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蚊子我恨之入骨,而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在我航海生涯中碰到的蚊咬事件,这是一件悲惨的航海故事,这个航海故事的主角就是一名大厨。
那次船员们外派在美国海湾船务公司的一艘20多年船龄的老破杂货船工作。所谓的杂货船就是装载零碎的五金杂货、小宗零担行李等,有的时候还装载木材、燃煤等单一散货。每一次装载时因为货物平整高低、填塞空挡、防止货物移动、绑扎需要垫舱物料,这些垫舱物料都是木材,如何处理在租船合同中都有详细说明。一般讲货主提供垫舱物料、租船人负责卸货后处理垫舱物料。因为木料是属于植物,所在港口国对要处理的垫舱物料有严格的要求,需要植物检疫,而且在港内处理也需要费用,租船人为了省却一笔昂贵的垫舱物料处理费,往往是支付少的可怜的劳务费给船员。在船的每一位船员都不想错过这样十几小时的艰苦劳作去获得这笔劳务费。所以根据这样的情况和习惯做法,为了得到劳务费就必须每一个人都应该参加清理垫舱物料。分配劳作是非常头痛的事,因为人人都想得到劳务费,所以为了摆平人人参与的劳作矛盾,船长和大副事先经过细致的安排,连服务员、大厨都不例外在完成本职工作后参加劳作。
船舶在中国南方港口装载了部分杂货后,又到新加坡加载了一些日用品,再到马来西亚的宾城装满了整整一船货物到西非的加蓬共和国的利伯维尔港卸货。
通过了有惊无险、海盗出没频繁的马六甲海峡之后就向西南方向的马达加斯加岛航行,通过东非沿岸再折向南非的风暴肆虐的好望角,然后航行大概4天到了利伯维尔港。
在去往西非的途中,船长根据国际海事组织的疫区通告做好了医疗准备。所谓的准备也就是根据流行病的情况要求船员们吃预防疾病的药片。西非加蓬的卫生状况并不怎么好,是疟疾频发的地区,疟疾的传播途径是可恶的小蚊子。所以,还没有到西非前船长下达了命令吃药。然而个别船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船长的命令。被船长发觉之后,采取了强制的措施,才将药片下肚了。而正是这些预防疟疾的药片拯救了船员生命!
加蓬共和国的首都就是利伯维尔港,沿海一带都是平原,森林茂密,属于热带雨林气候,物产非常丰富,清澈的奥果韦河终年流淌,给这个西非国家带来了无穷生机。但是加蓬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经济很落后。但是首都的奥果韦河两岸的旖旎风光还是吸引了我们中国船员,船员们大多第一次来到西非加蓬,所以,在进港期间船员们在甲板上凭栏而立,尽收大自然的风光,特别是远处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船员还渴望出现原理森林里面的动物。
夜幕降临前,低空的河面上飞虫撞击着驾驶台的玻璃窗,软软的虫体与玻璃相撞无疑是走向死亡,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在驾驶台了望窗下不一会儿就堆积了厚厚的飞虫尸体,其中有很多黑色的蚊子,我们见状连驾驶台的门都不敢开,生怕被异域的蚊子叮咬。
码头靠好,完成了入关手续后第二天开始卸货。因为加蓬共和国的码头设施落后,一些卸货都是靠人力完成,所以卸货速度不快。船长首先考虑的伙食的补充,这里的蔬菜
价格非常昂贵。而海鲜特别便宜,一块美元可以买到3公斤红鱼,一只1公斤的龙虾也仅仅是2.5美元。船长组织了伙食团成员亲自下地到一个农贸市场,根据大厨配菜的要求少量采购了绿叶菜,大量选购了海鲜产品。船员们不敢购买猪肉,因为当地的猪肉的卫生检疫让我们值得怀疑。而船员弟兄乘着缓慢的卸货有了足够的时间下地去参观这个黑非洲的风土人情。两个星期过后,一船杂货终于卸完了。卸货期间船长接到了租船人的通知让船员清理留在船舱里面的垫舱物料,其劳务费按照先前的合同约定。大舱清理完毕之后驶往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装载橡胶和稀有矿石到欧洲的安特卫普港。船员弟兄们根据大副的安排只要某一个大舱卸完马上组织全体船员下大舱扫舱,当开航前船舶甲板上已经堆积很多垫舱物料。为了不耽误船期,最后卸完的一个货舱只能在航行途中完成,同时航行中再把甲板上的垫舱物料下海处理。
船在南大西洋浩瀚的非洲海岸航行。开航后的第一天早晨,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升起,海面上风平浪静。吃好早餐后,除了驾驶台了望的驾驶员和一水、机舱一名轮机员和正在休息的船员外,都出现在大舱里面。大厨也在完成了早餐和午餐的准备后穿了工作衣、戴了安全帽兴高采烈地为了几个劳务费下大舱扫舱。垫舱物料被船员放在一堆穿上钢丝绳用船吊吊出大舱,然后扔入大海。垫舱物料中隐藏地蚊子被船员折腾后都不安地发出了嗡嗡地叫声,当蚊子闻到人的汗腥味后一个劲寻找肉体叮咬,面对全副工作衣武装的船员蚊子只能无奈的四处飞舞。船长告诉船员下舱工作必须注意蚊虫叮咬,以免不测。
大厨在大舱里面干得满头大汗,他脱下厚厚的手套用手心撸了额头上的一把汗。一只蚊子飞了过来乘着大厨擦汗的空挡悄然无声地俯冲下来,就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叮咬一口。大厨发现后马上展开了反击,一把掌打了下去。蚊子应声落到了大舱地上:“我看你还叮咬老子!”大厨愤然出声对着地上的蚊子狠狠地踩了一脚,脚抬起来时蚊子早已尸骨无存了。
大厨心不在焉地抓了抓痒,继续清理垫舱物料。到了做午餐的时候大厨和大副打了一声招呼就爬上了大舱返回了厨房,为船员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中餐。
下午休息片刻后大厨觉得头有点发胀。他以为刚才出汗一下子到了打空调的舱室着凉了得了感冒,他就到大副那里拿了一点感冒药想打发过去了,他把蚊虫叮咬的事完全忽略了。
可是大厨到了做晚餐时间再也无力从床上爬起来了。身体一会儿发热,被子蹬掉也觉得热,恨不能再扒掉皮。一会儿冷的牙齿打架,嗦嗦发抖,盖两床被子还觉得掉在冰窟窿似的。
这是上海地区称为打摆子的冷热病。学过医疗知识的船长、大副意识到是典型的疟疾病,是通过蚊子传播的传染病!船长、大副发现大厨这个症状后马上感觉情况危急,连忙拿出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奎宁给大厨吃,并马上对大厨进行安慰同时隔离以防传染扩散。船长吩咐大副处理事务后立即奔到驾驶台拟好了一份电报叫报务员马上发给
船东、租船人。他立即寻找最近一个有医疗条件的港口,非洲沿海都是医疗落后国家而且没有可供船舶停靠的码头,也没有合适的船舶代理机构,返回原来的港口已经不可能了,最近的港口也就是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大概还有12小时的路程,船长连忙加急报告诉代理船舶需要紧急医疗援助。
船东、租船人根据船长汇报的情况,考虑到目的港距离,要求船长做好病人的护理工作。一矣抵达目的港引水站马上安排进港,在第一时间内将大厨送到医院,
船东还通知海员医院的医生根据病人的症状提供了电报医疗和用药指导。可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也不起作用,大厨开始陷入了轻度昏乱的状态,当有点清醒时情绪变得极端恐惧,开始说胡话。船长不顾个人安危出现在大厨面前给予温情的安慰,并告诉他还有10多个小时就到了,一到引水站马上就靠港送他进医院,叫他树立信心坚持这10多小时。船长转身又跑到驾驶台打电话给轮机长是否可以再开快一点。轮机长尽力地回答船长,已经是最高船速了。
大厨病情还在恶化,开始昏迷了。船长心急如焚将
航线改变了小段,抄近路少走了5海里路。可是救人的心情感觉时间消失的太慢了,路程似乎变得更长了。
终于提前2小时赶到了引水站,港方在适当的地点派遣检疫官和医生等待病人。
当前方小艇出现时,大厨被吊下小艇,完成交接签字后船长才有了一丝的宽慰,心里面暗暗祈祷,希望大厨能够脱离危险和大家一起完成合同回家。
可是,当地的医疗条件无法救治我们的大厨,那里最好的医生也对大厨的昏迷两手一摊束手无策,而中国援助非洲的医疗队不在港口附近,大厨的病情无法得到控制。在下船半天后船长接到了随同下船到医院的政委的高频电话得知大厨因病死亡的噩耗。大厨从发病到死亡仅仅是36小时之内,他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带着没有回到家乡的遗憾在异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想不到已经在远洋船舶工作了20多年,到过无数国家、厨艺非同一般的大厨会倒在一只黑蚊下面。
加蓬共和国的首都利伯维尔港是热带雨林气候,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狂风大作,接下去电闪雷鸣,不久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当大厨的噩耗传来之时全体船员都惊骇了,全体船员得到消息之后都在同一时间自发地聚集到了船舶后甲板,对着医院的方向向大厨致哀。他们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为失去一位可敬的大厨而同天一样落泪。船长在悲痛中劝慰了全体船员,船员们才进入舱室。
善后工作在
船东、租船人的配合下进行的很顺利,当船舶在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装货完毕前基本结束,比较拮手的是遗体的处理。
在那里的殡仪馆没有火化的业务,他们的民族习俗是土葬。船员们不愿意把自己的同事遗体永远留在远离祖国的异国他乡,为了安慰死者的灵魂给家属一个交代船员们也希望大厨遗骸骨灰同我们一块儿回去,但是遗体运回去在外交途径上有很大的困难,也不太可能。通过那里的中国领事馆和当地政府协商后,当地政府同意在一个面对大海的荒山顶上对大厨的遗体进行露天火化,此项工作征得了国内
船东领导、租船人、船长和政委同意。而当地政府要求我们的水手长和部分水手执行此项任务,他们提供方便。
尼日利亚当局的军人拉来了一卡车的上好檀香木枝,在山顶上竖横交叉地堆了起来,然后把穿了整齐船员制服大厨的遗体轻轻地放在树堆顶上,大厨将在异国的山顶上走向天国。
当地的一名牧师胸口挂了十字架,拿起了一本圣经,念念有词给予亡者的灵魂颂扬和祈祷:“愿上帝与保佑他的灵魂升入天国。”水手长流着眼泪在木枝底下倒了一桶汽油,然后点燃了火把。一缕青烟在山顶袅袅升起,大厨在烈火中灵魂得到了永生。
船员们站在停在港湾的锚地里面的船舶甲板上眺望对面的荒芜的山顶,目击熊熊烈火,燃烧的火光一览无遗。为了安慰家属政委将遗体和火化地点进行了照相,记录了火化初始点火过程以及火化后的遗骸收拾现场。
大厨变成了一陶瓷罐骨灰回来了。
当政委捧了大厨的骨灰走向舷梯时,船长在驾驶台拉响了汽笛,汽笛声划破长空,穿越了高山和河流,久久地回荡在非洲的上空,全体船员在大厨的骨灰罐前默哀三分钟。
随后将骨灰罐放到了他的房间里面,让他重新回到了生活工作的地方。
在开船前夕,船长根据航海惯例通过代理安排了骨灰托运手续,在政委、大副和船员代表的监督下船长亲自整理了大厨的遗物,然后让船员打包,写了一份遗物清单和告知家属的信件并在场人员签字确认后交给了代理人,同骨灰罐一起
空运回家乡——上海。
船装货完毕之后,从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起航了,船长又一次召集了全体船员站在舷梯口。骨灰罐从大副手里传递到了下一位船员手里,接着传到下位船员手里,直到传到最后船长手里,船长把骨灰罐交到了代理手里。
大厨就这样走了。
起航的汽笛响了,它在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响了三分钟,汽笛向大厨表示了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