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人间烟火
文/梅妆
A.
从14楼远眺,足可观望到这个城市的全貌。我一直不知这个城市的夜色也开始有了都市的味道,每日湿漉漉地包裹在生活里,我只看到眼前的天地一如往昔。由此,我还是感谢病痛的停顿,可以让我有机会疏松了细胞,调整一下目光,注视到那些溜过去的景色。
往往如此,真相来临时,反倒失了惧怕。前几日的辗转有了接手,就开始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是怕了几日,夜色里几次三番地思前虑后。我并不是坚强的人,但好在有一副坚强的外表,可以遮掩很多内心的反侧。孙告诉我有大出血的可能,应该住院时,我没有犹豫,我只简单地对他说了声:谢谢。真的,谢谢他,谢谢他让我一颗悬浮的心落了地。
夜。万籁俱寂。宽大的玻璃窗外总可以看到飞机一闪而过,明灭的灯光若阳光轻咬。这个时候脑海里翻腾了很多模糊的记忆。想起小时候难得的几次生病,窃喜地看妈妈床前床后地忙碌;又起想那个遥远的乡村,柴门紫烟里奶奶和婶婶清暖的微笑。还有这一生错身而过的许多人,这个时间都生动地浮现。
B.
36床,是个与我禀性相投的80岁老人,她一生倥偬,刚柔并济,练达豁然。看我初入院时无人陪护,便会不停地与我闲聊,以渡时光。她聊自己传奇的一生,聊唐诗,聊历史,聊百家讲坛里她最有兴趣的段子,兴奋处,她还会给我全文背诵《长恨歌》。我有时会长时间注视着她依然白皙清秀的面庞,一阵阵地恍惚。想她身后深深浅浅的故事汇成此时平静的述说,俯仰之间有怎样被忽略的须臾。
我叫她张姨。我不是个善于与人短时间相契的人,更不是一个可以见面就可以口舌如莲花之人。于她却是个例外,我很自然地叫着她张姨,陪她一起忘乎所以,聊得彼此忘了年龄的差距,忘了病痛的侵袭。
后来,我才明白,与她结识让我为人处事的方式不自觉发生了一种小小的转变,由是我还发现了:这种转变有时并不如想像中来得难堪,也无疼痛之感。
C.
三天后,阳终于请了假,每日上午送儿子去幼儿园后,便去市场买些新鲜营养的菜做好,中午赶来医院陪我半天。多时我们并不说什么。他在病床的那头半躺着,玩玩手机,听听音乐。我便会无来由地会使些小性子,他出奇地包容,一句话也不多说。
中午时光多是心境最低落时。四个小时的点滴加上我敏感的体质,总会感到全身的不适。从床上望向窗外,阳光晴好时,会默默地感受着光线从杏黄的窗帘背后穿透,呼喇喇地牵扯着心,又让心一点点熨平。
是不是是若干年后,我们仍可这样坐在午后的窗棂与屋檐下,一任阳光吞没我们,无声无息?我们都彼此明白,目光没有交织,心早已交融。想起左手与右手的比喻,突然笑了笑,想来左手的伤右手一样会感觉到疼痛,幸运如斯,它们可以拥有相同的经脉,相同的血液,相同的掌纹,相同的气息。如是,我们就做一世的双手吧,即便没有长久的相握。
D.
医院里惯看的是生死。14楼病人轻重均有,生命最无常的苍凉时刻上演。8天,看到若干生命的凋谢,看尽人生的诡秘奇幻。
想起夜半急救脚步的匆匆,想起那个老人弥留的鲜血。
想起那个女人萎顿在休息区悲戚地呼号,女人说:我从18岁便跟了他,连名分都不要,怎么他就可以走了呢?他才38岁啊。
更多时,看到的是了无表情的麻木,被悲伤过度湮没的麻木。
生命投向的光束就在那刻分崩离析。
但我仍可以看到很多向阳的光束顽强地刺破。
每天清晨,我总在4床那个粗壮的年轻人嘹亮的声音中醒来,一整天,只要他闲着,总是哼着小曲在走廊里来回,瓮声瓮气地开导着病属和病人。
是的,我们的肌体并不象我们想像的那般脆弱和粗糙,我相信它更是一架精密的制衡机器,在与细菌病毒交往的过程中,也并不常常是惨烈的。我宁愿相信,很多时候我们是被自己吓倒的,而非对手击倒的。
王是我的病床医生,生来一副腼腆的面容。我每日都会蹭到他办公室,在他的忙碌中依然哼哼着种种不适。他不象其他医生那般倨傲,好脾气地解释着,很耐心地作着毫无必要的检查。而我好像也在他指触的瞬间缓解了许多疼痛与不适。
这个时刻,我逃离了亲人的关怀,喜欢上了在这个陌生人无奈的笑下温和紧绷的神经。因为陌生,所以安全吗?
E.
张姨出院的时候,张姨的小女儿送了我一幅她亲笔画的国画牡丹,工笔绘在洁白的宣纸上。粉粉的颜色很有生机。她帮我贴在右手边的墙上,一侧眼便能看到。
她贴的时候,说:小荷,千万不要苦自己,不要让自己孤独。一定要有自己的好朋友,可以在艰难的时候依靠。不要一切都自己扛着。
护工也如邻家大姐一样与我相熟了,她会老远地喊我:丫头,要报纸不?丫头,我来帮你打饭。丫头,报纸看完了给我攒着卖。。。。。
我微笑。是的,被关怀包围的感觉真好。
感谢论坛中那些关心我的人。
感谢十分,那么热的天来病房看我;感谢以沫,几个夜晚的短信陪夜和叮嘱;感谢字儿,你温柔的声音让我们彼此变得很近;感谢安妃、空儿、海豚、小猪、竹子、胡杨、天鹅、幽幽、阿晗、青山、蝶翼、胡同、刀马、下弦、右手。。。。。。
且让我们一起来看人间烟火,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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