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天空下,摇摇晃晃的海面上,摇摇晃晃的船舶驾驶台上,一个男人端坐着,看着远方,沉思状,或是没有思想,就那么百无聊赖的坐着。外面有阳光,晒在身上噼里啪啦吱吱有声响很毒的那种。码头值班时他曾不止一次的领教过。他不敢正视,怕迷乱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于是,他拉下类似太阳镜作用的茶色窗帘。雷达上一条船都没有,像是缘分。多年前他跑亚洲及中日韩的时候,多的不得了。但是,那时,他没有任何准备,只是向往着未来的美好。而现在,荒芜的让人心慌。海图定位是那种最简单的电子海图,只需到点划个圈就行了。科技的发展,让一切都是自动,只留一个傻呆呆的结果,还有就是傻呆呆地站在旁边的人。那些过程都影去了。但是,这是现代。现代的人们喜欢。他们就是喜欢现成的结果。现成的房子,现成的存款,最好一应俱全。
雷达旁边有一茶杯,茶杯里茶香正浓,是西湖龙井,翠绿的颜色犹如恋爱:青春,活力,无限美好!趁热喝上几口,趁着口齿芬芳,咀嚼去年的杭州之行。那时是怎样的美妙阿!鲜活的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那秋高气爽,那绿草盈盈,那垂柳掩映,那西湖碧波,那环湖的浪漫……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人的一生的幸福时刻很少的,来了就要抓住。以后就是有同样的机会,境况心情都变了。有太多的境况,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年年岁岁花相识,岁岁年年人不同!
嚼一片口香糖吧,他又习惯性的咬去一半。他看了看剩下的一半上的齿印,他总是觉得那是她吃留下的,有她的芬芳闪耀。这口香糖买到还颇费周折。在许多港口都没有找到。整天嚼着巴西口味的,一口的土腥味,还有砂砾状的东西,硌得慌。都绝望了,没曾想,上次在西班牙港华人店偶遇。犹如人生,等待,在许多时候是更好的选择。但是,等待不是待价而沽。在人生或感情里,后者是一种投机,只会让人瞧不起。感情是一种爱慕,相信与尊重,不是对等的公平交易。
起来走走。这是他每天生活的内容之一。待身体热了后,再慢跑。驾驶台很大,足够跑步了。一圈一圈的打转,呼吸渐渐加深,感觉越来越神清气爽了。25分钟后,又变成走步,渐渐恢复平静。汗水在头发里,面颊上,胸部蜿蜒前行。洋洋的,但很舒服。再做30个俯卧撑,让体内的郁闷都随着汗水倾泻而出吧?
海图桌旁边放着一瓶碳素墨水,瓶与盒之间插着一支“仿古大狼毫”。一时手痒,便拿起来,饱酣笔墨,在C站接受过EGC报文的废纸上挥毫起来,"况味",没想到他会写下这个字,或许他太喜欢林语堂的《秋的况味》的缘故吧,那是一种成熟,一种洒脱。点起一支雪茄,吸上一口,然后看着白色的烟雾,悠悠袅袅的上飘,散去。是何等的悠闲。悠闲中他想秋的美妙,成熟,风韵……他继续又写: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速度很慢,有足够的时间让思想浸润。现在是午后,该是家里后半夜了,她也该进入梦乡了。他不去猜想那梦。他知道自己是个海员,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应该坚持,就应该接受它的优点及缺点。他想以后他会写写一组文章或一本书《潇洒走世界,让女孩嫁人去吧》?要么就叫《波涛汹涌:相思在大西洋上》,作为给她结婚的礼物。他无声地笑笑,又嚼起口香糖来。两腮的肌肉一块块的立了起来。
说心里话,他并不想离乡背井,漂洋过海,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随波逐流”。没有生活,没有家的气息。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没有办法,必须坚持。他知道必须将自己的肩膀锻造的更为坚强与宽广,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梦——一个家,一个他和她的家。她为了未来时刻在奋进,眼里的血丝,面色的苍白真让人心疼。也让他佩服与敬仰,甚至有些担心。他只想让她温柔的躺在怀里,小鸟依人地撒撒娇,幽幽的说着话。或是听她唱歌吹口哨瞎哼哼。就是穷唠叨也行。他就醉了。
航行值班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像是心不在焉,除了海图上的船的位置和雷达上的船只讯息要时刻在大脑中刷新。还好,就像雷达屏幕一样,每次扫描线过后都是清爽。今天是一个航次以来最喜庆的一天:barbecue!每月一次。而且每航次他都把播慢船钟一小时放在今晚,以让大家尽兴。他原本以为烧烤多么的浪漫多么的热闹。其实不过而而。他想可能是有老外的缘故。
算了吧。这里不是寻求浪漫与欢笑的地方。他的英语很糟糕。到了这里他才真正看到自己。她也一再鼓励他英语是很等重要,一定要抓住机会。但是,他对自己都很失望。想到这里,他又拿起《船舶驾驶员使用英语口语》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大声地读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却老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真切地感受到大脑在退化。他甚至有一种解释是没有爱的滋润,没有自己小家的温暖。他是一片干涸太久的土地,太渴望她的雨水的滋润了。有时甚至他想放弃所谓的追求,找个人胡乱结婚算了。过后又骂自己的脆弱。但嘴上还是哼着《想要一个家》。眼角有东西在闪烁。又走神了,他骂了一句。回过神来继续读。
很快就到了下午四点钟了,外面阳光已经收敛了很多,海面依然不平静,但是对海员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天气了:NE风,中浪。有鱼在跳跃,他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不是海豚。气温31摄氏度,气压1012千帕,还有整点船位填于LOGBOOK,再签名,那是一个很潇洒的签名,她曾说过。大副没有准时上来接班,他知道大副昨晚大幅因为离码头及ISPS的外审没有睡好觉。按规定应当打电话叫班,但他没有,他坐着,依然是没有思想的坐着。直到二十分钟后大副上来。
烧烤的炉子早就架了起来,火势正旺。准备的东西很多,有已经考好的烤乳猪,饱满铮亮:刺痛你的腮腺,蠕动你的喉结;还有很多待考的牛排,鱿鱼,鸡肫,香肠等等;大家都是自己动手,穿于铁丝上,抹上油,放于火的上方,撒上调料,看着油烟冒出,听着吱吱的声响。当然烤的不会太好,能吃就行了。坐在桌旁,面对大海,目光逐浪,大吃豪饮高谈阔论,海阔天空无所羁绊。
他很快就吃好,回到休息室看了一会儿刘德华99年演唱会实况,回房。打开电脑,电脑桌面上是他给她生日礼物,画的她去年国庆杭州段桥边的留影。那是他的第一副“绘画作品”。他有一些喜出望外,以前只是随意画着玩,没想到今日能够帮助他补缺他不能给她买生日礼物的遗憾。他将她的图片分解成千百条线条,一根一根的包含深情的再次组合。蜿蜒崎岖的每一根线条,他都熟悉;匍匐盘旋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捻熟于心。于是在他自己看来,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或许,有上帝在帮忙吧?他继续将未完的电邮完成,以便她能早点看到。他知道她的生活的不易,竭尽所能的给他帮助,至少一点心理安慰。
有同事来聊了几句,七点半,整理整理,洗漱休息。清晨给她写电邮直到6点多,待会儿11点45分有要起来值班了。床边放着他和她的合影,他还能感觉到照片中她的纤手的温度,纤柔的肩膀的紧紧依靠。他笑笑,她也笑笑。他分明看到她的眼睛在说话。在说:睡吧!晚安。他希望能够梦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