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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的六月十八日,停战协议签署,部队轮换要回国了。单兵洞里的黎明阳解下钢盔走了出来。这里离十七度线十多公里,没有发生战斗,只是响起过几次警报和搜索过几次越奸。想起那次战斗他心里还有点哆嗦。月底,揣着胡志明主席签发的纪念状回到贵州安顺整训,部队又换上人民解放军军装。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伏牛山区一片白茫茫。这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一个寒冷的冬天,这时已配属给第二炮兵(战略导弹部队)河南基地换上了冬装的部队集合游行庆祝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表的知识青年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的光辉指示。特务连随团部就驻防在一个叫石庙的地方。脱离了战场环境,部队的文体活动开展起来了。二炮河南基地是原北京公安学院,公安部队篮球队叫“前卫”队,在和“八一”队打完告别赛后都解散了。两个男队员来到这里。黎明阳从连,营和团级打比赛后被选拔上基地(军级)集训,一个来月的训练后,基地篮球队几乎打遍豫西无敌手。
一九七0年九月底在林彪的一号战备动员令下,全军开始千里野营大拉练,特务连首当其冲。之后又转入战备施工协同通讯部队架设木质电线杆。这天,在一连串电线杆洞的爆破中有一个洞是哑炮。这时全连都在等,站在人群后加入共青团不久的黎明阳却提出:连长我去!一番准备后他向哑炮洞爬去,第一次拉脱了导火索,第二次才把它拽出来。后来在退伍时他才看到自己获得了一个连嘉奖,当一九七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黎明阳复员了。仍佩带帽徽领章的他还要去执行一项任务,先回湛江联系湛江地区的退伍军人的接待和转运工作。在单独乘火车南下的途中,他的“海员梦”又冒了出来,完成任务后他脱下穿了三年的军装。
“小阳,我大队是奉李四光的指令到北部湾找石油。你跟技术员学习当船舶导航定位仪操作员,去领劳动用品吧!过几天跟书记的车到广西北海上船。”前身是中科院海洋地质研究所的海洋调查大队人事科的孙东微笑地对黎明阳说。复员后的小阳没有回工厂,是老孙把他从退伍军人安置办硬要了过来。工作落实后他就急着找战友,这天他来邮电局一眼就看到了战友钟少华。“我伤好后去了运输连,是接兵的连长把我要去当了维修兵一直干到复员回到原单位。”少华又说:“连长也转业了,有空我们去找他聚聚,他说当年想要你去当汽车兵你没有答应。”
蔚蓝的天,湛蓝的海,广西北海地角的海军码头上,兴奋了好几天的黎明阳携带着行李登上了甲板。太阳底下他有点目眩,“我当上了海员吗?”他问自己。这是一艘租用的小货轮当海洋调查船用,它只有一百来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三个发射导航信号的岸台工作稳定后,工程师老周师傅发出口令“注意对好起始点,定位!” 小阳当即按下了打点的按钮。船,向着北部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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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去寒来,一年过去了。正在海南白马井渔业公司的球场上打篮球的黎明阳接到老孙发来的电报通知,要他回单位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回船收拾一下他经海口回湛江了。经过笔试和口试的黎明阳被录取。在和女朋友,建设兵团的广州知青,船长的女儿文清告别后来到了吉林长春。
春寒料峭的长春火车站前,各大学都展开横幅接待新生。大卡车满载着黎明阳等几十个学生沿着斯大林大街经过顶部镶有飞机模型的苏军纪念碑向地质学院驶去。这是一所一九五二年十月按苏联莫斯科地质学院模式而建的大学。由花冈岩大理石建筑,绿瓦盖顶的高大教学楼是伪满时期溥仪的新京(首都)首府。郭沫若手书的“地质宫”三个大字的圆型匾牌分别嵌镶在门楼上,煞是有气魄。
“工农兵学员们,热烈欢迎你们来到长春地质学院学习深造,让我们一起携手上好大学,管好大学,改造好大学!”抗大出身,已结合到校革委会的老党委书记一番讲话引起阵阵的掌声。开学典礼后学员们参观了我国第二大的本校地质博物馆,图书馆,实验室和大阶梯教室等地方。至此,半年的文化补习课开始了,而后是三年的基础课,专业课和野外实习。
风光秀丽的长春郊外的净月潭春色盎然。物探系(地球物理勘探)的学员们在作普通地质和大地测量实习。傍晚,黎明阳收拾完手锤,小罗盘和放大镜地质人员堪称的“三件宝”后登上护林员的木架瞭望台。只见夕阳下起伏连绵的群山和茂密的森林披上了金黄色的轻纱,净月潭水波光涟漪,时而溅起一串串晶莹般的水花,那是水鸟在嬉戏。“黎明阳,下来!集合了。”远处传来了女同学王岩的呼喊。“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热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集合好的工农兵大学生们唱起的《地质队员之歌》回荡在美丽的原野上空。
“加油!11号。”王岩和“啦啦”队使劲地喊着,这是一场大专院校篮球联赛在吉林工大体育馆进行的冠亚军争夺战。身着11号球衣的黎明阳一个在弧圈外急停跳投,将比分反超了一分。但当终场哨子响起时,工大的9号队员戴伟一扬手将球砸进了篮筐,有效!联赛结束后成立了大学生联队,集训准备迎战旅日旅美大学生篮球队。黎明阳和北京知青,什刹海体校出身的戴伟成为了队友。
正值全国“十单位”(甲级队)篮球联赛在长春举行,这场大学生比赛吸引了省队和在长春训练的苏丹国家队来观看。省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场内比赛高潮迭起。在“友谊第一 比赛第二”的原则下,面对华侨大学生队的长春大学生联队最终以三分之差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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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一个重力场,重力仪是测量地球的重力值。”重力实验室老师指着国产重力仪对学员们说:“重力值是计算导弹飞行轨迹的重要数据。”坐在黎明阳旁边的王岩捅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的小阳还在想已在医学院读书的文清来信说她当船长的爸爸驾船开辟海上南北
航线,还说要保密。下课后王岩问他:“毕业实习你想去哪?”没等回答她接着说:“去大庆油田吧,机会难得,我们一起去。”已入党的团支部书记的她准备担任实习小组的组长。
井架矗立在荒原的1205钻井队是一支英雄的队伍,老队长王进喜的作风尤在。工人们一个个彪悍骁勇,他们是大庆油田的尖兵。实习生们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石油工人让地球抖三抖的豪情。来到实习的重点地震队时,西伯利亚的寒潮前锋来了。实习生们在寒风凛冽的大草甸子上埋设检波器,那是接收人工爆破作业后接收从地层反射回来的地震波的。在计算中心,实习小组忙着给纸带穿孔,这些都是数据,是要上计算机处理的。在刚建好的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前,同学们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拍下了珍贵的留影。
毕业前的文艺汇演,黎明阳和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的杨锋组织排练了大型舞蹈《地质队员之歌》。小杨是从南海舰队文工团退伍后来地院读书和黎明阳相识成为好朋友。他知道黎明阳当过特务连的兵便怂恿他又编了一个枪杆诗的节目,没有道具枪就从校武装部借了一支五六式自动步枪上台表演了。
告别的时刻很快就要来临了,这天黎明阳又一次来到有好几个足球场大的地质宫广场,多少届市政府都执意留下这块地方是为了举行大型的群众活动。在冬天这里还可以用水浇成溜冰场以供溜冰运动的开展。满怀留恋心情的黎明阳仰望大楼前的左右两个华表,华表下各有一株松树精巧得像一对巨大的盆景。拍照的留影远不如置身其中的感受。
典型俄罗斯风情,莫斯科火车站翻版的老长春火车站到处都是毕业送行的学生。工大的戴伟和黎明阳同在一车,他邀请黎明阳在北京玩几天。当《草原晨曲》的音乐声响起时,列车开动了。站在车厢里的黎明阳看到了窗外月台上的王岩,她也望着她,那目光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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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的黎明阳一头扎进了业务堆里,经过校对外文资料,调试仪器设备和反复多次的海上试验,不久他就具备独立工作能力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激发了广大科技人员的工作热情,海洋调查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八十年代第一个春天来临之际,新造的二千多吨排水量的国产海洋调查船海洋奋斗号以每小时21海哩的速度驶向东海海域,这是执行部里的一项调查计划。“各单位注意,升挂作业信号旗,船舶保持6节工作航速,定向上测线。”广播里传出项目技术负责人老周的声音。已担任实验部门长的黎明阳也同时向各小组下达口令:“人员就位,施放地震检波器电缆,两侧施放重力和磁力探头,震爆组接通控制器,导航组搜索卫星定位信号。”
平静的海面上鸥鸟翻飞,实验室里各种仪器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音,指示灯欢快又有规律地在闪烁。看着各项打印设备打出的良好记录,黎明阳有一种成就感。“注意,船尾上空发现飞机。”驾驶台传来报告。“肯定是从嘉手纳基地起飞的美军P-3A侦察机。”站在对讲器旁的老周说:“不理它!”他和黎明阳一起走出了舱室,只见那架飞机从四个方向对着海洋奋斗号低空飞行,连飞行员都看得清楚,他是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拍照。夜已深了,写完当天工作报告的黎明阳来到了后甲板。值班员告诉他,右舷一直有一艘潜艇在“伴航”。拿过望远镜看去,那是一艘浮出水面航行的大型潜艇。直到东方微明时它才脱离海洋奋斗号潜下水去。
熬夜后睡下的黎明阳被叫醒,他一看已是上午10点了。当他和老周来到驾驶台时,船长说:“前方是一艘美军的大型驱逐舰,它的航速现在是28节,是从船尾追上来再调头对着我船开过来。”船长接着说:“现在距离我船不到十海哩,它想逼我船避让。”“我们船拖携着那么多的贵重设备,可都是进口的呀!想避都难。再说请示上级也来不及。”老周有点担心地说。船长望了一下黎明阳,“猫戏老鼠的把戏,我就不信它敢撞,纸老虎!”听了黎明阳的话,海军出身的船长又说:“下决心吧,老周。”“好!继续走。”“把定航向!”船长大声地发出指令。“航向把定!”水兵出身的操舵水手也大声地回令。“纸老虎转向了!”这时,手持望远镜的了望水手欢快地传来了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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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经济的高速发展,对能源的需求日益增大。海洋调查大队奉命转场到珠江口外找海洋石油,职工的家也要搬到广州去。此时已和文清结了婚并有了孩子的黎明阳又面临选择。“留下来,去圆船长梦!”他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你有出国考察的机会,职称评定又要上一个台阶,大家都在议论你可能被列入干部提拔的第三梯队。”文清颇感不解地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黎明阳已经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你想辞职?”钟少华大吃一惊地问。“不!是调动。”黎明阳回答道。“调哪去?干什么?都三十岁的人了。”“我想当船员,去外运公司,我到码头问过他们的船员,了解了一些情况。”黎明阳拍着钟少华的肩膀说:“你不是爱摆弄机器吗?汽车的机械怎能和船舶的轮机相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工厂。”“你什么意思?”“和我一起去当船员,去当轮机长和船长,这当然要从头做起。”黎明阳挺了挺胸一本正经地说,钟少华一时怔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
海滨大道两旁的凤凰树上繁花盛开。一眼望去姹紫嫣红。黎明阳拉着钟少华来到外运公司人事科。“你们单位是什么体制?”翘着二郎腿的职员问。“中央单位。”黎明阳回答道。“你们是干部还是工人?”放下腿的职员又问。“我是工人,他是干部。”钟少华说。接过简历看了一下的职员站了起来:“都对不上呀!调来干什么?”“可以改工人当船员。”黎明阳说道。“人家以工代干都巴不得,你还以干改工!”这时职员看见科长走了进来就说:“张科长,这是两个要求调来的人。”北方汉子的张科长打量着黎明阳和钟少华并很有兴致地听他们的叙说,当然他们没有说出以后想做船长和轮机长的想法。
“先上船做实习水手和加油工吧!”一个月后张科长对黎明阳和钟少华说:“如果表现好的话,有机会再调整。”“有船员培训机会让我们去,船员我们是当定了。”别人不想上船,他俩却抢着去,张科长笑了,他说:“这可是你们说的,好吧!”
做普通水手和加油工对他俩来说并不难,已上船的黎明阳对钟少华说:“一年内我们要把自己部门眼看手到的工作都熟悉掌握起来,能看的书和资料都要看,还要学英语。”“学英语你要帮我。”钟少华说。“没问题,还要留意干部船员的职责。我们都不年轻了,要赶时间啊!”