”门外走廊,是水手小宋敲门、嚷嚷叫班的声音。
“知道了!就来喽——”刘新昌在房间高声应道。
咚、咚、咚,咚、咚、咚。“雷刚——,到点嘞!”又是小宋咋呼叫班,渐渐离去的声音。
就在皇甫力维船长走出办公室登上驾驶台的那会儿,一等水手刘新昌正俯身趴在房间的写字桌前,专心致志地修改他的那幅题为《拿什么报答你,我的爱人》的素描。那是5月6日“海皇号”从中国峰州开出来的航行途中一个偶然的机会,刘新昌从大副蓝涛那里得来的宝贝。原创所勾勒的画面是一位年轻的海员端坐于甲板缆桩,对着画作上方一位执手女童的女子凝眸沉思的定格。当兵五年,来盘龙航运公司四年余,刘新昌喜欢写写画画的习惯始终没丢,没曾想在“海皇号”碰到了高人蓝涛大副。那天在大副房间一看这幅素描就让刘新昌爱不释手。
——这幅素描跟刘新昌苦思冥想很久的构思不谋而合。
——刘新昌决定把素描画作那位女子执手的女童(大副的孩子是女儿菲菲)修改成男童。为何,他刘新昌天天掰着指头数他刚刚出生二十一天的宝贝儿子刘非凡呐!
放下手中的2B型软芯铅笔,刘新昌拿起橡皮,小心翼翼地先在素描中央男童小脸蛋的额前轻轻一擦,然后再用中指沿着画中那女子发梢粗重的笔锋向前一抹,嘿嘿,老婆的腮影效果迅捷跃然画上。
用拇指、食指捏住素描,刘新昌鼓起腮帮,噗——,把画面的橡皮屑粒吹净,遂将这幅经他刘新昌悉心加工准备回国送给老婆、儿子的得意之作搁在写字桌上。
弯身,哈腰,三下五除二,一双乌黑铮亮的皮鞋套在了刘新昌的脚上。这是一双来自军旅的真皮牛皮鞋,它的特点是皮鞋的尖端镶嵌钢片,不仅能保持鞋面的挺括、光洁,关键是它的坚牢、耐用,始终忠诚地陪伴它的主人左右,纵横大海,漂泊天涯。
刘新昌从床铺底下的抽屉里拿出鞋刷,唰、唰、唰,麻利地将鞋面刷过之后,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朝门前走去。“男人一生,尤其是我们海员,有两样不能含糊:第一是头,第二是脚。”这是船长皇甫力维的口头禅,在“海皇号”,刘新昌最佩服的就是皇甫力维的学识和老船长的仪表。一会儿要在驾驶台呆四个小时,在外国人伊朗的引航员面前,咱操舵的舵手,那也不可含糊。
带上房门,刘新昌忽而止步,重又折回房间,从写字桌上将那一幅《拿什么报答你,我的爱人》的素描揣进自己的口袋。他似乎想跟大副蓝涛再一次切磋有关人像眼睛的素描技巧,或许想再次请教一下大副蓝涛,这个《拿什么报答你,我的爱人》的标题似乎过于浪漫了一点。总之,在刘新昌看来,自己的素描习作功夫比起老大蓝涛来,还差这么一截子。
嚓、嚓、嚓……
刘新昌抬腿朝驾驶台走去,“海皇号”普通船员生活区的走廊内,回荡着一串坚实、矫健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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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五十八分。
“现在电航向三百一十五度,磁航向三百一十九度,上下差四度。”操舵水手季开来向接班的刘新昌交完了班之后,便可下班休息了。
“老大,现在航向三百一十五度,船速14节,刚才已经通知机舱杨老轨他们换轻油航行了,现在是全速,船头清爽!船长已经上来了。”
“嗯。”
二副俞凯跟大副的航行交接,非同于操舵水手。一旦蓝涛确认了二副的交接,便象征着大副接过了“海皇号”的船舶操纵指挥权。即便船长在驾驶台,在没有得到船长口头确认接管指挥操纵权前,大副仍然是当前态势的指挥者。
“新昌——”
这会儿,雷刚在接完了副班小宋的瞭望班后,趁倒茶的功夫用胳膊肘子碰了一下正在操舵的刘新昌,“听说霍梅尼有个什么良心公寓,里面蛮花花的哩!”
“当心船长听见,你小子在泰国还没过瘾啊!”刘新昌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轻。
“那能一样嘛?回头咱哥儿俩下地转悠转悠去,咋样?”雷刚诡谲地冲刘新昌使了一个眼色,“美金兑里亚尔,很合算的。”
“雷刚——”驾驶台侧翼格兰丁甲板皇甫力维的声音。
“哎!”听到船长喊自己的名字,雷刚慌不迭地高声答应,急忙面带微笑,三步并着两步跃至船长皇甫力维近前。
“你们嘀咕啥呐?还不赶紧的,把国旗升起来吧,然后再把船名旗和G旗也一道升起来吧!”
“是,船长。嘿嘿嘿,刚才我跟新昌开了个玩笑。”雷刚咧着嘴,屁颠屁颠儿地爬上了罗经甲板升他的旗帜去了。
“嘀零零——,嘀零零——。”操舵室的控制面板想起了电话铃声。
“轻油换毕!谢谢。”蓝涛搁下电话,“船长,机舱轻油换毕。”
“嗯。”皇甫力维点头,“大副,货舱的通风开了吗?”
“上午天气不好,下午放晴才开的。”蓝涛答道。保持不间断的货舱通风,是保证货物在航行途中不发生霉变的重要手段之一。
“马上派人先把货舱打开半拉吧!自然通风会比机械通风的效果好些,这样对靠码头后的货物检验也有好处。”皇甫力维道。
“行!”
“我下去吧!老大。”刘新昌道。
“我去吧——”雷刚道。刚刚爬上了驾驶台顶端的磁罗经甲板升好了伊朗国旗、“海皇号”船名旗和G旗,再下到主甲板船艉升妥了中国国旗,一身赘肉的雷刚,还真有些气喘吁吁。
“还是我去吧,老雷。你刚从底下上来,换个手吧,我的速度比你麻利点。呃?”刘新昌在甲板部的工作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细、争先恐后。力气不是财,用掉可再来。这是勤劳质朴的刘新昌常用的口头禅。
“那好,谢谢哥哥您了!”雷刚的嘴是一张抹过蜜糖的嘴,甜着呢!
雷刚接过刘新昌的舵柄。
“咱们哥俩谁跟谁呀,干嘛要说谢字?老COURSE!(老航向)”刘新昌离开操舵器,转向大副,“那我下去了——,老大。”
“去吧!叫上水手长,让他们每个舱口拉开一块舱盖就行了,你顺便再把通风筒的销子重新检查一遍,不要憋住喽!”
“嗳!知道了——”
刘新昌的脚步声消失在驾驶台。
“ChinesevesselSovereign,ChinesevesselSovereign,thisisHomeiniportcontrol.changetochannel14,please.(中国船海皇号,这里是霍梅尼控制台。请换14频道通话。)”刘新昌前脚离开驾驶台,后面,甚高频无线电话传来了霍梅尼岸台的呼叫。霍梅尼岸台通知“海皇号”从公用16频道改用专用业务频道通讯联系。
“Goodafternoon,portcontrol.thisisChinesevesselSovereign,Roger.channel14.(下午好,霍梅尼控制台。我是海皇号,明白,14频道。)”皇甫力维擎起话筒,对答如流。
……
“杨老轨吗?我是皇甫。杨老轨,刚刚和霍梅尼港口取得联系,我们今天可以直接进港,引航员大约在五点二十分上船。请继续保持速度。”皇甫力维拨通了机舱控制室的直线电话。
“好消息啊,船长。总算到了霍梅尼了!你随时可以变更速度。”机舱控制室传来杨晓辉开心爽朗的声音。
“哟嗬,干上了,水头儿。这么卖力呀!”沿着“海皇号”生活区A、B、C甲板的楼梯一路小跑来到船艉主甲板的刘新昌,一眼看见了水头李海翔和几个干白天班的弟兄,正忙乎着在船艉盘整十吋粗、两百来米长的维纶缆绳。为防止海浪袭击,这些缆绳在海上航行时必须藏至深舱,直至抵达港湾即将靠码头的前夕,再分别从船头、船艉的深舱底下拖上甲板,待命系泊。
“新昌,下来有事啊?”满头大汗的水头儿李海翔问。
“嗯。船长和老大让把每个舱口打开一块舱盖,加大通风力度,说这样有利于通过港口的商检检验。”刘新昌答道,“我现在在班上,你们这儿搭不上手。那——,我就先到前面去,给你们把开舱马达启动了,顺便看看货舱通风筒的叶轮有没有打开。啊?!”
“行,你先过去吧!我们马上就过来。”李海翔应道。
“侯子,今儿晚上吃啥呢?”一转身,刘新昌看见大厨侯冠华正在厨房拾掇忙碌的身影。
“哟,新昌,值班哪!今晚犒劳犒劳大家伙儿,咱吃三——馅——包——子!”即将到岸的兴奋写在满手面粉的侯冠华脸上。
“包子?侯哥,你太伟大了!你知道么,俺最喜欢吃的就是咱侯哥的拿手绝活——赛过天津狗不理的包子了!”
“没说的,回头我给你留他个一笼屉,暖在蒸锅上,放心吧!咱啥时候进港呀?”
“先谢谢侯哥了!差不多个把小时就到引水站了吧,船长这会儿正联系引水员哩!”
绕过厨房,刘新昌来到舷梯走廊甲板,正好碰到三轨江大年和实习生雷海清理加油管的法兰盘接口。一路的航行,已将燃油消耗殆尽,靠了码头之后,按照船长皇甫力维事前给港口代理人的电报,“海皇号”需要在霍梅尼继续补充重柴油1000吨。
“哇噻,刘新昌,今天穿得这么帅气啊!”轮机实习生雷海和驾驶实习生杨帆都是来自航海院校的新兵,尤其是雷海平时总钻在机舱,很少看到甲板的水手、驾驶员到达国外港口前的潇洒着装。
“那当然喽!你还没见着咱皇甫船长呢!嗨,那才叫神气、酷毙、帅呆了哩!”刘新昌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弯腰拉直了一下电熨斗熨过的裤缝。
“嗳,新昌,哪儿去呀,你这是下来接引水员的吗?”雷海张望海面,四周围没有到港的迹象。
“我这是到船头检查货舱通风去——。引水站啊,还得等会儿哩!不远了,雷达已经扫到了。”
“新昌,这一回,咱是不是要下地去尝尝伊朗的小吃啊?”雷海想起了泰国是拉差(SIRACHA)小镇垂涎欲滴的生嚼盐渍螃蟹,还有冰镇解渴的CHEERS鲜榨泰啤。
“那当然!这回我请客,上一趟呀,是人家杨老轨请俺,这一回,俺要买单。”
“为了你的儿子满月酒吧?”三轨江大年也知道刘新昌五月头上有了一个胖小子。
“是,为了咱老刘家的后生满月,咱一醉方休。”刘新昌做了一个干杯的手势,然后转身朝“海皇号”宽敞的甲板健步走去。那脚下生风的小跑,如同战车的车轮向前推进。那渐渐远去的洁白身影,宛若轻盈的海鸥,飘至纵向二百三十五公尺的“海皇号”船头。
空旷的前甲板空无一人,唯有大功率的抽、排风通风马达发出的嗡嗡声响,与一阵阵来自货舱内混合着一氧化碳的刺鼻气体。
刘新昌是个工作一丝不苟的汉子。检查货舱通风是否正常,自有他的妙招。
这每只舱口都有通向甲板的天窗通风筒,通风筒的顶部是全封闭的盖子,之所以要全封闭自然是预防海浪倒灌货舱。被这全封闭的盖子罩住的下方,才是高约两百公分直径约一百五十公分的圆柱形通风筒所在。启动了通风马达,并不意味着货舱开始换气排风,关键是要打开位于通风筒半腰专门控制合页的插销,才算通风排气正常。
刘新昌的妙招就是走近通风筒,用嗅觉识别通风是否正常。光有声响而闻不到气味,便说明插销没有将风叶打开,反之,则说明正常。再探手风筒顶部,即便这风叶打开,而感觉不到风的流动,则说明风机马达故障。
从后面的第六舱开始,直至船头的第一舱,刘新昌小心仔细地挨个逐一检查,还真发现了几个通风筒的插销错位失常。
检查完了最后一个货舱通风筒,刘新昌远远看到生活区主甲板那边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哥儿几个的身影。刘新昌估摸着水头他们已经完成了船艉缆绳的盘整工作,准备执行船长的指令打开货舱的盖子了。
转过身去,刘新昌跨进艏楼下方的配电房,合上电闸,绿色指示灯发出亮光,证明电动油压驱动泵已接通电源,货舱的舱盖可以正常开启了。
迈出配电房,刘新昌三步并着两步,从主甲板的扶梯跃至船艏楼甲板。刘新昌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几天前全体船员被美军“战舰236”强行集结船头,他跟那个名叫汤姆的美军中士掰手腕角力的艏倒缆缆桩处。
“哟,哟呵——呵——呵——,俺们到伊朗喽——”刘新昌舒展双臂,放声吼喊,高亢的嗓音穿越子午线,在海天之间久久回荡、回荡。
“看样子,刘新昌的电源已经送上了!”水手小高看到船头刘新昌双臂高举的身影。
“咱从后面开始吧!”水头李海翔道。
“新昌今天咋这么开心哇?正在船头手舞足蹈哩!”站在驾驶台的驾驶实习生杨帆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连忙屈起小指,冲着船头的刘新昌在嘴边打起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驾驶台,包括船长皇甫力维、大副蓝涛和舵手雷刚在内的所有的人的视野里,是刘新昌兴高采烈的身影。
“他儿子快满月了,就在这几天。”正操舵的雷刚随口答道。
“这孩子啊,不怕不长,就怕不养。你看,还没咋的,刘新昌的儿子就满月了不是。等到咱们回国了,这个刘非凡该会冲他老子刘新昌嘿嘿笑喽——”皇甫力维看到自己的爱将如此高兴,心里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轰隆隆,咣——,咣……”
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力维的话音刚落,一道电光掠过云层斑驳的海空,倏地,在“海皇号”的船头腾起一堆冲天的浓烟火光。
“不得了——”不知是谁声嘶力竭的一声狂呼,一下子将驾驶台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不好啦,不好喽!船头掉下来炸弹啦——,刘新昌呢?刘新昌,刘新昌——”站在生活区第六舱舱口的水手长李海翔和木匠张义德领着几个水手,猛地听到船头轰隆隆声响,一愣神,立马反应过来,哗啦啦一窝蜂,不顾船身瞬间的抖动颤栗,呼喊着刘新昌的名字疯了似的朝船头扑去。
船头从天而降的霹雳轰响,让站在驾驶台的皇甫力维的大脑经历刹那间的愕然、空白之后,猛然清醒。直觉告诉这位饱经沧桑的老船长:“海皇号”遭遇导弹袭击了!
浓烟翻滚处,不见了刘新昌的踪影。
皇甫力维俯瞰主甲板奋力冲向船头的水手长他们,当即挥舞拳头下令——
“停车,立即停车!”
“大副,火速赶到船头,查勘现场,看看刘新昌——”皇甫力维脸色铁青,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实习生杨帆将车钟前后反复来回推动三次,最后停在了STOP(停车)位置。——这是万分紧急状态下的制动车钟令。
“嘀零零——,嘀零零——,嘀零零——”驾驶台操纵板上的电话喧闹起来。
“你们驾驶台是不是疯了?!有这样用车的吗,咹?全速前进,马上就要停车,你们这是当马路停车——急刹车呐?”杨帆刚刚拎起话筒,马上传来机舱控制室内老轨杨晓辉火药桶似的怒吼。由全速前进突然停车航行,不仅违背了逐步减速直至停车的常理,且是行船的大忌。杨晓辉是地道的东北汉子,资格老,脾气大,一旦惹毛了,谁都敢卷。
“出事了咋的,还是撞船了?”杨晓辉跟着问接听电话的杨帆道。他这才猛然想起,此时的驾驶台是皇甫力维船长亲自坐镇,没有突发事件,驾驶台决不会如此紧急停车。杨晓辉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位于海平面水线以下的机舱内的船员,哪里晓得“海皇号”的甲板,此刻已横祸临头。
“出大事了!杨老轨。咱们中导弹了——”杨帆脸色煞白,急匆匆撂下电话,他没有时间跟机舱详细解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警报响彻“海皇号”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船长皇甫力维摁动警铃,召唤全体船员的紧急动员令!
这最后的一长声警铃,标示着“海皇号”的船头位置遭遇火警险情。
全速航行的“海皇号”开始减速,巨大的惯性拖着满载排水量达7万吨的“海皇号”继续朝前滑行。
听到警报声响的船员,纷纷操起太平斧,扛起灭火机,背上消防皮龙,从各自的房间冲往船头。——火警就是命令!不少训练有素的船员都以为这是船长的又一次实战演习。
“驾驶台,驾驶台,驾驶台,我是蓝涛。蓝涛向您报告——”率先紧跟水手长李海翔他们赶到船头的大副蓝涛,手握对讲机急急向船长皇甫力维报告现场的情况。惊魂未定的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和水手小宋,还有正在清理法兰接头,刚从生活区舷梯口冲来的三轨江大年、轮机实习生雷海,正忙乱着扑灭部分燃烧的缆绳、木方、物料。
惊魂未定的水手长李海翔、木匠张义德和水手小宋,还有正在清理法兰接头,从生活区舷梯口紧跟其后冲向船头的三轨江大年、轮机实习生雷海,正忙乱着扑灭部分燃烧的缆绳、应急堵漏用的方木和物料。
慌乱灭火中,忽见缆绳的缝隙处一张耀眼醒目的白色纸片闯入李海翔的眼帘。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张海图纸做的约16开大的铅笔画。
李海翔急速浏览这一幅奇特的人物素描。但见画面的右上首有一行纵向排列的粗体字。
下辈子还娶你,老婆。
画面中央,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正执手一个天真男童含情脉脉。
画面的底端,是一位身穿海魂衫正凝眸这女子与男童的水手。
画面的左下方有一个落款:刘新昌。于二〇〇三年抗击非典的岁月。刘新昌的署名处,被一摊殷红的血迹染透。
“这肯定是刚才从新昌身上掉下来的。”李海翔倒抽一口凉气,他颤巍巍地将这幅素描画递给了正留心搜寻现场刘新昌痕迹的大副蓝涛。
“没错,是新昌的。”蓝涛当然明白,这是“海皇号”在中国南海航行途中,刘新昌从他房间索要的那一幅素描。颇喜欢写写画画的刘新昌原来早有创作构思,不想与蓝涛不谋而合。他把蓝涛的题图“拿什么报答你,我的爱人”换成了“下辈子还娶你,老婆”。更关键的是,刘新昌把大副女儿菲菲的头像改成了一个男童,明眼人都知道,那自然是二十几天前“海皇号”靠泊中国峰州期间,他刘新昌刚呱呱落地却未曾谋面的儿子,刘非凡。
见此素描,蓝涛不觉心头一酸,眼圈发热。他尽量克制内心的狂澜,继续联系驾驶台一定是焦虑万分的船长皇甫力维。
“驾驶台,驾驶台,蓝涛向您报告,确认刘新昌失踪!船头右舷被削掉大约五米长的舷墙和艏楼约有十五平方的钢板甲板,STORE间现在敞开外露,火情已被控制。前尖舱未见明显损伤迹象。”蓝涛向船长皇甫力维简洁报告了现场的情况。
“大副,命所有的人注意搜索海面刘新昌的踪影,准备好救生筏、救生圈!我已拉响应急警报,人员到齐后,你先组织一部分人手清理STORE间暴露的物品,防止倒塌落海。令木匠马上测量前尖舱,看有没有进水变化,保持与我联系。”
在突发事件下,皇甫力维显现了一位资深船长超凡的应变指挥能力。
?……
“现在航向?”皇甫力维转问雷刚。
“315!”
“右满舵!”皇甫力维下令。
“右满舵!”雷刚复诵船长的舵令。
“海皇号”借着停车后强大的惯性余速向右侧摆动船头。
“现在航向?”
“现在航向015!”
“海皇号”已偏离原航向六十度。
“回舵!”皇甫力维怒目前方。
“回舵!”雷刚神情肃穆,精神高度集中。
“正舵,左满舵——”船长皇甫力维鹰隼似的眼神,仿佛要洞穿脚下褐色的海洋,他要驾驶着“海皇号”回到刚才遭遇导弹袭击的位置。
“现在航向?”
“330!”
“回舵,正舵!现在?”皇甫力维紧盯着海面。
“320!”
“把定315!”
“是,把定315!”
“海皇号”恢复了原来315度的电罗经航向,重又返回了刚才遭遇导弹袭击的海域位置。
这是皇甫力维船长为搜寻船员弟兄落水而采用的“威廉森旋转法”。
从下令机舱紧急停车,一等水手刘新昌在船头消失估计是落水开始,“海皇号”已经冲出原地漫长的距离,这种“威廉森旋转法”经过数年的航海实践检验,是让“海皇号”回到原地寻找刘新昌踪影的唯一途径。
“大副,现场有没有发现刘新昌的痕迹?”
“报告船长,只有一张用旧海图制作的素描,画面上有一块新鲜血迹。我确认,这是刘新昌身上掉下来的,他的字迹我认识。”
“好好收起来,你负责把它妥善保管吧!”皇甫力维侧目海面翻滚的浪花,喉头哽咽。他很清楚,这一幅素描完全有可能成为刘新昌魂断波斯湾的唯一遗物。但,哪怕是“海皇号”今天不进港,不靠码头,哪怕是以上百万的船期运费做代价,他皇甫力维也要率领他的弟兄们,踏浪三尺,全力搜寻亲密战友刘新昌。作为船长,他有这个权力。
第二十三章 水手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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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一整天也没有好好露面的太阳这会儿忽然一扫天空的阴霾。它仿佛知道沉浸忧伤的“海皇号”的心思,用它最后的余晖,照亮一字儿排开正在甲板焦急搜寻战友刘新昌的船员们的视野。
“看,那儿,那儿——,那是不是一个人影?”
“不对!是那儿,就是船长扔下去的那个冒黄色烟雾的救生圈左面——,左面,看到了吗,像不像?”
“我看不像——”
一个沮丧的声音。
“哪里是,那根本就是一堆涌浪,是看花了眼——”
人群中七嘴八舌,船员们瞪大了眼珠,谁都希望能在起伏沉浮的波浪中能见到战友刘新昌奋力泅渡的踪影。
……
“海皇号”终于收住她宛如野马奋蹄的脚步。每隔片刻,由驾驶台开点慢车维持航向,而不至于船身打横或随波逐流飘移。
全船二十六名船员,除值守机舱、驾驶台之外,一应倾巢出动,全部分列甲板,从船舯到船艉,按大副的指挥,各管一摊,聚焦船长皇甫力维不久前抛下的那一副正散发黄色烟雾的救生圈目标位置周围,搜寻刘新昌的踪影。
“操他妈的美国鬼子,缺了大德了,他娘的把导弹飞到咱头上来了——,别他妈的是故意的哇!”
“一进霍尔木兹海峡(Strait of Hormuz)口子,我就觉得这美国佬不够揍。操他八辈儿祖宗,他们凭什么张牙舞爪,咹?凭什么搜查咱们,还把咱们都逼到船头去。简直是把尿拉到咱们头上来了……”
“骂娘管啥用?美国人之所以如此嚣张,为所欲为,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还不够强大,好欺侮。除此之外呀,还证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海员这个职业,生命与风险并存。我说啊,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能把我们的社会地位真正提高上来,那就是为我们苦苦守候的老婆孩子们的福祉喽!”
片刻前,一听驾驶台的杨帆告知中了导弹,轮机长杨晓辉这才醒悟过来当时船长下令让机舱从全速紧急停车的燃眉之急。他赶紧吩咐交待大管轮李刚接管之后,三步并着两步,顺着七拐八弯的楼梯,气喘吁吁,登上了人头攒动的主甲板。
“咋的啦,咋的啦?这是咋的啦?”杨晓辉分开人群,他看到一张张沮丧、抑郁的面容。
“唉,新昌兄弟怕是——”
极目搜寻的人群中,有人将嗓音压得很低,不敢继续往下说。
每一双忧愁的眼神,都写满无尽的哀伤和惆怅。
每一位脑海中刀刻一般铭记刘新昌音容笑貌的船员,都将那个该诅咒的字眼埋藏心底。
百年修得同船渡。这是一群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战友啊!
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相信眼前战友落水失踪的残酷现实是真的。
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谁都希望能有一个奇迹会马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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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谁都可以骂娘,皇甫力维不能骂娘。骂娘,解决不了问题。骂娘,不能把战友兄弟刘新昌骂回来。
此刻,谁都可以头脑发热,皇甫力维不能头脑发热。他是一船之长,是主心骨,是“海皇号”的脊梁、领军人物。
理智告诉这位纵横大海数十春秋的老船长,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海皇号”遭遇导弹袭击,船员刘新昌失踪,下落不明,需采取最有效的措施,组织最精干的力量去全力搜救。
——“海皇号”直逼霍梅尼(BANDARKHOMEINI),进港计划须即刻取消,引航员的安排需马上修正调整。
——盘龙航运公司尚不清楚“海皇号”遭遇导弹袭击,水手刘新昌如何失踪的事件始末。船舶受挫情况,包括能否续航、进港,搜救刘新昌的行动,及接下来的船舶临时修理、检验等等、等等,需即刻报告公司大本营,听候公司的指令反馈。
——航次租船人,“海皇号”当下的船东也必须随时掌握“海皇号”意外遭遇导弹袭击,船员刘新昌失踪落水的最新动态……
上述这一切的一切,需要皇甫力维马上理清思路,按轻重缓急拿出决策方案并付诸行动。而事实上,摆在皇甫力维面前的每一件事情都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尤其是搜寻刘新昌,根本谈不上孰轻孰重的概念区分。
“大副,大副,我是驾驶台——”皇甫力维联络大副蓝涛的每一次呼叫,都是无声的命令,经过深思熟虑。
“收到!船长,我是蓝涛,请指示。”
“派最精干的人手,按救生演习部署程序,马上施放1号救生艇,搜救刘新昌!”
“是!”
蓝涛的回答斩钉截铁,遂转身下令:“1号艇艇员,跟我来!”
话音刚落,人群呼啦啦跟在大副的身后,朝救生艇甲板冲过去。这个时候,为了搜救战友刘新昌,谁还顾得上1号艇2号艇,人人自告奋勇、争先恐后。
“大副,请你记住,这是特殊搜寻、搜救,由你担任艇长,备足食品、饮水、防寒服、救生圈、救生衣,外加照明设备。让老四加足柴油,保持与大船的有效联系距离。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刘新昌给我找——回——来——”皇甫力维眼圈潮润,一拳砸在挡风钢板上,发出一阵嗡嗡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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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艇艇员,跑步前进,回房间取出救生衣,火速集结。”听到船长皇甫力维施放救生艇搜救刘新昌的指令,甲板上的全体船员闻风而动。
“船长的决策太英明了,这样子在甲板远距离搜寻不会有太大效果,但把救生艇放下去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扩大搜救距离。一旦发现刘新昌,他肯定体力不支,我们可以及时把他救上来,争取搜救时间,争取主动,争取搜救效果,这个措施对头、对头。”
“什么对头不对头的,船长的脑子是咱们这个脑子嘛!他早就考虑在我们前头了!不过,看这情势也只能这样,只好这样喽!”
一窝蜂跟在大副蓝涛身后的船员,一边议论着,一边快步涌向“海皇号”生活区位于船长办公室底层户外的B甲板。
按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规定,每艘远洋船舶必须配置两只能容纳本船船员人数的救生艇,且被强制要求分别安装于船员生活区左右两侧的B甲板。这1号艇位于右舷,为柴油机动力机动艇。2号艇位于左舷,可为人力艇。无论是机动艇或人力艇,这救生艇的配置,有如救生压缩饼干、淡水、罗经指南针、微型海图、求救焰火信号、艇桨、桨杈、钓鱼具、反光镜等一应俱全。
两分钟不到,“海皇号”救生艇甲板的搜救人员悉数集结到位。
大副开始点名,准备放艇。电源一接通,不消十五秒钟,这1号艇便可迅捷降落至海面。
“老大,老大,你说什么也要得让我今天跟艇下。四点来钟,新昌打驾驶台下来路过厨房看到我在蒸包子,我答应过他,说给他留一笼屉三馅包子的。现在人落水不见踪影了,他一定会又冷、又饿的呀!”外号“猴子”的大厨侯冠华眼圈潮润,率先排在头里,他的手上捧着一只热气腾腾里面装满包子的笼屉。
侯冠华本不属1号艇乘员,他为何要抢先第一跟艇下,自有一份幽缘。那是“海皇号”2003年5月凯旋中国峰州的前一航次,船靠南美秘鲁港的一次晚饭后下地,要不是刘新昌徒手跟歹徒搏斗,勇夺抢匪土制手枪,遭遇抢劫的侯冠华早在秘鲁港外成了枪下之鬼。为这事,盘龙航运公司专门发了一份“警惕在秘鲁遭遇持械抢劫”的通电。
解下吊艇索,松动固定索具,摁动电源,1号艇凭借自身的重力迅速降至船舷,所有的搜救艇员将在船舷登上救生艇,然后在降至海面时前后脱钩、驶离大船。
木匠张义德第一个跨上救生艇。
“老大,你就网开一面让我随艇下吧!不下去找一找、喊一喊新昌兄弟,我这心里不落忍哇!”
要说这与刘新昌同样来自军营的张义德,算得上彼此不分上下、力大如牛却有情深义重的硬汉。毕竟张义德比刘新昌年长了一个十二生肖年轮,繁重的甲板体力劳动,尤其是每航次结束的清洗货舱,可把人到中年的张义德累扒了一层皮。那沉积在6个货舱24个多半人高的污水井蜂窝口处的淤砂、淤矿粉,需要挨个钻进去不停的搅和,方能及时将上百吨的洗舱积水抽出船外。自打刘新昌上了“海皇号”,每一轮洗舱,刘新昌都会自告奋勇为他张义德分担一多半的舱口。“毕竟人到中年,老木,这活计弄久了,会遭病的。俺比你年轻,应该多干些。”掏污水井本属木匠份内工作的张义德,每次看到兄弟刘新昌争先恐后跃入刺骨的污水井,心中自有一份感动和感激。
蓝涛点头同意了大厨侯冠华、木匠张义德的请求。
就在老四啪、啪、啪发动完马达,随艇人员悉数登艇准备进一步降落的时刻,甲板留守的船员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蓝涛点头同意了大厨侯冠华、木匠张义德的请求,就在老四啪、啪、啪发动完马达,随艇人员悉数登艇准备进一步降落的时刻,甲板留守的船员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海皇号”轮机长杨晓辉。
“老四,你下来,让我上。”但见杨晓辉一个阔步迈进救生艇,就势把四轨往甲板上强推硬搡。
“老轨,你——”蓝涛没有料到杨晓辉会亲自出马。姑且不论这事如果要让在驾驶台的船长知道了压根儿就不会同意,就连现场的人也是不能点头答应的。
“杨老轨,您就在机舱指挥、指挥吧!您难不成怀疑老四连这个小小柴油机都摆弄不了吧?”蓝涛一把拽住四轨的胳膊。大副的话,现场的人都听得明白,这是激将法。大家这是不忍心让这位资深年长深受大家爱戴尊崇的轮机专家冒任何风险。
“蓝涛,我知道你的好意,也知道大家的心思。今天,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我老杨活了大半辈子,像新昌这样热心肠在船上肯为弟兄们两肋插刀、乐于助人,对家里的老婆那么体贴,对儿子又爱得那么深沉,如此地有尿兴、有血性骨气的汉子,我是头一次碰到呵!新昌在峰州不顾开除海员行列冲下舷梯回家看望他马上临盆的老婆的事儿,你们都清楚,对吧?!他在秘鲁出手相助‘猴子’自己受伤,你们也记得,是吧?!他今天在船头不幸中弹落下的那张素描画我也刚刚听说。我老杨这是感动,为这么好的兄弟惋惜啊!我当然更是为在山东聊城老家的那个弟媳妇、还有我那个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还没见到他亲爹模样的大侄子刘非凡担心哪——”
杨晓辉的一席话,把准备下艇搜救的弟兄们的心坎撩得酸酸的。是啊,这每个人的心里何尝不明白,要在这漆黑夜空,波浪滚滚的海面搜寻、搜救刘新昌,谈何容易,还不等于大海捞针嘛!
大厨侯冠华、木匠张义德、老轨杨晓辉的挺身而出,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中国海员的质朴、善良与优秀的人品、人格。
时间就是生命。就在轮机长杨晓辉感慨的当儿,蓝涛悄声将杨晓辉要亲自随艇的情况报告了驾驶台正忙碌的皇甫力维。
“就让老杨跟你们下吧,注意保护他。保持和驾驶台的密切联系。抓紧时间,大副,放艇吧!”
“是!”
“放艇!”
留守的水手长李海翔摁动电门,1号艇承载着12名揣揣不安、心急如焚的船员,离开“海皇号”庞大的身躯怀抱,朝漆黑的波斯湾海面驶去。
灿如白昼的灯火,把“海皇号”的烟囱、SOVEREIGN的中英船名、舱盖和甲板上下照得通明。这灯火,是召唤、守候战友刘新昌的灯火,是照亮这瑟瑟海空,为蓝涛他们指点搜救航路的希望之火。
人类现代海事通信卫星的诞生,不仅拉近了陆地与大洋纵深的距离,同样,也颠覆了古老而原始的摩尔斯电报传递海陆信息的历史。
伊朗当地时间下午1730时,由报务员高波通过卫星天线发往盘龙航运公司的电传信息,很快由印度洋上空的海事通信卫星收发程序自动处理交换,立即传输至盘龙航运公司调度室的微机终端。
这调度室是盘龙航运公司的大本营,也是总经理卓越的喉舌。上百艘分布于五洲三洋四海的公司船舶,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调度室,是第一个得知船舶最新动态的窗口。
值守夜班的是新进公司大半年的航海院校毕业生夏海阳。完成了半年的跟班实习,小夏现已独挡一面,开始处理一般的船舶值班调度业务。
22时45分,小夏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晚间天气预报后,起身来到值班电脑前,打开OUTLOCK电子邮箱。这电子邮箱要是中断浏览片刻,马上就会弹出数十份有时甚至上百份来自大洋纵深的船舶信息邮件。
夏海阳滚动鼠标,一份标题为“TOPURGENT!(加急)”的邮件闯入他的眼帘。
5月26日伊朗当地时间1635时,我轮于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沿海结合部约北纬二十九度三十二分,东经四十九度三十三分海域处,遭遇来历不明之导弹袭击。造成水手刘新昌中弹落海失踪,右舷被削掉大约五米长的舷墙和艏楼约十五平方的钢板甲板,STORE间部分缆绳、方木起火。经扑救勘查,确认无艏尖舱受损进水。目前正组织搜救落海刘新昌,进一步消息待报。船长皇甫力维。
“伊朗时间1635时?”夏海阳抬头看了一下壁钟,调度室的时间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东八时区,比伊朗东三时区的当地时间快5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一小时零十分钟之前,“海皇号”遭遇了导弹袭击?对,没错!夏海阳在心里仔细推算着,这些知识,他在书本上学过,现在派上了用场。
“坏了!怎么办?怎么办哪?”夏海阳下意识地一声惊呼,眼睛都直了。像这种马上便能震惊整个盘龙公司的惊天海难,别说他书卷气十足经历几乎是零的夏海阳,就是换了调度室主任当值,恐怕也棘手难办。“马上报告!”把这个消息立即报告领导,是夏海阳的第一反应。
“宋总,我是调度室小夏,现在有个紧急情况向您报告……”夏海阳拨通了他的上司,航运部总经理宋春阳家中的电话。
“一个多小时前?”听到电话,正准备洗漱休息的宋春阳一个鲤鱼打挺,斜卧着的身体嚯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小夏,你慢慢说,你是说海皇号在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外海的结合部遭遇导弹袭击?”
“是的,宋总。我确认!”宋春阳确认自己的口头报告无误。
“知道了!我马上到!小夏,请即刻通知安监部匡总、机务部庞总和船员部廖总,请他们马上到公司调度室会合。”
第二十三章 祖上光荣 (海员书吧www.seamen.com.cn)
发生海上事故,岸基的第一职能部门是主管生产安全的安监部。船舶受损,修理恢复,涉及到岸基的机务管理部门。这船员失踪,涉及人身意外伤亡赔偿、家属抚恤,事关法律商务保险理赔与人力资源船员管理部门。该会合哪些部门协调处理“海皇号”当前的海难,宋春阳是阅历丰富的行家里手。
“卓总,我是宋春阳。我现在正在赶往公司的路上。刚刚接到海皇号的一份电报,他们在霍梅尼外海遭遇导弹袭击,船头局部受挫,水手刘新昌落水,下落不明……”
撂下调度室夏海阳的电话,宋春阳急匆匆下楼发动了他的本田轿车,踩足了油门,一边通过手提电话向正在海南出差的总经理卓越汇报,一边以一百公里的时速从临海市西城区往盘龙航运公司的大楼急速滑行。
“我知道了,老宋。明天上午这里的会议讨论我就不参加了,我会赶清早的航班回临海。今天晚上,你们最关键的是要盯住皇甫力维,让他想尽一切办法搜救失踪船员。损坏修理事好办,你抓紧通知一下我们的保护代理,协调机务庞总他们安排联系一下霍梅尼,那个港口我知道,船舶修理没有问题。倒是廖一凡那里,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卓越所说的思想准备,自然是刘新昌的搜救失败。他在电话里稍顿片刻,接着换了一种口气。
“我之前有言在先的吧,老宋。这波斯湾是个敏感地区,是非之地。皇甫力维他们在峰州那阵子还没有缓过劲来,你把他们往租家BROTHERLINE那里一搁,不错,租金是可观,可租家能不拣利润运费最高的港口,发战争的财吗?这海皇号已经十七、八个月没有休假的船员受得了吗?现在,又摊上了这码子事,我们这叫哑巴吃黄连。你说是不是?可船员呢,那还不得崩溃了呀!啊?我看啊,老宋,你还是及早通知一下租家BROTHERLINE他们,让他们安排海皇号在霍梅尼卸空后,马上空放出来,早点撤出战区,撤出波斯湾。”
“明白了,卓总。”
面对总经理的婉转批评,面对眼前被卓越不幸言中的棘手局面,宋春阳开始反思当初自己决定租放“海皇号”的举措。
平心而论,当时自己的确是一门心思急于放船,过多地考虑了经济效益,却忽略了“海皇号”的船员在SARS肆虐蔓延的非常时期本身已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一旦再次长驱直入波斯湾战区,则完全有可能身心负荷超载这样一个严峻的事实。
——如果导弹击中的位置不是船头。
——如果导弹击中的位置是船舯部位,那该……
——如果导弹击中的位置是船员生活区,那么……
宋春阳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后怕,他的脚底踩紧了油门。
卓越就是卓越,作为一个大型航运企业的老总,面对这样的海难事故,船期租金、损坏修理、人员伤亡,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分寸。
电话里,卓越继续道,“对了,老宋,中午林书记给我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份重要信函,是关于刘新昌的。”
“重要信函?关于刘新昌?”
“嗯,是重要信函。具体内容我还不太清楚,林书记给我卖关子,说等我回来再说。”
“刘新昌?就是海皇号现在落水失踪的刘新昌?”
“我想应该就是他吧!不过,也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我明天回来就知道了!”
“那好,卓总,我到公司了,现在进车库。”
“你们辛苦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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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调度室夏海阳的电话半小时后,安监部匡世平、机务部庞国强、船员部廖一凡与航运部门宋春阳,悉数赶至盘龙航运公司大楼的调度室。
“皇甫船长吗?你好!我是匡世平。”
跨进调度室,这几位关键部门的一把手快速浏览了一下电邮、调出电子海图,进行了一番简短沟通后,由主管安全监督的匡世平率先拨通了“海皇号”的卫星直通电话。
每分钟人民币20元的卫通话费虽说昂贵了些,但在这种情势下,公司的反应,与公司的态度、指令,会为事故的善后、现场解答船长的疑难,赢得宝贵的时间。
“你好!匡总。我是皇甫力维。”
皇甫力维从驾驶台侧翼甲板正联络指挥海上搜救的位置疾步来到报房,接过报务员小高递过来的话筒。他听出了这是来自大洋彼岸公司大本营匡世平的声音。
“皇甫船长,我先代表公司卓总,也代表我们航运部的老宋、机务部的老庞,和船员部的老廖问候你,问候你们全船的船员弟兄们。来电已经详悉,你们辛苦、受惊了!”
“谢谢匡总——”
皇甫力维的声带沙哑,他首先简短扼要地报告了当天下午船头遭袭的前后经过。战友兄弟刘新昌的落水失踪,跟蓝涛大副放艇搜寻刘新昌这一个多小时来音信杳然的现场态势,让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船长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刘新昌的搜救情况如何?”海难发生,人是第一可宝贵的。
“毫无结果。现在正考虑扩大搜救范围。”皇甫力维应对突发海难的资历、经验,在盘龙航运公司上下有口皆碑。
“船长,照我们的判断,这可能是美英联军瞎了眼的一颗导弹,叫误打误中。毫无办法,因为你们的船位距伊拉克国境才二十多海浬,太近,又是必经之地,这对远程导弹的射程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我也是这么看的。从泰国开出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关心伊拉克的战事新闻。”
“刚才我们几个还在暗自庆幸哪,船长,万一要是导弹落在了生活区,那该是个什么局面,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对了,船长,现场有没有发现导弹的什么蛛丝马迹,譬如说能证明导弹型号或碎片什么之类的证据?刘新昌落水位置的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现场跟刀削一般,邪了!你分析得有道理啊,匡总。这不叫赶上了嘛!那颗倒霉的导弹恰好削掉了船头的一个边,如果我们走的航向是310而不是315,这颗导弹就会擦着我们的船舷下海;反过来说,如果我们提前转向,受损的船头就可能不是现在这个局面。刘新昌当时正好从船头的配电房启动完开舱马达走出来,其他的人像水手长他们,正在生活区后甲板准备拉开局部舱盖进行自然通风。”
皇甫力维叹息一声,继续道。
“两秒钟前刘新昌还活蹦乱跳的,随着一声轰响,紧接是一股冲天的硝烟火光,一瞬间,人说没就没了。水头、大副他们在现场扑灭火情的时候,除捡到了一张溅血的铅笔画外,没有其他任何发现。大副确认,是刘新昌在现场落下的唯一痕迹。”
“这张铅笔画,要妥善保管,好好保管——”匡世平在电话里提醒皇甫力维道。
“那当然。现场我们拍了不少照片,这些照片无论是为今后保险理赔提供证据,或万一搜救失败都会派上用场的。”
皇甫力维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此次整个海难事件的善后处理,包括最坏的结果,最坏的打算,他已未雨绸缪,考虑在先。
“你考虑很周到啊,船长!现场现在的风浪、海流怎样?救生艇下海搜救人员的情况如何……”
匡世平打心眼里钦佩皇甫力维处理突发事件的沉稳干练,权衡考虑问题的全面兼顾,而作为突发海难事件的处理程序,公司机关必要的提醒、沟通,及公司的决策态度,包括涉外的统一口径,却是十分必要的。
“现在海面风力5-6级,中浪,搜救的救生艇有轻微颠簸,目前采用3节左右的时速,以大船为圆心,约2000米的距离为搜救半径,我们准备通宵达旦搜救到天明。关于大船的移动,我考虑按今天的潮汐、潮流流向缓速飘移,具体我已经仔细查阅分析过《航路指南》与《潮汐表》”
“对了,目前留守的全部船员除当班值守驾驶台、机舱岗位之外,我们分别于船头、船舯和船艉轮番交替搜寻海面,同时调集了所有的照明设备,为海面搜索提供保证。另外,请求过往船只协助嘹望搜寻的航行警告已在事发后及时发出;港方和代理包括我们的保护代理均进行了电信联系。除此之外,我们也给驻伊朗中国使馆致电报告……”
皇甫力维的口头报告层次分明,严谨缜密。
“对了,《海事声明》我正在起草,等明天进港后,即刻交送港口当局签署。就是船头的损坏修理事——”
提及船船受损修理,机务经理庞国强随即接过匡世平的电话。
“皇甫船长,你好!我是庞国强。这损坏修理事你不用担心,我这就马上联系保护代理和霍梅尼船厂,安排你们船头的修复。请记住,修复后,要让CCS船级分社出具确认适航的检验报告。你辛苦了,船长。请你注意调整休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电。”
“谢谢,谢谢你了,庞总。”
“皇甫船长,您好!我是廖一凡。”
“你好,你好!廖总。”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麻烦您把刘新昌所有的个人物品妥善保存好,现场落下的铅笔画呢,麻烦你用数码相机拍摄下来,压缩成文件包发到公司来,公司领导可能明天上午要用。”
廖一凡不仅是人力资源部的领头人,也是处理船员意外伤亡事故的负责人。如果正式宣布刘新昌失踪,公司对刘新昌的亲属需要有明确的交待,而且要组织专案工作组,适时亲赴船员家中抚恤慰问。
“皇甫船长,你好,我是宋春阳。”
待海务监督、机务、人力资源的头儿通话完毕,宋春阳与皇甫力维接上了线。
“刚才在来公司的路上,我已将你轮的情况向卓总经理汇报过了,他在海南出差,明天上午回临海。卓总特别指示,希望你们动员一切力量,采取一切有效手段,找到刘新昌的下落。另外,根据卓总的指示,我们马上会联系租家,让他们设法在波斯湾外围地区港口接载下航次的货盘。所以,你们靠进去把这一船玉米卸下后,有可能即刻空放波斯湾。祝你们搜救成功。祝弟兄们好运!”
“谢谢,谢谢宋总,万分感谢!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那好,船长,我们保持联系,等你的好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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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风景秀丽的东昌湖比作为五百万聊城人民心中的一曲动听婉转的旋律的话,那么,用她甘泉似的乳汁养育了勤劳淳朴的鲁北儿女,滋润灌溉着两岸万顷良田的徒骇河,则是聊城人民引以为荣的母亲河。
出素有东方威尼斯的聊城城区,沿交通主干道东昌路向东,奔城郊结合部,便是纵横南北、清澈甘甜、宛若玉带般的徒骇河所在。
在这徒骇河的东岸有一个百来户人家的刘家屯。“海皇号”水手刘新昌就是从小学六年级便能光着屁股蛋子横渡徒骇河,喝着这徒骇河的水长大成人,从一个回乡知识青年走进军旅,继而又成为中国海员的齐鲁硬汉。
想当年,这刘家屯曾远近闻名,威扬聊城。说它威扬闻名,不仅是因为1938年那段难忘的岁月,鲁西北抗日将领范筑先的部队曾驻扎过刘家屯,这另一层缘由,却是因为刘家屯出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刘海山。
当年,时任山东第六区游击司令部挺进大队参谋长的何方驻扎刘家屯的时候,热血青年刘海山二话没说,跟上了队伍,拿起了枪杆,在何参谋长的部下经历、参与了大小数十次的浴血保卫战,立下过赫赫战功,荣膺不少功勋勋章。
参谋长何方作为革命先驱,长眠在徒骇河之畔,而作为那场遭遇战的幸存者,正是刘新昌的祖父,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刘海山。
刘新昌的父亲,刘承志,生于建国后的五十年代初,是个一辈子没有趟出徒骇河,把辛勤的汗水洒落在齐鲁大地的山东汉子。母亲谢东华,一个家庭出身有问题,在十年动乱年月没少受家庭牵连的沂蒙山的女儿,远嫁来到刘家屯,成了刘承志的媳妇。
七十年代初,刘新昌呱呱落地,望着哭声洪亮的孙子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老英雄祖父刘海山乐歪了嘴。
“老天待俺刘海山不薄,不薄啊!虽说俺们老刘家数代单传,可这香火从来就是源源不断。你看,这孙子不是说来就来么!哈哈哈……”痛饮三杯兰陵醇的刘海山认真地对儿子刘承志道,“承志啊,娃儿来到俺老刘家,证明俺老刘家新苗一茬接一茬,鸿运昌盛啊!我看,就给娃起名叫新昌吧!”
“成!听您的,爹。就叫新昌。”
沐浴改革开放的春潮,徒骇河沸腾了,齐鲁大地沸腾了!
不知不觉,刘新昌长成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回乡知识青年小伙子。20岁那年,刘新昌入伍,踏着爷爷刘海山的足迹,成为一名英武军人。24岁,刘新昌从武警行列转退。因在1998那年抗洪救灾中的三等功殊荣,这一年的次年,刘新昌直接加盟盘龙航运公司,成为一名穿越大洋的国际海员。
端庄贤淑的许秀芝,曾是刘新昌的小学同学,也是家住徒骇河西岸后来出落成为一个心灵手巧、名扬刘家屯的美丽村姑。1999年春上,在友人的撮合下,许秀芝去了江西南昌,与即将退伍的刘新昌在风景如画的鄱阳湖畔,留下了比翼双飞的倒影;站在蔚为壮观的滕王阁,他们二人领略体验了唐代诗人王勃当年狂草“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千古绝句,豪情挥洒、壮志凌云的抱负胸怀。
跋
如果说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是一场惨绝人寰的世纪灾难的话,那么五年前的2003年,则是另类意义上的一场完全有可能导致数倍于地震丧生人数的生灵涂炭。两场令中国人民猝不及防的灾难,在中国***的领导下,均以全民众志成城抗击非典、抗震救灾的不屈不挠、英勇顽强,创造了人类史上生命的旷世传奇。
那年7月,毗邻广州的深圳这座城市,作为抗非战役的前沿阵地,涌现出了许许多多来自各条战线的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为纪念中国***成立82周年暨抗非回眸总结,市工委以“我身边的***员”为主题,向全市各行各业征文并举行演讲赛事。作为大型驻深国有航运企业的代表,我受命撰稿,并以《浮动国土上的***员》为题参与了该项赛事。惊心动魄的海上传奇故事,铁血男儿的情非得已,美丽海嫂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博得了听众热烈的掌声,征服了赛事所有的评委。
在船舷筑起一道阻断非典传播蔓延的生命堤防!对战友海员们在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抗非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高尚品格,对海嫂们在默默支持丈夫事业所承载的鲜为人知的牺牲付出,我太过熟悉了。演讲获奖并荟萃成书后,遂着手动笔改写小说并先后参与了三届网络文学赛事。作品同时在《中国海员之家》等论坛连载发表,数十万计的读者,尤其是海嫂们通宵达旦的阅读并发表肺腑之言之场景,令我感动难忘,惊讶不已。
“《海嫂》读起来真是字字入心。经历不同的人读同样的文章会有不同的感受。别人用眼去读,而我们是用心去读……”——《海嫂》之所以获得如此广泛的反响共鸣,无疑昭示了这样一个信息:中国海员太需要这个社会关注了!《海嫂》之所以得以如此众多的海员、海嫂包括那些热爱海洋的朋友们的推崇、支持,同样证明了这样一种现象:描写海员生活的海洋文学作品太少了!在中国这个广袤的大地上拥有百万之众的海员、海嫂们,需要这样属于他(她)们的精神食粮!
作为共和国一名航海领域的第二代远洋船长,我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有这个责任来做一番尝试,创作属于我们中国海员的海洋文学作品。因为我觉得,在推进中国全面走向四个现代化的风雨历程里,中国海员扮演着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为了这一片“浮动的国土”而付出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与汗水、泪水甚至鲜血的他(她)们,上苍有知,大海作证,不能被遗忘,不应该被漠视。
《海嫂》当然不是名家之作,但作者以为它是贴近我们中国海员、海嫂生活历经千锤百炼的心血之作,和以戴贤国站长先生为代表的《中国海员之家》这样一群无私、无偿地构建海员、海嫂交流平台而辛勤工作的网络工作者们一样,作者怀着对祖国远洋海运事业的一腔忠诚,把自己对中国海员、海嫂的深厚感情,揉入了作品的伏案耕耘,融入了《海嫂》的字里行间。
倘能通过《海嫂》得以人们深层次地走进中国海员、海嫂的内心世界,让我们这个社会真正理解、认同这一群闪烁着人性光泽的部落,当是作者之幸,百万中国海员之幸。
作者
2008年10月
于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