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跟往日没什么不同,除了日期不一样之外。天阴沉沉的,时不时飘落几许雨丝,朦胧的灯光下,依然可见杂乱飞舞的小昆虫。这时节正是赤道带的雨季,阴晴不定,闷热潮湿,这样的气候正适合植物的生长。因而,印尼、马来、巴新、所罗门等国的森林覆盖率位居世界前列,其主要原因就是占了得天独厚的天气优势。此时的家乡,正是秋风送爽的时候,漫步在五彩的山林中,有如在欣赏一幅美丽而又生动的油画。
我轮到印尼装货已经七天了,总共已装了一万多个立方的圆木,估计还需一个星期的时间即可装完,再算上从加里曼丹岛到国内航程所需的时间,月底便能到国内。由于租船交接的原因,我轮8月初在上海船厂修船到快结束时,船东突然决定把船拉到长江口抛锚待命,余下的工程进行自修,使得船上的伙食和船员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没有来得及备,船东说不用担心,第一装货港肯定在国内。谁知抛了几天锚后,航次任务下来了,去南韩装钢材到东南亚三国去卸。尽管南韩物价较贵,但也不得不买一些伙食,现在已所剩无几,明天装货代理就带我们下地购买,我也想借此机会下地沾沾地气,而且据说小船还将穿过一条两边都是原始森林的小河,原始森林对我有着很大的诱惑力,但由于正值装货期,需值班监装,只好作罢。
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钟头就下班了。这时,不远处一抛锚船用灯光向我轮打摩斯信号。摩斯信号在学校里学过,但不是考试的主要内容,学到的那一点早就还给老师了。我心里在嘀咕:兄弟,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现在已有几个舱装到了舱口围,正是监装的关键时候,我不敢大意,对那信号未予理睬。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一橡皮艇已驶近舷梯旁,赶忙跑过去,才看清刚才打信号灯的船是一艘军舰,橡皮艇上坐着四名持枪军人。我当时以为他们只是来例行检查,便放妥舷梯让他们上了船,把他们带到船长房间后,我回到了甲板上值班。一会儿后,一船员叫我,说船长有请,我赶到船长房间时,只见军人正在查船舶证书,船长说带他们上驾驶台看看。上驾驶台后,一军人问我现在的船位,我在海图上指给他看,他又要求我将经纬度抄给他,这时船长也上了驾驶台,他们要求船长,立即停止装货,开航驶往三宝垄。船长问为什么,军人称我轮所载圆木涉嫌走私,要扣船,但他们并没有出示扣押令之类的法律文书。船长说我去找装货代理问一下是什么情况,装货代理一般都在驳船上吃住,此时他应该在驳船上,因为他答应明天带我们下地买菜,而且刚刚我还看到那摩托艇挂在驳船后面。可是,我们在驳船上并没有找到代理,摩托艇也不见了,我们才知道代理已跑了。
针对这种情况,船长说要与船东联系一下,但遭到了军人的拒绝,并明确告知,从现在起不许我们和外界联系了,并催促我们解掉驳船,立即开航(开还是不开?船长一时难以决定。开的话,势必会影响正常装货和船期,若不开军人也不会答应,现在又无法与船东进行联系商讨,怎么办呢?)。这时,强行将我轮多份船舶证书送到军舰上的那名军人又带了两名军人回到我轮。几名军人在一军人的授意下,在驾驶台同时拉响了枪栓,强迫船长开航,在这种情况下,为避免事态恶化,船长不得不同意开船。
开航后,我们从军人口中得知,同时被军方武装扣押的还有另外两条中国船----“荣城”轮和“华海”轮,也一同驶往三宝垄,此时已是2001年11月10日凌晨两点十二分。半夜里,电报员乘军人不备,偷偷地给船东发了一份电报:5307 5926 6511 2455 2099 2131 1517 7030 5300 (船被军方扣押已开航)。料想船东见到这封与正规格式相去甚远的电报,已知事态复杂,简短回电询问被扣原因及船位,电报员偷偷回电告知:6511 2455 0008 6079 6639 6061 6303 7236 3127 (军方不许通讯货非法)PSN 100400L 0321S 11121E。
清晨六点半钟,军人命令我们改向驶往雅加达,我们只得遵照执行。以上船时起,军人的枪一直未离身。航行途中,军人一直在看海图并监督航向。另有几名军人仗着有枪,在船上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他们要吃要喝,还偷枪船上及船员的物品,使我们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伪装的海盗,可又不像,因为他们并未抢钱或是对船员人身进行攻击。早餐时,大家在餐厅中议论纷纷。部分船员对此事表示忧虑和不安。针对这种情况,船长说:“大家不要担心,我已将此事汇报给公司。军人已表态,他们将绝对保证船舶和船员的安全。这次被扣押是政府行为,不能违抗。目前,我们要保持镇定,静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我轮航行了二十七小时零八分后,于11月11日上午在雅加达港外锚地抛了锚。下午,上来了八名携刀带枪的印尼海军陆战队队员,替换走了“801”舰的军人。从此,我们便失去了人身自由。准确地说,从前于晚上十一时五十分军人上船时起我们就没有自由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雅加达抛锚的第三天凌晨,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本来,我轮一直都很重视防海盗的工作,由于船被军方武装扣押,船上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一下子被打乱。考虑到每天都有八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值守在船,船员们防海盗工作稍有松懈,意外发生了,凌晨一点多钟,六名手持长刀的蒙面海盗悄悄侵入我轮,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了机舱,将值班机工捆绑后,掳走了价值六千美金的机器备件,海盗临走时还脱去了值班机工在穿在脚上的工作皮鞋。当我轮值班人员发现了甲板上的两名海盗后,他们手持凶器与我们对峙,我们及时地通知了在驾驶台值守的军人,等军人赶到尾甲板时,海盗刚刚跳入海中,游向停在我轮船尾盲区的一条小船上。不知军人是吝惜子弹,还是怕吓着自己的同胞,尽管我们一再要求,他们就是不开枪。其实,我们并不是想伤害谁,只是希望枪声能让海盗把东西留下,也不要再来骚扰我们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次海盗事件中没有船员受伤。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每每谈到此事,大家都心有余悸。
当天中午,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们三条船的丰姿。美都电视台播音员所说的大意是:印尼的法律规定,自2001年11月1日起禁止圆木出口。本月初,三条中国船在加里曼丹岛装载圆木,涉嫌走私,被海军扣押至雅加达,政府有关部门近期将对此事进行处理。(1)注:引号内的话为该船东在自己内部刊物上发表的该公司的经营奋斗目标。
本来船上的伙食已不多,现在更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储备伙食粉丝、海带之类的食品也即将消灭干净。船上的生活质量每况愈下。幸好爪哇海的捕蟹季节到了,经军人允许,我们偶尔能从当地渔民手中买些梭了蟹改善一下伙食。每次买好蟹后,军人都要向渔民索取好处费。看得出来,渔民面对军人是那种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渐渐地渔民也不愿卖蟹给我们了,偶尔有小渔船接近我轮时,不论我们怎么喊,他们也不予理睬。海军不允许我们离船,更别说什么下地买菜了。经多方积极交涉,海军终于允许供应商送伙食上船。供应商供应的伙食价格奇贵不说,质量也太差,但为了维持生存,还能计较什么呢?每次上伙食,海军还要向船方收取肆佰美元的放行费,真是厚颜无耻,十足的地痞行径。不可思议的是,每次供应商上船,还得给在船上的值班军人好处费。
雅加达锚地常年风、浪、流不大,根本不用担心走锚。除了正常了望外,我们在驾驶台值班主要为了阻止军人胡作非为,毕竟驾驶台里还有许多导航、通风设备不好拆,好拆下的我们都收到了库中。以往尽管如此防范,军人还是弄坏了窄带直接印字,电报设备,有次还差点将求救信号误发出去。此外,驾驶台中的红光降落伞火箭信号、钢笔、值班雨衣等物品也被军人偷走。更为可恨的是,大多数军人就在驾驶台罗经甲板上小便,且不听劝阻。搞得驾驶台臭气熏天,再加上印尼人身上那种特有和狐臭味,说真的,每天在驾驶台值八小时班真够呛。有时气起来,真想在罗经甲板的墙上写下“PASS WATRE AT HERE IS HOG”这句话。军人中绝大多数是穆斯林,他们每天都虔诚地做祷告,祷告时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讲的是什么,怎么连基本的文明都不讲?军人还放肆地在船上时常打枪,有时甚至持枪威胁船员索要香烟、饮料。我真怀疑,如此军容、军纪的军队,怎么能担负起保卫国家的重任?当然,这应是棉加瓦蒂烦的事,我是多虑了。
失去了自由,每天面对茫茫的沧海,心情很糟。百无聊奈中,我从厨房捡来了空心菜菜根,用从锚机旁取来的土经过处理后培植起来。几天后,欣喜地发现菜根上发出了几点嫩芽。在充沛的阳光和雨水的滋润下,空心菜茁壮地成长起来,但我们舍不得吃,为的是每天都能见到可人的生命绿色。最长的一根空心菜如今已长了五米多长,现在不是流行申请吉尼斯纪录吗,我甚至在想找机会将这根空心菜带到上海申请吉尼斯纪录。空心菜的长度也成了计算我们被扣时间长短的一种方法,一旦解和启航,我将对它施行“安乐死”,它已完成了使命。再说,海上恶劣的天气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
在海上漂泊了三个多月,再加上长期扣押产生的郁闷,大家都想下地沾沾地气的那种心理渴求。经我方努力,海军终于允许我们下一次地。同样,下地时海军也是要收取好处费的。元月22日上午,我们早早地等候在舷梯口,快到十一点时,才见一木制交通船姗姗来迟。上船后交通船直接开到了海军基地的码头,办妥一些他们认为的合法手续后,我们上了一辆代理租借来的大巴车。六名持枪军人与我们同行,当然他们不是为我们导游,而是为了看押我们。因此说,我们“享受”的待遇已经和真正的罪犯差不多了,除了在有无过错与工资方面的区别罢了,一样地笼罩在失去自由的阴影下。
第一站是去超市购物,限时为十分钟。后面还有什么精彩的活动安排吗,我在揣测,为什么安排的购物时间这么少?几名军人留守在超市门口(这是一家地下超市,只有唯一进出口),其余军人与我们一道进入超市。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根本来不及精挑细选,其购物速度好像货架上的商品都是免费的。回船后细看,方知有的东西买的并不合适,更何况大多数商品上只标示了印尼文字。不过还好,起码牙膏没买错,以后就不必用盐来涮牙了。在购物过程中,军人时不时地将挑选的商品放入我们的购物车,代理事先向我们打过招呼,为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东西归他们,钱由我们来付。这也算是一种强盗逻辑吧。
买好东西后,军人要求我们回到大巴上,不允许我们自由活动,等了一会儿,不见代理回车,询问军人,他们不予答复,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原来,代理去买盒饭了。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我们实在是饿极了。俗话说,饿了吃糖甜如蜜。我感到这盒饭比以前吃过的盒饭好吃多了,大家也说有同感。
第二站,海洋公园。进公园时,公园工作人员在我们手臂、手背上盖章后让我们进去,细看盖章的颜料与园内给宰杀后的生猪盖的检疫章用的颜料一样,为此我们感到老大不快,是怕我们逃跑吗?原来我们是多疑了,在公园中游园时看到印尼人也一样被盖了章,印尼人也蛮精明的,这样做便省下了印制门票的费用,至于游人嫌脏不礼貌那就是游人自己的事了。数名军人与我们同行,引来其他游人异样的目光。这也难怪,再加上我们与当地人不同的肤色,这场景叫谁看了都不解。公园 大的,有海狮、海豚、海猩、鹦鹉等动物表演,还有种类繁多的花鸟鱼虫可供欣赏。不过,游玩的路线是军人指定的,谁要是走开几步,军人便立即过来干涉。日渐西斜时分,我们出了公园,被直接带回海军基地码头,一天的“放风”就这么结束了。
赤道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霞光满天,这会儿只见滚滚黑云压了过来,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交通船刚驶出防波堤口,便剧烈地摇晃起来。船舱大小,大部份人不得不站在没有护栏的甲板上,任海浪侵袭。船舱内也不好受,[o1] 没有灯,又决心书闷热又热,浓烈的柴油味呛得人感到恶心。风浪太大,又不便开窗透气,舱内那飞速旋转的马达盘没有罩壳,船夫[o2] 也许是怕伤到人,不知从哪摸来了半截蜡烛点上,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熄灭。一个船员蹲下身子,用于小心地呵护着,就象呵护着生命之命似的。几道长长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之后,雷声就象在耳边炸响,随后豆大的雨滴噼噼叭叭地砸了下来。我们蹲在甲板上,饱受风雨的袭击,还在半途中,浑身已湿透,加上风急浪高,只觉得阵阵寒意侵入肌骨。
日子在解扣的期待中已捱到了我国传统的节日——春节。干海员的,在异国他乡过春节是常事,只是这个春节过得好辛苦。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再加上思乡之情和长期被扣押产生的压抑感,大家心情糟透了。除夕,匆匆结束了年夜饭后,十几个人挤在理货间的长桌上玩“诈机”(一种娱乐活动),还有一些人围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观战。领导还算开明,除了正常的值班处,允许大家放开玩,并告诫大家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春节几天,似乎是我们被扣押以来过的最开心的日子。赢了也好,输了也罢,理货间里始终荡漾着欢快的笑声。领导宽容,大家也很自觉,春节过后,全船又投入到了政党的工作中,耐心地等待着解扣的日子。
正月里,我们得知被一同扣押的“华海”**副疯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中沉甸甸的。他也是中国人,和我们是一样的处境,每天与惹事生非的军人相伴,茫茫的沧海胜过高墙和电网,、孤寂、无聊、食物的匮乏以及失去自由的煎熬,下一个疯子会是我们其余八十一人中的哪一个呢?但愿不会出现第二个,这仅仅是“但愿”,毕竟人的精神状态一旦到了某个程度,谁也不能控制自己。不论谁疯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对远在**之遥的家中妻儿老小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3月7日,我国驻印尼大使馆领事部参赞茅及聪及两个随员奉陈大使之命带着水果上船看望我们。只是感到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带来让我们看到解扣希望的消息。在外的人,都视祖国的大使馆为娘家。面对他们,我们感到委屈,无错被扣这么久,为什么此事迟迟不能解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们诉说在船印尼军人的放肆、无礼与嚣张,我们向茅参赞出示了军人开枪后留下的子弹壳。可是,他们也只能表示安慰,也就是说我们还得继续忍受异族军人的欺凌。但不管怎样,对茅参赞代表大使馆全体工作人员来看望我们,大家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欣慰,并对他们表示了诚挚的谢意。
恶劣的生存环境未击倒我们,船员们可贵的敬业精神才是真正的精神支柱。全船在做好日常维修保养工作和防海盗工作的同时,船长陈德带领大家按船东要求认真学习安全管理体系文件。由于我轮被列为公司实行SMS的散货船代表船,船长要求全体船员对此予以高度重视,踏踏实实地做好ISM内审工作和外审准备工作。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经过大家齐心协力的工作,我轮在3月份顺利通过ISM外审工作,为公司顺利取得DOC证书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3月下旬,从我国驻印尼大使馆传来消息说,印尼总统棉加瓦蒂不日将访问我国。记得船刚被扣押时,我国朱总理正在印尼进行国事访问,那么这次印尼总统访华,是否能解决此事呢?大使馆说,印尼总统在我国访问期间,我国外交部就此事将会同有关人员商谈。因此我们认为,船四月份解扣的希望很大。每天早晨和晚上,我们守候在电视机前观看印尼美都电视台的华语新闻,关注着棉加瓦蒂总统等一行在我国的访问行程。然而,我们并没有看到关于我们三条船的消息。直到日历翻到了五月,也没有解扣的消息,希望又落空了,我们深切地体会到了希望与失望的正比关系。
事后得知,棉加瓦蒂总统在我国访问期间,与我国政府有关官员就此事商谈后,确实向印尼外交部发布了命令,命令他们妥善、尽快地解决三条船被扣之事。然而,印尼毕竟是个民主化程度较为深入的国家,总统的命令有时并不能起到决定作用。正如茅参赞所介绍,该国法制不健全,所以缺少民主健康发展的土壤。也就是说,国家政治生活的民主没有合理加以法制化、制度化,从而使法制在经济和社会生活方面的组织管理职能不能得到正确发挥,这也是该国政局长期动荡不安的主因。该国林业部下令扣船,现在又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货非法,许是怕失了面子,便故意从中阻挠,使得总统的这个命令最终成了一纸空文。
4月15日,我国驻印尼大使馆大使陈世秋离任回国。据说他临行前表示“没有将这三条船被扣押之事解决,是我离任时的最大遗憾。”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我们表示歉意吗?还是对处理此事感到无能为力的于种表述?当然,这只是我的私下猜测,或许两者都不是。该国总统的命令都不能解决此事,我们又怎么会对陈大使有什么抱怨呢?船长三天两头地给代理、船东、大使馆打电话询问事情的进展,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正在处理,快了”、“没有消息”、“已经进入司法程序”等等。无助的心情面对无期的扣押,大家的心头有如压了一块巨石。左舷梯口是大家每天晚饭后开“闲谈会”的处所。有时能开到夜里两点钟。无聊之际,大家七嘴八舌地做了一个个设想,譬如夜间悄悄地把军人干掉,偷偷地开航,甚至还算出了船驶出印尼水域所需的时间;譬如集体绝食抗议,集体剃光头抗议等等。而事实上,这些设想并不具备可行性,大家只不过借此发发牢骚、舒展一下心情罢了。
赤道带常年炎热,不论是雨季还是旱季。我们感叹,这个夏天好漫长。到加里曼丹岛装木材之前,原计划是从泰国装大米跑非洲。大家说如果真跑非洲也早该回来了。由于这次的被扣,船东和我们都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精神伤害。随着日历的翻页,为由得想念家乡秋天里那层层金黄色的稻浪和秋风中飘零的落叶描绘出的萧瑟之美;冬天里走进银装素裹的旷野中,去赏那“寂寞开无主、一任群芳妒”的寒梅;春日里沐浴着暖阳去踏青,尤羡那彩蝶悠闲地在烂漫的山花间翻飞;夏天里倾听着蝉鸣蛙唱,在星空下与家人一起纳凉闲谈的情景是多么地令人回味。遗憾的是,这一切美好的情景只能去梦中追寻了。
5月7日,我国驻印尼大使馆新大使向印尼总统遗交了国书,正式上任。我国有句俗话,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么卢大使上任后先烧哪三把火呢?这不是我们所关心的事。我们只关心船何时能被解扣,当愿解决三条船被扣押之事能成为其中的“一把火”。我们在解扣的期待中静侯佳音,不料9日上午十点多钟,大使馆给船长打来电话,说海军带着BBC(英国广播公司)记者马上上船采访,命令我们拒绝接受采访,但没有说明原因。正在这时,我们用望远镜清楚地看到几个人乘军用交通艇上了我轮附近的“华海”轮,想必就是BBC的记者了,随后船长打电话到“华海”轮证实了此事,并转达了我国大使馆的命令。据代理讲,早在3月份美国基督真理报就已报道了我们三条船被扣押之事。我们在电视屏幕上也多次看到我们三条船的倩影,那是印尼电视台做的新闻报导。我们不知记者来做采访报道的目的是什么,可不知为何国内新闻媒体对此事一直没有动静。对这次被扣事件,其内幕我们不完全清楚,但在没有扣押令的情况下,我们被印尼军方扣押已半年且依然在扣押是不争的事实,对于我们所遭受的损失和伤害,谁又能给我们一个说法呢?
况且在四月份,印尼高等法院就已判决船舶与船员无过错。换句话说,我们三条船被扣押是由于货物有问题所导致。那么,根据RSC七五通则第12条的规定,在货方迟迟不理会的情况下,导致无辜的船舶动不了,船东完全可以向法院申请要求把货物卸下,并保证支付有关费用等即可。相对而言,这费用总比船舶被扣押所产生的油水消耗、船舶租金、保费、港口使费、船员工资伙食等费用要划算得多,但船东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依ISBN7-5632-1337-6《海事法》中所论述),需要强调的是,这是在有扣押令的情况下,更何况是没有扣押令呢?
5月11日,茅参赞奉卢大使之命再次上船看望我们。和上次一样,他们带来了水军而没有带来关于解扣的确切消息。但他告诉我们,过两天印尼政府将召集林业部、法院、警察总局、国会等部门召开协调会,寻找解决此事的有效途径。并称达成协议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以前我国舟山渔民被控进入印尼水域非法捕鱼,被扣押在雅加达一年之久,后来就是通过开这样的协调会解决的。退一步讲,既使在这次协调会上没有取得成果,我国外长唐家璇不日将出访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尼、东帝汶小国。到印尼时,若此事未解决,唐外长将把此事作为主要议事内容提出。茅参赞劝我们耐心等待,并对船员们坚守岗位,忍耐克制的态度及高度的组织纪律性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们诚挚的话语,让我们感受到祖国一直在关心我们,国内多个部门也一直在为此事奔忙,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船长代表全体船员向茅参赞表示,为了国家和船东的利益和声誉,我们有信心,有能力做好解决此事的配合工作,并已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两天后,代理打来电话告知,协调会未取得任何成果,林业部态度强硬,对这种结局我们感到很失望,但并不意外,之前法院判决船员及船舶无过错后,拟将船货分离,将货拍卖,已有三家买主上我轮看货,但后来事情又僵化了,也是林业部从中作梗造成的。现在,我们将希望的目光转到了我国唐外长不日访问印尼的行程上,这是我们目前所能看到的唯一希望。
5月16日,唐外长以阿富汗飞抵印尼,18日就离开了印尼赴东帝汶参加该国20日将举行的开国大典。奇怪的是,美都电视台并未报道唐外长访印尼之事,更别说看到关于我们三条船的新闻。至于房外长就此事与该国官员谈的怎样,我们不得而知。后询问代理,船东,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等待将依然漫长?
长期的扣押下,船员们似乎有一点神经质只要一有外人上船,大家就聚拢过来,期盼以来者身上探听到解和的消息,尽管一次又一次都是失望,焦虑与不安布满在大家的脸上。5月24日,印尼林业部官员及买主等七人上船看货,为首的一准将称,他们是奉棉加瓦蒂总统之命来调查并尽快处理此事的。他告诉我们说一个月内将能处理好此事。我们感到纳闷的是,林业部在此事情的过程中一直在扮演着使坏的角色,怎么会有诚心来解决此事呢?个中原由我们不得而知,至于他们所给的承诺,我们也只能表示半信半疑,因为已听过太多未能兑现的承诺,谁知道哪次会是真?
27日晚,船东驻雅加达代表给船长打来电话,该国政治统筹部已正式通知我国驻印尼大使馆,同意放船。至于确切时间,他未言明,称下月一定能解扣,接下来的几天,海军陆续带着多家买主上船看货,我们得知,6月6日将举行拍卖会。然而,我们怀着急切的心情等来的消息却是:6月的拍卖因底价太高,拍卖流产。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失望得沉默无语。一周后,举行了第二次拍卖,终于成功。我们期盼着买主能尽快来卸货。可不知为什么,买主在付了两亿两仟万卢比(当时合为25581美元)保证金后,却一直未露面。由于此事长期拖而未决,导致我国最高领导层直接出面干预此事,印尼政府迫于我国政府的外交压力,有关部门不得不在6月19日进行指定拍卖,以尽快解决好此事。随后的消息倒是很多,但让我们感到真伪难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是真的:货已卖了,笼罩着我们长达七个多月的阴云终将渐渐消散。
我们的海员证和多份船舶证书在装货港被装货代理拿去办手续,至今未送回。6月下旬,雅加达保护代理在印尼警察总部几名警察的陪同下,去装货港拿证件,但遭到了装货代理的拒绝。装货代理和发货人为同一公司人员,他们拒还证件,据说是妄想以此做为一个筹码以政府手中将被没收的圆木用低价购回,尽管这作为筹码的作用很微弱,而实际受损失的是船东和船员。按理他们并没有理由这么做,遗憾的是印尼的民主氛围是在没有健全法制的保障下形成的,从而使民主与自由的关系产生了某些畸形形式。在现今世界航运界,八十几名船员证书和三条船的船舶证书同时人为灭失,恐怕只此一遭。为使我们八十几人在国外持有合法身份证明,我国驻印尼大使馆不得不给物们办旅行证,临时替代海员证,而不至于让我们论为国际黑人。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晴空**的日子,6月28日上午九点多钟,印尼美都电视台和ABC(澳大利亚广播公司)的记者、印尼林业部官员、印尼交通部官员、印尼国会议员、雅加达港港长和印尼雅加达海军基地海军等一行四十余人分乘四艘交通艇登上“荣城”轮,乍看之下其声势倒象是一个旅游观光团。“荣城”轮船长顾振邦说,直到这一行人临起时,也没弄明白他们上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看上去他们仅仅是随便看看,但凭直觉,似乎并不这么简单,尽管我们有疑问,可是身为失去自由的人,也无法要求他们给出满意答复。
次日清晨的美都新闻如,主持人杨明君小姐报道:八十几名中国籍船员因参与圆木走私,已被我海军武装扣押了七个多月,本将他们绳之以法,但考虑到印中两国的友好关系,近期内将把他们遣送回国。
真是岂有此理,该国高等法院早在四月份就已判决船与船员合法,现在竟莫名其妙地被人说成是走私犯。我们及时将这则新闻内容转告船东驻印尼代表,询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这事,将就此事问一下大使馆。奇怪的是,这则新闻在下午及次月的美都新闻中都没有重播,通常美都新闻节目播出的新闻一般都会重播两次以上,难道这则新闻播错了不成?
7月1日,中国***的生日,香港回归纪念日。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我们收到了保护代理的通知:7月3日起航至泗水卸货。出人意料是,船员们对这则好消息反应相当冷淡,尽管船长已在餐厅黑板上出了开航通知;尽管船东也用电传发来了开航前指示,船员们漠然地说:“印尼鬼子又在耍我们了。”果不其然,印尼人又一次失信,直到7月4日,依然没有开航的确切消息。在这一天“华凌”轮上的十九名船员公休回国。我们十九个患难兄弟终于自由了,他们回去了,我们呢?
7月8日,船长接到通知下地签有关放船文件。当天傍晚,三条船的船长和三家船东代表在我国驻印尼大使馆受到卢大使等人的接见。大家焦急地等侯在舷梯口,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船长才回船,船长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卢树明大使明天下午将上船看望我们;二是明天晚上起锚开航驶往泗水卸货。
9日下午,大家着装整齐地在梯口等候着卢大使等人的到来。对卢大使上船,船舶领导予以高度重视,除要求大家搞好全船卫生外,还要求大家一律不准穿短裤、汗衫、拖鞋。这天骄阳似火,大家一个个汗流浃背,但没有人有怨言。一点多钟,载着卢大使等人的游艇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卢大使上船后,被安排在大餐厅中与大家会面。
卢树民大使首先对船员们克服困难、坚守岗位的态度予以了肯定。随后他介绍,促成此事解决的主要原因是,朱熔基总理在五月份给印尼总统棉加瓦蒂写了亲笔信,他提出希望印尼政府尽快妥善处理好此事,不要因此事而以两国的友好关系产生不利影响。此外,朱熔基总理在信中还要求印尼政府采取有效措施,确保八十一名船员的人身安全。同时,朱总理也要求我国交通部和驻印尼大使馆及时通报该事件的详细进展。卢大使馆说:“华海”轮7月4日船员换班一事,由于没有事先通知大使馆,大使馆事后知道此事,匆忙向朱总理和我国交通部汇报。为此,大使馆受到了责备,使他们很被动。卢大使馆说,哪怕一个船员换班,必须经大使馆同意。因为,朱总理也要求大使馆确实保证八十一名被扣船员的人身安全,直到船驶出印尼水域为止。
随后,船员们与卢大使和茅参赞进行了热烈的交流,他们对我们提出的问题都予以了答复和解释。不过,由于诸种不可言明的原因,他们的答复是难以令我们满意的。卢大使和茅参赞对我们一再表示歉意,其实这大可不必,我私以为,对我们应该表示歉意的应是印尼政府和他们的海军、林业部等。事实上,茅参赞等人再三带着水军等上船看望我们,这使我们很感动。会后,卢大使和茅参赞欣然与我们合影留念。
同日15点零5分,武装控制我轮长达整整八个月的印尼海军撤走,正式表明我们重获自由。零点57分,我们起锚离开雅加达。两天后,我轮抵达泗水。
7月16日上午,引航员登上我轮,引领我轮进港靠迫卸货,8点48分,我轮和已卸华启航的“荣城”轮在港内不足百米处会船,两轮上的船员站在甲板上频频向对方挥手致意,挥着挥着,我看到我们船员的眼中湿漉漉的。我国有句古话,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八个月的囚禁日子里,大家相互鼓励,相互安慰,一同忍受着异族军人的欺凌,一同漠视着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有缘再相会。
船上除大付一人外,其余二十八名船员都是去年六月在上海上的船,至今已十三个月,船上绝大多数船员都强烈要求休假。然而,这个愿望最终未能实现,究竟是国为什么呢?7月20日凌晨,一名水手在梯口发着牢骚:“不给我休假,不如死掉算了,反正命是我自己的”。说着说着,他从三米多高的艉楼平台上跳到了主甲板上。幸运的是,由于双脚先着地,并未造成大碍。可怜!可恨!
由于船东的一次经营失误,使我们在异族军人的枪口下生活了八个月,在这242个囚禁日子里,我们的精神和肉体都遭受了从未有过的痛苦折磨和伤害。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军人撤走的那一天,本以为重获自由后,能回到故土上,回到家中,用乡情和亲情来抚慰在囚禁岁月里受伤的身心。然而,船东以国外换班费用昂贵为由,而不考虑实际情况,断然拒绝船员休假,致使船员用自杀行动来抗议。在这八个月中,我们船上的维修保养工作和正常安全值班从未间断过,但船员们克服困难所做的工作似乎并未得到船东的赞许,他们不仅没有象“荣城”船东那样多次上船看望船员,给船员发慰问费并提高伙食标准,反而拖欠我们五个月的工资和伙食费,在船方几次催要后,他们的答复竟然是“手续费太高,暂不付”,难道欠钱的真成了大爷不成?
尽管现代科技日新月异,但企业管理的根本原则依然是以人为本。谁能相信,一个唯利是图,任意践踏船员权益的航运公司,如何能成为中国中小航运企业的排头兵?如何能在十年内跻身大型航运公司行列?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事件的前前后后,我司的船员公司,外派部一直象亲人一样在关心着我们,为了船员的利益,船员公司经理毛曙光和副经理蒋正方等人多次与船东据理力争。他们在电话中也多次转达了我司杨总等领导对我们的亲切问侯。为此我们深受感动,苦难中得到的关心最叫人难忘。我们能一直坚守在岗位,是为了遵守职业道德,更是为了维护江运船员的良好声誉。我轮在非常时期发生的几起过激行为,皆非江远船员所为。
7月23日,我轮离开印尼泗水港启航驶往巴布亚·新几内亚,开始了新的航程。船长陈德郑重地向中国外交部、中国驻印尼大使馆、香港海事处、远球船务代理公司发出了感谢电,为了我们重获自由,他们兢兢业业地做了大量工作。
重返沧海,天,还是那么地蓝;海,还是那么地宽。我们唯一的期盼,是早日平安踏上魂牵梦萦的故土,那一天-----已不再遥远。
2002年7月于爪哇海落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