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尽管在同一星球,同一屋檐下,她和丈夫却生活在两个规则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他们婚姻生活的参照系,他们都据此调整自己的定位,但是因为参数不同,两个点始终无法重合。
她穿着每天一换的套装出入高档写字间,严格遵守朝九晚五的打卡制度,温婉有礼里透着恰到好处的亲切和距离;他永远一身休闲装束,在交稿子的那几天去杂志社的办公室,和一帮哥们儿称兄道弟不分彼此。她对各类品牌了如指掌,一眼就能认出女友的新手袋是LV还是Chanel,他却对此浑然不觉,将李宁当耐克。他们被各自的朋友同事圈所熏染,潜移默化地接受各自不同的行为规则以及由此建立起来的评价系统,给自己的生活满意度打出不同的分数。尽管,他们是出自同一学校同一专业的师兄妹。
差异在周末的两次聚会中显现,这是两场以“暖房”为由头的聚会。
第一场聚会,他给她展示了自己的参照系。第二场,则是她的。
先是三环内的一套新居。位置不错,但她不喜欢,缺少她所需要的诸如社区环境之类的品质。面积不大,很实用的两居室。她用挑剔的眼光审视:家具看不出什么牌子,并不顺滑的五金件显示出极为一般的厨具品质,没有专门的衣帽间,卧室的阳台变成了小书房。相比之下,她现在的房子,非常不错。
她不是不喜欢炸酱面,但是当午餐在闹哄哄的老北京炸酱面馆时,她的心里多少不太喜欢。是的,她更喜欢优雅的环境,或者说,她们的那一群人,吃的是环境,而非食物本身。
没什么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各自分属不同的生活圈。或者倒过来,各自的生活圈,决定了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他的参照系里,她感觉到了自己生活的优越。这种向下的比较带给她幸福感,但是很快,周日的另一场聚会,就让这短暂的幸福荡然无存。
这次聚会的东道主是她的女友,地点是一套临近香山,近200多平方米的叠拼“townhouse”。她其实已经发现,这几年,她的朋友同事们正掀起新一场买房运动。嘴上不说,可心里或多或少在暗暗较劲。房子面积、社区环境、装修品质都是比较标准。一眼看去,都是大牌装修公司的杰作,都是长年“高级灰”生活里炼就出来的眼光,都是经济实力支撑下的品质。在这一场新运动中,她明显落后了。
女友的新宅当然是精心设计的作品,从房间的功能分区,到壁纸的运用,色彩的配搭,细至卫生间的小片瓷砖,都大大有讲究。从进门的那一刻,就能听到女人们有些夸张的尖叫,发自内心的赞叹,颇有见地的比较和评判。男人们没有那么细腻,多半走马观花,但此时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压力。如果女人们将舒适的房间、优美的环境、高尚的品位当作幸福生活的指标和参照的话,男人们就得有支撑这些幸福指数的经济实力。
女人总有些虚荣心,没谁不想要好生活,尤其是走进婚姻的女人,相互的对比之中,幸福就物化成了老公的能力大小。当然,能力并非单纯的经济实力,还有其他种种指标,比如是否细心体贴、是否有品位、情商智商是高是低等等。
“暖房宴”是高潮。楼下绿草地上的烧烤自助餐。绿草花香里,连貌不惊人的男主人竟然也有几分像王子了。女友的幸福溢于言表,清晰可见。
幸福不是放在心里看不见的,而是写在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比如房间的人均使用面积,衣帽间的大小,卫生间的个数,厨具的品牌,装修的造价等等。谁敢说站在新居门口,笑容灿烂的女主人不幸福?即便一句话不说,在女人们羡慕的眼光里,男主人也一定能感受到了成就。这些,可都是衡量婚姻幸福与否的重要指标。
在与别人的对比中,她没有任何引以为荣的优势。她缺少那些衡量婚姻幸福的实实在在的指标。可以当这些都不重要,只在意自己的内心感受,可最要命的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所有这些评价体系和衡量标准。在以此建立的幸福参照系里,她的婚姻幸福指数降至最低。
她感受到了的失落和挫败感是他所无法理解的。他并不生活在她的那个世界里,不过偶尔在其间穿梭一下罢了。当然,他也有他的幸福坐标,那个坐标显示出较高的幸福度。
问题就出在这里。
幸福从来不只是个人的内心感觉,它更是比较,是别人的评价和眼光。
因为比较,所以徒生烦恼。可是,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谁都无法逃脱别人的影响。那些缘于各自生活圈的规则和评价,成为婚姻幸福指标的重要参照,我们在这些有着具体含义的物化系统中找寻自己的定位,确定自己的婚姻幸福度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