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记忆(1)
海大30年前大学毕业了。我终于穿上了漂亮的海员制服进入远洋公司。
我接到调令之后就兴冲冲带了行囊来到了宁国路顶端的市轮渡交通艇码头。一艘“万吨巨轮”在众多黄浦江系泊浮筒上若隐若现,这就是我第一次上船工作。
上船报到后,大副安排我与一位二水住在一个房间内。
船长说你还是从水手做起,完成实习后才能视况提升为驾助(驾驶员助理,还不能独立执行驾驶员航行值班)。航海津贴拿二水津贴的一半,估算大概每月15元外汇。从此,我的航海生涯从水手做起。而我手上持有的是二副证书。
呵呵,这可是一笔大收入啊!我当时的工资每月48元。
几个航次后船到香港友联船厂修船。
当我站在驾驶台听从船长指令操舵进入香港簿寮水道进入香港后,看到了繁华的维多利亚湾。两岸高楼林立,连船舶领导们都站在驾驶台上发出感叹:“你看看资本主义的香港多么的发达。中国大陆要是这样的发达该多好啊!”
香港的友联船厂在一个岛上,去往香港和九龙都要在船厂乘交通艇。当进厂修船事宜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政委开始安排船员下地活动/购物了。
当时最赶时髦的是买双卡四喇叭录音机。一位船员如果积攥起来的外汇能够买到四喇叭那是全船最值得炫耀的人物了。我实习生手里面的钱只有50元港币都不到,
水手长帮助我准备了两罐可口可乐,还有大厨特地为下地船员做的面包。这些东西就是我们下地的午餐。根据当时的收入,船员们下地绝对不可能到香港任何一爿饮食店打尖。
船员分成两批下地。尽管我兜里没几个钱,我跟着水手长一起下地还是蛮快乐的。我羡慕地看着一些船员在交通艇上就沾着唾沫大把数港币,揣摩能够买到什么最新型号的录音机。
我居住在繁华的上海近郊,至少也见过世面,可是到了香港岛上我一会儿功夫就转晕了。商店里面商品琳琅满目,无需凭票,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便宜的东西。
我不奢望买四喇叭,倒是对家里需要的东西甚感兴趣,我把有限的港币,用了一半的钱买了一只红心牌电熨斗。便宜啊!在国内可要百元钱才能买到!再买了几把精致的折伞。掂算了兜里没有几个钱了。我只能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把手放在嘴边看着橱窗。
水手长走过来:“衣羊,我们到角落边上吃饭吧。”
我和水手长走到了招商大厦的边上,在海边的阴凉树荫下拿出了面包和可乐,开始“可口可乐”起来了。在海边走的香港人都会回头看看来自大陆的海员狼吞虎咽的样子。
稍事休息之后,水手长又带我去了一个繁华的商业街,那街上都是买牛仔裤和T恤衫的地方。我的购物欲望又怦然心动,看着当时最时髦的一条牛仔裤爱不释手,但兜里的钱不够买一条牛仔裤。我拿起来又放下,还一步三回头看着那条裤子。
水手长看到我的表情了:“衣羊,怎么了?喜欢就买下来吧!”
我摇摇头:“钱不够!”
水手长:“钱可以赚,还可以借,给不就是10块港币,拿去用,想到还就给我!”
于是,我重新回头来到了摊位上,要老板把牛仔裤重新拿过来。
老板走过来,用浓浓的粤语带着看不起的眼光说:“钱够了吗?”
我看着水手长然后对老板说:“今天我借钱买裤子,但是今后不久我可以把你铺位买下来!”
老板摇摇头,我拿起了钟意的牛仔裤走了。
那天回船我就穿了牛仔裤手里提了电熨斗和三折伞回船的。
而在舷梯口又被政委拦截了:“像小流氓,你是远洋船员,脱掉!”
就我的脾气,把脱掉的牛仔裤扔到了海里面。政委惊愕地看着我的表现,眼中流露出了后悔言重了。怪政委,不,现在我想起来,还是因为当年的中国还没有完全开放啊。
那是在1983年的年初香港给我的第一印象!
香港记忆(2)
上世纪80年代,香港的码头也没有现今这样发达,都是小型杂货码头。
很多船舶都是在维多利亚港内的锚地或者浮筒上系泊装卸货。维多利亚港航行的船只大多是由拖轮拖带的驳船,而驳船上都有一杆冲天的单柄大吊,其动力就是船首的一台柴油机。当大吊工作时,超级的噪音不绝于耳,就是躲在杂货船的舱室内也会被大吊声吵醒。
葵涌集装箱码头没有几个泊位,基本上都是台湾的阳明、长荣,外国的马士基等大船。我们的集装箱船舶当时还仅仅是1300箱位,最大也是1700箱位。不过,香港九龙葵涌海边都在如火如荼填海造集装箱码头了。未来集装箱枢纽港的雏形基本形成了。
集装箱船舶周转很快,当年很多习惯杂货船慢节奏的船员都不喜欢到集装箱船舶工作。一些集装箱船舶上工作的船员很羡慕杂货船。但集装箱船员们还是很高兴,公司规定靠泊期限内至少一次可以雇佣交通艇下地,以让船员下地散心、购物。
在锚地锚泊的杂货船员倒反过来羡慕我们了。尽管我已经挡了三副了,但航海津贴还是少的可怜,加上急迫积攒外汇购买大件,故下地还是两罐可乐和一瓶矿泉水外加两个大面包裹饥。香港、九龙还是我们大陆船员穿街走巷、淘便宜货的地方。
香港小商品发达,那些漂亮的衣衫、裙子和化妆品很时髦,我看出了很多道道:年长、有家小的海员都是购买家电和日用商品,还没有成家正在火烧眉毛顾眼前谈恋爱的年轻人都到商店的化妆品柜台,或者女人用品商店购买口红、金项链等。
船员买的这些东西投其女人之好,再把船上发的、国内还要凭票的食品如同献花般地运回女朋友家里,女孩还没有转过神来,丈母娘、丈人老头都被打动了,加上潇洒的身材足以迷倒国内一大群女孩。所以海员根本无需跪倒在漂亮女孩的石榴裙下求婚。
我到母港后,看到很多年青海员领到船上的女孩个个都美如西施,赛过貂蝉。如唐宫内的杨玉环、犹如王昭君出塞,四大美女享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都可以找出拓本来。她们都是本质、天然的美丽。现代明星也自叹弗如,因为他们是靠涂脂抹粉打扮的。
我很羡慕但我已经木已成舟,当我第一艘船舶工作11个月后回家,我女儿已经3个月了,老婆把她塞到我手里,呵呵,“船长的女儿”群中又多了一个漂亮的美女。我连忙拿出香港购买的小裙子和家用小电器,乐的全家兴奋异常,让隔壁邻居好生羡慕。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船上大副了。船员家庭家里已经添置了很多大件,至少当年的四喇叭录音机不当一回事,而是21英寸的东芝、日立和索尼的大彩电和大立升冰箱了。有的已经考虑购买本田125摩托车了。
在弥敦道附近正在造高架人行道,在中环街那里除了专供海员的海联免税店外,还有几家个体电器行。他们的发家致富就是靠大陆船员慷慨地奉献分不开。
一个从上海流落到香港的小老板,就在那里租了一个店铺,从开始卖电动胡须刀、电烫发套件开始,慢慢卖起了彩电、电冰箱。没有几年,他的脖子上挂起了一根镣铐般的金项链,手上带起了粗如手铐的金镯头。本来很朴实,看到船员到店里很客气,倒一杯水,恭维话不断,后来发家致富了,眼睛开始变成了“洋白眼”了,望斜里看船员,本来一口普通话内夹带的上海话,也变成了“莫耶、莫耶,你买就买耶,不买就走耶!”一口洋泾浜香港话,还说听不懂上海话,正是狗眼看人低。船员再也不愿意进店购买,上海人的精明没有学到,倒是把精怪学的淋漓尽致了。据说,老板生意一落千丈,不得不改行买其他东西了。
日益富裕起来的船员们也不稀罕大件了。在中环弥敦道附近的电器商店开始萧条了,连海联免税店生意日落西山,纷纷推出了奢侈品来吸引海员消费。海员的生活品质极大提高,在开放的初期海员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
香港丰富的物质产品推波助澜,起到了中国海员社会地位高到顶峰的效果。
进入21世纪后,当我一次又一次驾驶大型集装箱船舶进入香港后,考虑到船舶安全,我到香港基本上不下地,而是叫船员们带点需要日用品。
某天靠泊码头后,驻港同学把我拉着去了一趟九龙上海街附近游玩,在一家奢侈酒店共进晚餐。我看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想起了招商大厦海边树荫底下的情景。
我敏感的发现回归后的香港成了内地人购物天堂了,连金店和商店的营业员不用粤语而是洋泾浜普通话接待内地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